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过了几日,锦谡禾依然没有动静儿。

夏芊钰托去打听的人回来回复,说是锦家避不见客,锦家的三少爷也未曾见到。

真是活见了鬼了,夏家老爷称病,避不见客。

难道这病传染,竟从琴川传到西塘去了?

夏芊钰暂时看不清这苏州的两家大户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只好老老实实的将苍月酒楼经营打理好。

如今她自己的事情都是麻绳提豆腐,简直别提了。

刚下了马车,便听见张二斤带着口音的呵斥响彻云霄。

“你要是以后再不按俺说的办,以后你再也不要叫俺师傅。”

快要将酒楼的牌匾震下来。

夏芊钰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只见皓哥儿低垂着头,双眼盯着脚尖,手不安的搅动着手指。

而二斤的呵斥也着实严厉了些。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皓哥儿是行过稽首礼这样的拜师大礼的。

厨门颇讲究师徒关系。

有时候甚至凌驾与父子关系之上,大多数庖厨略有小成都希望有人继承他的衣钵,一般以长子为首选,退而求其次便是招天资聪慧的徒弟。

自古以[来庖厨手艺传男不传女,二斤得到皓哥儿这样的好徒儿,笑得合不拢嘴好几日,如今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夏芊钰颇为震惊。

别说皓哥儿不像是能够做出忤逆师长这样的事情来的人,纵然做得出也是学有所成的时候,二斤的手艺还未传他一半。恁的便把师傅得罪了。

这其中有蹊跷。

夏芊钰清咳两声,笑意盎然的招呼道:“怎么这样的热闹。还未行至大堂,便闻喧哗之声。”

张二斤见夏芊钰来了。收起眼中的怒意,自然而然的换上一副得体的笑容,招呼道:“掌柜的,您来了,用过早膳没有,今日熬了些粥,软糯刚好正是喝得时候。”

“用过了,不过听你说得这样好,待会儿一定要喝一碗。这是在干什么的。皓哥儿犯了错吗?”夏芊钰不露痕迹的将话茬牵引到正轨上去。

夏芊钰的声音让皓哥儿抖了一抖。

他抬起脸,扫了夏芊钰一眼,通红的眼睛像是哭过。

多大的人了,被骂了几句居然哭了,夏芊钰不由抿嘴,忍住笑意。

看来以后还要多多磨砺才是。

夏芊钰以前读过一本书,书上说:

每一道食物都是有表情的,而这表情是烹饪它们的厨师决定的。

同样的食材,在不同人的手中。最后的结果却大相径庭。

这便是因为每个人的手与心相连,而厨师当时的心情不同,心脏跳跃的速度不同,手的温度便不一样。食物感受到了不同的情绪,便变成不同的滋味。

这话乍看之下未免玄奥和小题大做了一些。

但是作为美食家,她的要求是非常严苛的。

她每次一家店中寻找美食。品尝美食之时,若是不好吃。便不会再去第二次。

若是好吃,她却会在不同的时间段去三次。

若是三次都同第一次一样好吃。她便不会吝啬溢美之词,会请主厨出来,表达谢意,也会接受店主的提议,为这样的饭店做推介。

她的助理曾经问过她为何要这样麻烦。

她自有自己的一套检验标准。

在她看来,一个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的厨子,并非好厨子。

每一日的情绪自然不同,但是美食的精要是容不下杂质的。

若是一个人经历了大喜大悲,依然能够在拿起刀的时候,从容大气,面对食材的时候,依旧有条不紊,那才是成为一个大师的基本功。

收放自如,收的是情绪。

胡皓此时的样子,莫要说烹饪,恐怕连菜刀都拿不稳。

夏芊钰虽为掌柜,但是并不方便去管理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

她只是轻声说道:“皓哥儿,今日切墩儿没人帮忙,一个时辰都给切出来吧!”

听闻这话,张二斤和皓哥儿俱是一愣。

这……如今外卖窗口的生意很好,一日两餐需要用的食材,两人手忙脚乱一个时辰才能够勉强切出来。

张二斤立即护犊子了,“掌,掌柜的……这……”

“怎么,心疼了?”夏芊钰偏头笑盈盈的望向他。

二斤一愣,眼睛一鼓,随即憨厚笑道:“掌柜的,俺心疼这倒霉货干什么,不是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耽误晌午的生意吗?”

“你管他做甚,耽误不了,他能够做完的。”说完在皓哥儿的肩膀上拍了拍。

皓哥儿擦了擦鼻子,什么也没说,转身撩起柜台后面的竹帘,进了后厨。

一旁正在擦桌子的裴青青和蒲飞白大气都不敢出。

刘顺喜倒是淡然,不动声色的翻看一块白色的绢布。

夏芊钰走过去,扫了绢布一眼,面色骇然大变。

春……春.宫图。

但是不能让刘顺喜看出来,他和蒲飞白都不知她是女儿身。

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

大清早的翻这个,夏芊钰上下打量着刘顺喜。

“掌柜的,我求您千万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天地良心,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今日我打开大门,便见这个白色的绢布,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酒楼的门槛上。

我还以为是谁下的挑战书,结果打开一看是这个。”

夏芊钰眼睛一眯,扫了裴青青一眼,只见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冲着她点点头。

莫非刚刚二斤这样大声的呵斥皓哥儿和这个有关?

这个先放到一边,还是将春.宫图解决了再说。

“掌柜的,您也是知道的。这些东西是违禁的,只能在闺阁中看。或者是悄悄捂在被窝里看,不知道谁想祸祸我们。既然用这样的损招。”刘顺喜继续说道。

夏芊钰轻声冷哼,人在做天在看,如今苍月酒楼还未开张,竟惹来这样多的牛鬼蛇神。

莫不是禹歌笑那日在厨帮的表现,惹人妒忌了。

想到禹歌笑,她四下张望了一番,竟未见禹歌笑的人。

“这个给我,我自会处理,我自认识一些工笔画家。让他们鉴定一下是何人所画,便知晓了。今日之事我自会追究,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她将刘顺喜手里的绢布夺了过来,塞到袖子里。

刘顺喜眸中浮上一丝失望神色。

“下午我会去请当了半辈子堂头的度老人,让他来给你们讲讲该如何照顾堂上的客官。”夏芊钰说完之后,便让他们各忙各的,她需要去找禹歌笑聊聊。

她知道在什么地方找他。

后厨中皓哥儿坐在矮凳上,他拿着菜刀,正在认真的择菜。

她悄无声息的穿过后厨。来到了后院中。

马厩已经完工,扩建的一排给伙计们住的耳房还未完工。

她走到葡萄架下,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皓哥儿已经将葡萄种上了。葡萄架子的一头一尾,还有廊下的中间都种上了葡萄,枯枝一般的葡萄苗被他用麻绳稻草扎扎实实的护住了。

来年春天。必定绿意盎然。

池塘用白灰描出了大致的位置,但是碍于冬日土太硬。不好动工,预备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动工的。

夏芊钰并未直接去暗房中找禹歌笑。

而是掀开了暖棚的帘子。韭黄已经长高了,顶多再过五六日便可收割。

她继续往里走,皓哥儿将暖棚打理得很好,居然还分了区。

她往里走去,发现被草帘子挡住,便又掀开。

这才发现温度比种韭黄的地方高了很多,低头朝土里看去。

嫩绿的西红柿苗已经拱出了地面。

暖棚里的土地被中间留的一条供人行走的道儿分成两边。

左边种的是西红柿,右边的辣椒苗也已经破土而出,看来这个暖棚是成功了。

夏芊钰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欣喜,看来反季节蔬菜不再是不可能的事情。

皓哥儿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不但按照她的要求建出了她想要的暖棚。

而且比她嘱咐得做得还要好。

她见暖棚里的蔬菜长势这样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木耳和香蕈有没有长出来。

禹歌笑每日都亲自打理,寄予厚望。

毕竟木耳和香蕈此时都是稀罕物,若是能够人工种植,不失为美事一桩。

吱呀一声闷响。

“来了?”禹歌笑的声音淡淡传来。

他的声音透着疏离感,但是夏芊钰却总是觉得很好听。

“嗯,今日刚刚来酒楼,便听见二斤训斥皓哥儿,你不知道皓哥儿建的暖棚有多合我的心意,他一定用了很多的心思。”

“是,他三更天要起来一次给炉子加炭,五更天还要加一次。而且这些炭都是他自己用院中剩下的木头烧的。”纵然是夸人的话,禹歌笑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不行,我要让皓哥儿别切菜了,别把他累坏了。”夏芊钰说话间便要走出暗房。

“不可,身为掌柜岂可朝令夕改。今日他却有不妥之处。”禹歌笑在幽暗潮湿的暗房中站起身来,朝她走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拉住了她的胳膊之后将她往怀里自然一带。

她猝不及防,跌撞在他的怀里。

还未说话,画着春.宫的绢布便从她袖子里掉了出来。

夏芊钰大惊失色,立马弯腰去抓。

她的手再快,又怎能快得过禹歌笑。

在她懊恼的时候,禹歌笑已经将绢布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