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另一头,身居堂主之位的岳虎似乎也并不轻松。

油灯的光,将他的一张大脸映照得油光水滑。

而他的表情严肃得像是随时便要和谁翻脸。

“江南一勺”章东关,双手交叠,躬身立着,面色沉静恭顺。

“这样的人才,若是能够收为己用,那自是最好,倘若……”章东关揣摩着岳虎的神色,缓慢说着。

岳虎没有说话,脑海中浮现出禹歌笑在厨帮主堂上的表现,对答如流,滴水不漏。

“不早了,你且回吧……我看上的是他的刀工出神入化,倘若他不是抬举,量他也掀不起大浪。”岳虎轻磕着黄梨木的案几,慵懒的说道。

“有帮主这番话,在下也就放心了。叨扰帮主了,还请早些休息。”章东关转身便要离开,刚刚迈步。

“章主事。”岳虎唤道。

“有。”章东关转过身子,恭敬答道。

“我已经嘱咐你多次,不可再唤做帮主,分部一律称堂,我是堂主。”岳虎说完,不等章东关回答,便轻轻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噤声不语,麻利的转身离开了岳宅的书房。

这厨门同其他技艺一般,制式非常严格,系出名/门便高人一等,弟子纵然有一日比师傅技艺更加高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逢年过节必须拜见。

论资排辈,更是传统。

大师兄一定比二师弟技艺高超,纵然不是。也必须是如此。

想要僭越而行,便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岳虎如此想完。再结合禹歌笑的表现,他不禁蹙眉。

他不曾自报家门。便不知师出何处,看他的刀工,既有柳家柳氏刀法的快,准,利。又有萧家萧氏刀法的稳,平,缓。

不但如此,还将两家的刀法精髓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流畅的条理。

飘雪酒楼的比试当日。岳虎也在现场,见过了他的刀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禹歌笑对气息的控制,手腕运力的流畅,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更何况,雕工又是刀工中另一重境界,不但要将刀法融入其中,还有有基本的美学鉴赏力,若非如此。如何能够将一块笨重的芋头,雕刻成栩栩如生的模样。

当日在场,得见禹歌笑的刀工,便已经一心想要将他收至麾下。

可是。他拒不买账,又不知他师承何处,确实有些棘手。

还有他的掌柜。夏掌柜,看样子也绝非善类。

阿嚏……夏芊钰正在看书。一个猝不及防的喷嚏,让她不禁有些眼花。

“谁大晚上的还惦念着我。”她搓了搓鼻子。

门外候着的丫鬟是绿蔓。她立即关切的劝道:“四小姐,您该歇息了,已经戌正了,仔细身子。”

夏芊钰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已经疼得睁都睁不开了。

油灯和蜡烛散发的扑朔迷离的光亮,让她的眼睛酸疼不已。

“你也下去吧!”夏芊钰将床边小几上的油灯吹灭之后,嘱咐道。

万物寂静,所有的一切都回归安宁中。

夏芊钰躺在**,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她起了个大早。

来到酒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打发了夏府的马车。

习惯性的步行一段路,来到了位于惠水街的苍月酒楼。

经过歌舞坊的时候,歌舞坊还大门紧闭,朱漆大门前的两根圆柱上缠绕着枯萎的花藤,若是春夏盛开之时,定是另一番姹紫嫣红的景象。

冬月的太阳,像是被浓雾包裹着的蛋黄。

若隐若现的光圈,失去了所有的温热。

夏芊钰跺了跺冻僵的腿,跨上台阶走近了自己的酒楼。

“掌柜的,今日怎么这样早?”青青正在打哈欠,见到她赶紧闭上嘴,然后匆忙的打招呼,模样好笑。

夏芊钰摸了摸鼻子,轻笑道:“还挺勤快,继续保持啊!”

青青凑过来,“那是,来琴川之前,秀才哥就跟我说了,去了琴川断然不可再懒。

以后店里的伙计多了,掌柜的就算是有幸偏袒,也不得不为了公平,收拾懒伙计。我一想也是,便告诉自己,勤快些。”

夏芊钰微一愣,心道你最该改的是口无遮拦,爱逞口舌之快吧!

“掌柜的,你说我乖不乖?”青青见夏芊钰没说话,将白皙的脸庞凑了过来,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调皮的追问道。

“乖,真乖。”夏芊钰被逗笑了,伸出手指将她的脸推得远一些,揶揄道。

很快笑容消退,她看见了早早候在一旁的张二斤。

“掌柜的,俺有话说。”二斤开门见山的说道。

“大家都还没有用早膳吧?你去张罗早膳,我去后院看看暖棚,待会儿我再来找你,你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好吗?”夏芊钰正在措辞,该如何而和他解释昨天的事情,只好先敷衍道。

二斤自然应了,夏芊钰从后厨慢悠悠的来到了后院。

种香薰和黑木耳的暗房已经建好了,比较简单的木头房子,四面合住,有一个可供一人进入的小木门,没有窗户,虽然很暗,但是门板的缝隙,会透出一些光线。

木板很湿,一推门进去,便有木头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禹歌笑正蹲在交叉立放的椴木前,用葫芦瓢缓慢的往木头上浇水。

听到木门的吱呀声,光影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并未抬头,打招呼道:“来了?”

“嗯。”夏芊钰走过去盯着没有任何变化的椴木。

黑黢黢的树皮,湿漉漉的。

靠近有青苔的腥臭味道。

“能成功吗?”夏芊钰问道。

“不知道。只能说尽量,毕竟不是该有的季节。成功便当做意外之喜。”禹歌笑浇完最后一瓢水,站起来。将衣裾的褶皱抚平。

“我们叫上一早便去暖棚中翻土的皓哥儿用早膳去吧!”禹歌笑说着便要离开暗房。

他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了,有些气闷。

夏芊钰抓住了他的胳膊,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禹歌笑轻笑道:“一个酒楼,是一个整体,每一个工种都很重要。

比如,首先需要有堂头,堂头负责招呼客人,却不只是跑堂。

他们一般穿得较为体面。在介绍菜品的时候,会为客人考虑。

比如今日鱼新鲜便多推荐鱼。见客人手头紧张,却要做足面子时,也要替他出谋划策,让客人吃得愉快。”

“这不就是领班,看来堂头非刘顺喜莫属。”夏芊钰略有所悟。

“伙计既要管上菜,又要管算账,收银两。如何做到又快又好,关系着食客的心情。”禹歌笑面容平和的继续说道。

他扫了夏芊钰一眼。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继续说道:“门口需要有瞭高儿的伙计,这个活计全靠眼神,来过一次的客人。下回再来必然要记得姓名。

柜上要负责记账,支出收入,事无巨细。

堂上这就是这些人。但是却是前堂与后厨的之间的纽带。

后厨的工种,昨日你已经明了。

厨子也分多种。家厨,行厨。坐厨。

前日里来的那五人,便是家厨,具体能够做些什么,还需要检验。”禹歌笑站着,挨着夏芊钰很近,这些话明明都是酒楼里的正经事,他说来却似情.人之间的絮絮低语。

“而你作为掌柜,要将这些人串起来,动静有序,层次分明,是一个很苦的活儿,辛苦你了。”他轻轻将夏芊钰拥在怀里,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擦着。

夏芊钰心里一暖,有了主意。

“现有的人,适合什么,还不知道,那便培训上岗吧!”夏芊钰俏皮一笑。

“培训上岗?”

“不知道了吧?”夏芊钰得意。

禹歌笑轻轻摇头。

“你刚刚跟我说的,堂头和瞭高儿,都是前堂分外体面的活计。虽然体面但是辛苦,堂馆儿也要手脚麻利,青青,二斤,皓哥儿,喜哥儿虽然是我从桃花村带来的,他们不一定能够胜任这些工作。

如果不胜任便要让他们先学习,而不是等酒楼开张了,再手忙脚乱,惹了笑话。”夏芊钰说道。

禹歌笑见他的点拨有了作用,笑着说道:“这样确实可行。”

“不过,有件事情要拜托你,能和二斤比试一场吗?昨日我们去厨帮的事情,二斤颇为介意,他未曾见过你的实力,总是不服气。”

“这件事情不急,来日方长,行厨断然不可心浮气躁,而要稳扎稳打,二斤对食材有本能的领悟力,是有慧根的,你的眼光不差。

但是他的基本功太差,他,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若要强迫他与我比试,只会让他觉得你是羞辱他。

毕竟,你对于食材敏锐程度,甚至高于我,这些你从未与他说明过吗?”

夏芊钰抠了抠脑袋,“当掌柜真难,我现在一个铜子儿都没有见到,头发都要掉光了。”

“哈哈,你会想出办法来的,最好是让二斤主动训练刀工以及配菜的功夫。颠勺和调味他没有问题。”

原来禹歌笑这几日已经悉心观察过二斤了,他的优缺点,禹歌笑了若指掌。

夏芊钰也清楚,张二斤被压抑太久,总期待着一朝让人刮目相看。

若是如此,便更要下工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