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顽石击破明月镜

她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

一丝疏离状的犹豫泛在于柏徽眼梢,几番斟酌,他还是问了出来,“要是你没有先爱上简言,会爱我吗?”

她一愣,老梗重提,又是在当下这种情况,她也只能淡然一笑地道了句,“如果没有爱上简言,我和你不会相遇,连遇见都没有,哪有逻辑性说什么爱不爱的?”

没有得到正面答案,他的心里掠过一丝失落,不假思索地追问了句,“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你会记住我吗?”

乔菀手中的杯子一晃,里头的热水撒出来不少,烫在手背的温度很炙热,她不急不徐地抬眼,凝上了直勾勾地目光。

于柏徽此刻的双眼,似乎有无数支燃烧的箭从那黝黑的洞穴中射出,每一箭都击打在她的心脏深处。

他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乔菀放下手里的杯子,缓缓站起来,抬手就是一记力道不小的火辣巴掌。

五个细长的手指印明显地印在他的左脸,紧接着,乔菀死凝着他,切齿道,“做人都失败,你以为做鬼就能成功?人生已然处处败笔的人就算是死了,到地下也是个失败鬼!”她最痛恨一个大男人把死来死去的挂在嘴边,一点出息都没有。

于柏徽捂着脸颊,狠狠一怔。这个女人,自己到底了解多少?此刻极致陌生的一面让他愣愣地看了好几秒,凝聚的目光全数赋予眼前倔强的女人脸。

乔菀蹙眉,指着于柏徽的鼻梁,一字一句扔过去,“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于柏徽,你听好了,我答应你来陪你一个月,原本是想让你能放下自己的心结,好好地跟我回到简氏,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都能决定你的生死了,我要是说你死了我会记住你,你现在是不是马上上楼,轻轻一跳,摔得个粉身碎骨来证明你有多爱我?我告诉你,那不是爱,是自私。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爱你的人,我和简言去过金三角,你几个月不出现,有消息传到你家说你已经死了,你家里所有的家仆,佣人,女人,走的走,散的散,只有一个女人还在那等着,说你一定会回来,你对得起她吗?还有我,还有简言,哪个不在关心你,你以为你被设计了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了?那我呢,你当初找到我,不也一样想设计我?简言呢?浑然不知你们的阴谋,他又什么时候想过一蹶不振?所以这就是你和简言的区别,今天我就清楚明白的告诉你,别说我先爱上的人是简言,就算没有简言,我也不会爱你,因为你骨子里一点面对挫折的勇气都没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胆小鬼!”

字字铿锵弄得他哑口无言,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侧脸的咬肌扯动了下,他转身,负手而立,出口竟是一句,“你走吧。”

乔菀瞪大双眼,“昨天你要我来,今天又要我走?把我当猴耍?很好玩吗?”

“让我好好想想。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他的声音里没了刚烈气,淡淡地,颓颓的,却让听到的人着实一阵心酸。

乔菀知道她说的话确实有些重了,可自认没有说错,每个字都是她心底的声音。

此刻光斜下的背影,却寂寥到让她后悔。

是不是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么多决绝的话?

在她人生的低谷的时候,于柏徽送的不也是一记火辣辣的巴掌要她清醒吗?

她一度认为,适合他的,应该是这种直白的方式。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突然慌起来,不由回想简言为什么会答应她留下的原因,在加上于柏徽刚才的问题?难不成,他还真有了寻死的念头?

乔菀环视了一下四周,放柔了嗓音试探般地问了句,“你一个人想?万一想歪了怎么办?”

于柏徽摆摆手,转身回道,“你自己能不能走?还是,要我送你。”

她闻言,冲口而出,“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可以吗?”

一声冷笑从男人的鼻腔里打出来,嗓音是极致地低,“呵!回去?回哪去?”回简公馆?那里不曾有一天是他的家!

乔菀的心脏出突然窜了一下,于柏徽的话听上去那么绝望,她深深皱起了眉,自己不该那么冲动的。

他突然要她离开,乔菀倒是又开始担心了,于柏徽不会又重新过回那种不见天日的日子?终日用酒催眠,还是?像昨天一样如孤魂野鬼般游走在街头?

一时气愤下的肺腑之言,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她也拿不定主意,想了想,给简言偷偷发了个短信后轻叹一气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要想什么?说说看。”

他回头,唇角不自然地勾起,略显慵懒的一笑,“我在想,为什么会爱上你。这个答案,至今还弄不明白。没有女人敢打我的脸。你是哪来的勇气?”脸上的疼依旧还有些发麻,他最先能想的问题,自然也是这个。

乔菀的柳眉扬了扬,“你欠打,我不该打吗?我欠打的时候你不也毫不留情的送了一耳光?现在,算是扯平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你这么记仇。”男人拉长一张脸,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别废话,到底答不答应回去,董事长死后,简氏一堆事要处理,你如果回去,两兄弟还能一起分担下。”说着,她已不动声色地拽起他的手。

轻轻剥开了手腕上的温热,一丝不悦再清晰不过,他的嗓音转为锋利,“让我静一静,你先回去。”

乔菀耐性极好的和他磨着性子,想拖延点时间,万一她这一走,眼前的家伙真干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就不能悔青肠子的事了。

于柏徽洞穿了她的心思,幽幽淡淡地冒出一句,“别再浪费时间,他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不会跟你们走的。”他们无法明白,当初一步步设计简氏,设计简家人,自己全都知情,有不少也参与其中。真相大白之后,又要怎么面对这一切,冠冕堂皇地走进简氏,再成为简氏的主人?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这么做!更不想成为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刚才一席话,乔菀说得很明白。事实上,自简言离开,乔菀进来的那瞬间,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感情里败在哪?只是还忍不住想从乔菀口中得到明了的答案。

他的人生阅历教会他的一直是阴谋诡计,可唯独爱情,再怎么手段高明,不行,就是不行!

她说的一点没错,他就是窝囊废,胆小鬼。没有面对真相的勇气,更没有在得知真相后的从容。

他曾对乔菀说过,简言的悲剧从一出生就开始了,怪就怪他是简慕华的儿子。

现在看来,这句话应该送给自己才对。自己的悲剧,才是从一出生就开始了。

还真的能当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活下去?好像是不可能了。没办法坦然接受,更没办法每每去回想自己是怎么样眼睁睁看着生父死于非命?

或许,死亡是种解脱,又或许,他能逃避的方式也只剩下这一种。

一个月?好像也不需要了。强扭的瓜向来不甜,一个月又怎么可能让她放弃简言和他离开这纷纷扰扰的城市?

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似乎也无力改变,得不到就的得不到,哪怕他已退了一万步,在感情里放下了自尊,还是无法被上天成全。

不难猜到留在金三角的女人是谁。就像那个默默等待的女人一样,得不到爱就是得不到爱,再等待似乎毫无意义。

就这样吧,安安静静地离开,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倒也落得干净。

他晃神了好久,眸底深处不断变化的情感全被乔菀看在眼里。从小到大,她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可眼力却是极好的。

于柏徽的双眼,从沉思,到顿悟,再到万物苍寂的绝望,看得她心惊胆战。

她忍不住打断,“喂喂,你在想什么?别吓我啊。”

于柏徽淡看她一眼,嘴角滑起一丝笑意,“我在想,你以前是做法医的,经手过不少命案。你觉得,杀了人要不要偿命?”

她倏然提眸,被问得哑口无言。若是站在一个旁人的角度,手上沾染罪恶的人无法被社会原谅,即便有再多无奈,可替那些死去的人想一想,他们又何其无辜?

如果于柏徽还是当初放狗咬她的于柏徽,她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能!

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痛苦,他的柔情,所有的一切乔菀都看在眼里。更何况他除了是她的好友之外,又多了一重身份,他是简言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呀。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正因为这样,当初在简氏天台拼命要他离开江城,生怕就是有一天他的罪行被公诸于众。

这一切看似都过去了,也有人为他抗下了所有的罪行,可直到于柏徽这句话问出来,乔菀才终于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作践自己。

顽石击破明月镜,要怎么再完好无损?他所过不去的,是道德和良心的谴责。

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她的脸色刹那间白了,一个字都扯不出来。

削薄的身板贴在墙上,狠狠撞到了后脑,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于柏徽最后一个问题似乎隐隐暴露了他和简言谈话的内容。

又要让简言亲眼目睹亲人离他而去吗?简言会疯的。手掌不由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孩子!

如果这个孩子留不住,简言在面临手足离世的同时再面对骨肉死去的打击吗?

心跳,不规律地窜着。这一刻,她望出去,于柏徽的脸是黑白的,窗外的阳光是黑白的,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这种感觉很不好,差点让她当场窒息。

笃笃笃——三声敲门声,打破了她和于柏徽的对视。

乔菀收了收眼里的泪光,将门打开。

站在门口的男人,一张脸波澜不惊,眸底看似没有多少情绪,平平淡淡的。

在乔菀看来,他所承受的才是这段盘根错节所牵扯的人之中最难承受的人。

简言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他松了松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