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二十一节

众人听完袁绍的话,一个个心里沉甸甸的,屋内的气氛显得非常压抑。WWw。QuanBen-XiaoShuo。COm

“骠骑大将军李弘怎么说?他对此事可有明确的态度?”卢植小声问道。

“我和冀州府的审配审大人刚刚从云中行辕回来。”陈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到了怀城,骠骑大将军的军队也到了河东,这就是骠骑大将军的态度。”

陈琳把云中之行简要说了一下。审配花了一夜的时间意图说服骠骑大将军,但终究没有成功。骠骑大将军最后给我们的答复是:各地州郡起兵讨董严重危害社稷,奉劝诸位放弃兵甲,另谋他策。骠骑大将军这句话既没有说我们起兵讨董是叛乱,也没有正面说他要支持董卓,所以我们认为骠骑大将军可能还在观望中,尚没有做出最后定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为了保住北疆,行割据之实,已经彻底背叛了大汉,完全不知道还有忠心报国这件事。他和董卓一样,都是倾覆我大汉社稷的祸国之臣。此人将来对大汉的危害,将百倍于董卓,此人不除,我大汉永无振兴之日。

辛评点头道:“孔璋言之有理。李弘是个蛮胡,除了打仗什么都不懂,这种人恃功自傲,骄纵枉法,眼里根本就没有礼法二字,一旦掌权,必将祸国殃民。看看他这几年都做了什么?西凉肃贪杀贪,并州招抚蚁贼,逼迫先帝改变祖制开放盐铁经营,领大军南下威胁天子和朝廷答应让他督领北疆州郡。在大汉危难之际不但不体恤民情反而穷兵黜武劳师远征塞外。如此种种,让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对大汉忠心耿耿的戍边大将,而是一个残暴、血腥、野蛮、贪婪、权欲极强的暴虐祸国之人。”

“这次他对我们都说了什么?两个字。钱粮,他既要钱又要粮。我看他不是要钱粮,而是看上冀州这块肥肉了。出兵讨伐董卓是铲除奸佞为国除害的正义之举,他不但拒绝参加,竟然还以此要挟我们。他还是大汉的骠骑大将军吗?他大概已经忘了是谁让他成为骠骑大将军的?我看他就是一个狼心狗肺,背主卖国的胡人。他无视奸佞祸国,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北疆。一而再再而三提到回迁灾民。这怎么可能?青兖徐三地已经流民成灾,暴乱在即,他还要回迁灾民,这不是祸乱大汉是什么?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啊。冀、兖、青、徐四州假如同时陷入战祸,大汉社稷就成了李弘的囊中之物了。”

郭图接着说道:“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主动出击,以形成破釜沉舟之势,逼迫李弘迅速做出选择。在今日危局之下,李弘要想确保北疆,只有和我们联手攻击董卓这一条路。至于北疆灾民回迁一事,我们不会答应。不仅仅我们不答应,就是冀州牧韩馥韩大人,他也不会答应。如今讨董大军的粮饷大部分都要靠冀州调拨,他哪有多余钱粮去安置灾民?”

“屯田一事就更不要说了。北疆屯田是为了戍边,冀州屯田是为了什么?难道我们田地多得足够施舍给那些下贱的刁民了?冀州的田地到处都是,荒芜的原因是因为没人耕种。那些流民灾民不愿回家,他们宁愿抛弃土地,宁愿易子而食,宁愿去抢去叛乱,也不愿去辛勤耕种。大汉的百姓这几年已经给蚁贼同化了,变得血腥而凶残,他们的良知已经彻底泯灭了。对待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把他们杀怕了,杀干净了,他们自然也就听话了。”

“把灾民留在边疆对大汉有百利而无一害。灾民没有食物,他们就要暴乱,就要去抢,就要去杀胡人,抢胡人的牲畜。这样好啊,他们互相残杀,死得越多越好。灾民也罢,胡人也罢,都是危害我大汉社稷的根源,他们要是死绝了,大汉也就安稳了。”

许攸、荀谌、逢纪等人也纷纷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在他们看来,李弘目前并没有条件让长城以北的数万北疆主力南下参战,一来大漠和边郡需要驻军戍守,二来李弘粮饷不足,无力支撑十几万大军。今年初如果不是北疆早有准备,从各地收购了大量的粮食,北疆现在已经岌岌可危,自身难保了。三来董卓的粮饷也难以为继,李弘的大军南下的越多,董卓就越困难。虽然李弘和董卓看上去兵力强悍,气势汹汹,但其实他们不堪一击,摆下的就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空架子。只要讨董大军发起凌厉攻击,李弘和董卓必定惊恐不安。尤其是心怀叵测的李弘,他有什么理由要冒着北疆尽失的危险帮助董卓?有什么理由要在自己辉煌的战绩上抹上一层厚厚的污秽?

现在对李弘和董卓来说,担心的应该是讨董大军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誓死要战,而对讨董大军来说,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后方和彼此间的诚信。各州郡如果不能齐心协力,讨董大业势必要功亏一篑。

卢植安静地坐着,耐心地听着各人的意见,一直沉默不语。

袁绍问道:“先生对我们的应对之策可有什么意见?”

卢植看看众人期待的目光,微微一笑,“诸位知道豹子在百兽之中,最可怕的什么?”

“豹子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它的强悍,而是它的耐心。为了捕获一只猎物,它可以在一棵树上悄无声息的隐藏数天。”卢植非常赞赏地笑道,“豹子捕猎的进攻方式主要是在夜间进行偷袭,一击必中。李弘就是这样的人,他非常有耐心,最擅长夜间偷袭,从无败绩。我听说李弘这个鲜卑名字是慕容风替他取的。慕容风这个名字取得贴切,由此也可见慕容风的识人之明和超人智慧。”

“豹子失去记忆后,就象一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这时,黑鹰部落的勇士铁狼开始教他如何生存,慕容风开始教他如何打仗。但李弘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他不是婴儿,也不是胡人,所以他最后还是杀回了大汉,并且非常意外地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功名。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一个融合了汉、胡两族之长的天才。”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是劝告你们,不要小瞧李弘,李弘绝不是董卓。董卓是个武人,是个骄横而自不量力的武人。李弘虽然也是个武人,但他是个强悍而阴狠的武人。他极富耐心和极其擅长捕捉时机,这一点,请诸位务必小心提防。”

大家既然知道了豹子的长处,那就要针对豹子的长处下手,让他的长处变成短处,这样捕猎者就变成了猎物,而猎物却变成了捕猎者。

如何让豹子失去耐心?很简单。只要我们比他更有耐心就行。北疆灾民已成祸患,而京畿一带的流民还在蜂拥入晋。李弘已经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了,他如果在春耕前不把滞留在长城以北的数百万灾民和民夫,还有逃难到河东的流民全部解决了,北疆必然陷入混乱。北疆一乱,今年的春耕怎么办?屯田怎么办?戍边怎么办?生存怎么办?

现在最着急的其实不是董卓,也不是我们,而是李弘。我们的骠骑大将军此时就像一只饿极了的豹子,带着满身的伤痕,静静地趴在北疆的皑皑白雪里,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失去警惕,然后成为他的一顿美餐。这个猎物不是董卓,而是我们。

北疆一连南下六个将军,这个气势好大,把我们吓倒了,我们要主动出击了。但诸位想过没有,当我们失去耐心的时候,是不是同时也失去了警惕?

阻止他膨胀势力,防止他养好伤口,这的确没错,但要看什么时候。我们一旦成了他的猎物,丧失了所有的主动和优势,那时我们不但无法阻止他膨胀势力,还帮助他养好了伤口。当一只强壮的豹子雄踞于北疆的时候,我们就再也没有杀死它的机会了。

卢植说完之后,缓缓站了起来,“今天我到这里来,是兑现我对太傅大人的承诺。我和太傅大人该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事应该由你们来处理了。”

“先生……”袁绍急忙站起来,吃惊地问道,“先生不留下来帮助我们?”

“长平公主已经北上入晋,骠骑大将军很快就会南下。”卢植拱手说道,“我已经老了,帮不上什么忙了。我要回家乡涿郡去,叶落归根嘛。就此告别,愿诸位同舟共济,早日振兴大汉。”

袁绍等人极力挽留,卢植不从。袁绍无奈,只好送他出城。袁绍又送了许多财物,但卢植坚决不受,打马离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袁绍仰天长叹。

二月中,酸枣。

曹操带着五千人马赶到了。

袁绍早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通过张邈找到了躲藏在陈留郡己吾城(今河南省宁陵县)的曹操。曹操逃离京城后,在中牟城被抓住了。中牟县府的主薄任峻认识他,极力劝说县令杨原把他偷偷放了。曹操侥幸脱险后,不敢回家,悄悄躲到了朋友卫兹的家里。卫兹是陈留郡的孝廉,家住己吾。曹操的老家沛国谯县盛传他已经被董卓抓住杀了,他家的门客私兵闻讯之后要离开,他的夫人卞氏极力劝说,这些人才勉为其难地留了下来。

袁绍写了封书信给曹操,叫他召集义兵,一起讨伐董卓匡正汉室。曹操正愁没出路,接到袁绍的书信后,大喜过望。此时,三公檄文已经遍告天下,曹操也不怕被董卓抓了,立即在卫兹的资助下,就近在己吾城募兵,同时派人回老家报信。曹家的人听说曹操还活着,当真是喜从天降。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曹仁的弟弟曹纯、门客史涣随即带着一千多家丁私兵火速赶到己吾会合曹操。

过年边上,募兵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一个月下来,曹操连两千人都没有凑齐。带这么点军队到酸枣会合各州郡兵马,曹操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迟迟没有出发。虽然张邈催了好几次,但曹操以各种借口一拖再拖。袁绍以为曹操行动迟缓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官职,所以他立即以“承制”的名义,拜曹操为行奋武将军。

曹操无奈,只好带着两千人马上路了。就在他为兵力短缺的事一筹莫展的时候,中牟县的任峻来了。

中牟位于河南尹的东端,紧邻兖州的陈留郡,如果交战,这里肯定是战场。中牟岭杨原既不愿意听董卓的助纣为虐,又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参加讨董大军,左右为难之下,他干脆弃官而逃了。主薄任峻和县尉张奋商量了一下,随即带着三千兵马往酸枣而去,准备参加讨董大军。两人官职小,到了酸枣肯定要投靠一个人,否则三千人马的生存是个问题。两人正商量着,遇到曹操了。

曹操看到救命恩人,当然要大力感谢,而任峻看到曹操现在是行奋武将军,官职非常大,于是毫不犹豫,带着三千人马就投了曹操。曹操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咧开了。这真是天下掉下一个金蛤蟆,正好砸在他头上。

到了酸枣大营,曹操很不痛快。站在辕门外迎接他的只有陈留太守张邈,督领酸枣大营兵事的东郡太守桥瑁和其他州郡官吏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夏侯渊张嘴就骂,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嘛,好歹大哥也是个秩俸两千石的代理将军。

张邈一眼就看出曹操的不快,急忙解释道:“孟德啊,事情有变化,桥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正在大帐军议,所以……

“孟卓兄,出了什么事?豹子打来了?”

“青州蚁贼暴乱,焦大人已经撤兵返回临淄了。”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二十二节

二月中,河内郡,怀城。

袁绍、许攸、韩琼、淳于琼等人围在地图前,激烈地争论着。

卢植的一番话让袁绍放弃了主动攻击的计策。公主既然已经北上帮助讨董大军说服骠骑大将军,而卢植又说得那样清楚,那么这个主动攻击目前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了。然而,青州黄巾的叛乱却让讨董形势突然恶化起来,是否主动攻击洛阳再次成了众人争论的焦点。

辛评、荀谌、陈琳等人认为现在北疆大军已经纷纷南下,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进攻洛阳以武力胁迫骠骑大将军的目的未必能奏效。假如初战失利,不但会打击讨董大军的士气,而且会把大军现在所占据的优势尽数丢失。另外,袁绍已经下令讨董大军各部暂时不要进攻,如果突然变计,会让各部无所适从,让人感觉到车骑将军好象无法掌控局势一样,这同样会引起将士们的惊恐不安。

许攸、逢纪、韩琼、淳于琼等人却认为战场用兵要根据形势的发展不断变化,突然变计乃是很正常的事,无需担忧,现在最担忧的应该是青徐一带的蚁贼叛乱。蚁贼已经开始攻击掳掠青州各地郡县,由于缺乏兵力剿杀,蚁贼节节胜利是必然的事,这会极大地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参加叛乱的蚁贼会越来越多,波及的范围会越来越广。一旦局面失控,青、兖、徐三州必将陷入暴乱的狂潮。后方战火翻飞,这对讨董大军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而董卓和李弘得到消息后,他们无论坚守洛阳还是趁机攻击,都能稳操胜券。

袁绍望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帮下属,茫然无策。

这时,从一百多里外的黄河南岸酸枣大营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济北相鲍信到了。鲍信说,根据他得到的消息,蚁贼叛乱主要集中在泰山以东的济南国、齐国和北海一带,目前还没要迹象表明蚁贼大军会立即离开青州,转而向西攻击。不过,等青州被这些蚁贼掳掠一空后,事情就很麻烦了。

黄巾军很精明,发动暴乱的时机和地点选择的非常好。现在他们在青州暴乱,距离京畿非常远,也没有侵害兖徐两州,这让聚集到酸枣的兖徐两地军队很难下决心撤军平叛。但讨董大军假如陷在京畿附近动弹不了了,或者青州已经被蚁贼抢光了,蚁贼就要调头向西了。他们会疯狂地攻击兖、徐两州,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时间,讨董大军现在最急需的就是时间。袁绍必须抢在蚁贼攻击兖徐两州之前,把骠骑大将军拉到自己一边,否则不要说逼走董卓了,就连生存的问题都难以保证。

袁绍仔细权衡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还是维持原计,各军暂时不要进攻,耐心等一等。

许攸急切劝道:“大人,只有主动进攻,我们才能控制局势。李弘是一只豹子,他饿极了,可以喝一口自己的血继续撑下去,他不会轻易放弃的。目前皇权旁落,天子形同虚设,公主有什么用?先帝遗诏不过就是一块黄色的绫布而已。李弘如果忠诚大汉,一心为国,他早就南下和我们联手了。大人,卢先生已经老了,他和皇甫嵩一样,已经无法适应今天的大汉。要想在今天这种局面下振兴大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千万不要指望别人。”

袁绍笑道:“子远,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我们会赢的。”

袁绍带着许攸、陈琳急速出城,准备渡河到酸枣会盟。

留守大营的郭图派人飞马来报,骠骑大将军府来人了。袁绍犹豫了一下,突然决定不去酸枣了,“子远,孔璋,你们两人代我到酸枣和诸位大人会盟。”

许攸和陈琳惊愣不己。“大人不去酸枣,那会盟的事由谁主持?”陈琳问道。

“会盟的事让桥瑁桥大人主持。”袁绍说道,“参加讨董的州郡有十几个,聚集在酸枣的不过就七个,我去不去无关紧要。这会盟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形式,没有任何约束力,如果谁要退出讨董大军,我也没办法。难道我还能押着他,把他杀了不成?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会盟,而是我想知道骠骑大将军的态度。”

袁绍回到城内,立即召见郑演。郑演紧跟着审配、陈琳到了河内,可见北疆危机已经非常严重,骠骑大将军迫于压力,只好改变主意了,但骠骑大将军有什么要求呢?

郑演解释了北疆的困难,说明了骠骑大将军派军南下的目的,最后提到了粮饷和灾民的事。袁绍从郑演的话里听出了骠骑大将军解决当前危局的办法,骠骑大将军无意帮助他,也无意帮助董卓,他想维持一个三方权势平衡的局面,以迅速解决可能发生的战祸。维持三方权势的平衡,对骠骑大将军最有利,这一点袁绍非常清楚。有了时间和物资,北疆将慢慢摆脱危机,豹子将慢慢养好伤口,天下将慢慢成为骠骑大将军的囊中之物。

袁绍笑着说道:“北疆大军南下入京,既能克制我,也能制约董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由此可见骠骑大将军为了社稷安危,也算是殚精竭虑,竭尽全力了。北疆的困难我知道,我也能体谅骠骑大将军的苦衷,但我目前只负责讨董兵事,冀州是冀州牧韩大人说了算,所以你说的事,我一件都不能答复你。”

郑演笑道:“这么说,承制诏书一事果如传言所说?”

袁绍笑容一僵。

“既然大人不能主掌权柄处理讨董大军的所有事务,那我只好回禀骠骑大将军,说我要到邺城和韩大人具体商议了。”

袁绍冷冷一笑,对坐在一旁的逢纪说道:“元图,你陪郑大人到邺城去。”

郑演离去之后,辛评立即说道:“正如我们所料,这只豹子不会帮我们的。他贪婪的本性暴露无疑。”

荀谌忧心忡忡,皱眉说道:“大人,骠骑大将军主动派人到河内,而我们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会不会激怒豹子?”他看看袁绍,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把郑演留在怀城,和他慢慢谈。另外,把冀州府的审配审大人也请来。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总比横眉冷对,剑拔弩张要好。另外,一旦有个什么突发的事,我们也可以通过郑演迅速把消息送出去。北疆大军就驻扎在京畿,消息由他们转到河东、晋阳非常快。这样一来,假如我们要及时改变策略,骠骑大将军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立即做出反应。”

袁绍连连点头。“去把郑演请回来,我再和他仔细聊聊。”

二月中,兖州陈留郡,酸枣。

袁绍没有来酸枣会盟,这让桥瑁、张邈等人非常失望。此时后方形势紧张,人心惶惶,最需要的是主将前来鼓舞士气。怀城到酸枣虽然隔着一条黄河,但黄河封冻,如履平地,一百五六十里路,来回不过两三天的事,难道袁绍就不能牺牲这么几天的时间?

许攸对桥瑁说,袁大人一再嘱咐,请桥大人务必尽早会盟,以便对董卓形成强大压力。桥瑁冷笑不语。他私下对张邈说,骠骑大将军不过派了个掾属到河内而已,这种身份的人用得着本初亲自接见?我看商谈是假,本初不愿做这个出头鸟是真。会盟消息一旦传出,袁隗袁基和袁阀的几十口性命估计难保,他自己不愿承担这个罪名,却让我背这个黑锅。上次传檄天下的事我已经代袁阀做了,罪名都是我的了,这次又让我主盟,出头的事都想让我做,当我是白痴啊?我不干。

“孟卓兄,还是你主盟吧。”

张邈不好当面拒绝,回到营帐和自己的长史刘翊商量。刘翊说,这事大人也不能干。讨董的事现在看来很玄乎,青州蚁贼在叛乱,而且蚁贼很快就会流窜到兖州徐州一带,刘岱、袁遗、鲍信、张超等人迟早要撤军。他们一走,这里就剩下大人、桥瑁和曹操一两万人,还打什么打?陈留和京畿相邻,如果董卓和李弘知道我们后方大乱,势必要主动出击,而这时首当其冲的就是大人你。大人如果主盟,董卓必恨你入骨,到时恐怕……

张邈立即找到山阳太守袁遗。袁遗是袁绍的堂兄,过去曾做过长安令,在袁阀算是很有才华的人。张邈说,伯业,你是本初的堂兄,声望极隆,我是望尘莫及啊。这主盟的事非你莫属。说完他不待袁遗说话,掉头就走了。

袁遗当然不愿干。袁隗等人如果因此而死,自己不但得罪了袁绍袁术兄弟,而且将来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他想了一下,去找兖州牧刘岱。刘岱是东莱牟平人,祖父刘本是著名的大儒,伯父刘宠是前太尉,刘家算是东莱最大的门阀了。袁遗和刘岱私交不错,他把桥瑁、张邈等人不愿主盟的事说了一遍,“公山,你看这事怎么办?”

刘岱想了一下说道,这事你我都不能干。无论讨董能不能成,袁阀被诛之罪都和会盟有关,将来难免要遭人指责。我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留下这个骂名羞辱先人。我看,你去请曹操主盟,他必定答应。曹操是曹腾后人,宦官后代,将来要出人头地,需要功绩。讨董成功,主盟一事就是功绩啊。曹操为人**不羁,做事喜欢率性而为,不会在意这么点小事。

曹操没有拒绝,但他也没有接受,他出了个主意,“主盟不就是站在大坛上念念盟约,带头拜祭一下天地嘛,用得着我们出面吗?随便找一个掾属就行了。我手下任峻就不错,嗓门很大,让他念盟约,坛上坛下的人都能听见。”

袁遗大喜,告辞离去。任峻是什么人他不知道,所以他也看不上。在他心里,主盟的人即使不是一方大员,也应该是个有地位有身份的名士。

桥瑁、张邈等人商量了一下,随即选中了名声最大的臧洪。臧洪是广陵射阳人,广陵太守张超的功曹从事。他父亲臧旻历任护匈奴中郎将、中山、太原太守,戍边时屡建战功,对山州地理非常有研究。臧洪出身官宦世家,本人学识不俗,在徐州一带很有名气。藏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胡须浓密,嗓门洪亮,很雄伟,看上去更象武人而不是士人。臧洪一口应承。为了铲除国贼,当然要义不容辞了。

二月十六日,酸枣会盟。

臧洪站在高坛上,顶着凛冽的寒风,高声诵读盟约: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祸害无穷,毒杀弘农,百姓被难,如此以往,社稷沦丧,四海倾覆。我们要举义兵,赴国难,同盟中人,齐心一力,尽我臣节,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有渝此盟,死于非命,祸及子孙。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这份盟约写得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振奋不已。

这份盟约和前面的三公檄文相比,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里的国难已经不是董卓废黜少帝了,而是毒杀弘农王。他们既不愿意尊崇献帝,又失去了讨董的终极目标,结果雄心勃勃的讨董大军变得无所适从了。讨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要粉身碎骨,以死抗争董卓的暴戾?那杀了董卓之后呢?不是没有人想到要立新帝,而是没有人愿意去说,没有人愿意去做。

袁术、韩馥、王匡、孔伷、李旻等人对于酸枣会盟没有发表任何支持的宣告,既不说支持,也不说不支持,好象没这事一样,视而不见。

二月十七日,天子在虎贲、羽林以及公卿百官的簇拥下,匆匆走上了西迁之路。

二月十八日,董卓下令清理洛阳城。接到命令的李傕和郭汜没有明白董卓的意思,急忙派人来问,“大人,这清理是什么意思?是抢光还是杀光烧光?”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二十三节

董卓吓了一跳,急忙把两人喊到了相国府。

“你们是不是抢劫抢上瘾了?杀光,烧光?洛阳成了废墟,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们是不是嫌我不得死啊?”董卓指着李傕和郭汜骂道,“徐荣和杨凤已经到了京畿,你们给我收敛一点,不要让豹子抓到把柄,更不要激怒他。你们都是打了十几年仗的人,洛阳现在的危险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徐荣和杨凤一旦勾结叛逆,里应外合,反戈一击,那我们连长安都回不去了。你们以为豹子派兵到京畿,当真是为了帮助我们拱卫京师?你们给我清醒一点,不要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李傕陪着笑脸,一脸的不屑,“徐荣不过两万人,杨凤不过一万人,三万人就能致我们于死地?大人太抬举北疆兵了吧?”

董卓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把眼光看远一点。叛逆势力大,遍布东南数个富裕州郡,我们即使能在京畿附近击败他们,但短期内我们无力远征平叛。也就是说,我们得不到这些反叛州郡的赋税,得不到他们一粒粮食,一个钱。京畿数郡因为我们征缴算缗钱和这次强行征捐,百姓商贾纷纷逃亡,造成农耕和货殖无法迅速恢复,短期内我们也无法自给自足,所以这仗现在我们既打不起,也拖不起。”

“豹子的情况也许比我们更糟糕。今年北疆冬天遭受了雪灾,而灾民却越来越多,北疆辛辛苦苦储存的一点粮食估计都已经消耗一尽。豹子如果再不想方设法解决目前的危机,他大概要拿春耕的种子来充饥了。”

“十二月的时候,天子下旨催促他南下平叛,他为了保存实力,不愿意,后来才勉强派了徐荣到洛阳来糊弄我。正月的时候我拿迁都长安来逼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呢?不要我催了,他自己一口气连派三个将军南下,而且还连起数万屯田兵,由此可见雪灾已经迅速加重了北疆的危机,豹子已经承受不了了。他为了北疆的稳定,只有竭尽所能帮助我平叛了。”

董卓苦笑道:“这段时间我们用各种办法积累了许多财宝,金银绢缯堆满了屋子,但这些东西不能吃啊。豹子也是一样,为了北疆屯田,为了远征大漠,他不停地向朝廷要钱、要粮。现在他的粮食吃完了,就剩下钱了,但那钱有什么用?不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嘛。没有粮食,粮食就涨价,士卒们一个月即使拿两千钱的军饷,也买不到一石粟米。结果呢?结果将士们的家人就要挨饿,士卒们就无心打仗,就要闹事。”

“粮食在哪?在冀州、兖州、徐州、扬州、豫州、荆州、益州,在洛阳的东面和南面,西疆、北疆没有粮食,京畿数郡的粮食已经被我们吃光了,这就是现实。”董卓轻拍案几,无奈地说道,“豹子饿极了,他是要吃人的。现在他急于派兵南下,目的是威逼叛逆,震慑我们,意图迅速解决危机,想办法从冀州和其他地方购买粮食,把灾民尽可能回迁到冀州和京畿各郡。豹子其实并不想打仗。”

“我们呢?我们的目的和豹子是一样的,我们也不想打仗,我们也要粮食,但我们更不愿意退出洛阳,所以眼前这场危机我们解决不了,只有豹子能解决。”董卓看看两位爱将,语重心长地说道,“十二月我督请豹子南下的确是为了击败叛逆,但随着事情的发展,我的目的已经改变了。我虽然需要保护天子,保护洛阳,但我要想做到这一点,没有钱是不行的,没有粮食和物资更是万万不行。”

李傕和郭汜这时已经听明白了。李傕迟疑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尽量不要出头,不要打仗,把这事都交给豹子去解决?”

“对。”董卓点头道,“死多少人,对于我们来说无所谓,我们只要把天子保住了,把军队保住了,把洛阳保住了,我们就赢了。迁都毕竟是解决当前危机的手段,将来叛逆被我们扫平了,天子还是要回来的。我们待在长安,背靠贫瘠的西疆和北疆,面对叛逆的围攻,我们迟早都要饿死。所以如何解决今天这场危机非常关键,这不但关系到我们的生存,豹子的生存,那些叛逆的生存,更关系到大汉社稷的生存。大汉社稷倒了,我们想活下去就很难了。”

“如果没有豹子,我们很快就要因为缺粮而退回长安,然后烧了洛阳,毁了关东,以便阻止叛逆继续西上攻击关中,但现在有了豹子,而且北疆也陷了进来,这事情就有了转机。”董卓说道,“豹子要想稳住北疆,最好的办法就是维持一个三方制衡的局面。他把我赶到关中去,然后把袁绍一帮叛逆压制在京畿之外,由他来控制洛阳,把眼前的危机强行捺下去。这样仗打不起来了,而各地州郡的赋税,粮食会陆续上缴国库。我们有了这个喘息时间,可以迅速恢复元气,拉拢分化各地州郡。待我们足够强大了,国库装满钱粮了,时机成熟了,我们就可以出关平叛。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不要平叛了,这场危机可能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平息了。”

郭汜吃惊地问道:“大人难道想放弃洛阳?放弃洛阳,将来我们如何出关?将来如果豹子和叛逆联手攻击关中怎么办?”

“当然不能放弃洛阳。”董卓笑道,“我也没说要放弃洛阳。现在,凡是对我们有利的事,我们都要支持豹子帮助豹子去做,凡对我们不利的事,我们都要掣肘豹子反对豹子去做。比如军队,我们尽可能把主力征调到西面的三辅、长安、潼关、函谷关一带驻防,把北疆的军队都征调到东面和南面的河阳、荥阳和阳城一带抵抗叛逆联军。比如赈灾的钱,我们可以再给北疆几亿钱。没有粮食,我给他再多的钱也没用,一样饿死人。”

“豹子要向京畿一带回迁流民,这个不行。人越多,我们的危机就越大。北疆之所以出现今天的危局,就是因为这几年涌入北疆的灾民太多了。而冀州这次之所以能给叛逆大军提供粮饷,就是因为杨奇这几年把灾民都赶到北疆去了,结果冀州不但没有因为受灾而变穷,反而越来越富了。”董卓冷笑道,“京畿一带人口本来就多,这次正好趁机把他们赶出去。人少了,人口维持在一个合理水平,再加上有足够的钱财,我们恢复起来就非常快。相反,北疆却因为流民的问题步履维艰,豹子会越来越穷困,最后实力大减,威胁尽除。”

董卓指着两人说道:“所谓清理洛阳,就是叫你们把洛阳,还有河南尹、弘农郡一带更多的人变成流民,然后把这些流民赶到黄河以北的河东、河内去,甚至把他们赶到兖州、豫州、荆州去。这么做的好处当然很多了,一来可以增加我们的钱财;二来可以增加北疆的危机,逼迫豹子尽早发威;三来我们要把有限的粮食尽可能供应给长安和西面驻防军队,而东、南两个方向的北疆军,还有李肃、吕布、毋丘毅、张扬等人的军队就要逐渐断粮了。那他们吃什么?就吃这些菜人。至于第四嘛,当然是为将来做准备了。将来社稷稳定了,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有百万亩良田,子子孙孙吃穷不愁,享尽荣华富贵。”

李傕和郭汜恍然大悟,急忙跪下磕谢。

董卓目露杀气,严肃地看着两人,“我再说一遍,这是洛阳,不是西疆,你们要是再犯一次错,我就不客气了。自己拿刀杀人只会增加自己的恶名,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能让别人拿刀替你杀人,替你背下恶名,这才叫有本事,懂了吗?”

二月下,洛阳。

李玮望着董卓那张胖乎乎的脸,不冷不热地躬身说道:“相国大人最近心情一定不错,发福了。”

董卓哈哈笑道:“仲渊,你瘦多了,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劳累说不上,就是太饿,天天吃不饱。”李玮勉强笑道,“大人今天这里可有筵席?如果有,我就留下来蹭一餐饭。”

董卓笑道:“仲渊太见外了。你来就是客,我当然要为你大摆筵席了。”接着他手捋长须,眯着眼睛问道,“仲渊,我记得你在年末为北疆购买了大批粮食,怎么现在连饭都吃不饱?粮食呢?”

“嘿嘿……”李玮苦笑道,“大人,我这次就为这事来的。河东流民……”

“赈灾的钱不够?”董卓很慷慨地挥手说道,“仲渊放心,骠骑大将军这次既然肯帮我,我当然也要帮他一把。你要多少钱?一亿钱够不够?去年我调拨给你二十亿钱赈灾,难道都用完了?”

李玮急忙躬身道谢,“北疆太困难了,不知大人能不能多给一点?”

“仲渊大概要多少?”董卓问道。

“给两亿钱如何?”李玮顿时来了精神,一脸灿烂的笑容。

董卓脸上带笑,心里很疑惑。李玮要许多钱干什么?当饭吃?董卓摇了摇头。两亿钱,太多了。

李玮立即说道:“大人,河东的流民回迁非常困难,一是怕打仗,二嘛……”他看看董卓,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董卓的暴行让京畿百姓苦不堪言,即使饿死,他们也不愿回来了。李玮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流民不愿回来,我们也没办法,只好等到四月春耕的时候,看看他们可愿回家了。但是,现在的问题不是流民愿不愿意回迁,而是逃到河东的流民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河东已经开始饿死人了。”

“这是为何?”董卓佯装不解地问道。

李玮凝神看了他一眼,怒极而笑,“自从天子车驾西迁之后,北军铁骑就四处驱赶关东百姓随天子一同西迁,稍有反抗的连屋都拆了。但等到西迁百姓赶到潼关后,潼关守军却拒绝让关东百姓进入关中。百姓没办法,只好沿着风陵渡进入河东避祸。大人,我真的不明白,河东流民一旦暴乱,对洛阳有什么好处?”

董卓郑重地点头说道:“朝中大臣这个建议对河东的确不利,我当时也极力反对。但你要知道,我有我的难处……”

李玮拱手道:“下官理解。相国大人日子也难过,所以我也不提这事了,只希望大人能多拨一点钱给河东赈灾。河东现在一石谷子三千钱,大人可以算算,两亿钱能买多少粮食?北疆数百万流民,灾民要吃饭,两亿钱也管不了多长时间。”

“仲渊,朝廷根本拿不出来两亿钱给北疆赈灾。”

“两亿钱朝廷应该还拿的出来。”李玮一边拖长声调,一边看着董卓,笑得非常暖昧,“我听说洛阳诸陵……”

董卓仰天一笑,“哈哈……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好,好,就两亿钱。”

筵席很丰盛,留在京城的一些官员都有参加,尚书郑泰、华歆,河南尹朱俊等人都在座。

董卓无心喝酒,也无心看美人起舞,一心只惦记着粮食。李玮不要粮食却要钱,那他到哪里去买粮?按现在的局面来看,冀州是不可能卖粮给北疆的。其他州郡路途遥远,更不可能。河东门阀豪门手上虽然有粮食,但李玮买得起吗?难道他有办法把这些人的粮食买到手?

董卓最近为了粮食的事寝食不安。京畿数郡、洛阳和长安的王公贵族、门阀世家,家家都有粮食,但董卓此时已经不敢为所欲为,明目张胆地去抢了。已经落魄的权贵豪门,一般巨贾富商,他可以去欺负一下,甚至还敢纵容士卒去**掳掠,但碰到象马阀、杨阀这样的显赫权贵,他就不敢太过放肆了。这些门阀有庄园、坞堡,存几年的粮食很正常,如果要去买的话,价钱合适,他们当然也愿意卖。不过现在粮价这么高,董卓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去买。如果去抢或者以低价强买的话,势必要激怒朝中的门阀士人,如果大家都变成了叛逆,董卓恐怕连长安城都待不住了。

董卓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益州的粮食。益州距离京城远,赋税入库时间一般很晚。早在十二月的时候,董卓就已经派人从关中南下到益州,找益州牧刘焉催要赋税和购粮了。从益州到关中,翻山越岭,路非常难走,运输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这批粮食即使能运到关中,那也要到四月左右,而且数量也不会太多。

如果能就近解决,当然是好事了。董卓心痒难安,于是把郎中令李儒喊到身边,附耳细语,交待他务必从李玮嘴里打探清楚。

酒宴散后,李儒非常客气,陪着李玮一起把朱俊送回了家。在回驿馆的路上,李儒旁敲侧击地问道:“仲渊,河东已经无粮了,你既然赈灾,应该是向朝廷要粮,但你为何要钱?难道河东还有粮食?”

李玮长叹道:“河东府的库房里的确无粮了,但河东和晋阳门阀巨贾手上还有粮食。北疆粮价太高,百姓买不起,我们北疆诸府的官吏也买不起。两亿钱,杯水车薪啊。我只要到北疆宣布卖粮,粮价很快就会翻一番。如今形势不一样,我们不好以武力胁迫,所以只有另想办法了。”

“仲渊,你有什么办法?”

李玮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我需要李大人的帮助。我到洛阳来,不是为了回迁灾民,也不是为了讨要赈灾钱。这钱其实是相国大人主动给的,不是我要的。”

“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李儒笑道,“只要能迅速平息叛乱,稳定社稷,什么忙我都肯帮。”

李玮笑道:“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这个忙你一定能帮。我缺钱,我极度缺钱,所以我希望北疆能铸钱。北疆有铁,有铜,有能力铸钱,铸多少钱都行,但我现在缺一张朝廷允许北疆铸钱的圣旨。”

李儒惊愣地望着李玮,眼睛里蓦然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之色。

“我知道郡国自由铸钱会引起币制混乱,造成物品价格上涨,直接威胁大汉的财政,但现在除了铸钱,我已经没办法了。”李玮解释道,“各地州郡叛乱后,朝廷失去了赋税,而通往北疆和关东各地的水陆两道运输又全部被他们切断了,物资无法运进来。在这神情况下,我们要想度过难关,首先就要有钱,用更多的钱从当地的门阀权贵和其他地方购买我们急需的物资。那时无论多贵,我们都买得起。”

李儒沉思不语,不过看得出来,他赞同李玮的建议。

“本朝孝武皇帝为了开辟财源于元狩五年(公元前118年)下令废除了郡国的铸钱权,改由朝廷上林三官统一铸币,此制已经实施了三百多年,今天突然改制,恐怕……”李儒非常为难地说道,“恐怕阻力非常大啊。”

(“上林三官”即钟官(掌铸钱)、辨铜(掌原料)、均输(掌制范),是大汉中央铸币机构,负责铸造五铢钱,也称上林钱和三官钱。)

李玮笑道:“如今天子、三公和九卿都不在洛阳,朝政其实就是相国大人说了算,哪有阻力?上林三官铸钱的速度太慢,而现在的形势又这样紧张,如果由上林三官和北疆同时铸钱,那铸钱的速度将大大增加。这对缓解当前的危局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李儒轻轻一笑,“好吧,我现在就去相国府。”

董卓听完李儒的禀报,大为惊喜。

“这个李仲渊,搞什么名堂,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董卓捋须大笑道,“快,通知上林苑的上林三官,立即给我铸钱,日夜不停。”

“日夜铸钱,辨铜府的材料就不够了。”李儒说道,“大人可以急书牛辅和贾诩两位大人,命令他们立即从河东运送铜铁进京。”

董卓高兴地说道:“好,你立即替我写封手令给他们。”

董卓抑制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在屋内来回走动,不时发出几声兴奋的笑声。发财了。

“长笙,我看洛阳城里,还有皇宫里,什么铜人,铜兽非常多,放着淋雨怪可惜的,干脆把它们搬到辨铜府,熔掉铸钱算了,你看呢?”

“大人,此计甚妙,甚妙。”

“还有……”董卓突然想到什么,指着李儒说道,“明天送圣旨给仲渊的时候,你告诉他,那两亿赈灾的钱不给了,让他自己铸去。”

李儒笑道:“好,好,下官一定带到。不过,这铸钱不能没有节制,如果铸的太多,导致物价飞涨,那反而就是坏事了。大人你看铸多少钱比较合适?”

董卓毫不犹豫地说道:“一百亿,先铸一百亿钱。”

李儒目瞪口呆。

“大人,一百亿钱是不可能的,那京畿和北疆就要彻底崩溃了。”李儒惊惶不安地劝阻道,“一石谷子如果涨到几万甚至十几万钱,百姓就无法活了。铸钱数量是一定要控制的,而且我们铸造这笔钱仅仅是救急,不是……”

“你不要说了。”董卓摇手道,“我们在一起商议许多次了,豹子要想控制住北疆的形势,四月的时候他必须要妥善处理好灾民问题和春耕问题。也就是说,一个月后,这场叛乱就应该有个结果了。你不要担心,尽管铸钱。这件事我交给你了。”

第二天,李玮如愿以偿,拿到了朝廷允许北疆铸钱的圣旨。

李玮送走李儒后,立即喊来了两个贴身侍从,“你们一个去河阳,一个荥阳,告诉徐荣将军和杨凤将军,就说四月要春耕了,请大人务必抓紧时间。”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二十四节

二月下,河内郡,河阳城。

扬武将军杨凤接到李玮的口信后,立即召集校尉杨震、廖磊、李尧到大帐议事。

徐荣和杨凤南下京畿时,骠骑大将军李弘为了他们行动方便,特意授权徐荣和杨凤两人都督中外诸兵事,拥有对所领军队的完全指挥权。本月中,由于河东局势越来越严重,李弘又急书徐荣和杨凤,让他们密切配合临汾行辕的李玮控制好京畿一带的局面,不要轻易展开行动,以免恶化当前形势。

徐荣和杨凤谨遵军令。这段时间,董卓已经数次催促两人出兵攻击叛军,但两人置若罔闻,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杨凤突然接到和李玮事先约定好的口信后,非常兴奋,他一边招呼众人坐下,一边高兴地说道:“大人命令我们在春耕之前解决洛阳的事,这河内的战我们现在可以打了。”

廖磊笑道:“这么说,我们要和李肃、张扬商议出兵攻击的事了?”

“这事你去办。”杨凤剑眉微皱,不屑地嘲讽道,“我们到了河阳后,董卓就让张扬撤过了黄河。哼,他以为撤过黄河就安全了,简直是笑话。”

廖磊点点头,转头问李尧道:“到太行山的人还没回来?”

“你放心,我们几个和于毒、眭固都是老交情了,不会出事的。”李充露出一丝坏笑,压低声音道,“要不我亲自去一趟?”

“没有必要。”杨凤挥手说道,“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毒和眭固如果还抓不住,他们也只配在太行山做一辈子山贼了。”

接着杨凤把北疆目前的严峻形势简单说了一下,最后说道,“离开云中行辕的时候,大人对我们说过,能不能迅速解决北疆危机,关键不是击败袁绍,而是占据洛阳。拿到洛阳,我们就能掌控局势。因此,河内这一战的目的不是打袁绍和王匡,而是打李肃和张扬。”

“李肃和张扬有一万五千北军,而我们只有一万屯田兵,实力上差距较大。所以,请诸位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至于怎么打,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现在就等于毒下山,张扬过河了。”

二月下,河南尹,荥阳城。

龙骧将军徐荣召集强弩中郎将孙亲、武毅中郎将高览商议攻击酸枣叛军的事。

“大人来令,要求我们立即展开攻击,以便迅速抢占洛阳。”徐荣摊开地图,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前酸枣一带的叛军主力大约有四万到五万人,他们会盟后,一直没有动静,显然是想拖延时间。双方对峙时间越长,对我们北疆就越不利。因此,这一仗要立即打,而且要一击必中。”

孙亲摸摸短须,笑着问道:“诱敌的事很关键,要一败再败,这事一般人不愿干,你看交给谁好?”

徐荣看看两人,笑而不语。

“诱敌之事事关重大,非等闲之辈不能胜任。敬之既然有此一问,肯定是有人选了。”高览急忙拱手说道,“敬之,这事我就不和你争了,首功就给你了吧。”

孙亲大笑,“你们看,高顺如何?”

“好。”徐荣轻拍案几,“我看中的就是他。请他速到大帐来。”

第二天,高顺、梁百武带着五千人马急速向酸枣进军,徐荣领大军随后跟进。

****

大汉国初平元年(公元190年)三月。

三月初,北疆。

由于北方雪灾,李玮于年前购买的粮食大多被征调到大漠和边郡赈灾,而赵岐又无偿支援了幽州一部分,结果导致河东和晋中两地粮食紧缺。

正月过后,随着迁都一事的开始,京畿流民象潮水一般涌入了河东。等天子车驾西行之后,这股流民潮突然变成了惊涛骇浪,河东流民骤然猛增,粮食顿时成了稀罕物,价格一日之间连翻数倍。

北疆的危机并没有象人们预料的那样在长城以北爆发,却突如其来在晋南一带猛烈喷发了。北疆诸府措手不及,一时间茫然无策陷入了困境。

河东诸府和骠骑大将军临汾行辕被数十万流民团团围住,凄惨的哭号随着初春的凛冽寒风响彻四野,死亡的阴影霎时笼罩了晋南大地。

骠骑大将军李弘不顾北疆诸府的强烈反对,断然下令动用去年从朝廷要来的屯田资金和戍边军资,“不管粮食有多贵,先买下来赈灾再说。”

同一时间,李弘下令征募巨贾徐陵、麹忠,河东卫阀的卫彻、晋阳王阀的王柔、令狐阀的令狐邵、郭阀的郭策为骠骑大将军府掾属,主要负责北疆财政货殖互市等诸事,直接参予北疆相关财政诸策的制定和执行。李弘说,如不从辟,就给我抓来。

八百里快骑的急骤蹄声日夜回响在长城南北的驰道上,骑士们打马狂奔的身影成了流民心中最热烈的期盼和希望。

徐陵、麹忠和卫彻被黑豹义从请到了临汾行辕。李玮和河东府的长史桑羊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们现在是大汉官吏了,要承担社稷兴亡的责任。你们首先向北疆捐助一部分粮食,然后把家中库房里的粮食全部卖给北疆,立即卖。卫彻问,按什么价格卖?李玮不想多事,现在需要的粮食,是时间。所以他咬咬牙说道,按现在的价格卖给北疆,三千钱一石。

徐陵、麹忠和卫彻等人想想随即也就答应了。赚十倍的钱,如果再不卖,李玮说不定要发疯抓人了。李玮说,这个价格不能再涨了,再涨下去北疆就没钱了。北疆一乱,大家都玩完。你们现在是骠骑大将军府的掾属,你们想个办法,如何平抑粮食价格。

北疆诸府一旦开始向门阀富豪买粮,粮食价格必定飞涨。在河东一地,洛阳和长安门阀权贵富豪们的良田、宅院、庄园和坞堡非常多。自从朝廷颁布告缗令和决定迁都之后,这些人是最先携带财物逃到河东的。虽然也有来不及逃到河东就被杀的,但这些人的田地宅院庄园随即就被他们授权托管的亲戚朋友们霸占了。朝廷的告缗令让许多商贾死于非命,但河东府竟然一亩田,一个宅院都没有捞到,这也算是奇事了。现在的问题就集中在这些人身上。河东的一些老门阀老世家和从外地迁入河东的巨贾比如徐陵等人和他们的亲戚朋友都可以适当控制,但这些人却无法控制。这些人一旦趁机涨价,河东粮价势必失控。

李弘迫于无奈强行征辟门阀巨贾为掾属,其实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平抑粮价。

由于北疆诸府没有预见到粮食危机会在河东爆发,再加上诸府缺乏财政上的人才,没有应对此类危机的经验和办法,结果在短短时间内就把北疆存粮全部用完了,拱手把平抑粮价的机会丢掉了。如果北疆诸府能在大雪灾开始后迅速购买河东和晋中两地富豪手中的粮食,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险情。如今京畿危机已经到了最严重的时候,而北疆不但无力腾出手来予以解决,反而自己率先进入了崩溃的绝境。目前北疆虽然还有钱买粮,但一个是粮价问题,一个是危机过后的财政问题。挪用屯田资金和戍边军资的部分必须要补齐,否则旧危机还没有解除新危机又来了。

所有这有问题的解决都要依靠北疆门阀富豪,而且这些问题也都关系到他们的切实利益,因此李弘必须要把他们征辟入府。一来解决眼前的危机,二来解决将来的危机,三来要迅速恢复和发展北疆,四来规避矛盾,争取双方都能获利,确保北疆能解决吃饭问题和生存问题,最后一点就是解决北疆目前缺乏财政方面人才的问题。骠骑大将军府现在只有一个出身世代商贾之家的唐云在全面负责北疆财政,但他太年轻,也没有丰富的营商经验。谢明担任盐铁都尉其实只能算是赶鸭子上架,他本人并不精通货殖。北疆的现状就是这样难以为继,如果危机一直延续下去,北疆怎么办?彻底放弃吗?当然不能,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挽救,不惜任何代价去挽救。

徐陵想了一下,坦言说道:“仲渊,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们确实做不到。北疆这几年屯田、打仗、赈灾、戍边、建市,不但花完了朝廷的钱,连带把我们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你知道骠骑大将军府欠我多少钱吗?欠整个河东和晋中门阀富豪多少钱吗?在如今这种形势下,北疆随时都有可能崩溃,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和北疆一起倒下去。”

“此次大漠和边郡受灾,牲畜死亡无数,开春后肯定还要继续赈济,河套和冀西南两地要屯田,京畿危机要解决,军队要打仗,大漠初定,八万大军要戍边,听说骠骑大将军还要重建数万铁骑。仲渊,你自己算算,这要多少我,要多少粮食和物资?我们这几家和晋中几个门阀是有不少存粮,短期内我们的确可以控制一下粮价,但时间一长,随着粮食越来越少,粮价暴涨是不可避免的。”

“要解决只有一个办法。”徐陵看看一脸冷峻,疲惫不堪的李玮,摇头叹道,“把长城以北的灾民赶到冀州去,把流民赶到京畿去,只有这个办法,否则北疆要倒,很快就要倒。这么个贫瘠的北疆现在有多少人你知道吗?我看至少超过了五百万。仲渊,你清醒一点,赶快告诉骠骑大将军,北疆的危机不是粮食和钱财,而是人,太多的人,他没有能力养活这么多人,他会把我们全部害死的。”

“伯羽兄,你是不是想死啊?这话也敢说?”卫彻冷笑道,“骠骑大将军是什么出身你忘记了?当年他招抚黄巾军是怎么承诺的你忘记了?骠骑大将军宁愿把我们杀了,也不愿把灾民流民赶出北疆的。”

李玮气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没有北疆,现在你们这么有钱?没有骠骑大将军和黄巾军,现在你们还能坐在这里讲话?我看鲜卑人早就把你们杀光烧光了。说点有用的。”

徐陵尴尬地咳嗽了几声,为难地说道:“首先要有钱。没有钱,现在这种情况下谁会卖粮给你们?我看河东就我们这几个善良的人会赊给你,其他人睬都不会睬你的,除非你去抢。另外,就算京畿危机解决了,如果没钱,北疆也无力从各地州郡购买粮食和物资。其次要有地,没有田地,滞留北疆的灾民光吃不种,你就是一座山,他也吃空了。第三要抢在春耕之前解决京畿危机,把河东灾民送回去种地。这些人留在河东,河东无法春耕,即使播种了,春耕的种子也会被他们挖出来吃了。至于五月冬小麦就更不要说了,估计还没有收割,地里就剩下土了。仲渊,如果你能把三个问题妥善解决了,北疆必保无忧。”

“你们是不愿意干了?”李玮冷笑道,“骠骑大将军这么抬举你们,甚至征辟你们为掾属,你们都不领情?你们几家加上你们的亲族朋友,所有的粮食加在一起至少占到河东粮食的一半。假如由你们出面把他们的粮食全部买下来,平抑粮价完全可行,你们为什么不干?是不是担心我们把粮价一下子降到三百钱一石,你们赚不到钱?我告诉你们,买你们的粮食,一来是为了赈济,二来就是为了打压粮价。你们不干?好,既然你们愿意自绝生路,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大人,你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卫彻泰然自若地说道,“他们怎么可能会把粮食卖给我们?蚀本的事没人愿意做的。”

李玮看看三人,忽然笑了起来,“好,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你们赚个饱。一个月后,我不但让你们赚得盆满盂满,连骠骑大将军的欠资都一起还给你们。你们可以走了。我看你们也不想从辟,那就算了,我亲自向骠骑大将军解释。你们走吧。”

三人又惊又愣,非常疑惑地望着李玮。

麹忠恭恭敬敬,闪烁其辞地问道:“大人,能不能……这个……”

一直沉默不语的桑羊笑道:“李大人这次进京找相国大人要钱,相国大人说,我没有钱,上林三官也来不及铸,我看干脆你北疆自己去铸吧。于是,李大人就把天子的圣旨带回来了。”

徐陵三人顿时脸色大变。

“相国大人为了在京畿一带买粮食,督令上林三官日夜铸钱。”李玮好整以暇地笑道,“但相国大人铸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粮食涨价的速度。我听说,长安的粮食已经涨到五千钱一石了,所以相国大人有意要奏请天子,废除五铢钱,另行发布小钱。”

徐陵白净的面孔霎时涨红了。麹忠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卫彻瞠目结舌。

北疆有权自主根据财政情况铸钱补充国库是一件好事,但一旦过量铸钱或者铸造劣质钱,势必会造成物价飞涨,农工商崩溃。而百姓也好,门阀巨贾也好,他们的财富会在瞬间化为乌有,所有财产都会被官府和朝廷席卷而去。如果李玮说的是真的,那比告缗令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悄然来临了。

李玮缓缓从文卷里抽出那卷圣旨放到了案几正中,脸上神情渐渐冷肃。

“相国大人既然能奏请天子颁布告缗令,自然也就能奏请天子废除五铢钱。朝廷只要改一下国策,你们不但会变成乞丐,连九族的性命都难以保全。你们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谁能保护你们的财产?谁能挽救你们的性命?”

李玮到京城要来的这道圣旨不但让徐陵、卫彻等人竭尽全力为北疆筹措粮食,还高高兴兴地入府为掾了。这道圣旨和骠骑大将军的武力可以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但相反,如果巧妙利用,也能让他们发更大的财。这道圣旨是个变化莫测的幽灵,就北疆诸府目前的一帮掾属来看,没有几个人能完全了解,控制和利用币制来恢复北疆的元气,让北疆摆脱重重危机。为了宗族的财富和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他们自己来掌控它,驯服它,不让它成为危害北疆和门阀富豪的恶魔。

在他们的眼里,李玮才是最可怕的恶魔,这个骠骑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如今在北疆不但权势倾天,而且也越来越深不可测,竟然连这个绝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李玮暂时缓解了河东危机之后,立即急书李弘,恳请他务必加快解决京畿危机的速度。

此时李弘已经连续下达了十几道命令,准备南下了。

李弘急令云中、定襄、雁门三郡以最快的速度把滞留在长城以北的灾民和云中大营的民夫回迁冀州。

命令镇护将军张燕率军南下进入巨鹿郡驻防,命令镇军将军麴义率军进入赵国驻防。李弘同时命令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在冀州购买粮食,以便就近解决军粮,让回迁到巨鹿郡、赵国的灾民和民夫都能吃饱肚子。有关此事的后期问题将和京畿危机同时解决。如果冀州牧韩馥派军队北上,就把他们打回去,不要手软。

命令玉石、颜良利用河东流民成灾的机会,悄悄再起五万屯田兵,伺机包围牛辅的两万北军把他们赶出河东,然后直接威胁三辅和潼关,以逼迫董卓西撤,策应徐荣和杨凤两军夺取洛阳。

命令赵云以最快速度赶到美稷,向匈奴大单于于夫罗、右贤王去卑借调五千铁骑,南下三辅会合杨明,佯攻长安。命令杨明立即派人赶到长安城,四处散播韩遂、马腾等西凉叛军已经起兵攻打汉阳,马上要打到三辅的消息。

命令郑演不要再和袁绍谈了,甩开袁绍,直接和韩馥商谈有关驻军和回迁灾民的事。

请大知堂的襄楷大师急速赶到黑山,尽可能答应白绕和苦酋等黄巾军首领提出的所有条件,让他们立即率部下山攻击河内和冀州,以牵制袁绍和韩馥的大军。

三月上,长平公主刘萧赶到了云中行辕。

第一卷 立马横枪篇 第十二章 日蚀苍黄 第二十五节

李弘是去年三月奉旨到洛阳向先帝禀奏远征兵事的,然而仅仅事隔一年之后,大汉国却已经物是人非,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长平公主看到李弘,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恸,失声痛哭。

公主十三岁了,长大了,虽然妩媚妖娆,美丽惊人,但吹弹得破的脸上却看不到半丝天真和欢乐,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和哀愁。深重的忧郁和无助就象厚厚的乌云掩盖了她那双秋水盈盈的眼晴,让人为之心碎。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亲人纷纷离去化作了一缕缕魂魄变成了梦里的相思,从没有遭受风雨侵袭的刘萧被这接踵而来的狂澜击倒了。她无法承受一个接一个噩耗,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巨大的伤痛,她几乎崩溃了。

这时,卢植赶到了河间国,告诉了公主一个喜讯,何进死了,何太后也死了,刘协已经继承大统了。公主要回去,她想回京城去,但卢植和刘和坚决阻止了。随之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大汉国的天好象要坍塌了,社稷陷入了倾覆的边缘。刘萧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现在人人痛恨的奸阉和外戚死了,屡屡侵犯边疆的鲜卑人也被征服了,社稷应该迅速恢复稳定才对,为什么反而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看不到希望了?

刘萧带着满腔的悲痛和对未来的希望赶到了云中行辕。卢植走了,他说自己该回家了。刘和也走了,他说自己要回幽州向父亲刘虞借兵南下。陪同刘萧来到塞外的只有张范和刑颙两个从事。还有旅贲令魏断和卫士令杨智的五百虎贲、羽林军。张范奉太傅袁隗之命,一直随侍公主左右,现在是长平公主的长史。他带有先帝给李弘的遗诏。刑颙是河间鄚人,卢植的门生,一个年轻的儒士,随卢植一路逃亡到故乡。卢植很欣赏他的才华和忠诚,临走时拒绝了他要继续追随的好意,把他留在了公主身边。

李弘劝慰了公主几句,看她哭得非常伤心,随即命人把小雨喊来。去年李弘奉旨到京城的时候,曾经和小雨数次到永乐宫觐见董太后,小雨因此和公主相识。小雨陪着公主到后帐去了,大帐内的悲伤气氛随即缓和了一些。

李弘把先帝的遗诏看了又看,渐渐明白了袁隗和袁绍的心思。

先帝在这份手诏里说,如果董太后和小董侯安全回到了河间国,那么李弘在收复边郡后,立即和太尉刘虞以此遗诏拥小董侯于冀州继承大统,然后率军南下洛阳,与太傅袁隗等朝中大臣理应外合,捕杀何进,重振朝纲。如果何进杀了董太后和小董侯,篡夺了权柄,那么李弘就以此遗诏宣告天下,会同太尉刘虞,直接南下洛阳杀了何进,然后和太傅袁隗等大臣重选藩王为帝。先帝在手诏的最后嘱咐李弘,值此危难之时,朕将国事尽数托付于太傅袁隗和太尉刘虞,爱卿务必要听命于两位托孤大臣,竭尽全力拱卫我大汉社稷。

先帝这么说,显然已经放弃了少帝刘辩,只要何进一死,刘辩就很难活了。但现在看来,先帝的这两种估猜都错了。何进杀了董太后,却留下了小董侯的性命,这份诏书的前半部分随即也就失去了作用。八月底的洛阳大乱让袁隗和朝中的大臣们抓到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和董卓联手废除了少帝,让小董侯继承了大统,遂了先帝的未了之愿,但接下来就是董卓和朝中大臣的权力之争了。

处于劣势的袁隗这个时候断然决定放弃当今天子,刻意制造出一场危机,以先帝遗诏来迫使李弘听从于自己的指挥,逼走董卓,立藩王为帝,重振社稷。卢植率先离开京城,就是代表袁隗到涿郡和刘虞商议此事。只要有刘虞的支持,袁隗认为李弘绝对会言听计从。

刘虞答应了袁隗的要求。董卓独自掌控京畿十万大军,已经触犯了权力制衡的大忌。这种人一旦独掌权柄,擅权祸国是迟早的事。迟打不如早打。不过刘虞对废黜当今天子一事没有明确表态。虽然公开表示拒绝承认当今天子有利于打击董卓和尽早解决危机,但考虑到先帝的心愿和李弘的态度,刘虞认为还是谨慎一点好,不要操之过急,走一步看一步。

卢植得到了刘虞鼎力支持的肯定答复后,立即通过袁绍把这个消息送回了京城。袁隗大喜,随即决定征召州郡兵马攻打洛阳。朱俊离京到河内平叛时秘密带出去的几份书信就是袁隗通知袁绍等人起兵的。袁隗还写了一份书信给卢植,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请卢植在公主北上入晋督请李弘南下后,立即和刘和两人一起到幽州督请刘虞南下。逼走董卓后,袁隗希望刘虞能进京和自己共同主政,以便及时解决李弘这个威胁。

袁绍之所以非常肯定李弘将南下帮助讨董大军攻打洛阳,原因就在于此。面对先帝的遗诏,公主的哭诉和督请,还有一个故主刘虞的命令,在这三重压力之下,李弘敢不俯首贴耳,乖乖听命?

讨董大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占据洛阳,重建皇统,然后以袁阀为首的士人完全控制大汉权柄。

公主并不清楚这份遗诏背后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的弟弟,当今天子被奸佞董卓挟持,需要自己去帮助他,去把他救出来,她并不知道当今天子和董卓都已经成了这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面对公主的百般哀求和哭泣,李弘无所适从。

如果自己告诉公主,说我已经决定攻打讨董大军,逼走董卓,然后以洛阳为中心,制衡天下,那公主会不会理解?李弘苦笑,显然,公主不会理解。自己这么做,置天子圣威于何地?置社稷于何地?自己凭什么要制衡天下?凭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自己这么做,对大汉的戕害比董卓祸乱纲纪要更加严重,这可能会直接导致大汉皇权的毁灭,大汉社稷的崩裂。

李弘拿着先帝遗诏,在大帐内团团乱转。南下已经是事实。虽然自己没有尽起北疆大军,但五万主力外加数万屯田兵,人数已经足够多了,只不过自己南下和公主要求自己南下的目的大相径庭。一旦公主知道真相,自己将如何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呢?李弘觉得自己的理由太牵强了,说出来公主不会相信。自己说到底不过就是为了一个贫瘠的北疆和数百万饥寒交迫的灾民而已,这和大汉天子的圣威,和大汉社稷的兴亡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没有人相信自己是为了北疆,自己终将和董卓一样成为祸国之臣而遭到天下人的唾骂。

还有自己的故主刘虞。先帝临终前曾下旨拜刘虞为太尉,参隶尚书事,主掌国事。但因为事情发生了变化,刘虞没能回京。现在如果刘虞南下,自己于情于理,都要听从刘虞的指挥,如果他要自己攻打董卓,自己该怎么办?听从刘虞的指挥,命令大军倒戈一击,京畿必将陷入连番混战。这一仗打下来,短期内不可能有任何结果,数百万灾民滞留在河东和边塞,北疆必将崩溃。

这一刻,李弘犹豫了。

顾大利还是顾小利?如果两利皆失,我怎么办?我如何向追随自己多年的部下交待?如何面对十万随我奋战的黄巾军将士?如何面对那些战死疆场的兄弟?如何面对数百万灾民那一双双痛苦的眼晴?

李弘冲出大帐,走到了春寒料峭的沙陵湖畔,心中痛苦不堪。如何取舍?何去何从?

刘虞的书信送到了云中行辕。

不出李弘所料,刘虞在书信中极力要求李弘参加讨董大军,希望他立即率军南下攻击长安和潼关,切断董卓的退路,把董卓困在洛阳,以便和袁绍的讨董大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击败董卓,攻占洛阳。

刘虞说,大漠的安抚和边疆的戍守由鲜于辅负责,北疆的流民、屯田、春耕等事由赵岐全面负责,还有兢兢业业的各郡太守,你有什么担心的?难道他们都不如你做得好?你是大汉国的骠骑大将军,你的职责就是拱卫社稷,保护天子和大汉的黎民百姓,在今天这个危难之际,难道你还分不出对与错,忠诚与叛逆?春耕之后,我将率军南下和你会合。

考虑到幽州的戍边问题,刘虞希望李弘立即命令建威将军阎柔率军进入蓟城,以保幽州的安全。刘虞说,去年,公孙瓒因为在幽州方向策应你的进攻,被你举荐给朝廷,封了个讨虏将军,结果他恃功自傲,处处和我作对。今年正月我赏赐给乌丸诸部的礼物被他派人在半道抢了,几个奉命安抚胡人的府内掾属也被他打了一顿,而丘力居等乌丸首领派来献贡的使者还没到蓟城,就被他暗中杀了。我叫他到蓟城来谈谈,他连理都不理我,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上官,飞扬跋扈到了极致。公孙瓒仇恨胡人,反对招抚胡人,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杀戮胡人,如果任由他这样在幽州胡闹,幽州的胡人不堪忍受,迟早都要叛乱。

刘虞的意思是要李弘把阎柔派驻到蓟城,以压制和约束公孙瓒的骄横不法,否则,他放不下幽州,更无心南下进京。

得知刘虞即将南下和自己会合,李弘心里更是沉甸甸的,一脸愁容。前来送信的幽州府比曹属刘范看到李弘神情闷闷不乐,以为他担心幽州的事,于是开口大骂公孙瓒,就差没有说公孙瓒是叛逆了。

李弘对公孙瓒一直很敬重,听了心里很不高兴。李弘刚刚恢复记忆的时候,第一次听到公孙瓒的大名还是在慕容风的大帐内,当时慕容风极力夸奖公孙瓒,这给李弘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在李弘的心里,公孙瓒就是大汉国的英雄,一个让人敬仰的悍将,他不喜欢听到有人侮蔑自己的朋友。

他看了看刘范。刘范二十七八岁,身材不算高大,结结实实的,有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一看就是个刚直不阿的人。李弘本想叱责他两句,但想到公孙瓒的种种不是,他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公孙瓒不但违抗刘虞的命令,还明里暗里和刘虞对着干,自己能说什么?说公孙瓒做得对?

他苦笑问道:“你在幽州府做比曹属很长时间了?”(比曹,主掌一郡财政。属,副职。)

“下官已经任职七八年了。”刘范恭敬地说道,“刘大人是个好人,如果换做别人,早把公孙瓒杀了。公孙瓒做得太过份了。刘大人是本朝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上,大汉国的上卿,这么大的一个官,竟然穿着布衣,打着赤脚,和百姓在一起犁地耕田,说出去谁信?整个幽州的人都说刘大人好,只有公孙瓒说刘大人沽名钓誉,是吃饱了撑的,说什么堂堂一个大汉国的上卿不去考虑治国之策,却和贱农在一起犁田,纯粹是丢大汉国的脸。大人你说说,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弘忍俊不禁,转头偷笑。

刘范脸显怒色,大声问道:“大人也是这么想?”

“不,不,公孙大人这话的确不对。”李弘急忙摇手说道。

“何止不对,我看他是豺狼之性,将来必是幽州的祸害,大汉的祸害。”

李弘目瞪口呆。有这么严重吗?不就是想法不一样吗?这人我还留不留?李弘曾经向刘虞求援,说骠骑大将军府严重缺人,恳求刘虞征调几个掾属给自己救救急。这个刘范就是刘虞推荐过来的。

“刘大人让你留在我这里,你可愿意?”李弘勉强笑笑,问道。

“刘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留下来。”刘范毫不犹豫,满口应承。

李弘笑脸一僵,懊悔不己。早知道这样就不问了,把他打发回去算了。

此时北疆九大将军都不在大营,李玮远在河东,李弘无人可以商量。虽然朱穆、余鹏、田畴等人都在行辕里,但李弘不敢问,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以朱穆的性格,看到先帝遗诏和刘虞的书信后,必定要改弦易辙,而余鹏、田畴、尹思这些人本来对制衡之策就颇有微辞。不管怎么说,这制衡之策从北疆来看,是利大于弊,但从大汉社稷来看,显然是弊大于利。

李弘想不通,数百万灾民的性命为什么在这些人的眼里就是比不上所谓的大汉社稷?大汉社稷摸不着,看不见,虚无飘渺,它到底是什么?是大汉的万里疆域还是大汉的五千万黎民?如果社稷是指疆域和黎民,那自己守住北疆,保护数百万黎民的性命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保护天子,攻占洛阳,杀死董卓才叫拱卫社稷?为什么就一定要牺牲北疆的疆域和北疆的黎民来拱卫那个所谓的社稷?

李弘苦思冥想,整个身心都陷进了这种没有答案的思索里。他变得沉默不语,浑浑噩噩地跟着南下大军急速向晋阳而去。

大军走到定襄郡的桐过城附近时,李弘突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了。他茫然地抬头看看远方停止行进的黑豹铁骑,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

祭锋打马狂奔而来。

“大人,前方有数千具尸体,都是冻死饿死的灾民,很惨……”祭锋眼圈红红的,没有说下去。

李弘愣了一下,心里惨然,半天都没有做声,“怎么会这样?”

“这里是黄河岸边,河水正在解冻,晚上非常冷,正好这两天气温又陡降,灾民大概没有注意到温度的变化,再加上食物不足,没有御寒衣物,所以……”

李弘无力地趴到飞雪的背上,蜷曲着身躯,发出了一声凄惨的悲嚎。

没有黎民百姓,哪来的社稷?哪来的江山?哪来的大汉国?

黄河岸边的风在呼啸,就象千万个幽灵在哭号,凄厉而惨绝。

三千黑豹义从和两千亲卫在掩埋冻死在河边的灾民。侥幸活下来的人趴在亲人的尸体旁嚎啕大哭。

长平公主呆呆地坐在马车上,泪水长流。小雨和风雪相拥在一起,悲伤而无助地看着远处忙碌的士卒。

李弘席地而坐,伏案疾书,任由刺骨的寒风钻入冰冷的铠甲里。

李弘回书刘虞。我正在急速南下,争取在三月下开始攻击长安。至于阎柔到蓟城驻防一事,还是等京麓危机解决以后再说吧。

李弘急书公孙瓒。北疆形势极度危急,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回迁灾民到冀州,但冀州牧韩馥至今不给我任何答复。我已经等不及了,我需要你的帮助。伯珪兄,请你接信之后,急速率部南下威胁渤海郡和河间国,以策应张燕和麴义攻占巨鹿郡和赵国两地。只要有了这两个地方,我就能回迁灾民了。关于你和刘大人之间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我支持你,坚决站在你这一边。待北疆危机和京畿危机解决后,我将上奏天子为你请功。

李弘急书镇护将军张燕。公孙瓒如果遵从我的命令南下兵进渤海郡和河间国,他和刘虞之间的矛盾必将爆发,此时,你适当派一支人马北上,堵住刘虞南下之路。记住,务必不能让刘虞南下会合袁绍。

李弘再次急书玉石和颜良,尽早包围牛辅的两万大军,切断董卓退出潼关之路。

李弘书告李玮,立即派人到鲁阳联系袁术,说我们愿意帮助他入主洛阳。袁术是当今天子所拜封的后将军,官职远远要比袁绍大,又是袁阀下一代的家主,他才应该是讨董大军的首领。如果袁术不愿意,我们就攻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