因着不想夜长梦多是以明珠隔日便去了魏府,王家媳妇并不是非魏家不可,若是想攀一门好亲却毁了王小湖一辈子明珠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所以他跑去拒绝这事儿时态度一点也不含糊,虽说语言比较委婉,可薛氏也能听出这事儿没有转圜余地。

“我知晓你顾忌什么,王小湖这孩子我也瞧过,将来定然是个有出息的,姑妈怎会要三房那一堆糟心的来给你找不痛快。”

“姑妈的意思是……”

薛氏叹了口气,却是将自个儿的考量说了。

“姑妈想将长房的三闺女说给那孩子,你说可好?”

明珠这回是彻底想不通了,魏家这般身份地位家中嫡女定是极抢手的,怎会平白无故定给王小湖那小鬼?

“姑妈有私心,这事儿说来也难堪,你莫要生姑妈的气。”

接着薛氏两三句便将自个儿那嫡亲孙女儿的事说明白了,原来这长房三姐儿未足岁时发了场高烧,好容易将命抱住却将嗓子给烧坏了,任是寻了多少名医也不见回转,到了如今仍旧开不得口。好在姐儿因着养在深闺年岁又小遂没有往外界传,这才保住了好名声。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便是一直瞒着送进洞房呢,夫家也总归有知晓的一天,将来若是遇着个心胸狭窄容不得人的三姐儿嫁过去免不得要吃苦头,可若是不瞒罢,女儿家家名声未显呢便早早的染上哑疾,家境好些的人家哪里甘心娶这样一个回去做媳妇,便是说生下来时尚好只发烧才坏了嗓子,旁人又如何肯信呢,少不得为着避免妨了子嗣康健而不愿结亲。

“姑妈是怎样的人你应当知晓,这孩子生下来之时我亲耳听见过她哭闹,嗓门儿再响亮不过,可偏偏就……哎,三姐儿性子也是极好的,女红管账都不错,只是平日里安静了些。”

明珠闻此犹豫了,自家孩子总还是希望配个最好的,如今这魏三姐儿家世出身都没得挑,有薛氏看顾着想来教养应当也极好,只这哑疾……

“姑妈,你也知我艰难,都说长嫂如母,可我在王家终究还是个外姓人,这事儿着实不好说,容我厚着脸皮求一句——可否要我先瞧瞧三姐儿?”

明珠是王家男妻,虽说性别上无法归于内宅妇人,可从名声上来说想看看闺阁小姐也是说得通的,况且还有家中长辈作陪,旁人便是知晓了也挑不出错来。

“好,姑妈绝不会逼着你们点头,若是这孩子能入你眼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三姐儿被唤过来时已然有人说与她听了此事,这孩子因着不能言语倒是比同龄人更稳重安静些,她自小便无法与人说话,遂花了大把时间在看书和做女红上,旁的不说,这耐性却是一等一的好。

明珠瞅着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这孩子眉目清亮仪态端庄大方,虽说同王小湖一般大小,可这份稳重却一点不输王大河的,模样倒也是难得的标志,再长些时候也是个美人胚子。

观其举止查其品貌,除开不能说话这一条,旁的倒是挑不出错来。

“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

明珠本以为小姑娘会说针线或是诗书,却不想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明珠的嘴,接着又指了指自个儿的眼睛,手指朝四周打了个圈儿,却又规规矩矩地收了回去叠放在身前。

见此明珠的神情柔和了几分,这孩子少了一样与这世界交流用的东西,所以便花了更多心思去同弥补这个缺陷。她自己无法说话便爱用耳朵听旁人如何说,用眼睛看旁人如何说,想来她对这个世界仍怀有憧憬,并不曾因着少时坎坷而觉上苍亏欠了她什么。她憧憬着这个世界,因为她觉着即便自己无法说话这世界也依旧是美妙而诱人,并不曾将自己闭塞在一方天地不肯与人接触。

竟是个心胸开阔的。

明珠对这姑娘挺满意,虽说少有哑疾,却没因此养成阴翳性子,更难得的是她心态乐观视野开阔,这不仅是家人教得好,更是孩子天性纯善。如此哑疾便瑕不掩瑜了,三姐儿能听也爱听,耐心稳重,配跳脱聒噪的王小湖倒是极合适。

明珠到底是男人不好同姑娘家呆太久,三姐儿没在明珠面前比划几下便被下人带走,留下明珠在那儿对着薛氏继续抠脑袋。

“这事儿容我回去同名川两个说说,我瞧着姐儿极好,只是否有缘结这门儿亲还得看他们兄弟的意思。”

薛氏也知晓此事艰难,遂也不急着要结果,只留了明珠一顿饭又说了会儿话才着人将他送回去。

薛明玉这回是吃了大亏,辛辛苦苦考上进士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了,谁会想到一次鲁莽行事却要他前功尽弃更堕落成了男妻,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在成亲之前同人打架伤了脸!

本来男人对于容貌一事不应过分看重,薛明玉伤的面积也不大,当初扎进左脸的碎瓷片也不过指甲盖儿大小,虽因着伤口深往后便是愈合了也会有疤,可终究不过是那么一丁点儿,等好些了再涂些活血生肌的药膏想来也不会太明显。坏就坏在这伤偏偏就伤在了成亲前不久,婚期已然定下,他嫁人那天定然不可能痊愈。男妻不似女妻还有红盖头遮掩,薛明玉过门儿时也得正经男装打扮,届时四方宾客都能看见他脸上的伤,心里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薛明玉越想越气,原本就过得不顺畅了,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竟让他将整个薛府的人都恨上了。若是薛家人对他好些不去折腾这些个身份问题,他如何会铤而走险以至于落到这般境地,难道他这三年来侍奉薛仁还不够尽心么?他连伺候自个儿亲爹都没这般细致周到过,可这些人又给了他什么!

“哼,不让我好过我也容不得你们安生,等我入了庆王府站稳脚跟,你们这些欠了我的,一个个全得十倍百倍地补偿回来!”

他不生气,他也不后悔,他有什么好后悔的,薛明珠是男妻,他也是男妻,可他的男人是龙子,往后还有望登得大宝,王名川不过是个编修,连庆王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至少还有薛明珠垫底!

想到此处薛明玉又觉着好受些了,大夫替他上好了药也好生包扎了,可如今伤口仍旧疼,他又是得意又是愤恨,脸上动静大了难免牵扯到伤口,以至于疼得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旁边伺候的人瞧着都觉着害怕,可偏偏又不敢逃离,只得默默数着时辰一点一点熬着,得空了不过同自个儿要好的抱怨几句罢了,如此关于薛明玉毁容后性格陡变,对待下人极其严苛的传言便不胫而走,传到后来竟成了他自以为攀上庆王这根高枝儿之后便得意忘形,在家不敬亲长在外不敬友人,真真是一朝得势便原形毕露。往日里即便觉着他颇有才情而存了结交心思的人都敬而远之,更别说那些本就是酒肉场上的联络来的狐朋狗友了,薛明玉此时才真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当然,五皇子自然不会因着这些而踢了薛明玉,他还指着薛明玉在他和博阳侯之间牵线搭桥呢。

作为被人惦记着要牵线搭桥勾搭上的对象,博阳侯此时却是愁白了头。

“你自个儿的亲儿子,难道就不想见见?”

自薛明玉那件事之后薛仁的身子越发不好了,这几日竟有回光返照之相,上面也是因着怕薛仁在这节骨眼儿上走了要薛明玉守孝而耽搁了婚事,这才将婚期定在眼前,一是为着争取时间,二是为着冲喜,三嘛……其实也是想要遮掩丑事,毕竟这事儿一开始并不光彩,早些弄完淡出人们视线之后才能更快被忘记。

“儿子已让人骗过一回,时日无多,还是让我消停些时候罢。”

博阳侯原本见自个儿儿子也没几天日子可过,这才将明珠的事儿同他说了想让这父子俩见最后一面免得留下遗憾,可薛仁却是牛脾气上来死活不肯认明珠这个儿子,说他怕也好说他孬也好,如今他就是想一个人好好呆着。

“罢了,随你。”

博阳侯也不强逼,只颓丧地走出了薛仁那弥漫着中药味儿的房间,自家儿子明明比他小了三十多岁,可如今吃的药却是数倍于他……博阳侯踉跄了几步,终究是没再回头。

既然当初做了决定此时便不能后悔,否则,他这些年来牺牲的又算个什么。

博阳侯走出房门后转身要将门合上,薛仁却在此时背对着他出声了。

“那孩子……过得可好?”

博阳侯面颊上不禁滚下两行热泪。

“我远远瞧过几回,是个俊俏的,如今家中夫婿也争气,他自个儿又会挣钱,日子过得甚好。”

薛仁得了这个答案后便不再吭声,只侧卧在榻上,着实忍不住了就压抑着咳两声,直到嗓子好受些了又维持原先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似随时都会咽气一般。

老人家甚至觉得,让薛仁就这般走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再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的三儿子原先是弟兄几个种最好看的一个,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受宠的一个。

如今却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