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翼城战场。WWw。QuAnBen-XIaoShuo。Com

西门,聂啸的骑兵和韩遂的军队鏖战正酣。

南门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马腾的铁骑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了傅燮的军队,现在他正在整军。武都的前军因为受到傅燮的攻击和马腾骑兵的践踏伤亡惨重,幸存的士卒正在战场上救助伤者。此时,武都带领八千多中军和后军士卒正在急速奔向东面的战场。王国的一万多人马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随时撤离。

东门的战场上,战斗异常激烈。汉军的步卒方阵在鲜于辅的指挥下已经变成倒品字形正在奋力推进。六月惊雷的中军开始向西移动,意图占据撤军的路线。方阵前,一部分羌人骑兵还在各部小渠帅的指挥下凶狠地攻击,而另有一部分羌人在发现汉军骑兵后已经迅速撤出了战斗。李弘,恒祭,射缨彤三人,各率四千大军,犹如三支厉啸的长箭一般高速射向了战场。

当骆驼和百里杨率部加入攻击阵列后,韩遂的防御阵势遭到了猛烈的打击,最前沿的三重矛阵竟然全部被突破。危急时刻,梁兴和马玩各带骑兵从大军的两翼侧击湟中羌人,迫使他们暂时减缓了对大军正面的疯狂冲击。韩遂得到喘息机会后,立即再整步卒,重新结阵顽强抵抗,同时调集了所有可以拿起弓箭的人,包括他自己,全部集中在方阵后面密集射击,两翼的梁兴和马玩则以骑兵小队轮流出击,频繁干扰侧击敌人。湟中羌和抱罕人集中在韩遂的战阵前,只顾一味的狂攻,结果折损严重,战果甚微。

小渠帅古镇在攻击过程中中箭死去。聂啸得到消息后,更加愤怒了。他命令手下吹响冲锋的号角,全力攻击敌军。

百里杨急匆匆地飞驰而来,拦住了又要拿刀亲自上阵的聂啸。

“老聂,这样打下去,我们的伤亡太大了。韩遂摆下的这个防御阵势非常牢固,敌兵不慌不忙,进退有序,攻击和防御很有章法。反过来看看我们,指挥一片混乱。大家都打红了眼,只知道一窝蜂地死冲蛮打。士卒们围在韩遂的战阵前,就象靶子一样被他们任意射杀。老聂,不要蛮打了。”

聂啸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根本听不进去,他大叫大嚷,挥舞着战刀要亲自冲上去。庞德一把拉住他的马缰,大声劝阻道:“渠帅啊,你冷静一点。人都死光了,还怎么报仇?百里渠帅说得对,这样打下去,我们损失太大。一旦我们的人数优势没有了,还怎么围歼韩遂?围不住韩遂,韩遂就会逃掉的。”

聂啸一听韩遂要逃掉,显得很紧张,情绪稍稍平静了一点。

“那你说怎么办?”聂啸指着百里杨叫道。

“暂时停止进攻。”百里杨说道,“先把军队撤下来,撤到韩遂军队的弓箭射程之外。然后我们重整队列,以一部分人马佯攻他的中路方阵,以主力骑兵攻击他的两翼,争取从方阵的侧翼撕开他的防守。”

聂啸连连点头。百里杨的话适时将陷入疯狂杀戮之中的聂啸惊醒了。

他丝毫没有犹豫,战刀指着号角兵,大声叫道:“命令军队立即撤下来,全部撤下来。”

“重整队列……”

聂啸感激地拍拍庞德的肩膀,然后望着百里杨笑道:“你小子越来越会打仗了,干脆你来指挥算了。”

百里杨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一点长进都没有。”

韩遂看到羌人象潮水一般退了下去,立即命令军队逐步后撤。

射缨彤,射虎和筒子三人带着四千铁骑一泻而下,势如破竹。

西北雨和雪山狐带领军队已经连续攻击了很长时间,士卒们不但死伤严重,而且非常疲劳,根本无法抵挡这股狂潮。汉军铁骑来的突然来的快,羌人即使想撤退也没有时间了。羌人吹响迎敌的号角,仓惶迎战。双方相遇随即展开血腥厮杀。时间不长,羌人逐渐落到下风,抵挡不住鲜卑人和西凉边军的狂攻,开始向六月惊雷的中军方向靠拢。

西北雨在一帮亲卫的簇拥下缓缓后退。筒子远远看见西北雨,兴奋地大喊大叫:“那是西北雨。大家围上去,围上去……”

“杀死他……”筒子猛踢战马,带着一群士卒急速追了上去。

“杀死西北雨……”喊叫声越来越密集,战场上的汉骑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各自奋力纵马上前。

射缨彤带着几个鲜卑武士猛冲而来,他们抢在筒子的前面杀进了西北雨的亲卫队。西北雨不愿恋战,拍马急退。射缨彤长枪翻飞,连杀数人,所向披靡,麾下武士骁勇善战,势不可挡。他们距离西北雨越来越近。

筒子飞马杀到。

“射死他……射死他……“筒子一边俯身从战马侧腹的革囊里拿出短弩,一边对着自己的亲卫高声狂叫。其实,不用他叫喊,十几个亲卫已经手拿短弩,瞄准了正在前方纵马飞奔的西北雨。

”放……“随着筒子一声大吼,几十支细小的弩箭同时飞了出去。跟在西北雨身后的羌兵顿时倒下了一大片。西北雨回首看见,睚眦欲裂。他愤怒地暴喝一声,拨马就要回头再战。这时,他周围的亲卫急忙扑过去,拉住他的战马,簇拥着他加速撤离。

射缨彤急了,他担心西北雨逃走,情急之下,他大吼一声,对准西北雨的后背奋力掷出了长枪。长枪在空中高速飞行就象一条腾空而起的蛟龙,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

西北雨刚刚听到亲卫恐惧的惊呼,就看见一支长枪冲出了自己的胸膛,它余力不减,直直地钻进了战马的颈子里。西北雨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穿透胸膛的长枪,长长的血淋淋的枪身上还粘着几块鲜红的肉丝,枪尖插在马颈上,犹在颤抖。西北雨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痛苦的感觉。他张大嘴巴发出了半声哀鸣,蓦然气绝。

羌兵愤怒地吼声几乎掩盖了战场上的喧嚣,他们悲愤之下,全力杀了上来,他们要为自己的首领报仇。筒子战刀飞舞,疾速剁死三名羌兵,鲜血溅满他的头脸,顺着他的脸颊,脖子流到身上。筒子用力抹了一把脸,回首狂呼:“杀……杀死他们……”

射缨彤成了所有羌人的攻击目标。他的战马一头栽倒在地,浑身上下被射成刺猬一般,射缨彤被摔倒在地,连滚带爬拼命避开射来的长矛长箭,狼狈不堪。他随手捡起一把长矛,飞身刺杀一名飞马冲而来的羌兵,然后翻身跃上敌人的战马,纵声狂吼:“西北雨死了,西北雨死了……兄弟们,杀啊……”

霎时间,吼声如潮,西北雨死了的叫声响彻战场。

雪山狐带着一帮烧当羌的士卒正在围杀鲜卑人,双方纠缠在一起,混乱不堪。突然,西北雨死了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中,雪山狐大吃一惊,不自觉地抬头向自己的左边战场望去,西北雨的军队就在那边厮杀。他看见西北雨的战旗已经倒下了,西凉的边军骑兵和一帮髡头鲜卑人正在围杀参狼羌士卒。接着他就看见了西北雨。西北雨被一枪贯穿钉死在战马上,而他坐下的战马似乎已经力竭,驮着他在纷乱的战场上蹒跚而行。

射虎早就盯上了雪山狐。他带着几个神射手一直掩藏在突前士卒的后面肆意射杀,这时他看到雪山狐抬头左顾,全然忘记了戒备,心中大喜。射虎毫不犹豫的调转手中强弓的瞄准方向,对准他就射出了一箭。“射死雪山狐……射死他……”射虎的叫声尚未结束,周围的几个神射手已经闻声抬弓,数支长箭应弦而出。

雪山狐看到西北雨真的死了,顿时火冒三丈,发指眦裂,他猛然转头,举刀狂呼:“杀……”,但他喊了一半就没声音了。他看见一支长箭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近在咫尺,避无可避,他没有任何反应,脑子里甚至连躲闪的念头都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长箭穿过了自己的咽喉,听到了沉闷的“噗嗤……”一声箭镞破肉而入的声音。接着,五支长箭不分先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雪山狐翻身掉落马下。

两位大种羌的首领战死,震撼了羌人,给了彪悍的羌人以致命的一击。羌人随即爆发了一轮近乎疯狂的反击,一度杀得的风云铁骑有点招架不住,羌人的报复太猛烈了。但时间一久,羌人锋锐渐减,而汉骑士气立涨,风云铁骑随即展开了更加凶猛的反击。杀声盈野。

方阵前的厮杀越来越惨烈。

刚刚支援上来的军候周翼被羌人的长矛高高挑起,尸体被抛落到远处。袁绍陷在羌人的围攻当中,浑身浴血,酣战不休。他浑然忘记了生死,仇恨的怒火使他失去了理智,他咆哮着,呼号着,带着士卒们奋勇厮杀。

天狼带着一群士卒突然杀了回来,他要报复汉人,他要杀尽汉人。袁绍和他的手下措手不及,被飞奔而来的羌人践踏射杀,死伤殆尽。袁绍的长剑刚刚砍断敌人的长矛,就看见奔腾而起的战马四蹄舒展,一双结实粗壮的前腿凌空踢向了自己。袁绍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手中长剑奋力刺向了怒马。

一柄血糊糊的战刀从天而降。颜良一把抓住袁绍的前胸衣甲将他高高地抛起,同时右手战刀恶狠狠地剁下了战马的前退。

袁绍重重地摔倒地上,差一点口喷鲜血。后面冲上来的几个士卒连拉代拽把袁绍倒拖起来,飞快跑向方阵。

战马痛嘶而倒。马上骑士顺势滚下,提起战斧剁向飞扑而来的颜良。颜良双手握刀,舌绽春雷,发出一声震天狂吼,战刀以雷霆之势一击而下,将那羌人连人带斧劈为两截。

“渠帅……渠帅……”紧随而来的羌骑同时惊呼,呼号杀来,“杀死大个子,杀死那个大个子……”

“杀死他……杀……死……他……”

几十支长箭,几十支长矛,同时向颜良飞来。颜良杀人之后,连头都不会,玩命一般往回飞奔,他不停的大声叫着,竭尽全力地奔跑着。方阵前的盾牌兵突然闪开一条通道,颜良大吼一声,纵身跃起,飞身射进了阵内,几乎在瞬间,两张盾牌举了起来,重新堵住了通道。

“噗嗤……咻咻……咚咚……”长箭长矛尽数砸射到盾牌上,几个盾牌兵硬是被穿盾而过的长矛洞穿而过,活生生钉死地上。

大战愈发激烈。

鲜于辅看到方阵前的羌人已经抵挡不住风云铁骑的攻击,正在步步后退。双方骑兵的交战地点已经移到了方阵中路的正前方。现在方阵左翼的正前方战场除了血迹斑斑的死尸残骸以外,空无一物。

鲜于辅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命令徐荣,鲜于银,阎柔,立即解散方阵,全力向西推进,会合骑兵,堵住羌胡的退路。”

六月惊雷望着战场,心急如焚。

豹子李弘的骑兵现在和牛角,雷娃的军队正在战场中心厮杀,有逼近自己中军的迹象。

战场的侧后方,豹子李弘的另外一支髡头骑兵大军飞速冲来想堵住自己的后撤之路,现在正在和自己的部下黑石展开血战。

西北雨,雪山狐,天狼先后战死,三种大羌的战旗都已经倒下,幸运的是先零羌狂风沙的战旗还在战场上飘扬。狂风沙带领各种羌族的士卒正遭到汉军步卒和骑兵的围攻,激战正酣,想立即撤出来根本不可能。但这样打下去,他能坚持多长时间?如果狂风沙的军队溃败,自己的白马羌士卒又没有守住后撤之路,整个羌胡大军就要被包围了。

“大帅,汉人的步卒动了。”他的亲卫队首领木单惊叫起来。

六月惊雷骇然望去。

汉军的左翼方阵突然散开,汉军步卒以攻击阵势飞速向西移动,很显然,他们想赶到自己的侧后方,会合风云铁骑,完成对自己的包围。

“大帅,汉人要包围我们。”木单焦急地叫道,“大帅,我们快点撤吧。”

六月惊雷向南城门方向望去。

“那个王老头是不是跑了?”六月惊雷嘲讽道,“这么点路,就是爬也爬来了。”

“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到人,十有**是吓跑了。不要指望支援了,大帅。”

六月惊雷冷冷一笑,说道:“豹子想吃掉我们,痴心妄想。”

“命令黑石,坚决挡住那些髡头乌丸人,不要让乌丸人和汉人的步卒会合。”

“命令各部不要缠战,立即撤出战场。”

“中军快速向西移动,准备撤离。”

武都已经看到了杀声震天的战场,看到了战场上往来飞驰的骑兵,他兴奋地大吼一声:“快,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八千士卒分成前后两军,连跑四里路,已经气喘吁吁。

恒祭望着从南城支援过来的敌军,连连摇头。

“命令军队加快攻击,全力攻击……”

“吹号,吹号,通知鲜于大人,敌人的援军上来了,让步卒立即支援我们。”

鲜于辅突然听到了恒祭军中的号角。

他笑了起来,对身边的侍从说道:“叛军的支援来迟了。”

他转头看看正在战场左翼飞速狂奔的步卒,大声说道:“命令徐荣和鲜于银的军队立即让开路,让阎柔的军队先过去阻击敌人的援兵。”

徐荣和鲜于银的军队因为遭到羌人骑兵的攻击,军队的损失较大,士卒们也很疲劳。相反,一直躲在玉石和颜良方阵后面的阎柔部,却因为没有受到羌人的猛烈攻击,士卒伤亡少,战士们体力也非常充沛。鲜于辅把他们放在方阵的后面,其用意就是想在关键时刻能够派上用场。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徐荣和鲜于银的任务主要是在战场的南面布阵,防止羌人突围。徐荣和鲜于辅听到鼓声看到令旗,随即命令自己的士卒给阎柔的军队让路。阎柔命令士卒们丢弃所有的巨型武器,轻装前进,全速飞奔。

白马羌的牛角和雷娃指挥骑兵顶住了黑豹义从的猛烈攻击,将李弘的军队暂时挡在了战场中心。

狂风沙的军队无法摆脱汉军的攻击,他们被困在战场上,已经寸步难行。此时,汉军步卒方阵的中路和右翼因为要缠住敌人厮杀,阵形逐渐拉长,已经无法维持。鲜于辅当机立断,立即命令各方阵解散阵形,任意攻击。麴义组织了五十个小型冲锋阵列,迅速扑向了羌胡,而颜良和玉石的两个方阵因为损失惨重,将士干脆一哄而散,蜂拥而上。战场上到处都是不要命的汉人,髡头胡人,他们三五成群,四处围杀羌胡。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狂风沙和各种羌人就是想撤也撤不了。

六月惊雷断然下令:“我们不等狂风沙和其他种羌军队了,我们立即撤走……”

“命令牛角,雷娃,且战且退,向中军靠拢。”

“命令黑石,不计一切代价拦住乌丸人。”

“中军撤退,立即撤退。”

鲜于辅看到六月惊雷的大纛突然急速向西移动,知道他要带着白马羌主力撤退了。他看到恒祭的骑兵军队还在和羌人纠缠不休,急得大声叫道:“恒祭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不能击败敌人迅速合围?”

“擂鼓……告诉恒祭,六月惊雷要跑了,就他立即率部合围,堵住羌胡。”

他指着还在左翼战场上飞奔的步卒,高声狂呼:“命令阎柔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告诉李中郎,让他立即带着黑豹义从和拳头的军队猛攻敌人的中军,六月惊雷要跑了。”

“快……快……”

鼓声冲天而起。

恒祭听到催促的战鼓声一声高过一声,头都要炸了。

他看到武都的军队越来越近,武都的战旗已经清晰可见。他转头看向战场,阎柔的军队正在飞奔。

战场上的轰鸣声突然大了起来,那是六月惊雷的中军铁骑开始启动了。

“吹号,吹号,全力击杀,击杀……”

牛角带着士卒奋力抵挡,雷娃开始缓缓后退。

牛角被飞马而过的赵云一枪砸到了马下,他翻身跃起,挺身再战,战斧狂啸连斩三人。随即他看到了杀气腾腾的弧鼎。弧鼎纵马驰来,巨大的狼牙棒迎头击下,将牛角活活砸死。

黑豹义从锋利无比,势不可挡,他们在李弘的带领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踏平了牛角的骑兵,冲向了雷娃的军队。雷娃没有想到牛角转瞬即败,无奈只好回身再战。李弘钢枪狂舞,抬手就崩飞了雷娃的长矛,两马交错间,李弘以闪电一般的速度从背后拔出战刀,一刀枭首。雷娃至死都不信世上还有这么快的一刀。

鹿欢洋和楼麓带着各自的亲卫队艰难地杀人敌阵中心,围上了黑石。双方短兵相接血腥厮杀。鹿欢洋的几个手下临死之前终于砍倒了黑石的战马,将黑石掀翻在地,乱刀砍死。羌人的阻击骑兵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恒祭率领乌丸人在六月惊雷即将赶到的时候,终于成功合围。

六月惊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骑兵被乌丸人杀散,汉军合围。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感到了一丝不安。就在这时,他看到武都的战旗冲进了战场。六月惊雷笑了起来。

“命令各部,全力攻击乌丸人,尽快突围。”第十一节

阎柔的五千人象波涛汹涌的洪水,一路上发出巨大的惊心动魄的咆哮之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倾泻而下。

“轰……”战场上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双方士卒的碰撞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直冲云霄,整个战场都因为这凶猛无比的一撞而震动了。

“杀啊……”阎柔,胡子,樊篱各率人马,以前所未有的无畏气势,勇敢地杀了上去。

双方士卒虽然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但他们好象是几百年前的生死仇敌一样,见面就砍。大家各拿武器,各自为战,既没有阵形也没有指挥,只是呼啸飞奔,纠缠厮杀。战斗残酷激烈,双方士卒尽情杀戮,至死不休。时间不长,在方圆三百步左右的战场上,已经躺下了数千具尸体。阎柔眼看己方损失惨重,立即命令擂鼓求援。

白马羌的铁骑在六月惊雷的指挥下,对恒祭的骑兵发起了强攻。只要冲破髡头胡人的阻击,会合武都的援军,就可以打破包围圈,大家就可以从容离去。在这关系生死的时刻,羌人的攻击血腥而疯狂。

李弘,赵云,拳头各带一支骑兵营,以锐利的铁锥阵形象榫子一样顽强而猛烈地攻击六月惊雷的中军。

狂风沙指挥羌兵一边竭力向六月惊雷靠拢,一边拼死抵挡汉军步骑士卒的联合攻击。羌兵陷入了人海里,他们感觉自己的四周无处不是杀不死打不尽的汉人和髡头胡人,他们手忙脚乱,杀得手脚疲软,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狼狈不堪。

羌族士卒的北面是渭水河,南面是如火如荼的战场,背后是高大的翼城城墙,对面是吼声如潮的敌人,他们被困在了方寸之地,无处可逃。羌人自知逃生无望,困兽犹斗之下,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凶性。

“杀……杀……”他们就象饿红了眼的猛兽,张牙舞爪,绝地反击。

鲜于辅神情严峻,全神贯注,非常紧张地望着战场。

他看看西边的太阳,蓦然发现那轮红日突然消失在了巍峨矗立的城楼后面。鲜于辅心中一动,想起了聂啸。他的军队夹在王国和韩遂的军队中间,现在怎么样了呢?

“命令徐荣,鲜于银,全力支援恒祭和阎柔。现在羌人已经被我们困死,他们跑不掉了。”

王国听到六月惊雷被包围的消息,惊恐不安。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这都是武都的过错。他一心想着撤退,迟迟不能集结军队赶过去支援。从这里到东门,只有四五里路,他竟然用了两个时辰才赶到。”黄衍愤怒地骂道:“他要把我们害死在这里。”

“如果不是傅燮突然冲出来打了我们一下,武都早就过去了,这不能怪他。现在怎么办?”

“现在羌人被围,形势危急,我们摇立即支援。”

“我们要支援六月惊雷吗?”马腾迟疑着问道。

“豹子的五万大军现在全部集中在东门战场,我们此时赶过去有什么用?两败俱伤而已,根本击败不了他。”王国说道。

“有用。”黄衍大声说道,“此时,豹子的军队因为连番大战,士卒们精疲力竭,战斗力锐减,我们完全可以冲过去救出六月惊雷,顺便接应一下武都。现在去,时机正合适。”

“韩遂已经撤出两里路了,我们也撤吧?”王国说道,“一旦聂啸回头打我们,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豹子的实力非常强劲,我们无法救出六月惊雷的。”

黄衍苦笑道:“韩遂现在稳步撤退,速度并不快。他打不过聂啸,聂啸也吃不掉他,两人一直僵持着。但正是因为这样,聂啸才被他拖住了。现在聂啸舍不得放弃韩遂,他不可能回头攻击我们,或者去支援豹子。所以,此时我们赶到东门,绝对没有后顾之忧。”

“到了东门,虽然我们要和豹子打得两败俱伤,但我们可以救出六月惊雷,可以把伤痕累累的豹子打得奄奄一息。如果豹子的军队损失惨重,他就无力追击我们,对我们安全撤回陇西也是一件好事。”

王国犹豫不决。

“天快黑了。”马腾望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催促道。

王国摇摇头,望着黄衍问道:“你确定豹子已经无力反击了。”

黄衍苦笑点头道:“快点吧。”

王国叹道:“事已至此,就听你的,去尽尽人事吧。希望豹子已经给六月惊雷打趴下了,让我们顺手拣个便宜。”

“命令各部,立即向东,支援羌人。”

胡子挥舞着战刀,左砍右劈,一个又一个的敌兵躺倒在了他的脚下。他越战越勇,吼声连连,满脸的浓密胡须粘满了敌人的鲜血,甚至还冒着一丝热气。士卒们毫无惧色地跟在他后面,一路鏖战,前赴后继。

胡子张大嘴巴剧烈而急促地呼吸着,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杀死了多少敌人,但他感觉到自己体力下降,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疼痛难忍,那把血淋淋的战刀更是双手紧握才能高高举起,他想歇一下,但对面有杀不尽的敌人,他们嚎叫着,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恶狠狠地扑上来,让他的战刀无法空闲,他忙得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

胡子摔倒了。他太累了,他被敌人轻轻一脚就踹到了。周围的敌人一拥而上,霎时间,战刀,长矛象雨点一般落了下来。胡子躺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想躲,但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十件兵器从天而降呼啸而来。

突然,一个亲兵飞身跃起,奋不顾身地扑到了胡子身上。鲜血四溅,骨骼碎裂声,刀锋入肉声不绝于耳,凄厉的惨叫声象刀子一样刺进了胡子的心底。胡子感到自己摇爆炸了,他张嘴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嘶。

汉军士卒以为主将被杀,顿时爆发出一声震天狂吼,大家一拥而上,刀枪齐举,箭矢横飞,场面异常血腥和惨烈,几个执刀的叛军士卒立刻给砍成了肉泥,胡子的一个亲卫士卒在长矛穿过身体的情况下,依旧连奔数步,一刀剁下了敌人的头颅。叛军士卒抵挡不住,仓惶后撤,几个跑得慢的士卒随即被围住,一时间断肢残体四下乱飞,惨不忍睹。

胡子把那个亲兵的尸体轻轻地平放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拿起战刀站了起来。

他看到数不清的士卒们争先恐后地冲过他的身旁,高声喊叫着杀向了敌群,他看到了一面熟悉的战旗,那是徐荣的战旗。

“杀……”胡子猛然举刀狂吼,飞奔而去。

此时。徐荣已经率领军队迅速赶到战场,猛击武都的侧翼。而同一时间,鲜于银率部和恒祭的骑兵营会合,他们列阵于骑兵营的后面,以密集的长箭支援骑兵,阻击白马羌的突围。

汉军士气如虹,步步进逼,杀得叛军胆战心惊,连连退却。武都的军队支持不住,开始有士卒掉头逃跑了。

武都气急败坏,驱马在阵后来回奔驰,一连杀了好几个逃回来的士卒。他命令自己的亲卫队士卒拿着战刀站在大军后方,只要是逃跑的,一律格杀勿论。

这时,他看见姜舞带着十几个士卒突然跑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姜军候不会是带头逃跑吧?”武都怒气冲天地迎上去,大声喝斥道。

姜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问道:“六月惊雷是白马羌的大首领,我们为什么要救他?”

武都大声吼道:“你一个小小军候,无权过问军机大事。你立即带领士卒给我杀上去。”

姜舞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他举起战刀,指着武都,一脸杀气地问道:“下官再问一遍,我们为什么要救羌人?为什么要救六月惊雷?”他突然高声吼道,“你告诉我,为什么?”

武都几乎气疯了。他做官几十年,还从来没有碰到这么无礼的人。他涨红着脸,瞪着一双眼睛,好象要一口吞掉姜舞,他指着前方的战场,歇斯底里地叫道:“滚,立即给我滚到前面去,否则,我杀了你。”

姜舞剑眉高扬,杀气狂涌,纵声高吼:“杀死武都。”

武都怒极而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要杀我?”他猛的一沉脸,举刀就剁,“我先杀了你。”

战刀呼啸而下,姜舞大吼一声,奋力封挡。武都只觉虎口巨痛,战刀脱手飞向了空中。姜舞再进一步,一拳将武都打到马下,跟着抓起他的头发,将他凌空提了起来。

武都的亲卫大惊失色,刚想举步来救,就看见姜舞的战刀已经架到武都的脖子上锯了起来,鲜血四溢。武都又痛又怕,面无人色,高声求饶。

“武都勾结羌人,为祸西凉,罪恶滔天,谁敢来救?”姜舞纵声狂呼。

武都的亲卫不知道姜舞要干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手足无措。姜舞的手下趁机举起短弩,对准站在四周的亲卫疯狂射杀。转眼之间,宰杀一空。

姜舞一刀剁下武都的人头,纵身上马,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声喊道:“鸣金收兵。命令各部撤下来,立即撤下来。”

李弘和赵云一左一右,带着黑豹义从撕开了白马羌的中军防守,拳头趁机带着一支精锐的突击骑兵象一把锋利的长剑一般,呼啸杀入,直奔中军大纛。羌人奋力堵截,拼死抵挡,风云铁骑就象撞到了一堵墙上,寸步难行,髡头骑兵死伤惨重。拳头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率先冲破了羌人的阻击,杀进了羌人中军的中心地带。他看到了那杆大旗。

羌人的反扑太凶狠了。拳头刚刚削下一颗人头,自己的左胳膊就被羌人一斧子砍没了,坐下的战马也被几把长矛穿透,勉强蹦了一下后轰然倒地。拳头强悍无比,就在身躯倒地之前还砍死了一个敌人。

跟在拳头后面的一群士卒扑了上来,他们要救下自己的上官。

拳头躺在地上,痛得大喊大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狂吼着,意图减轻身上的痛楚。他看到自己的断臂被几十条马腿践踏踩碎,看到冲上来护卫自己的士卒被长箭射杀,看到敌人的大纛就在距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移动。羌人的中军还在顽强的向西突进。

拳头一跃而起,举刀再战。髡头骑兵们看到拳头还活着,还在战斗,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拳头在亲卫士卒的掩护下,一路冲杀。在短短的七步距离内,他杀死三个敌人,砍倒两匹战马。他距离羌人的大纛更近了,他甚至看清了粘在粗壮旗杆上的血迹。

这时一支长矛穿透了他的身体。拳头大吼一声,一刀剁断矛柄,飞奔两步,将那个拿着半截矛柄的羌兵活活砍死。就着他飞身跃上敌人的战马,拨转马头,反手一刀插进了马臀。战马突然吃痛,冲着大纛的方向腾空飞了起来。羌人看出了他的企图,十几支长箭呼啸而起,霎时射穿了他的尸体,将他牢牢地钉到了战马上。拳头抱着马颈,早就气绝。

“轰……”一声巨响,羌人的大纛轰然而倒。

羌人顿时大乱。

武都的军队突然鸣金退下。

徐荣和阎柔的步卒们一个个杀得手脚疲软,精疲力竭,他们看到敌人蜂拥溃逃,顿时软瘫在地,无力追击。

这时,徐荣看到姜舞一手举着一面大汉战旗,一手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孤身一人,纵马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飞驰而来。

他立即带上一群亲卫迎了上去。

姜舞驻马立定在二十步之外,举旗狂呼:“我是姜舞。”

徐荣认识他。在子秀山大营,他和麴义负责训练新兵,他对这个二十多岁,长相清秀的军候印象很深。

徐荣命令部下放下手上的弓箭,摇旗示意姜舞过来说话。

“我杀了武都。”

徐荣伸手拉起姜舞,笑道:“你回来就好。”

“大家都愿意继续追随李大人。”姜舞激动地说道,“军队正在集结,可以随时投入战场,击杀羌胡。”

六月惊雷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战场,心灰意冷,他很难相信自己会失败。

武都的战旗已经看不到了,那边的战场声息全无,估计援军已经被豹子的军队消灭了。现在,狂风沙和一部分羌兵被汉军围在城门附近,自己被围在战场的左翼,突围的军队被彻底击溃,虽然三个地方的战斗还在继续,但突围已经无望,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汉军军官手执长枪,带着一群髡头鲜卑人一路呼啸杀来,如入无人之境。那人长相英俊,枪法飘逸,在战场上纵横捭阖,无人可挡。六月惊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矫健身影。

突然,他长啸一声,鼓起满天豪气,纵声狂呼:“兄弟们,我们杀出去……”

赵云长枪翻飞,杀得羌兵狼奔豕突,无人可挡其锋锐。他杀进了白马羌最厉害的骑兵队里,那是六月惊雷的亲卫铁骑。双方舍命相搏,战况空前激烈。六月惊雷连砍赵云三刀,都被赵云轻松地接下了。他有点后悔,他没有想到赵云如此厉害,他想抽身退下去,让自己的亲卫把他解决掉。就在他犹豫之际,赵云突然暴喝一声,手中长枪犹如闪电一般划空而过,笔直地刺进了他的咽喉。

六月惊雷死了。

白马羌士卒失去首领,军心大乱,全军立即陷入了崩溃之中。不久,狂风沙被麴义的手下活捉,羌人纷纷投降。

黄昏悄然而至,夜幕即将拉开。

马腾还没有赶到战场,就得到了武都已死,六月惊雷大纛已倒的消息。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即命令军队调转马头,急速回撤。

王国和黄衍看到马腾带着骑兵匆匆返回,知道大势已去,连问都不问,掉头就跑了。

聂啸一直紧跟在韩遂的后面穷追猛打。黄昏的时候,他接到了李弘的命令。李弘要求他放弃追击,立即回到翼城。

翼城大战结束。

这场大战从叛军包围翼城开始,到叛军凄惨逃离翼城结束,历时一个多月,前后总共有十九万人参加了这场战斗。

参加战斗的汉军有李弘的四万冀州军队,徐荣和麴义的一万西凉军队,傅燮的五千守城军队。

参加战斗的叛军有韩遂的三万军队,北宫伯玉和李文侯的四万军队,武都的一万五千大军,王国和马腾的两万人马,塞外羌胡三万铁骑。

叛军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先后多次攻打翼城,前后大约损失了一万七千人,而守城的傅燮也付出了将近四千人的代价。翼城大战最后一天下午的血腥厮杀中,李弘和西凉徐荣等人的军队大约损失两万人,而叛军大约折损五万人。整个翼城大战,双方共死伤九万多人。

叛军将领聂啸和姜舞先后率部投诚汉军。塞外羌胡的骑兵大军全军覆没。叛军首领王国和韩遂最后只带三万多人逃离了战场。

西凉叛军经此一役,一蹶不振。第十二节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黯淡无光。高大巍峨的翼城湮没在漆黑的夜色里,肃穆无声。血腥的战场在喧嚣了一天之后,终于沉寂下来。

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汉军士卒在战场四周点燃了几百堆篝火,他们在各部长官的带领下,连夜打扫战场。几万士卒在战场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鲜于辅看到李弘坐在拳头的尸体旁边,黯然伤神,胡子蹲在地上,不停地抹着眼泪,拳头的结义兄弟铁钺跪在那里掩面抽泣,心里不禁一酸,泪水顿时润湿了眼眶。又一个从幽州来的战友死去了。

蹇硕,袁绍,刘表和刘和站在鲜于辅的身后,想从对面的人群里找到李弘。他们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高大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一张胡子拉碴看上去很憔悴的脸,相貌普通,甲胄破旧,面色和善,看上去很象传说中的豹子,但这个人怎么看都不象是个统帅,反而更象是一个彪悍嗜杀的侍卫。

“请问大人,哪一位是李中郎?”蹇硕看到鲜于辅满脸悲戚,呆立不语,于是悄悄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

鲜于辅指指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低声说道:“披头散发的那个就是。”

蹇硕和袁绍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尽显钦佩之色。眼前这个年轻人带着鲜于辅等一帮年轻将领,创造了一场战斗歼灭三万羌人的奇迹,这是几十年来,大汉国最辉煌的一场全歼塞外羌人的战斗了。即使是享誉大汉国的西凉三大名将皇甫规,张奂,段颎,也未曾有过这样骄人的战绩。此役之后,这个来自北疆的豹子已经隐隐约约可以与大汉国当朝最富盛名的皇甫嵩将军相提并论了。

鲜于辅走到李弘身边,轻轻拍拍他,小声说道:“大人,大人……”

李弘抬眼看看他,紧张地问道:“还有谁?还有那个军司马阵亡了?”

鲜于辅叹了一口气,悲痛地说道:“还有方飙。他在抵御羌人攻击方阵的时候,中箭身亡。”

李弘听到方飙的死讯,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苦,失声哭了起来。鲜于辅摇摇头,缓缓蹲下,用力搂着他的肩膀,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着说道:“我们至少有两万兄弟战死在这里,我们没有信守诺言,把他们孤单地抛在了异乡他土。他们再也看不到冀州,看不到北疆,看不到故土了。”

李弘心中一痛,顿时伤心欲绝,抱头痛哭。

袁绍听到李弘的哭声,想起战场上的血腥惨烈,心内戚然,喟然长叹道:“活下来不容易啊。”他转脸望着刘和,指着李弘说道,“子安,你看仔细了,李中郎是个血性汉子,你就把这个场面画下来,带回去给陛下看。”

李弘哭了一会儿,心中的痛苦稍解。他在鲜于辅的介绍下,和蹇硕,袁绍,刘表,刘和四人见了面。双方寒暄了几句,蹇硕说明了来意,说天子迁升他为护羌中郎将,总督西凉军政。李弘心中悲苦,毫无喜色,勉强说了几句客气话。蹇硕知道他大战过后事情多,非常忙,随即向他表示了祝贺,恭喜他打了胜仗,然后带着袁绍刘表刘和三人找地方休息去了。

“羽行,他们什么时候走?”李弘望着四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小声问道,“那个姓袁的浑身浴血,他难道参加了战斗?”

“蹇大人说,明天向大人宣旨之后,他就回去了。”鲜于辅说道,“袁绍不但参加了战斗,还差一点死了。他是门阀子弟,在洛阳很有声誉,我一直以为他是浪得虚名之辈,中看不中用,没想到他豪气冲天,勇敢善战,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李弘赞赏地点点头,说道:“门阀世家的人看上去都这么超绝脱俗,才华横溢吗?”

“酒囊饭袋多了。”鲜于辅说道,“袁绍在洛阳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京城没有几个。”

“哦。”李弘扭头看看鲜于辅,突然问道:“今天早上,你有信心打赢这一仗吗?”

鲜于辅摇摇头,骂道:“除了你这个疯子,谁有信心?我们赢得很侥幸,要不是姜舞临阵倒戈,六月惊雷就突围了。”

李弘吃惊地问道:“王国带着军队来了?”

“是的。”鲜于辅说道:“斥候来禀报的时候,我都急疯了。”

“姜舞的事,我不是派人告诉你了吗?”李弘说道,“你大概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吧?”

“当然了,谁知道九羊皮说的是真是假?”鲜于辅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道,“这次,聂啸的军队没能迅速击溃韩遂,反扑王国,实在太遗憾了。”

李弘摇摇手,说道:“仗能打成这样,已经是奇迹,你不要太贪心。聂啸他们太恨韩遂,一心要吃掉他,结果欲速则不达,反而被韩遂缠住了。此仗能赢,聂啸和他的湟中羌士卒应当位居首功。”他看看鲜于辅,接着说道,“这次我们全歼羌人,功勋卓著,大家都可以升官发财了。”

“升官发财?”鲜于辅无奈地说道,“你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

李弘疑惑地说道:“我们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都没有奖赏?不会吧?你不要这么沮丧嘛。”

“关押在槐里大营的贪官都有特赦令。”鲜于辅说道,“你一口气把他们全部杀了,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子民,你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李弘哀叹道:“我没指望这仗能打赢。我想我们能和敌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就不错了。谁知道我们能打赢?”

“但愿陛下圣明。”鲜于辅忧心忡忡地说道。

两人随意闲聊着,并肩走在散发着浓郁血腥味的战场上,娓娓而谈。

郑信匆匆走来,大声叫道:“大人,大人,傅大人死了。”

李弘和鲜于辅吃惊地望着郑信。

“守言,谁说的?”李弘大声叫道,“他在城内,怎么会死?”

在李弘的心里,傅燮就是他的朋友,非常信任的朋友。他和傅燮在邯郸城外相识,到了西凉他得到了傅燮的许多照顾和帮助,李弘对他非常感激。李弘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死去。

“子烈派人送来的消息。”郑信说道,“子烈说他们到了南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傅大人的尸体。”

“走,我们去看看。”

徐荣,阎柔和姜舞带着军队匆匆赶到南门打扫战场,结果发现了傅燮的尸体,还找到了华雄。华雄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李弘带着黑豹义从赶到南门,拜祭了傅燮之后,安慰了哭泣不止的傅干几句。这时弧鼎跑来告诉他,说华雄给救活了,已经醒了。李弘大喜,急忙跑去看他。

李弘握着华雄的手,感激地说道,“你们出城作战的经过我都听姜舞说了。傅大人和翼城守军为了击败叛军,歼灭羌人,以身赴死,壮烈殉国,令人敬佩啊。”随即他又安慰了华雄几句,起身告辞。

“杨会呢?汉阳郡府的主薄杨会死了吗?”华雄小声问道。

李弘当然不知道,他转头去看徐荣和阎柔。站在一旁的姜舞躬身说道:“回大人,杨主薄死了,他就死在傅大人的身边。”

华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弘重新坐下,拍拍他的手,说道:“子威,有什么事吗?”

“傅大人知道自己必死,出战前把自己的妻小托付给了杨会,但杨会誓死要追随傅大人赴死,坚决要求出战。他说如果自己不死,就受托把傅干扶养长大,如果死了,就让自己的朋友郡掾祭酒(郡府里主管教育的官)李玮把傅干送到安定郡的临泾,拜大儒王符之子王剪为师。”

“傅大人对这个李玮很不放心,他私下对我说,这个李玮是光禄大夫朱俊的弟子,是靠朱俊的举荐才得到这个官职的,他说李玮虽然才智出众,但年纪小,行事**不羁,做事不可靠。我想,如果大人出面,把傅干送到安定郡的临泾,是不是更稳妥一点。”

李弘点点头,说道:“傅大人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当然要尽力。”李弘回头对站在后边的赵云说道,“子龙,明天,你去把那位李玮李大人请到大帐来。”

赵云躬身应命。李弘随即告辞,他急着要去见聂啸。

聂啸,骆驼,百里杨,斩马和九羊皮看到李弘亲自来看他们,非常激动。

李弘拉着聂啸的手说了几句感激和赞赏的话,但聂啸的一句话却把他哽住了。

“大人什么时候攻击金城?”

李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根本没有继续追击叛军攻打金城的打算,也没有杀死韩遂的想法。他在考虑怎么回答的时候,百里杨也说话了。

“大人,我们可以紧紧跟在韩遂后面,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金城郡。”

李弘佯装笑脸,问道:“马上进攻?”

骆驼说道:“对。如果拖延下去,韩遂就有可能跑到大雪山。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一旦下雪,粮草运输就成大问题了。”

李弘打着哈哈,连连点头,看上去一副颇为赞同的意思。

“大人,我们打下了金城郡,湟中一带就是我们说了算。”斩马说道,“我们不允许任何汉官踏足湟中。”

李弘的笑容有点不正常了。

“大人。”聂啸挣开李弘捉着他的手,躬身说道,“大人可以把抓住的羌人俘虏送给我们吗?”

“当然可以了。”李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马上就可以去接收俘虏,但是……”李弘顿了一下,看着几人说道,“一个都不准杀。”

“大人,六月惊雷和其他种羌首领的遗骸,我们可以送回塞外吗?”九羊皮迟疑了一下,小声问道。

李弘半天没有做声,他本来是想把六月惊雷和一帮大小渠帅的人头送到洛阳领赏的。他看到聂啸等人期待,恳求的目光,心里一软,说道,“好吧,你们派人去取吧。”

聂啸和骆驼几人感动地跪下给李弘磕头。

李弘赶忙把他们拉起来,笑道:“不要忘了,你们可是大汉人啊。”

“但我们的根在大雪山啊。”骆驼叹道,“谁都忘不了的。”

李弘心中一颤,突然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什么时候,自己的记忆才能恢复,才能想起父母,想起家乡,想起自己的根呢?

九羊皮再次问李弘什么时候出发攻打金城和陇西。

“大战刚刚结束,我们还有许多善后的事要做,如果仓促追击,可能会导致意外。你们在攻打韩遂的过程中有将近一万人的损失,士卒们非常疲惫,我看还是暂时休整几天为好?”

聂啸小声咕噜道:“大人是不是不想再打了?”

李弘笑着说道,“当然要打了。你们想想,如果我们准备充分,五六万大军一拥而上,我们的损失是不是更小一点,把握更大一点。到了那个时候,任他韩遂有天大的本事,也要一败涂地。再等等,好不好?”

深夜,李弘进城。

汉阳郡府衙的一些主要官吏向李弘叙说了一个多月来的守城经过,然后向李弘提出恢复郡府和各县衙门,安抚境内百姓,准备赈灾物资以帮助百姓过冬等等要求。他们需要大量的钱财和粮草。

李弘立即命令徐荣暂是主管汉阳郡的军政,让郡府的官吏把需要解决的事情连夜拟订清楚,明天找徐荣商议。

凌晨,李弘回到临时军帐。鲜于辅先说了一下初步统计的伤亡人数和缴获的物资数量,然后各部将领开始汇报,随即大家商议是继续攻打叛军还是暂做休整。各部将领意见不一,争论不休。

下半夜,李弘和鲜于辅,徐荣,麴义商议向天子报捷的事,军饷粮草的事,将士立功封赏的事,俘虏处理的事等等,一直到拂晓时分几人方才散去。

清晨,李弘去伤兵营看望伤兵。随即他马不停蹄,赶到俘虏营,他要和狂风沙谈谈先零羌的将来。

上午,李弘带着一群将领送别奉旨犒军的蹇硕,袁绍,刘表和刘和四位大人。送行的路上,李弘和袁绍相谈甚欢,彼此感觉非常投缘。

中午,李弘连饭都没有顾上吃,连写数道奏章和文书。赵云和庞德誊写之后,盖上李弘的印章,立即以八百里快骑分头送出。

李弘刚刚想躺下,赵云说道:“大人,汉阳府的祭酒李玮已经在侧帐等了一个时辰,你是不是先见一下?”

李弘点点头,苦笑道:“我马上去,我要洗个脸,我快支撑不住了。”第十三节

李玮二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体态匀称,长相俊逸,白净的面庞上有一双孤傲而充满了灵气的大眼睛。他衣着朴素,腰悬长剑。虽然他对李弘躬身行礼貌似非常谦恭,但他神态狂放不羁,嘴角始终含着一丝淡淡的冷笑,一副天下人皆不入其眼的样子,让人浑身不舒服。

李弘想起了远在冀州的审配。审配虽然没有眼前这人的狂放,但他和李玮一样都是那种颇为自负的人,那种埋藏在士人骨子里的自负。李弘又想起了远在洛阳的陶谦,这个人会不会象陶谦一样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呢?

随着李弘不断获得升迁,他的官职越来越大,接触的豪门和寒门的士子也越来越多,但他觉得就刘虞最谦虚最平易近人,那个慈祥的老者就象在田间地头忙碌的农夫,一点架子都没有,更看不出来他是个满腹经纶的名士。在冀州的时候,瘿陶城的士子官僚们一点心胸和气量都没有,竟然不让救了他们性命的胡人进城避避风寒,这种人李弘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读书念经把脑子读坏了,做人做事都不该这样薄情寡意,他非常反感他们。到了西凉,大概是因为边郡的关系,汉人和胡人杂居较多,西凉的士子对胡人的态度要宽容一些,虽然他们也仇视和鄙视这些蛮羌,但李弘认为他们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他和边章、韩遂、傅燮这些人接触多了,感觉有口碑的名士无论学识还是人品,都远远不是那些庸碌无能之辈可以比拟的。

李弘一边请李玮坐下,一边笑道:“大战刚刚结束,事情非常多,怠慢之处请多多包涵。”

李玮笑道:“大人客气了。大人率大军全歼六月惊雷和他的羌胡联军,重创叛军,立下盖世功勋,下官在这里先行恭贺大人了。”

李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听到几句好听的语调。他转头看看站在身后的赵云。赵云知道他想问什么,赶忙小声说道:“听李大人说话的口音,好象是扬州吴郡一带的人。大人你听不懂吗?”

李弘摇摇头,轻声问道,“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赵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他恭喜大人打了胜仗。他说的是中原话,只不过他家乡口音重,你听不习惯而已。大人多听几句,慢慢就听懂了。”

这时李玮已经看出来李弘听不懂他的话,于是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下官是扬州吴郡人,虽然在洛阳待了两三年,但我家乡口音太重,一直说不好中原话。”他自嘲地笑道,“没有办法,学人说话很难,口音更难改了。”

他说慢了之后,李弘稍稍听明白了一点,他苦笑道:“翼城大战,我们能够惨胜,纯属侥幸。羌人和叛军实力强劲,将士们阵亡达数万之众……”他蓦然想起死去的拳头,想起壮烈殉国的傅燮,想起几万长眠在泥土之下的士卒,心里顿时惨痛,泪水立时浸湿了眼眶。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悄悄侧身抹了两把滚下的泪水。

李玮用敬佩的眼神望着神情悲怆的李弘。一个闻名天下的血腥豹子,竟然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泫然泪下,说出去,谁能相信。看起来,这也是一个血性率真的汉子啊。

李弘稍稍平静了一下,说道:“这一战,我的兄弟死得太多,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刚才失态,让你笑话了。”

李玮拱拱手,说道:“大人重情重义,下官钦佩。”随即问道:“大人军务繁忙,不知找下官有什么事?”他在汉阳郡府是主管教育的郡掾祭酒,和军队的事一点都扯不上边,所以他很奇怪,中郎将大人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李弘说道:“傅大人的儿子叫傅干,目前在翼城。我听说傅大人曾经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他的主薄杨会。杨会要随同傅大人出战,就把傅干托付给你了,是吗?”

李玮恍然大悟,原来李中郎找自己是为了傅干的事。他赶忙说道:“大人所说不差。杨大人和我都喜欢下棋饮酒,我们彼此投缘,结为知己。他出战前,把傅大人的孩子托付给我,希望我把这个孩子送到安定临泾的王府,拜名士王剪王先生为师。王先生和我老师是同门,又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到西凉后,曾经数次登门拜访,和王先生比较熟悉。如今傅大人和杨大人都为国捐躯,他们生前所托之事,我当然会尽力办好。请大人放心。”

李弘挥挥手,说道:“李大人不要误会,我不是催促你,也不是担心你办不成这事,而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傅大人一声廉洁,死后身无分文,你送傅干去从名师,这几年的学资怎么解决?”

李玮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说道:“谢谢大人了。我正在愁这个事,我毕竟是王先生的后辈,能够求得他老人家收下傅干,先生已经是给了天大面子,如果再要求先生免了学资,实在有点难以启齿。大人愿意帮忙解决?”

李弘假作严肃地说道:“难道李大人有钱?几年下来,加上傅干的日常开销,至少要几十万钱,李大人难道也有……”

李玮吓了一跳,笑道:“大人说笑话了。我要是贪赃枉法,何苦还在这西疆受苦,我早到洛阳去了。”随即他站起来躬身施礼道,“下官代傅干谢谢大人了。”

李弘摇头苦笑道:“李大人送傅干到安定之前,到我这里来一趟,要多少学资,你就拿多少。你最好这几天就来。”

李玮大喜再谢,笑道:“大人急着要离开吗?难道大人要继续攻打叛军?”

李弘脸色一黯,叹道:“我这个护羌中郎将做不了几天了。”

李玮疑惑不解地望着他。

“大战之前,我已经下令把关押在槐里大营的贪官及其家人全部斩首了。”李弘说道,“此事估计已经轰动洛阳。”李弘看看大惊失色的李玮,笑道,“你该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所以你趁着我还在总督西凉军政的时候,早点把钱拿走吧。多拿一点,反正都在军资里开支。”

李玮冲着李弘拱拱手,叹道:“大人当真是我大汉朝第一酷吏。”

李弘无所谓地说道:“不就是几千人嘛,有什么大不了。你看看昨天,我杀了多少人?几万人我都杀了,还在乎这么几千人。酷吏就酷吏,好歹也是大汉朝第一嘛。”

李玮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弘接着说道:“李大人,你说的那位王先生,他在西疆很有名气吗?我到西疆也有五六个月了,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李玮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好象望着白痴一样。李弘给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转头看向赵云。赵云小声解释道:“西凉的名士,这位王先生应该排在第一位。”

李弘轻轻埋怨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赵云哑然。他心说这又不是什么军机大事,告诉你干什么?没事找事啊。

“大人听说过马融吗?”李玮很不高兴地看了李弘一眼,问道。

李弘点点头。马融是本朝名将马援的从孙,博通今古文经籍,世称“通儒”,天下人皆知。

“和马融齐名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西凉安定的王符,一个是南阳张衡。”李玮说道,“这位王先生就是王符的儿子。”

李弘惊奇地说道:“哦,他父亲和马融齐名,那这位王先生的父亲一定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

“对。老先生生性耿直,为人狂放不羁。他看不惯官场恶习,一生不曾出仕。老先生博学广闻,博通经典,隐居乡里著书立说,论说治国安民之道。”李玮一脸崇拜地说道,“老先生是西北边陲的大儒,他和马融、张衡、崔瑗等大儒名士都是至交好友,也是皇甫将军的已故叔父皇甫规将军的挚友。当年皇甫规将军解官回乡,太守来了都不见,而王符一到,将军竟然惊遽而起,衣不及带,倒履出迎,援手而入,同坐欢语。”

“老先生不愿意让自己的精神受到世俗的束缚,也不愿意让自己纯正的理想去碰撞污浊的现实,所以他甘心做一个隐士,自号‘潜夫’。老先生穷一生之精力,写了一部巨大而系统的著作,叫做《潜夫论》。他在书中对大汉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风俗和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都作了批判和提出了治理改良的办法。王老先生对西凉的事情更是有自己独道的看法和见解。”李玮说道,“他提出了许多稳定和发展西凉的建议。”

李弘顿时来了兴趣,他急忙问道:“李大人知道王老先生都有哪些治理西凉的办法吗?”

李玮点点头,说道:“我的老师朱俊朱大人曾经远游西凉,从师王符王老先生学习治国之策,说起来,我还是王老先生的徒孙,当然知道了。大人愿意听吗?”

“愿意听,愿意听。”李弘笑道,“西凉的事情非常复杂,我非常想知道王老先生的高论。”

李玮想了一下,说道:“西凉是大汉国的西部边陲,治理西凉当然离不开治理大汉国,所以我还是先说说老先生关于治国的策略,大人认为如何?”

“这样最好了。”李弘笑道,“就是劳累李大人了。”

李玮稍稍思索了一下,慢慢说道:“本朝中期以后,外戚当政,宦官专权,朝政**黑暗。特别是安帝以后,又连年对羌族、鲜卑族等少数民族用兵,加上水灾旱害频繁发生,导致国库空虚,民穷财匮,饿殍遍野。老先生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要重振大汉雄威,必须要尊贤事能,革新吏治,农工商并重和反对奢侈**乐,在人口问题上要重视移民戍边。”

李弘急忙说道:“李大人可否详细说说?”

李玮笑笑,解释道“老先生一贯坚持以气为本的宇宙生成论,他认为一切自然现象‘莫不气之所为也’。在天人关系上,老先生认为‘凡人吉凶,以行为主,以命为决’,强调人为的重要。在对事物的认知上,老先生反对圣人先知说,他认为即使是至圣、至材也不是生而知之,生来就什么都会干的。”

李弘大声说道:“对,对,老先生说得好。孔圣人难道生下来就是无所不知吗?但是现在许多人说到孔圣人,好象孔圣人生下来就是圣人似的,谁都不能说什么忤逆之言。老先生说得好啊。你接着说,接着说。”

李玮好象很反感他插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老先生强调‘国以民为基’,主张德政教化,但也提出来重视要法治。他主张君者应‘顺天心’即顺民心。基于这个前提,老先生在经济方面提出了富民说,把富民作为首义。”

李弘愈发感兴趣了。

“真的?老先生真的这么说的?”李弘一拍案几,大声说道,“王老先生说得真是太好了。富民,民不富,国家怎么会富嘛。”

赵云也在凝神细听,他看到李弘激动地拍案而叫,赶忙皱着眉头提醒道:“李大人好象不高兴了。”

“你说,你说。”李弘连连举手道歉,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先生说要怎样才能富民?”

“老先生主张农工商并重。我大汉自古至今,无不重农抑商,历来存在农本商末之说,而老先生认为农、工、商各有其本末,并非是凡农皆本,凡工商皆末。农、工、商各守其本而民皆富,各离其本则民皆贫。老先生所说的‘本’,是指农、工、商的本业、本务,即农桑、致用、通货;所谓末则是农、工、商的末业、末作,即游业、巧饰、鬻奇。老先生提出来的农、工、商皆有本末说,虽然对百姓致富有很大的作用,但因为悖离了大汉律,所以遭到了很多士子名儒的抨击。

李玮停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老先生极力主张德政教化,他非常重视对百姓进行教化。他认为对百姓进行教化,不仅是立国的基础,也是提高大汉人的道德情操,使社会风气淳朴,安定社会秩序的根本。他认为王者统世,必须要观民设教,这样才能变风易俗,以致天下太平。老先生认为教化也有本末之分,他说只有对人们进行正直的教育,诱导向善,他们才不会违法乱纪。反之,对人们施以奸邪的教育,‘学**则诈伪’,就会败坏社会的正直风尚,不利于大汉国的安定和富强。”

“马融和张衡等大儒认为老先生主张加强对百姓进行教化,是继承了前人的观点,但老先生的教化也有本末之分的说法,则是前无古人的,是一大创举。”

军帐内鸦雀无声,三个人都在想着王符的理论和主张。

“李大人,能不能再具体说说老先生治理西凉的办法?”李弘沉思良久,缓缓问道。

李玮点点头,说道:“如果大人一直在西凉总督军政,用老先生的办法,十年之内一定可以稳定西凉,让西凉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王老先生是西凉的边民,他在《潜夫论》中,特地用了四个章节讨论了帝国的边患问题,老先生分别命名为‘劝将’、‘救边’、‘边议’和‘实边’。老先生认为朝廷在与羌族等外族的战争中,采取放弃边地,迫使边民内迁的政策是错误的。这种退缩的政策不仅给边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带来很大损失,还给敌人造成了可乘之机。”

“老先生认为塞外羌人屡屡入侵以及现在整个西凉的归属羌人、汉人的大叛乱,其根源就在于大汉国一开始就采取了放弃凉州的错误政策。这个苟安退让的政策最初还是在孝安皇帝永初年间羌人叛乱时,由当时的公卿们提出来的,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提出了捐弃凉州、退保三辅的妥协办法。”

李弘对李玮的话立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李大人,我记得边章和北宫伯玉他们刚刚造反时,司徒崔烈就曾提出过放弃凉州。原来这个退守策略还是有历史的。”

“对。”李玮说道,“当时任议郎的傅燮傅大人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厉声高喊:‘斩了司徒,天下乃安!’傅大人因此得了个傅疯子的外号。西凉人深受其害,所以对这个办法深恶痛绝。”

“天子后来召见傅大人,问他为什么要当廷痛骂位列三公的崔烈大人。傅大人说,当年孝惠皇帝时,匈奴昌顿单于触犯大汉,樊哙将军为之稍加开脱,季布将军犹言:‘樊哙可斩’。如今凉州居天下要冲,是国家的藩卫。高祖皇帝初兴之际,就委派郦商将军为陇西都尉,专门负责平定北地郡。孝武皇帝开拓边境,于元狩二年降匈奴浑邪王。太初元年,置酒泉、张掖二郡;四年,又置匈奴休屠王领地为武威郡;后元元年,再分酒泉郡置敦煌郡。这一切举措,都是为了斩断匈奴的右臂,打通大汉西北的道路,安定大汉西北的边陲。而今边郡的牧御官吏们,贪赃失和,使得整个凉州刺史部发生叛乱,而崔烈身为宰臣,不念为国家考虑平叛之策,反而要割弃一方万里之疆土,臣私下大惑不解。如果让羌人这样的披发左衽之虏占据凉州,待到他们士甲坚劲,因此为乱,这是天下的至虑、社稷的深忧啊!倘若崔烈不知此中厉害,这是他的愚蠢;倘若他知道这一点却说出这种话来,则是他的不忠!正是因为傅大人的铮铮直谏,才使得天子和公卿们下了平定凉州叛乱的决心啊。”

李弘连连点头,心情沉重,赞叹道:“傅大人之忠烈,世代景仰。”

帐内三人想起傅燮,不胜唏嘘。

李弘忽然问道:“李大人,那你知道我大汉为什么要对西疆采取这种妥协的策略呢?”

李玮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我大汉对西凉采取放弃的策略,是从世祖光武皇帝光复本朝以后开始的。这与高皇帝开创的大汉帝国风格迥异,特别是与孝武皇帝一朝北击匈奴、开拓西域的雄武气魄大相径庭。”

“以国力论,本朝并不逊于前汉,而且,本朝还曾经动用了小军队和几个勇敢的使者,就成功地迫使王莽篡汉时期纷纷背叛大汉而投向匈奴的西域诸国重新归顺。这便是本朝大学者和历史学家班彪先生的小儿子班超创下的伟业,他年少时就不愿意像他的哥哥班固一样继承父业,做个文人,于是他扔掉笔,穿上了军装。此外,本朝安丰侯窦融之侄、光禄勋、车都尉窦固,其曾孙、外戚大将军窦宪,都曾于孝明皇帝朝和孝和皇帝朝大破匈奴和西域叛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从地理上看,这些征服的地区尚在凉州的西北,而且大汉还在这些地域设置了行政机构和卫戍区。再则,居住在凉州的羌人比起匈奴和西域诸国来,其文明进化、部族人口以及武装力量都落后一大截。老先生在《潜夫论》中说羌人开始叛乱时,‘党羽未成,人众未合,兵器未备,或持木枝,或空手相搏,草食散乱,未有都督,甚易破也。’还说:‘虏或持铜镜以像兵器,或负案板以类盾牌,惶惧扰攘,未能相持。’”

“但是,为什么我大汉竟然对付不了这等弱小的敌手?为什么甘心让羌人扰乱凉州,再次切断了大汉西部的通道,丢失了班超和窦宪以及无数将士用生命和鲜血筑就的浩瀚疆域?为什么现在就连我西凉的大汉子民也参加了凉州的叛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推究起来,首先要追溯至世祖光武皇帝的立国姿态。”

“光武皇帝不是关中人,他的家乡南阳与洛阳靠得很近,他即皇帝位后,进了洛阳。他认为一个好的国家并不一定以拓土开边为事业,而是达到德治的境地。光武皇帝曾感慨自己的国土不够辽阔,但是太傅邓禹告诫他说‘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

“当时有个叫杜笃的人写了篇《论都赋》呈送给皇帝,说关中是守卫国家的利器,不可以久虚。一些故国老臣也伫立西望,提出迁都长安。光武皇帝不愿意迁都,他让人造谣说洛阳发现了神雀凤凰等祥瑞,打消了官僚们迁都的念头。由于光武皇帝相信谶纬学说,这一学说认为天下的帝王兴替都按照木、火、土、金、水的五行相生次序,大汉禀承的是火德,火与水相克,因此朝廷下令洛阳的洛字一律写成‘雒’。直到孝章皇帝朝,还有人想念长安,于是朝廷让班固写了篇《两都赋》,在比较两座都城时,故意抬高洛阳的形象。大汉的都城留在了洛阳,但是,大汉却从此失去了关中的好处,以至于人们渐渐忘记了关中,而关中因为得不到关东文化和经济的润泽,渐渐衰萎败落。”

“关中的故都都可以放弃,何况是更加遥远的凉州呢?”

李弘和赵云恍然。

李玮说道:“王老先生认为要彻底解决西凉问题,要想巩固边防,巩固我大汉的内部,首先要解决西凉的人口问题,应该把内地的人口适当地迁移一部分到边郡。”

“老先生认为,土地就是百姓的根本,不可以一直荒废,否则就会引起敌人的窥伺。如今大汉边疆千里,以凉州为例,每郡有两县,只有百多户居民,而太守府周围万里,无人居住,大量良田被废弃无人耕种。反观中原各州郡,田地都设置界限,耕种不能越界,司隶、冀州等人口大郡住了数百万户的百姓,很多人无田可种,人多而地少,没有立足之地。这就是土地与人口分布非常不平衡的问题。周书上说:土地多而人少,没有出产的,叫做虚土,容易被占据。土地少而人多,人民得不到工作,国家容易衰竭。所以百姓与土地必须相称。”

“老先生认为,现在西凉全境只有五六十万人口,实在太少,要征调招募各州郡的精壮士卒,工匠和农民,迁移西凉各郡县以充实边境,这么做,一则可以稳定大汉国,减少边郡战祸,二来也是为了中原的安定。举个例子,好比一家人遇到了贼寇抢掠,必定要让老弱妇孺呆在中央,而让强壮的男子护卫在外。住在内地的人耕种积累财富,居住在边地的人防御外来的威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这样才能共享太平。”

“现在西凉等边境多战乱而劳役严重,百姓一不小心就有没顶之灾,所以大家纷纷逃离家园,以至于边郡的人口日渐稀少。如果不实行妥善的政策并除去灾祸,劝说百姓尽早返回故土,时间长了,凉州各边郡就有可能不再属于大汉了。如今,我大汉内有贼寇叛乱不止,外有西北的羌族与北边的鲜卑等族时刻窥伺大汉的财富和土地,这实在是我大汉最大的忧患啊。”

李弘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移民戍边的确是个根治西凉战祸,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但它是个长远策略,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西凉的事情很复杂,我希望得到一种暂时稳定西凉的办法。王老先生有没有这方面的建议?”

李玮想了一下,说道:“严格地说来,羌人的暴动是叛乱,因为这是大汉帝国内部的民族问题,而不是外来民族入侵造成的边患。大汉国对境内民族问题的做法非常矛盾。一方面大汉国将他们视为同类,认为自己有责任去安抚他们,给他们种种便利,希望他们归顺大汉,而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们是大汉的负担,要放弃他们。大汉国的这种摇摆不定的政策让羌人无所适从,加上我大汉人几百年来对他们的仇视和鄙夷,吏治的极端**,终于引发了叛乱。”

“人如果疑惑就容易分化。西凉的反贼虽然掠地无数但都是新占,并没有稳定的统治,很容易动荡。西凉的百姓刚刚离开故土,必定十分想念,民心很容易收拢。此次朝廷大胜,击溃叛贼主力,乘此机会,如果可以宽限些时日,使西凉各族百姓休养生息,各安本位,西凉的长治久安并不难实现,归属羌人和汉人即使有心反叛也无机可乘。周书上说的好,‘凡彼圣人必趋时’,贤明的人一定要懂得把握时机。所以这战后恢复西凉的策略,大人要尽早确定,以免叛军卷土重来。”

李弘苦笑道:“李大人的意思,就是王老先生也没有给我们提供现成的办法了?”

李玮点点头,笑道:“大人总会有办法的。关键还是要有永久的稳定西凉的办法。”

帐帘突然掀开,郑信急步走进来,大声说道:“大人,左司马来书,京兆尹盖大人率军包围了槐里大营,扬言要击杀叛逆。”

“叛逆?”李弘奇怪地问道,“谁是叛逆?我吗?左司马可把大营里的贪官都杀了?”

“杀了。”郑信说道,“正是因为杀了,所以……”

“子龙,带上黑豹义从,立即赶到槐里大营,把左司马,老伯还有一千多兄弟立即护送到子秀山大营。谁敢阻拦,格杀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