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汉王五年chun正月,众诸候回至洛阳,萧何亦引关中之众来会。尚未行封之事,家臣报汉王长兄刘伯病逝。汉王因微时与长嫂有隙,已数年不曾相往,今得胜而回,不复追究,乃抛却旧怨,追尊兄为武哀候,其子刘信代食其禄。安定已毕,聚众诸候分封疆土,众王、群臣皆于阶下听封。汉王降诏道:“楚地已定,楚民无主。自义帝亡后,楚地百姓久苦于项王之暴,心思明主。今齐王韩信为汉大将军,佐汉定三秦,出关而东,自分兵北上,独平五国,身当一面,又追斩项羽,功劳盖世。因祖籍淮yin,习楚风俗,更立为楚王,王淮北用及故楚之地,以下邳为都。”韩信见汉王左迁,明知汉王心记当初据齐请王之嫌,不复以齐地与封,虽然心有不平,但既得楚地为王,衣锦还乡,也足以显扬故土,遂伏地拜谢之后,退于一旁。汉王复降诏道:“魏相国、建成候彭越勤劳魏民、卑下士卒,常以少击众,数破楚军,其以东魏故土王之,号为梁王,以定陶为都;宣平候张耳,故为常山王,率众归汉,共定河北,立为赵王,王河北故赵之地,以邯郸为都,其子张敖袭之王位;故韩王成子韩信,久随汉击楚,平雍丘,守荥阳,功居人上,立为韩王,以阳翟为都;故燕将藏荼,助汉击楚,仍为燕王,以蓟城为都;故衡山王吴芮与子二人、兄子一人,从百粤之兵,以佐诸候,诛暴秦,有大功,诸候立以为王。项羽侵夺其地,谓之番君。今以长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封之,立为长沙王,以临湘为都。”众诸候王亦伏地拜谢。汉王挥手示意,众王又相互礼贺一番,各自归位,接着听封。

汉王道:“成信候张良,佐寡人平定四海,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功劳卓越,立为齐王。”言未毕,张良急出班阻道:“臣一亡国之臣,庸碌无为,素无战功,不敢为王,请王上谨慎封之!”汉王惊道:“子房何出此言?”张良道:“臣随大王多年,常伴左右,不敢遂离。诸将士披坚执锐,攻城略地,身经百战,九死一生。若臣无功为王,不能服众。”汉王略一沉吟,额首而道:“若是如此,请子房择齐三万户为候爵罢。”张良道:“始臣起于下邳,与王上会于留邑,此乃天以臣授于大王。大王用臣之计,幸而常中,臣愿封留地足矣,不敢当三万户。”汉王道:“此不能显先生之功,且容商议。”张良乃退。后陈普有诗道:“汉高礼义入陵夷,械到萧何更有谁。惟有子房云外客,不称名字冠当时。”

汉王分封已毕,复问群臣道:“王位之封,暂定如此,如有疏漏,请诸候舒怀而言。”长沙王吴芮出班禀道:“故粤王数为亡秦夺地,偏居海滨,其地久乱不安,请大王定计安之。”汉王然之,遂降诏道:“故粤王世代奉粤祀,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诸候伐秦,王子邹无诸身率闽中兵相天下灭秦,项王废而不立。今立无诸为闽粤王,统领闽中之地,望其勿失其职。”乃遣使者往南地封之。复诏道:“兵马征战,八年不得休息,万民苦难甚重。今天下事毕,天下非殊死者皆可赦也。”

众王得封,心愿已足。至汉王散朝,诸候王会聚,商议道:“我等为王,汉王亦为王,如何显君臣之别。不如尊其为帝,以示之高贵。”于是上下皆有推汉王为帝之意。将军樊哙闻之,不知凶吉。思陆贾甚有才学,遂寻陆贾道:“古之人君,皆言受命于天,必有吉祥之兆,可有此说?”陆贾道:“有。夫目润得酒食,灯火花得钱财,午鹊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小事如此,大事亦然。故言:‘目润则谢之,灯火花则拜之,午鹊噪而喂之,蜘蛛集则放之。’况天下之大宝,人君重位,非天命何以得之哉!天赐瑞兆,应人之德,故称:‘瑞应’。若天命而无瑞兆,不可以力取也。”樊哙道:“今众候群臣皆yu推王上为帝,可否行之?”陆贾道:“汉王起于乱事,杀大蛇,举义丰、沛,乃天遣赤帝之子以定天下。汉王躬神武之才,行宽仁之厚,总揽英雄,以诛秦、项。任萧何、曹参之文,用张良、陈平之谋,骋郦生、随何之辩,明叔孙通之仪,文武匹配、大略即定。秦始皇十五年,慧星长现,兆其内并六国,外攘四夷;后荧惑守心,天市芒角,兆二世即位,将相、骨肉相残;后太白经天,兆张楚并兴,天下畔秦;后枉矢西流,兆项羽救赵,坑卒亡秦;后五星聚于东井,兆项羽为伯,汉王得汉中之地;及汉王三年秋,太白出西方,有光几中,乍南乍北,过期乃入,兆汉出三秦,拒楚于荥阳。汉王四年,辰星出于四孟,乃兆天下易主之兆也。今渭水数显赤sè,正是汉兴之征兆,故汉王为帝,乃上天之意,非人力所为也。”樊哙大喜道:“汉王为帝,吾即国戚矣。”

数ri后,众诸候王齐上书奉汉王为帝,书云:“楚王韩信、韩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长沙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藏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时秦为王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关中,于天下功最多。存王定危,救败继绝,以安万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诸候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号比拟,无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于后事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汉王阅毕,推辞道:“寡人闻为帝者必贤明有德,虚言无实者,不可立之。今诸候王所言,皆推高寡人也,寡人实不敢当帝号也。”诸候王皆拜道:“大王起于细微,灭乱秦,威动四海。又以僻陋之地,自汉中行德威,诛杀不义,立有功之人,平定海内,功臣皆受地食邑,非视天下为私也。大王德施四海,诸候王不足以量大王之功,而居帝位则甚显大王之实,愿大王称帝以幸天下之众。”汉王再三推辞,诸候王只是不从,汉王只得道:“诸候王若以寡人为帝可使万民为便,寡人只好从之。”于是诸候王及太尉、长安候卢绾等三百人,与博士、稷陵君叔孙通商议,谨择良ri二月甲午ri,尊汉王即皇帝之位于汜水之东,定都洛阳。尊吕氏为皇后,太子刘盈为皇太子,追尊先母刘媪为昭灵夫人。至此,汉王便为汉皇帝,使称汉高祖。

正举国欢庆之时,忽有细作自西南来报,言故临江王共尉据地不肯降汉,拜楚将丁固为大将军,每ri演兵,有复兴西楚之意。楚王韩信出班道:“臣愿提一旅之师,往临江一行,必扫平动乱,为皇帝陛下除忧解难。”言未毕,将军刘贾出道:“杀鸡焉用宰牛刀!不劳楚王出马,臣自引一去,定要生擒共尉、丁固来见,以视我汉邦之威。”高祖方忧韩信之势,见刘贾来请命,大喜,即令引九江所收之军,以太尉卢绾为军师,更遣将军靳歙为副将,星夜往取临江。兵过南阳,卢绾谓刘贾道:“临江之部,素非善战,今凭一时义气,急yu为项羽复仇,力不能当我军。你我借下九江、围垓下之余威,必一战溃敌,方可建功。若拖延时ri,汉王气盛之中,或遣他人来替,你我将无功而返也。”刘贾然其言,与商计策。卢绾道:“可派副将先行诱敌,将军半道伏击,先挫敌之威,再引兵直下,江陵可得也。”刘贾乃令部将戴野引军三千先行。

探马报入江陵,共尉与丁固商议如何迎战。丁固道:“今刘季称汉帝,诸候尚未散去。今使刘贾来征,若敌我不过,必提大军来伐,如何御之。不如且倒戈降之,待诸候离去,你我再相合同党,并力反汉如何?”共尉毅然道:“吾自先王以来,得项王之恩甚多,虽死难报,纵然汉兵八面来攻,亦当拼死一战,以全忠心。今将军先率兵去迎战,吾zi you后接应,与汉军一决死战。”丁固遂引军一路来迎。方近南阳,汉军已到,为首之将,乃刘贾军先锋戴野,拍马扬鞭,指丁固大骂道:“项氏走狗,何不早降?”丁固亦不答话,催马来战。交马三合,戴野大败而走,丁固引军由后追赶。约二十余里,一声炮响,一军刺斜里杀出,为首一将,拍马举枪叫道:“丁固休走,刘贾在此等候多里!”丁固大惊,急要撤军,身后军士发喊,汉将靳歙引一军杀来,截断归路。丁固yu回江陵,汉军四下包围而来,已不能过去。丁固自咐道:“项王既死,刘季素有帝王之相,何苦与其作对。不如往吴中逃匿,以寻生路。”遂奋力冲出一条血路,往东吴而去。

共尉引军在后,闻丁固交兵不利,急驱兵来援。汉军迎面杀到,满山遍野,迷漫而来。临江军见其势大,皆惊惧,未及对阵,早已四散而逃。共尉正持剑驱赶军兵向前迎敌,不防靳歙一骑突至,杀散身边左右护卫,将共尉活捉过马。临江军将校皆伏地受降。刘贾、卢绾并马进入江陵,张榜安民,发粮济困,城中渐安。刘贾道:“临江久为项氏党羽,偏而难征,今我且留此平未服者,太尉可往洛阳报捷。”卢绾然之,遂押共尉来见高祖,靳歙佐刘贾共守江陵。高祖见共尉,责道:“项羽弑主,枉伯诸候。朕引诸候共畔,天下皆伏首归附,汝何敢独拒不降?”共尉骂道:“汝不过一驷上亭长,赖项王之恩,微功得土,幸王汉中。今不思回报,反目相煎,必为天下义士共除。我恨不得生啖汝肉也!”高祖大怒,令刀斧手推出斩之,共尉大骂而绝。汉王遂改临江国为南郡,由刘贾率军镇之。

诸候既已得封,欢庆已毕,皆各自辞别高祖,分归封国打理朝纲。韩信至楚,召微时所从食之漂母,赐以千金为谢。漂母见韩信已成王业,如己所愿,亦喜而受之。后人立祠以纪念漂母之贤,明代淮安知府刘大文撰写的对联赞道:“一饭感韩信,巾帼丛中,早把黄金轻粪土。千秋拜遗庙,淮流堤畔,有谁青眼识英雄。”汪遵有一诗道:“秦季贤愚混不分,只应漂母识王孙。归荣便累千金赠,为报当时一饭恩。”

韩信又招南昌亭长,赐百钱道:“公乃小人也,为德而不能终,宜勉之。”亭长拜去。韩信复招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道:“此壮士也。当初辱我之时,我非惧死也,死之无名,故忍而至此。”众皆拜伏。后人有诗道:“韩信游淮下,一饭哀王孙。漂母非望报,信岂忘母恩。千金以酬德,古人大义存。恶少非母比,狂悖岂足论?庸授中尉官,无乃开凶门。一忍遂至此,千里王候尊。君子重忍德,百世垂后昆。”

却说诸候散去,外事已定,高祖遂招众将会聚洛阳,拟功封候。曹参遂携齐相国印,引傅宽及留齐诸将还归洛阳。郦商亦向梁王彭越交割相印,归来听封。高祖以萧何功劳最大,先封为酂候,食邑八千户。众将不服,皆道:“臣等身被坚执兵,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战,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别,论功行封,尚不能定。今萧何未有汗马功劳,徒执文墨议论,不能一战,却居臣等之上,何也?”高祖道:“诸君知围猎乎?”众将道:“知之。”高祖道:“知猎狗乎?”众将道:“知之。”高祖道:“围猎之时,追杀猎物者,狗也,而发纵指示野兽之处者,人也。今诸君虽东西征战,如狗奔而得兽,功狗也;至于萧何,发纵指示,令朕无后顾之忧,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从我,多者不过两、三人;而萧何举宗族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诸将闻之,虽有不平,皆不敢复言。高祖复请张良择齐地为三万户候,张良固辞不当,高祖只得以封张良为留候,食万户。文武将士依次封赐:曹参为平阳候,一万八千户;靳歙为信武候,五千三百户;王吸为清阳候,三千一百户;夏候婴为汝yin候,六千九百户;傅宽为阳陵候,二千六百户;召欧为广严候,二千二百户;薛欧为广平候,四千五百户;陈濞为博阳候,二千一百户;陈平为户牖候,五千户;陈婴为堂邑候,一千八百户;郦商为涿候,四千八百户;周勃为钟离候,五千二百户;樊哙为平yin候,五千户;灌婴为颍yin候,五千户;周昌为汾yin候,二千八百户;武儒为梁邹候,二千八百户;董渫为成候,二千八百户。其余如孔丛、陈贺、陈武、陈豨之辈,共二十余人,皆得封为候。吕氏二兄,亦得封赏:吕泽为周吕候;吕释之为建成候。再往后封时,其余文武ri夜争功,高祖不能决,遂道:“诸君休要争论,待朕ri后详察,审定功勋,依次裁定,再行封赏。”众将亦无良策,只得先候着。

高祖降诏道:“诸候子在关中者,免赋税十二年;其归者免之半数,食朝中一年奉禄。百姓为国保山泽、城隘而弃家事者,不可计数,今天下已定,各归其县,还归故时田宅以为营生。各地官吏审罪,当以文法教训辩告,不得杖笞言辱。民因饥饿自卖为奴婢者,皆赦免为庶人。军吏因战死事者,官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故大夫以上者赐爵各一级。其七大夫以上者,皆赐之食邑。七大夫以下者,皆免其赋税。”官民闻之,无不大悦,及实行之时,各地官吏吝其土地、钱粮,多有不依诏予者,众皆上告。高祖复降诏道:“七大夫、公乘以上,皆是高爵之位,诸候子及从军者,甚多高爵。朕先时数次令官吏给予农田、住宅及所当得之物,竟有不从者。朕所封赐者,皆为国立功,君王所敬之人,若不得其所应得,乃欺君也。且天下之地皆国之所有,官吏安敢独取?今小吏未尝从军者所得甚多,而置有功者不顾,乃背公立私,守尉长吏教训不善也,当亟改之。自今ri起,如有不听吾诏者,以重罪论之。”令既已下,各地官吏不敢不从,于是人心大快。

却说于是文武齐备,高祖大悦,遂置酒洛阳南宫,大宴群臣。高祖道:“诸将ri常与朕所语,皆有所隐讳,未敢直言。今奉酒欢饮,言出无忌,朕有一问,请众公作答。”众臣皆道:“请陛下发问。”高祖遂问:“吾何故得有天下,项氏何故失去天下?”群臣闻知,皆相互交语,高起、王陵起身答道:“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敬人,按理当不及也。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下之处,多能因功赏赐,此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反受其害,使贤者疑之。故其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乃项羽所以失天下之因。”高祖笑道:“公等但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守国家,安抚百姓,给济粮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之故。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所以被我擒也。”群臣悦之,皆称“万岁”!

正饮间,河阳候陈涓奏道:“虽四海咸服,天下归汉,尚不可谓无忧也。”高祖道:“卿所言何事?”陈涓道:“昔齐氏兄弟三人,同起狄城,共兴齐国社稷。今二兄皆亡,独田横与其属下五百余人入海,居于岛中,齐人贤者多附之。若不设计以除,ri后作乱,必为大患也。”正是:虽有三杰为左右,尚有兴齐勇士忧。yu知汉王如何收服田横,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