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赵歧微微愁眉,说道:“大将军,陛下早就说过,在大皇子未家冠礼之前,不谈册立太子一事。wwW、QuANbEn-XiAoShUo、coM大将军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本朝沿用周礼,男子年二十左右,即可为之行加冠礼,象征他已是一位成年人,具备承担社会事务的能力。

王允说道:“是啊,大将军,我记得这话是陛下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说的。大皇子今年只有八岁,距离加冠礼还有十二年,时日尚早。”

何进叹道:“十二年?十二年之后,谁能保证一定就是史侯坐上太子位?”

当今天子因为多次失子,所以很害怕皇子刘辨养不活。他询问宫廷的巫师如何让自己的儿子长命百岁,巫师说最好匿名养于宫外修行深的道术方士家中,长大后再接回宫中。天子言听计从,派人四下考察京城附近的有名道士,后来选中了一个叫史子助的道人,把皇子刘辨寄养他的家中,取个别名叫“史侯”。前年,刘辨六岁,被何皇后接回了宫。

何进这话一出,屋内几个幕僚都没有做声。何进说的是实话,十二年,漫长的岁月,谁知道这十二年里会发生什么?

“你们都知道,陛下不喜欢史侯。史侯自小在宫外长大,娇生惯养,调皮捣蛋,不学无术,轻佻无礼,这两年虽然经老师调教,但因为年纪小,依旧顽冥不化,深为陛下厌恶。陛下喜欢董侯。董侯一直由太后扶养长大,聪明伶俐,文静乖巧,知书识礼。”何进缓缓说道,“陛下在许多场合公开表示自己喜欢董侯,言词间多次提到史侯不适合为人主,这其中的意思,我想大家都明白?”

“大将军的考虑不无道理。”何颙迟疑了一下,问道,“这是皇后的意思还是大将军自己的意思?”

何进用手揉揉太阳穴,没有回答何颙的话,眼睛看着面前的案几,轻轻说道:“中常侍张让和夏恽今天被陛下召进宫中。”

屋内众人甚为诧讶。

郑泰恨恨地说道:“陛下就是心太软,看不得这些阉人跪在他面前哭,只要阉人磕几个带血的响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一番,什么滔天大罪都会一笔勾销。”

蒯越稍稍沉吟,说道:“大将军,他们给了皇上什么好处?这次是奇珍异玩还是田地庄园?”

荀攸也说道:“现在陛下嗜钱如命,没有钱,陛下是不会召他们入宫随侍的。”

孔融笑道:“大将军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陛下让张让和夏恽入宫的事,肯定是和两位皇子有关系?难道他们为了重新得到皇上的信任和好感,已经表示愿意扶持董侯为太子?”

孔融话未落音,众人皆惊。

何进诧异地看了一眼孔融,赞道:“文举才智超绝,所言不差。”

“陛下是不是嫌大汉乱得不够,还要再添一把火啊。”赵歧痛心疾首,摇头说道,“这些阉人为了一己私利,投陛下所好,祸乱朝政,实在该死改杀。陛下如果要废嫡立庶,势必要引发一场血雨腥风,这对岌岌可危的大汉来说,是一场灾难啊。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挑起太子之争?”

“陛下要废嫡立庶,首先就要扫清一切障碍……”荀攸望着大将军何进,慢慢说道,“如此一来,皇后,史侯,大将军就首当其冲了。但是如今大将军手握重兵,陛下……”他随即想到李弘,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嘴里,没有说出来。天子袒护李弘,原来早有目的。

“这消息准确吗?”何颙问道。

何进点点头,说道:“有人亲耳听到。皇后上午召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事。”

“奸阉不除,国无一日安宁。”王允大声说道,“奸阉们如此明目张胆地唆使陛下废嫡立庶,干扰朝政,祸乱宫廷,危害国家,罪在不赦。若想让皇上放弃废嫡立庶的念头,铲除奸阉当为第一要务。”

“没有奸阉,陛下就无法取得内宫的支持,他就不会轻易做出废嫡立庶的事。”蒯越说道,“如果陛下内有中官支持,外有重镇大将为援,他想做出此等夷非所思的事就非常正常。”

“陛下这几年做了许多夷非所思的事。先是听信奸阉谗言,发动二次党锢,残害了大批忠良贤士,然后就是宦者为令。这可是陛下所做的一件开天辟地的创举了。大家应该还记得熹平四年(公元175年),陛下在奸阉们的指使下,宣布本朝宦者可以为令的事。在此之前,奸阉们都是通过说教唆使诱骗陛下的方法间接地干预国事,但自从陛下下旨宦官可以为令之后,内宫的奸阉们就可以合法而直接地参加朝议干预国事了。第三件事就是陛下受中常侍曹节和王甫等奸宦的唆使,在西园公开卖官了。大家可以想想,陛下身边有这么一帮无恶不作的奸佞小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大汉律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堆青色的竹片,什么约束力都没有。”

“废嫡立庶,对我们而言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对陛下来说,未必事一件大事啊。”

屋内一片沉默。

郑泰忽然叹口气,说道:“异度所说的这三件事,对朝中外廷的打击是致命的。大汉这几年的祸乱根源,都由此而生,换句话说,都是因奸阉擅权祸国而起。陛下胆子之大,行为之乖张,在历代皇帝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陛下如果决心废除长嫡,皇后的命运可想而知,大将军和宗室家族的命运可想而知,我们……”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意思很明显,如果大将军被杀,他们的前途也是一片黯淡。

郑泰所说的外廷主要是指由三公九卿等百官组成的诸府机构,而内廷主要是指由尚书台、黄门令、中黄门等皇帝近臣诸官组成的内宫机构,内廷除了尚书大都是由宦者充任。一般来说,皇帝把政权全部操纵在自己手里,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换言之,则是由皇帝来总其成,内廷权重,外廷权轻。

“诸位大人一再说到铲除奸阉,但我们现在既没有好的时机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大家还是先听听大将军怎么说。”何颙随即转首望着何进,再次问道:“大将军,皇后是什么意思?”

“皇后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联合一帮大臣,尽早联名上书天子,请立史侯为皇太子。”何进说道,“皇后说,如果朝廷上下都坚持依照祖宗律法,立史侯为太子,陛下恐怕也很难忤逆众臣的意思,一意孤行。假如陛下以种种理由搪塞众臣暂时不愿册立太子,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么做最起码已经让陛下知道,现在朝中各方势力都是支持史侯为皇太子的。陛下应该上体天意,下察民心,为了大汉的安危而打消这个念头。”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觉得要想解除目前的危机,这个方法最为稳妥,但要联合朝中大臣冒着惹恼皇上的风险去共同上书,实在非常棘手,因此想问问诸位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屋内的七位大将军府幕僚面面相觑,面色不善。大家都好象要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好说,于是把眼睛看向赵歧。

赵歧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依据我朝大汉律,立大皇子为太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天子已经说过,大皇子未到成年,暂不考虑,所以此时大将军突然出面邀请三公九卿等朝中百官共同上书劝立太子,会招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赵歧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已经活了七十多岁,看得太多了,今天就说句大将军不爱听的话。今天的士族官僚,不管是在野的还是在朝的,都不希望大将军是一个外戚大将军,而希望是一个士大夫大将军。本朝自孝殇皇帝以后,皇统屡绝,国柄或归外戚,或归宦官,朝纲紊乱,积重难返,致使我大汉力日衰,如今天下有志之士都想除奸阉,振大汉,这个时候大将军却积极谋图早立皇太子,是什么意思?三十多年前大将军梁翼专权之祸,十八年前大将军窦武北宫事变,至今犹历历在目啊。”

何进面色凝重,神色有些紧张,他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做,会犯了天子,士族官僚和中官的忌讳,遭到大家的一致敌视。

赵歧继续说道:“本朝只要遇到幼帝即位,为了防止宗室侵夺皇权,都要求太后临朝摄政。太后因为深居后宫,不方便接触朝臣,所以一般都重用自己的父兄弟主持内廷,结果造成大权旁落,而外戚为了达到长久把持国政的目的,多贪立幼帝。永嘉元年(公元145年),孝冲皇帝夭亡。大将军梁冀与太后定策禁中,迎勃海孝王刘鸿的八岁儿子建平侯刘缵为帝,就是孝质皇帝。孝质皇帝知道梁冀骄横,说他是跋扈将军。梁冀闻而大怒,担心成为后患,随即把他鸩杀而死。梁冀又立蠡吾侯刘志为帝,刘志时年十五岁,就是孝桓皇帝。当时太后临朝摄政,太后妹立为皇后。梁翼一家皆蒙恩宠,官显爵高。和平元年(公元150年),太后崩,归政孝桓皇帝。那时候梁冀手持国柄,专横恣肆,暴虐无度。他安插亲信于宫卫,监窥宫中的一举一动。对州郡上贡的珍玩物品,他先挑上品给自己,把次品留给孝桓皇帝。梁翼大造第舍园囿,穷奢极欲,每天受贿接礼不计其数。孝桓皇帝非常畏惧他,待他之礼犹高于三公,然而他犹嫌礼薄,想做周公。皇后也恃荫庇而奢滥乖忌。皇后无子,每有宫人孕育,都加以毒害,难有保全者。孝桓皇帝不敢谴怒,当心惹恼了梁翼。延熹二年(公元159年),皇后失宠,忧郁而死。孝桓皇帝不满梁翼的专暴,遂与中常侍单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合谋。孝桓皇帝为了表示决心,甚至咬破单超手臂,君臣歃血为盟。不久他们诛杀了梁翼,屠尽其满门。五宦官同日封侯,时称“五侯’。五侯得势擅权,骄横贪暴,又使举国悲哀。”

“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孝桓皇帝薨,尊窦皇后为皇太后,太后临朝。太后与父城门校尉窦武定策禁中,迎十二岁解渎亭侯为帝,即当今天子。不久,天子迁窦武为大将军,进封闻喜侯,诸窦亦拜官封侯。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参录尚书事,征用名贤,想将宫内宦官尽数诛杀。窦武游说太后,太后说汉家世有宦官,那些有罪的当然可以杀,但没罪的就不能杀,自己身边不能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大将军窦武因此犹豫不决,延误了许多时日,致使计策泄露。中常侍曹节、王甫知悉后,矫诏窦武、陈蕃图谋废立天子,率领中黄门,羽林兵把他们全部杀了,太后也给幽禁冷宫。宦官疾恶名贤,遂大搞党锢,大杀党人。”

“梁翼为祸之烈,窦武杀阉之心,天子,奸宦,士族官僚无不引以为戒,所以大将军如此明目张胆的介入册立太子一事,说重一点,是贪图权柄,图谋不轨。大将军如此招摇,引得各方势力侧目,恐怕要招惹祸事啊。”

“此事,还请大将军三思而后行。”

何进闻言,呆坐良久。

“老大人可有什么解决之道?”

赵歧看看众人,笑道:“大将军在问话呢?谁说说?”

王允拱手说道:“以我的看法,联合大臣上书天子一事,大将军还是不要出面为好。大将军可以派人把奸宦投天子所好,唆使天子废嫡立庶的事悄悄泄漏给某个京都门阀或者和门阀关系很密切的名士。门阀世族一旦知道这个消息,必能揣测到其中的后果,他们为了大汉的安危,为了制止奸阉的阴谋,肯定要联手上书劝谏天子。我看,他们还会来找大将军,因为奸阉们的诡计如果得逞,最先遭殃的就是大将军了,在他们看来,大将军肯定在家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了。不论他们如何花言巧语,大将军都不要答应他们的要求。大将军是皇后的兄长,是大皇子的舅舅,一定要避嫌,不要惹恼了陛下,也不要让奸阉误以为你和门阀世族已经结盟,趁机在陛下面前献谗。”

何进连连点头,神情间颇为赞赏,他问道:“子师可有什么具体的办法?此时由宫内传出,若想让那些门阀的家主和朝中官僚相信,我们又要完全摆脱嫌疑置身事外,不容易啊。”

王允笑道:“大将军想复杂了。司空许相许大人就可以解决这一切。大将军应该知道汝南平舆的许氏门阀三世三公,在我大汉朝声名显赫,他们家以研究《易经》闻名于世,每代都有易学大师,家中子弟多善占卜之术。许大人就是他们家的第三个‘三公’,但他们许家的许多子弟都不愿意和他往来,尤其是那个名闻遐迩的许劭许子将,司空大人数次请他都被他拒绝了。我在豫州任刺史的时候,和许劭见过几次面,听他说过原因。”

赵歧笑道:“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郑泰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原因?子师兄请说说,让我们这些后辈也听听?”

何进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司空大人可以帮助他解决这个棘手问题,所以很感兴趣地挥手催促道:“子师快说说。”

王允说道:“许相许大人当年被征辟进京,是中常侍曹腾向天子举荐的。”

众人顿时恍然。

赵歧立即解释道:“你们不要误解了中官曹腾曹大人,他在中官里,算是很有口碑的了。他一生侍奉过四位皇帝,忠心耿耿,没有什么差错。他做大长秋的时候,向天子举荐了许多天下名士,比如陈留的虞放、边韶,南阳的延固、张温,弘农的张奂等人。这些人后来可都是我大汉朝的中流砥柱。前司徒种暠做益州刺史的时候,曾经弹劾过曹腾,但曹腾不记仇,还经常称赞种暠是个好官,极力向皇上推荐。后来种暠说自己能够做到三公之一的司徒,都是因为曹腾的关照。”

“许相被自己宗族子弟所诟病,主要是因为他看到中官势力越来越大,所以和奸阉曹节、王甫等人一直交往甚密,称兄道弟。他这种人属于墙头草,喜欢两边倒,谁都不得罪,他说出来的话,无论是奸宦还是门阀,都相信。”

“那就是说,要麻烦伯求去跑一趟司空府了?”何进问道。

“对。伯求过去在司空府做过掾史,和司空大人很熟,这个差事自然是他的了。”王允笑道。

何颙拱手对何进说道:“这是小事,我可以随时去一趟司空府见见许大人。”他神情严肃地说道,“大将军,你想过没有,现在提出册立太子一事,陛下肯定不答应,而且还会适得其反。此事不但会惊动陛下,引起陛下对反对势力的关注,还会引起陛下对你的嫉恨。如果陛下感觉到你的威胁,倾尽全力来对付你怎么办?大将军你可要慎重啊。以陛下的聪明,他应该看得出来,这事背后操纵的人就是你。”

“大将军虽然手握兵权,直接掌控北军,但大将军的威慑力显然不能和天子诏的威力相比。当日肃贪之时,光禄勋刘虞手持兵符和诏书赶到北军大营,轻轻松松就取得了北军的控制权。南军现在由卫尉刘廷统领,说白了就是陛下说了算。至于羽林军,虎贲军,中黄门,和大将军根本没有关系。如果现在天子要对付你,大将军,你将如何自处?”

何进稍一沉吟,说道:“陛下肃贪的时候,北军刚刚从西凉回来,各部校尉和执金吾甄举甄大人措手不及,所以……如今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吧?”

何颙吃惊地大声说道:“大将军如果这么想,离死不远矣。”

何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大将军难道忘了十八年前,大将军窦武是怎么失败的吗?”

“当年车骑将军张奂和中常侍王甫手持天子诏书,与北宫之外的双阙前拦住北军,王甫对北军士兵说,窦武谋反,你们这些禁兵应当宿卫宫省,为何和他一起造反?投降者有赏。北营的军士,除长水校尉所辖的骑兵征自乌桓和匈奴这两个外族之外,其余多是洛阳城中和司隶一带的子弟,他们对朝中权势的斗争特别敏感,喜欢纨袴享乐,权衡利害的能力大于分辨是非的能力,尤其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在孝桓皇帝朝,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跟随中常侍捕杀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梁冀和他的宗室子弟,因而深知中官的厉害。当时,他们一方面看到中官王甫手里有天子诏令,另一方面看到威震边关的大将张奂和他手下如狼似虎的卫队正虎视眈眈地站在对面准备随时扑上来,立即纷纷投降。到了中午的时候,窦武及其亲党根本震慑不住北军五营,阵营中的兵士已经跑得所剩无几。大将军只有逃跑,后来被追兵包围在都亭,自杀身亡。”

“现在一旦有事,大将军若想以这支北军去应对变故,恐怕要重蹈窦武的覆辙啊。大将军应该有一支忠于自己的部队,一旦事发,立即可以杀进北宫,诛奸阉,清君侧,一蹴而就,此乃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啊。”

何进凝神沉思。

孔融说道:“伯求兄,依照大汉律,大汉只有两支军队在京畿,一是南军,一是北军,南军护卫皇宫,北军卫戍洛阳或者征战天下,再无第三支军队存在,你这个办法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我看,还是让大将军借口北军在西凉折损巨大,向陛下建议派人到临近各州募兵扩军北军,多多安排亲信方为上策。”

荀攸说道:“远水救不了近渴,为了以防万一,大将军还是想办法把主管皇宫警卫的光禄勋刘虞和统领南军的卫尉刘廷都挪一个位置,换上我们自己的人最好,统领北军的执金吾甄举甄大人虽然归大将军节制,但他自己就是冀州的甄氏门阀家主,和洛阳的门阀世族走得非常近,这种人还是换调好,免得出问题。”

何进连连点头,赞道:“伯求,文举,公达的建议都很不错。伯求,你那个再建一军的办法也很有道理。我看这样吧,你们等一下回去以后,仔细商量一下具体细节,怎么样?”

几个人赶忙答应。

何进接着说道:“西凉大捷之后,陛下已经公开袒护李弘,虽然李弘有擅权斩杀贪官的过失,但陛下说可以功过相抵。如今奈何?”

郑泰立即说道:“大将军请放心,有关我们和西凉的所有痕迹,很快就会被擦拭一净。可惜了我们那么好的一个计策。”

蒯越说道:“西凉战局如果按照我们的设计,现在李弘正在大败逃或者退守槐里一筹莫展,加上他违旨斩杀贪官人命,李弘的性命已经朝不夕保,如果这个月李弘被解决掉,大将军或者大将军的弟弟河南尹何大人就可以率部西上凉州,一战而定,立下盖世功勋,可惜,功亏一篑。”

何进说道:“几位大人的计策的确不错,可惜我们缺乏运气。李弘不死,手握重兵,对我们终究是个威胁。如果李弘死了,天子失去倚仗,这废嫡立庶的事,他可能也就放在心里想想而已。你们说,如何处理?”

蒯越回道:“那日朝堂上执金吾甄举甄大人说得很对,还是将他招回洛阳,慢慢寻找机会害死他为好。当年就是皇甫规和段颎那等英雄人物,不也是被奸宦们设计陷害被抓进了北寺狱。只要他离开西凉,离开他的部队,走进洛阳城,他就很难活着走出洛阳城了。”

郑泰说道:“翼城大战,李弘之所以能打赢,不是因为他会打仗,而是因为叛军内讧把胜利拱手相送了。这种嗜杀成性的蛮子,不死,迟早都是大汉祸乱的根源。”

何进点头说道:“那好吧,这个奏章就由郑大人写吧。我做为大将军,把一个边郡的将领迁升到京中为官还是可以的,陛下心里或许很高兴呢。”他随即指着何颙说道,“司空许大人那里,伯求立即去一趟。”

何苗目送大将军府的几位幕僚做出书房后,立即问道:“大哥,我们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朝中的中官们帮了大忙。没有他们,妹妹就不会进宫,也不会坐到皇后的位子上,哥哥也不会是个大将军,我也不可能是个河南尹。但是,今天我们却在这里商量如何杀死他们,假若被他们知道,我们……”

何进打断他的话,冷笑道:“这些士子和奸阉们根本不喜欢有我这么个大将军,他们对我的戒心非常大。你看现在张让还把我当作他的亲家吗?”

“大汉还是士族的天下,但奸阉也是杀不尽的。任何天子在位,最后都要靠世族官僚来治天下,而不是那帮阿谀奉承的奸阉。但士族力量太强大,一旦外廷当政,皇帝就要被架空,皇帝不理政,自然要与宦官为伍,久了,皇帝如果要夺回权力,就只有依靠宦官的力量,所以士族和奸阉们为了争权夺利一直斗得血雨腥风。”

“我们和奸阉争夺的是内廷之权,我们是天生的死对头,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你知道吗?我们若想击败奸阉,仅仅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和士族官僚结盟。但大将军梁翼之祸的教训太深刻,士族们惧怕我们的力量太强大,以至于祸乱天下,所以他们也在想办法制约我们。”

“许谅和伍宕都到了吗?”何进问道。

“已经来了。大哥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他们……”何进指着赵歧他们消失的方向道,“是大儒名士,我把他们请到大将军府供职,不是来给我卖命,而是来给我撑脸,给我提高声誉,给我处理国事的。他们的目的呢?他们无非是想利用我的力量打击奸阉,对抗奸阉,所以这些人可以让他们做做大事,我也的确需要这要人。另外,他们也是门阀世族的中坚力量,他们到了我这里,可以帮助我迅速和门阀世族搞好关系。你看看前朝,象我们这种人,只有和世族官僚亲密合作,才能彼此相安无事,才能求得一世的荣华富贵,才能执掌天下权柄。”

“窦家为什么会灭亡?窦武处事犹豫不决,贻误战机,最后葬送了一切。窦家几百年的基业毁于旦夕之间,教训深刻啊。”

“如今陛下已经逐渐露出了废嫡立庶的真面目,如果我们不反击,死的就是我们。你想死吗?”

何苗惶恐不安地摇摇头。

“你想束手就缚吗?”何进又问道

“我听大哥的。”何苗紧张地说道。

“何颙的主意出得好啊。”何进赞叹道,“这些人都是当世俊杰,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可以颠倒胜负。一支自己的军队?说得好。”

“大哥难道有办法了?”

何进笑而不答。

“你去把袁术袁大人请来。”

本朝军官多晓占候禳辟之术,士人研习术数蔚然成风,通晓兵阴阳学是本朝军官的重要素质要求之一。

朝廷中的大臣们经常要领兵远征;而地方重要的行政官员如县令、长,郡守和州牧,都是一地的最高军事长官,也经常带兵打战,所以当他们成为将领带兵上阵时,并不缺乏兵阴阳素质,他们的手下长吏等幕僚大多是学习经术而被举荐征辟而来。一般普通军官,他们的职业训练中也不乏相关内容,平时都注意学习和研究兵阴阳家的著作。大汉高级将领,多征辟才士于幕中,术数人才是他们招致的重要对象。这既是补己之不足,也是战斗力的直接贮存。在本朝军队里,术数人员具有重要地位,他们作为军中不可缺少的必备人士,主要是通过选拔精通术数者成为军官或幕僚来实现的。

许谅和伍宕在何进的大将军府中,就属于这一类人才。

两人致礼之后,何进并没有请他们坐下,而是笑着问道:“两位大人还记得上次说的话吗?”

许谅笑道:“大将军莫非已经拿定了主意,相信了襄楷的星象之说?”

何进笑道:“这位蔡楷还曾经见过天子,是吗?”

“对。”伍宕说道,“襄楷大师是平原郡的著名术士,曾经诣阙上书,列举了许多不利天子的星象,并将这些天象与上述事件乃至党人联系起来,请求天子拨冗召见,极尽所言。当然,天子对这种有些癫狂的人见多了,将他的上书扔在一边。十多天后,这个术士又上书了,这次上书引起了天子的注意,因为襄楷说到了天子个人私生活中的疼痛之处。他说天子之所以至今无嗣,是因为宠爱宦官这样的刑残之人。他又称自己藏有神书秘籍《太平经》,其中包含兴国广嗣之术。天子有了些兴趣,会同尚书台的官吏召见了他。见面后,襄楷依旧大谈中官误国,党人冤枉之事,天子非常愤怒,把他打出了殿门。事后,尚书台的官吏以违背经艺,假借星象,诬上罔事的罪名,奏请收杀襄楷。天子赦免了他的死罪,判他坐了两年大狱。”

“这么说,他和许多党人都是朋友?至今还有联系?”

“大将军放心,襄楷大师说了,事情在明年三月份就能应验了。”许谅笑道。

“那好吧。他既然数次托请二位大人传话来,应该颇有把握。两位大人是不是辛苦一下,去一趟冀州?”

“谨遵大将军之命。”

何进看到袁术和何苗谈笑风生地走进来,笑道:“公路,今天可有空啊?”

“大将军有什么事吩咐下官去办?”

“你和条侯董重是八拜之交,今天把他邀请出来玩玩,怎么样?第十九节

太尉袁汤生三子,袁成,袁逢,袁隗。袁成生子袁绍,袁逢生子袁术。

袁术是司空袁逢的儿子,在血统上是袁绍的同父异母弟弟,在律法上是袁绍的堂兄弟。袁术为袁逢的正室所生,袁绍为袁逢的偏房所出。袁绍过继给了袁术伯父袁成,是袁成的嗣子。因为袁绍是偏房所出,袁逢的官又比袁成的官大,所以袁术一向看不起袁绍。袁术依仗自己是门阀世家的子弟,骄横恣肆,飞鹰走狗,行侠仗义,豢养宾客,在洛阳很有名气。

袁术现在是北军五营的长水校尉,所以洛阳人又称他为“路中悍鬼袁长水”。北军五营置五校尉,分别是屯骑校尉、步兵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屯骑、步兵两校尉统领步兵,在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统领北军步卒精锐。长水校尉统领归属乌丸和匈奴人的骑兵,屯兵宣曲观下。射声校尉统弓箭兵,闻声则射之,故以为名。北军一般有五万人,周慎带到西凉的两万北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五大校尉通过各种关系都留在了洛阳,没有随同周慎赶赴西凉战场参战。

袁术三十多岁,身材高而消瘦,长脸短须,一双浓而粗的短眉,一双灵活而有神的大眼,他衣着华丽,神态倨傲。

袁术听到大将军何进让他邀请条侯董重出来玩玩,笑着问道:“大将军也一同前往?”

何进摇摇头,笑问道:“我听说公路最近手头很紧,已经入不敷出了。是不是没有钱请条侯出来玩啊?”

袁术毫不掩饰地点头笑道:“大将军料事如神。如今洛阳的美女贵,佳酿贵,就连驴子都越来越贵,我那点钱够什么用?今天请条侯出来玩,一切开销都归大将军。”

何进笑道:“你什么时候吃过亏啊。”

袁术听到大将军已经允诺,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心思早就飞到***场上去了。

“大将军,这次请条侯出来玩,想知道永乐宫什么事?”袁术小声问道。

永乐宫就是南宫嘉德殿,现在天子的母亲孝仁皇太后居住的地方。

北宫事变,太傅陈蕃和大将军窦武兵败被杀,窦太后被幽禁冷宫,此后不久,天子的母亲慎园贵人董氏就从河间国的老家来到了京师。随即他被天子尊为孝仁皇后,她的兄长、天子的舅舅董宠被授予执金吾的职位,掌握宫外的警卫和水火非常之事,下有属丞一人,领缇骑二百,同时,董宠之子董重亦被授予五官中郎将之职。

以曹节为首的宦官们担心将来会再次出现太后和外戚联手诛杀他们的事,所以中官们操纵年幼的天子没有让新太后住进北宫,而是将新太后奉养在南宫嘉德殿内,就是永乐宫。宦官们坚决不让新太后成为把持北宫的女人,同时也不让未来的大将军诞生。按本朝的惯例,董宠应该是新任大将军的候选人,但在这个最嫉恨大将军的时期,他不仅失去了成为大将军的可能性,也失去了生存的可能性。第二年九月,董宠因擅用太后的名义,走了一些权臣的后门搞了些请托之事,结果被中官指控抓进了北寺狱,随即死于审讯之中。在本朝的政坛上,所谓廉政的举措,常常是排除异己的手段,只不过这次中官们处心积虑杀死的是一个未来的大将军而已。董宠死后,董重袭侯爵。他经常进出南宫看望自己的姑母。董重和袁绍袁术等一帮世家子弟年纪相仿,都是纨绔子弟,他们常常在一起吃喝玩乐,混得非常熟。

何进摇摇手,问道:“公路,你想发点横财吗?”

袁术咧嘴笑道:“大将军有财路?最近我父亲对我非常有意见,不但不给钱,还骂我是个败家子,实在穷得慌。大将军没有骗我?”

何进微微颔首。

袁术大喜,连连躬身行礼道:“大将军对下官恩同再造,下官肝脑涂地,誓死相报……”

“好了,好了……”何进看到他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忍俊不禁笑道,“公路,去年陛下修缮南宫云台的时候,还剩余了许多木材石料,如今都堆在哪里任凭风吹雨打,实在可惜。你想想办法,把那些东西贱价买出来,再高价卖出去,可以狠赚一笔啊。”

袁术稍一思索,立即明白了。

“大将军,原来你叫我邀约条侯,就是这个目的啊。条侯最近手头也不阔绰,正在家愁眉苦脸呢。他姑母吝啬的很,永乐宫就象万金堂一样堆满了钱财,可就是舍不得送一点给条侯,太后可就这么一个侄子啊。”袁术恍然笑道,“我和条侯商量一下,让他进宫去找他姑母,再让他姑母找皇上……”

忽然他想起什么,为难地说道:“大将军,那可是御用的木材和石头,我们卖给谁啊?大将军你要吗?”

何进笑起来,他望着嬉皮笑脸的袁术,手指站在一边的何苗,骂道:“你们这帮人,整天就知道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吃喝嫖赌玩女人,能不能动点脑子?”

何苗尴尬地笑笑,没敢接腔。袁术瞪大眼睛,大声呼冤道:“大将军,是你答应指点我一条财路的,我为什么要动脑子?”随即换上一副笑脸,躬身作揖,哀求道:“大将军,大将军,你就好人做到底,告诉我吧?”接着他一挺胸,拍着自己的胸脯,很严肃地说道,“这次发了财,我一定说话算话,立即请大将军到洛阳最好的酒楼去……”

“好,好……”何进举手拦住他,笑道,“公路,你不要说大话了,你把欠我弟弟的钱还了我就很满足了,免得我弟弟总是在我这里揩油水。”

袁术大喜,脱口欢呼道:“大将军,这可是你亲口说的,那顿酒免了。太好了,哈哈……”

何苗立即说道:“公路兄,这次发了财,你可要还我钱了。”

袁术豪爽地连连应道:“放心,放心。”随即说道,“元清,你是河南尹,有钱得很,难道还缺我这点钱花?”

“怎么,你想反悔?”何苗笑道,“你不要总是说话不算话。”

“这次一定还,一定还。”袁术陪着笑脸,连声说道。

“大将军,你倒是把话说完啊。”袁术转脸望着何进,大声催促道。

何进笑道:“好,好。天子御用的东西除了皇宫可以用,就是天子的老家了。”

袁术眼睛突然圆睁,大声笑道:“大将军,这可不止发一笔财,而是要发大财了。下官告辞,告辞。”

他急不可耐地躬身行礼,匆匆离去。

何苗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大哥,公路兄比本初兄要有趣多了。”

何进嘴角泛起一丝嘲笑,说道:“公卿世家子弟,一个草包而已。”

天子兴冲冲走进永乐宫。

每次走进这里,他都很高兴。除了可以看到母亲以外,就是可以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

王美人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长女叫刘萧,今年十岁,次子刘协,今年五岁。

天子把跪在地上磕完头的董侯抱进怀里,亲昵地亲了他几下,笑着问道:“冷吗?”

董侯伸出小手,摸摸天子的脸,笑眯眯地问道:“父皇冷吗?”

天子张嘴笑道:“朕是大人,当然不冷了。”

“那为什么小孩就冷呢?”

“小孩皮肤嫩啊。”

“小孩的皮肤为什么嫩啊?”

“啊……”天子迟疑了一下,笑道,“朕也不知道。你这么聪明,朕请老师来叫你。”

“父皇,我也要学。”刘萧依旧跪在地上,小声说道。

天子伸手把她拉起来,笑着问道:“这几天,可欺负小董侯了?”

刘萧摇摇头,偎在天子身边,小声说道:“父皇,我也要学。”

“好,好。”天子搂着她的细嫩肩膀,说道,“一个公主学许多本事干什么?”

“我要保家卫国啊。”

“哦。”天子抱着董侯,诧异地看了一眼刘萧,问道,“最近又听了什么故事?”

“豹子。”小董侯细声细语地说道,“父皇认识豹子吗?”

天子忍不住又亲了他两下,说道:“朕认识。”

“父皇,那我能看到他吗?”小董侯问道。

天子没有说话。

“父皇,我想看看豹子。”小董侯说道。

“我也想。”刘萧小声说道。

“朕有几副他的画像,你们要看,朕就让人取来。”天子笑道,“你们不要被吓哭了。”

孝仁皇太后看见天子一直在陪着两个孩子说笑玩耍,于是笑着说道:“皇上应该天天来。”

天子说道:“忙啊。马上要到年底,事情多。”他抬头看看自己的母亲,问道:“母后喊朕来,有什么事吗?”

“听说西凉大捷,那个叫豹子的将军带着部队击败了十几万叛军。皇上,怎么我大汉还有叫豹子的将军?”

“不是,母后,他叫李弘。他也不是将军,他只是一个中郎将。”天子恭敬地回道。

“如今,蚁贼之乱平定了,西凉叛军也给击败了,皇上的事情应该少些了吧?”

天子笑着点点头。

“皇上,我想明年清明回河间郡老家拜祭祖先。我已经十七年没有回去了,我想回去看看。”

天子沉默良久。他看着母亲期待的目光,想起孤儿寡母在河间郡拮据的生活,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母后,朕陪你一起回去。” 第二十节

今日朝堂上,以太尉张温,司徒崔烈,侍中杨彪,尚书卢植为首的部分官僚,联名上书天子,请天子早日册立太子。张温和崔烈等重臣说了一大堆理由,他们恳求天子从社稷安危出发,及早定下太子,以免祸乱宫闱。诸位大臣依据大汉律,说得头头是道,朝堂之上,没有一个大臣敢跳出来公然唱反调,包括赵忠,张让等中官都没有做声。

天子听了很不高兴,尤其是听到卢植说如果不早立太子,可能祸乱宫闱的话,他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但他忍住了。自己中意小皇子刘协继承大统的心思如今已经朝野尽知,虽然自己从来没有公开表示过这类想法,但敏感的朝臣们已经嗅到了其中的危险,他们为了社稷的安危,终于按捺不住要跳出来阻止自己了。

天子后悔自己那天打了小史侯。都是自己的骨肉,要说不喜欢,也是相对而言,他恨皇后,所以看到小史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想骂人,想打人,结果自己打了小史侯一个巴掌。小史侯爱哭,皇后闻声而来,哭闹不休,自己气愤之下,脱口说了句史侯不配做人主的话。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也算是有心的话招惹来许多麻烦,这令天子懊恼不已。

他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睛时不时瞟一下大将军何进。何进微闭双眼,神色平静,就想睡着了一样,看不出什么异常。天子心里突然感到一丝畏惧,他顿时想起了远在西凉的李弘。

自从肃贪事件之后,大将军对北军的控制明显增强了,五营校尉已经被他陆续撤换了三个,统领北军的执金吾甄举也被他连哄带劝弄到弘农做太守去了。天子虽然有警觉,但他没有办法,他不能剥夺大将军的军权。自己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突然对大将军下手,其实也就是主动挑起宫廷争斗,挑起皇统争夺大战,大将军为了活命,极有可能临死反噬,一旦自己……他不敢想下去,这种弑君的事,历史上太多了,大汉的皇帝死得不明不白的已经有好几个了。

内宫的老中官们都和皇后一条心,鸠杀王美人他们都有份,没有这些老中官帮忙,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轻易杀死自己的爱妃?虽然前几天张让和夏恽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答应帮助自己扶助小皇子继承大统,但他看得出来他们的虚伪和狡诈,他已经彻底不相信他们了。张让和皇后是亲家,他会帮自己的忙?就算他肯帮,自己能信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吗?这些老中官陪着他长大,在自己最软弱无力的时候宠着他护着他,所以他在心里一直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从来没有要杀死他们的念头。他急切盼望着他们衰老,盼望着他们死去,盼望着蹇(读jian)硕等小黄门尽快占据代替这些老中官,但日子要一天一天过,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急是急不来的。

他相信自己终究有一天可以做一个随心所欲的皇帝,他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董侯做太子,第二件事就是把万金堂扩建,把国库里的钱都搬到自己的万金堂去,想想满屋子的金钱绢缯,奇珍异玩,他就兴奋。

天子等所有想劝谏自己的大臣把话都说完了,最后说了一句让他们几乎气绝的话。

“十二年后再说。”

十二年后,就是大皇子加冠礼的那一年。

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天子很满意这个效果,接着他说自己过了正月,要和母亲董太后回河间国老家看看,拜祭一下祖先。

天子话音刚落,朝堂上一片哗然,出班启奏的大臣们争先恐后。

大司农王瀚奋力抢了个第一,他扯着嗓门大声叫道:“陛下,国库没有钱啊。陛下如果一定要回河间国老家,请用少府的钱。陛下回乡祭祖纯粹是陛下的私事,不得动用国库。”

大汉的外廷机构中有两个卿都是管理财政经济的,就是大司农和少府。按现在的话说,大司农管的是政府经济,少府管的是皇室经济。大司农主管全国的赋税钱财,是大汉朝的中央政府财政部,凡国家财政开支,军队的用度,还有田租,口赋,盐铁专卖,均输漕运,货币管理等都由大司农管理。少府主管皇室的财钱和皇帝的衣食住行等各项事务以及山海池泽之税,少府收入充当皇室私用。皇室不能用大司农的钱。当时全国田赋收入是大宗,由大司农管。工商业的税收,譬如海边的盐,山里的矿,收入一般很少,由少府管。大汉的律法明确规定,政府和皇室在用钱上是绝对分开的。

天子一听,火大了。他猛地站起来,瞪着一双小眼睛,指着王瀚怒声骂道:“大司农太小气,这国库里的钱又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不让朕用?难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吗?朕十八年没有回家了,难道朕回家一趟还要自己掏钱吗?”

“正如陛下所言,正是要陛下自己掏钱。”太尉张温奏道,“回家祭祖是陛下的私事啊……”

“少府无钱,这大家都知道。陛下回家祭祖,来回往返需一个多月,开销甚为巨大,没有十几亿钱能行吗?少府里有十几亿钱吗?张大人,王大人,你们这么说,就是成心不让陛下回家了。”少府樊陵不待张温说完,大声奏道。

樊陵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形略胖,发须灰白,一双眼睛小而有神。他是南阳名士,年轻时曾想拜在著名党人,大儒李膺门下为弟子,但李膺嫌他人品不好,不愿意收留。樊陵后来阿附于中常侍曹节,和赵忠以兄弟相称,在朝中屡得升迁,虽然其品行为志节之士所辱骂,但他的仕途却一帆风顺。

崔烈奏道:“陛下,西凉战事刚刚平息,国库空虚,而陛下回家一趟的费用巨大,国库根本无力支付。陛下,依臣看,回家祭祖的事,就再等几年吧?”

“司徒大人说得是人话吗?”张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朝堂上露面了,但他一露面的第一句话就把人吓了一跳,他竟敢出言辱骂三公重臣。张让一语惊四座,朝堂上几十双愤怒的眼睛同时瞪向了瘦巴巴的张让,恨不得把他撕了。

“陛下要尽孝,陪同孝仁皇太后回家祭祖,崔大人竟然出言阻止,这是读书识礼之人做出来的事吗?我看崔大人的书都念到脚底下了吧?”张让昂着头,一副不屑一视的样子。

崔烈勃然大怒,张嘴骂道:“阉竖小人,也敢妄言礼义?也敢妄谈国家大事?”

崔烈这话顿时惹恼了赵忠,段珪,郭胜等中常侍,大家群其而攻之。张温,杨秦,杨彪,卢植,朱俊,陶谦等一帮大臣更是群情激奋,大家在朝堂之上立即吵成了一片。

大将军何进,司空许相等人出面调停,结果越调大家火气越大,连带把何进、许相都裹进了争吵之中,叫喊声响彻了大殿内外。

天子喊了两嗓子,见没人睬他,气得拂袖而去。

大将军何进匆匆回府,急召吴匡和何风。

吴匡是何进家的老门客了,对何进忠心耿耿,武功高超,现在是北军越骑部曲的军司马。

何风是何进的族人,自小好习武,因为家里穷,前几年独自一人从南阳赶到京都找何进谋差事混饭吃,何进看他武功好,就让他在府内做侍卫统领。何风武功好,朋友多,讲义气,又自恃是大将军的族人,所以在洛阳横行无忌,经常带人滋事打架,来去如风,洛阳一帮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小纨绔子弟都喊他“狂风客”。

吴匡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矫健,沉稳谨慎。他走进何进的书房,施礼后坐到一边。

“仲扶,你还记得我父亲临终前对你说过的话吗?”何进望着吴匡,笑着问道。

吴匡神色一凝,急忙跪下回道:“老家主待我恩重如山,救过我全家人的性命,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其恩。大将军有什么吩咐,你尽管说,我吴匡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仲扶,言重了,言重了。”何进挥手示意他站起来,笑着说道,“你带着拙言,立即去一趟荥阳。”

吴匡神色微变,紧张地说道:“是去见奚大先生吗?”

何进笑着点点头,说道:“你去告诉奚大先生,就说机会到了,既可以报他的昔日之仇,也可以报我当年的援手之恩。”

吴匡低头想了一下,说道:“大将军,时间呢?”

“明年三月清明。”

何风象狂风一般卷了进来,“大将军,我来了。”

何风二十三四岁左右,高大魁梧,虎颈燕颔,一双眼睛虎虎生威。象何风这种脖子粗,颈圆,颈脊强起(即所谓虎颈),而下颔成斜坡状饱满丰起(即所谓燕颔)的相格,一般相书上说是虎颈燕颔,不贵即富。何进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非常偏爱他,无论他在外面闯了多大的祸,何进都一笑置之。

何进看到何风脸颊上青紫了一大块,不高兴地责斥道:“昨天干什么去了?又和谁打架了?”

“嘿嘿……”何风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昨天,条侯董大人在望高楼请客,袁大人和小家主作陪,正好碰上司空许大人的公子许大麻子。大将军,你知道许大麻子是什么货色,他竟然倚仗他爹爹的权势,强娶洛阳第一美女,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将军你说是不是?”

“所以你就把他打了。”何进沉下脸,皱着眉头问道,“就为这理由?”

“不是我要打的。”何风惊骇的连连摇手,“大将军,那袁大人和小家主也曾托媒去说过,但都被人家拒绝了,所以袁大人心里有气,看到许大麻子就跳起来指桑骂槐,结果被许大麻子打了。后来……”

“后来你们就打起来了。”何进生气地说道,“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成何体统?你立即给我滚出洛阳。”

“啊……”何风瞪大了眼睛,哭丧着脸道,“大将军,我求求你了,不要赶我走,我母亲知道了,她会拿着扫帚打我的,我求求你了……”

何进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吴匡笑着说道:“拙言,你可愿意随我到荥阳?”

“愿意啊。”何风大喜道,“是去找波二吗?上次被他打输了,这次一定要赢回来。”

何进笑骂道:“疯小子,你不要只顾着打人,一定要保护好吴大人,知道吗?”

李弘亲自到汉阳府衙,把李玮调到军中任职佐军司马。

李弘对李玮说:“你劝我挥军入京,美其名曰是诛奸阉清君侧,说白了就是造反,和阎忠说皇甫嵩没有什么两样。奸阉擅权误国,对国家危害之大,有目共睹,你心忧大汉社稷,偏激一点我能理解,但杀他们的办法很多,你这个办法未免太差劲了。我几万大军杀进洛阳,一路上血流成河,不论成功与否,对国家,对百姓,对我们的部下,都是一场灾难。你看看翼城战场,看看躺在战场上的阵亡士卒,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到生命的可贵吗?难道他们真的命如草芥吗?”

“你的话只有三个人听到,守言是我的杀死兄弟,不会出卖我,你呢?我不能杀你,那你就只能留下来做我兄弟了。没办法,我不能放你走,如果你出卖了我,只要外面稍有风言***,我就是死路一条,我不可能有皇甫嵩那么幸运,还能找到机会从容隐退。”

“至于你送傅干到安定的事,我看暂时就算了吧。你不能长时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看你才学渊博,你就先教教傅干吧,不会比大儒王剪先生差多少。将来西凉的事稳定了,我率部会冀州的时候,我们一起把傅干送到安定。”

李玮苦笑,说道:“你留下我更危险,我只要有机会,就会劝你起兵的。”

李弘大笑,说道:“只要是为了大汉,什么事我都愿意做,除了造反。”

过了几天,李弘接到了天子的手诏。李弘非常高兴。天子在手诏中夸奖了他一番,只字未提他在槐里斩杀贪官的事。

左彦和李玮都告诫李弘说,天子先不发封赏圣旨,却写了一封祝贺的手诏,这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西凉平叛基本上已经接近尾声,象李弘这种无法无天,目无法纪的统军将领,已经失去了作用,不排除兔死狗烹的可能。

“仲渊,你是不是想我早点死啊。”李弘笑道,“我看陛下还是很信任我的,否则,他以八百里快骑送封手诏来干什么?”

又过了几天,天子的封赏圣旨到了翼城大营。

李弘因为擅自违旨斩杀贪官,功过相抵,依旧为护羌中郎将,暂时总督西凉军政,直到新任西凉刺史和汉阳等郡太守到任为止。

鲜于辅,徐荣,麴义迁升校尉。鲜于银,阎柔,玉石,颜良,恒祭,郑信,田重迁升都尉,楼麓因为是上谷乌丸大人难楼的儿子,因此也被封都尉一职。其余将领各升一级,士卒多有赏赐。

圣旨同时命令李弘立即率军剿灭叛军余部。

李弘考虑到大军刚刚经历大战,军队急需休整,而且西凉的气候越来越冷,随时都有可能下雪,大军如果远途作战,粮草补给困难,所以上书天子,请求暂时放弃对叛军的进攻,希望天子把进攻时间延迟到明年春天。

圣旨很快到了翼城,天子命令李弘立即上京述职。第二十一节

大汉国中平三年(公元186年)十二月。

李弘接到圣旨,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当今天子喜怒无常,先是手诏褒赏,接着下旨责斥,这次又命令自己紧急赴京述职,对是否同意延期进攻叛军的事情却只字不提。李弘无从揣度天子的心思,但他认为自己孤身入京,面对满城的仇敌,一定前途未卜,生机渺茫。他不愿意入京,他已经习惯了和自己的部下待在一起,他只有置身在军队里才能感觉到安全和力量,一旦离开军营,离开自己的部下,自己还能干什么呢?难道当真和胡子、燕无畏他们去边郡做马匪?李弘不愿意,自己的兄弟们不能白死,如今的一切都是死去的兄弟们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堆砌而成,自己有什么资格轻言放弃?

但是如果自己再次抗旨不遵,坚决不去洛阳,其后果更加严重。天子一道诏书,就可以免掉自己的护羌中郎将。自己对这个中郎将倒没有什么留恋,他惧怕的是羌人。如今西征大军的构成非常复杂,聂啸的羌人军队几乎占据了大军的一半人数,自己不再担任西征大军的首领或者获罪被抓,聂啸和他的羌族兄弟一定会反。他们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不反干什么,等死吗?最强悍的豹子没有了钢牙利爪,他们还怕什么?

李弘一筹莫展,紧急召见鲜于辅,徐荣,麴义,左彦和李玮。

“大人不能进京。”麴义说道,“大人在西凉大张旗鼓地肃贪,杀了许多人,此时进京,无异于自寻死路。”

徐荣手捋短须,慎重地慢慢说道:“大人不进京,手握重兵,陛下必定有所忌惮,即使奸阉和朝中大臣们在陛下面前百般诋毁大人,但我想陛下还不至于立即解除大人的兵权,把大人望死路上逼。但是大人一旦进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我看大人还是借口推辞的好,等到了明年春天,事情也许就有变化了。”

鲜于辅沉吟良久,说道:“大人,如今北部鲜卑的拓跋锋陈兵在凉州北地郡,并州朔方郡、五原郡国境,中部鲜卑的慕容风陈兵在渔阳郡国境,右北平、辽西一带的乌丸人也在蠢蠢欲动,凉州叛军也没有被彻底平定,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应该没有杀你的可能。大人刚刚率部在翼城大胜西凉十几万叛军,战功彪炳,没有因功受赏已经遭到军中将士的不满了,如果再杀你,军中士气必定要一落千丈,将来的仗还怎么打?朝中的奸阉为了一己之私或许不顾国家兴亡想方设法要害你,但朝中的文武大臣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当前大汉的危机,我想他们暂时不会过分为难大人的。”

“大人可以去洛阳,但必须要再等等,看看边境的形势是不是越来越紧张。如果鲜卑人和乌丸人同时驱马南下入侵我大汉,那大人上京就没有危险了。天子此时杀你,无异于自毁根本,大汉的边军将士心灰意冷之下,还有几个会奋勇杀敌?”

李弘看看左彦和李玮,笑道:“子烈和云天不要我去,羽行说可以去,你们两位呢?”

左彦拱手说道:“我也不同意你去。天子昏庸,一贯偏信奸阉之言,他哪里会管什么国家兴亡?天子此时召大人回京述职,极有可能是听信了奸阉谗言,要把你骗到洛阳下狱治罪。大人杀了中常侍夏恽的儿子,断了中常侍赵忠和张让等人的财路,他们岂肯放过你?还有朝中那帮世族官僚,他们除了和奸阉们争权夺利,还会干什么?他们自恃自己是公卿世家,眼高于顶,大人在他们的眼里,估计连给皇甫嵩提靴子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重要性了。大汉没有大人,照样有人会打仗,照样能够赶走胡人,但大人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蛮夫,是个麻烦,他们怎么可能不趁机杀之而后快?”

李弘笑了起来,说道:“俊义说得好,一针见血。仲渊,你怎么看?”

李玮笑道:“大人勇猛无畏,豪气冲天,难道连个小小的洛阳都不敢去?大人不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麴义猛地站起来,手指李玮,大声叫道:“李仲渊,你个狂夫,你想让大人死吗?”

徐荣赶忙一把拉住他,小声劝道:“云天,仲渊也在大人帐下效力,怎么可能希望大人早点死?你等他把话说完行不行?”

李玮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望着麴义,挑衅道:“我陪大人去洛阳,你敢去吗?”

麴义是校尉,没有圣旨,不能随意到处乱跑的,更不要说去洛阳了,李玮这话明显就是在没事找碴。果然,麴义剑眉倒竖,怒声说道:“李仲渊,这可是你说的,好,我拼着一死,和你一起陪着大人去洛阳,你可不要反悔。”

“云天,不要上李仲渊的当。”李弘指着麴义笑道,“他是报复你昨天灌他的酒。你去洛阳?你敢走出翼城,我就斩了你。”

麴义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玮,骂道:“小子,喝酒不行,就玩这一招,你等着下次喝趴下去吧。”

李玮严肃地说道:“麴云天,不准反悔,和我去洛阳。”

“我不去。”麴义趾高气扬地说道,“我不去,我反悔,你还能把我喝趴下去不成?”

李玮气得望着他,恨得牙痒痒的,举手发誓道:“我一定要把你喝趴下。”

大帐内笑成一片,刚才紧张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李弘问李玮道:“仲渊啊,说说你的意见。”

李玮拱手说道:“大人,洛阳的形势很复杂,尤其是天子在洛阳京畿一带大肆肃贪重创奸阉一党之后,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虽然我们不确定陛下召大人回京的具体意图,但我们最好还是先把京中的形势弄清楚,再谈能否回京的事。如果洛阳形势对大人不利,大人就坚决不回京,我们想办法花钱买通关节,暂时先把这个难关度过去。如果形势对大人有利,大人就去一趟洛阳,对天子表示一下忠心。大人快去快回,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我有几个朋友在太学,他们的消息很灵通,对京中的形势把握的也非常准确。我写一封信,麻烦大人立即快马送到洛阳,以便我们尽快得到洛阳的消息。”

李弘和几个老部下颇为赞赏的连连点头。

“羽行,俊义,我看我们也可以给周将军和刘大人各写一封信,问问情况,你们看怎么样?”

“如果能够得到朝中大臣的指点,那就更好了。”李玮惊喜地问道,“那位刘大人是谁?”

李弘上书天子,仔细说明了当前西凉州郡恢复工作的困难,西征大军的巨大伤亡和湟中羌军的隐患以及北地郡边境的危机,请求陛下宽限进攻西凉叛军的时间,同时向天子婉转表示了自己不能上京述职的原因。

李弘一边焦急地等待天子的回信,一边和帐下众将商议整军的事情。

聂啸把塞外羌族大军的俘虏全部补充到了军队,使得聂啸的军队人数增加到了三万多人。狂风沙和他的先零羌俘虏在李弘的劝说下,全体应募为汉兵。李弘对狂风沙说得很明白,首先他现在不能放了他们,放了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再造反不再叛乱?其次,就是吃饭问题。即使天子下旨赦免了他们的死罪,他们回家后还是没有饭吃。如果当汉兵,有军饷拿有饭吃,将来立了功,还可以象鲜卑人乌丸人一样可以升官发财,对部落的发展也有好处。狂风沙和手下几个小渠帅商议之后,终于答应了。吃饱肚子,生存下去,还是人的第一需要啊。

由于驻扎在翼城附近的军队人数和战马剧增,汉阳、武都各郡的百姓陆续返乡,使得粮草的供应非常紧张。盖勋虽然从三辅和南阳一带调来了大批的粮草,但面对一无所有的凉州,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能满足凉州的需要。聂啸和他的部下看到李弘的窘境,知道继续进攻金城已经不可能,随即放弃了追歼韩遂的念头。李弘非常感激他们的理解,亲自到聂啸的大帐表示了感谢。李弘向湟中羌人承诺,只要拿下金城,湟中之地就由他们说了算。聂啸为了解决军队的生存问题,向李弘提出再次加入汉军的要求。李弘看到三万羌族大军,他也头痛,但他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现在不答应怎么办?总不能让湟中羌人忍饥挨饿,再去四下烧杀抢掠吧。

李弘回来后,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埋怨。不久前,这些羌人在五溪聚背叛的教训太深刻了,让大家都心有余悸,担心他们再次背叛。如果这三万多羌人在进剿金城、陇西的叛军过程中突然倒戈,对西征大军来说,就是全军覆灭的命运,后果非常可怕。另外,增加三万多人的骑兵,对西征大军来说,军费实在负担不起,主管后勤的左彦和田重几乎把头都摇破了。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些羌人服从的是豹子这个狠人,一旦李弘带着军队离开了西凉,还有哪个汉廷大将敢指挥他们,又有谁能指挥得动?谁敢把一群恶狼放在自己身边?在这种情况下,这支军队的命运可想而知,不是解散就是被屠杀,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些羌人凭借着自己的强大实力举旗反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现在岂不是养了一群敌人?

麴义说:“大人拍拍屁股走了,却给西凉丢下了一个大大的隐患,这也叫西凉平定?”

李弘力排众议,坚持己见,绝不动摇。他说的也是一句实话,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杀了他们?现在汉军没有这个实力,不可能。不理睬他们?羌人一定会认为自己背弃了诺言,反过来会疯狂报复汉人,遭殃的是西凉百姓。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将他们招募为大汉边军,安抚驯化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让饱受战祸的西凉暂时稳定一段时间。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将帅互相不能说服,大家在大帐内争吵了很长时间,最后李玮说道:“大家都冷静一点,我看大人的这个意见不错,作用还是很大的,假如大人最后还是要去洛阳,西凉的这个隐患对大人能否安全回来,也许能够发挥一点作用,你们说呢?”

大家想想,觉得李玮说得话非常有道理,不管怎么说,保住李弘还是重中之重的事情,所有能够用上的手段还是都用上的好。

“如果大人在洛阳出事,你们立即唆使聂啸造反,大军一路撤回三辅。如此一来,我就不信皇上还会杀掉大人。”李玮笑道,“这种事,你们应该会做吧?”

麴义惊讶地看了一眼李玮,摇头道:“仲渊,我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迁你为佐军司马?你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惜我们翼城这一战就白打了,西凉战乱再起,生灵涂炭,你就一点不愧疚?”

“愧疚?”李玮笑道,“我一点都不愧疚。大人死了,你以为西凉就不乱了吗?这天下的生灵就不涂炭了吗?云天,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你难道看不出大汉已经风雨飘零了吗?”

“好了,好了……”李弘担心李玮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忙打断了他,说道,“我不管将来,我只管现在,西凉能稳一段时间,对大汉,对西凉百姓来说总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李弘召集军中司马,校尉,都尉,聂啸,狂风沙等高级统军将领商议整军事宜。

第四天,李弘召集所有军候级别以上将领,宣布西征大军整军之后的新建制。

校尉鲜于辅统领三万步兵军。

步兵军分上下左右中五部,都尉鲜于银,阎柔,玉石,华雄,颜良各率一部,每部六千人。

别部司马,军司马燕无畏,小懒,文丑,张郃,胡子,樊篱,高览,曲路,高耕,杨淳等十人分为五部副之。

校尉徐荣统领四万骑兵大军。

骑兵军分成上下左右中五部,校尉麴义,先零羌首领狂风沙,湟中羌首领聂啸,都尉恒祭,都尉楼麓各统领八千骑兵军。

别部司马,军司马铁钺,雷子,射缨彤,射虎,鹿欢洋,筒子;各种羌小渠帅百里杨,骆驼,九羊皮,斩马等十人分为五部副之。

别部司马赵云统领黑豹义从三千铁骑。

别部司马姜舞,军司马庞德,弧鼎,弃沉四人副之。

都尉郑信,军司马陈鸣统领斥候营;都尉田重,别部司马纪惟统领兵曹营。

左彦为行军司马,李玮为佐军司马,卫政为刺奸兼领禀假掾史。

同日,圣旨到达翼城大营。

汉阳太守傅燮英勇奋战,壮烈殉国,天子特下旨,谥其为壮节侯,命李弘厚恤其家人。傅燮之子傅干一直随李弘在大营,哭拜受之。

(古代帝王、诸侯、卿大夫、大臣等人死后,朝廷根据他们生前事迹和品德,评定一个称号以示表彰,即称为谥或谥号。评定谥号的标准是谥法。周初始制谥法,秦始皇废而不用。汉初恢复。以后帝王谥号由礼官议上。贵族大臣死后定谥,由朝廷赐予。此外,又有私谥,始于东汉,大多是士大夫死后由亲族门生故吏为之立谥,故称私谥。)

天子准李弘所奏,延期进攻叛军余部,同时催促李弘尽早回京述职。

李弘随即上书,将湟中羌士卒和塞外羌族俘虏已经被招募为西凉边军的事情如实禀报,并要求天子立即给西凉发粮赈灾。他在奏疏中只字未提回京述职一事。

八百里快骑把洛阳的几封回信送到了大营。

刘虞的回信简介明了,他说皇上准备在正月隆重庆祝西凉大捷,催促李弘早点回来。他提醒李弘,在回洛阳的路上一定要担心遭人行刺。

周慎将军的回信很谨慎,他告诉李弘,要李弘回京述职是天子的主意。奸阉们并没有向天子提出过这个建议,朝中大臣也无人向天子做出过类似的表示,天子的这一举措,在洛阳也引起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他奉劝李弘小心在意,以防不测,假如能够不回洛阳,就尽量不要回,如果必须要回来,就一定要多带侍卫,洛阳要杀他的人太多了。

李玮的朋友对李玮详细叙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洛阳政局的变化,焦点就是天子何时册立太子的事。他们认为,天子此时召回戍边大将,隐隐约约有警告大将军何进的意思。因此,李弘回洛阳,天子不会对他不利,要杀他的是其他人。

同一天,天子的手诏送到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