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六节

长公主左右为难,手足无措。WwW。QUAbEn-XIAoShUo。cOm

卢植面对激动的李玮,极力劝阻。建立晋阳朝廷的目的是为了制约各方权势,阻止各地州郡拥兵自重,最大程度地整合各地州郡的力量,以便勤王、讨董、平叛,挽救社稷。所以无论出了什么大事,我们都要从这个目的出发,想尽一切办法化解危机,保住长公主和朝廷的无上权威。

此次各地州郡拥戴刘虞为帝,引发皇统危机,看上去大汉形势非常严峻,朝廷濒临崩溃边缘,但其实仔细想一想,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之所以要这么做,无非是不甘于自己的权势被镇制,想从晋阳朝廷得到更多的权力。他们的本意是要挽救社稷,是想让朝廷更加稳固更加具有权威,而不是想摧毁这个朝廷。如果社稷没有了,他们能得到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也不懂?

因此,解决这场皇统危机的办法不是使用武力强行镇制各地州郡,而是重新分配权力。只要朝堂上各方权势平衡了,各方都能从社稷振兴中得到最大利益,这场危机自然也就平息了。武力威胁解决不了危机,只会逼迫各地州郡拥兵自重,和朝廷反目成仇,引发双方对抗挑起战火,这样不但加速了危机的爆发,更有摧毁朝廷和社稷的隐忧。

李玮冷笑,毫不客气的驳斥了卢植。

晋阳朝廷能建立,是因为骠骑大将军和北疆做了巨大让步。诸位大人都是朝中老臣,应该清楚朝廷的权力平衡已经到了极致,没有再次调整的可能。

当初老臣们从长安带来的建朝策略,是许多大臣一起筹谋的,其中诸多关键问题都经过了他们的仔细推敲,都是他们深思熟虑的结果,几乎无懈可击。以太傅刘虞的威望和骠骑大将军李弘的武力作为朝廷的主体构架,这个主体构架因为刘虞和李弘的关系,显得非常牢固和强悍。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强悍的主体构架,有了迅速振兴杜稷的可能,各地州郡才会积极响应,纷纷云集而来。

讨董联盟的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强悍的主体构架,袁绍本身力量不足。虽然他利用袁阀盘根错节的关系拉拢了一批州郡,手上也有承制诏书,但他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掌握多少力量。张温等老臣之所以轻视袁绍和讨董联盟,没有把他们作为一股力量考虑到权力分配中去,原因也在于此。州郡力量就是一盘散沙,它只能附庸于主体构架,在主体构架的控制下逐渐凝聚形成合力。

现在各地州郡因为不满自己的权势被朝廷剥夺,所以假借重建皇统之名,威胁朝廷重新分配权力,妄图以州郡力量作为朝廷的主体构架。

刘虞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牺牲品,朝廷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从情理和律法上来说,他都没有资格继续执掌权柄了。如果长公主同情他的遭遇,赦免了他的罪责,刘虞就算非常幸运了。刘虞离开朝廷后,行丞相事的大权应该由谁来填补?按照卢植的说法,要重新分配权力,那自然是韩馥了。韩馥代行丞相事,袁绍就能成为三公之一,主掌监御史府。如此一来,朝廷的主体构架就变成了各地州郡的力量,换句话说,就是由袁绍和讨董联盟控制朝廷。

袁绍轻而易举地控制了晋阳朝廷,此事对朝中老臣来说,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勉强可以接受。老臣们的目的卢植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只要能挽救社稷,任何牺牲都可以,牺牲刘虞也可以。

“你们两手空空跑到晋阳,又是设朝,又是掌权,该拿的东西你们都拿去了,你们当然无所谓什么牺牲,你们当然能忍受。但我们不能忍受,北疆不能忍受,骠骑大将军不能忍受。”李玮挥舞着双手,怒不可遏,“今天你们可以牺牲太傅大人,牺牲幽州利益,明天你们就能牺牲骠骑大将军,牺牲北疆利益,将来你们就可以牺牲天子,牺牲大汉社稷的利益。”

“不错,设立晋阳朝廷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拯救社稷,但我再问一句,拯救社稷的目的又是什么?是天下稳定,是天下苍生能安居乐业。”李玮猛地拍案而起,举手向天,“对着苍天,你们问问自己,这样的乱臣贼子,能拯救社稷?能让天下苍生安居乐业?天子的威仪何在?朝廷的尊严何在?”

丁宫不满地瞪着李玮问道:“按你这么说,我们诛杀乱臣贼子,自己先乱起来了,先打起来了,天下苍生就能安居乐业了?大汉社稷如果倾覆了,天子的威仪又在哪?朝廷的尊严又在哪?”

朝中大臣互相争吵指责,各不相让。

长公主听从了丁宫、卢植等人的意见,没有采纳李玮的提议。太傅府诸事暂由长公主代理,赵云、公孙瓒的大军暂时不予征调。张岐、刘恭等人暂时羁押于长公主府。太傅刘虞和太傅府其他官吏暂时监禁于太傅府内。诸事皆等骠骑大将军李弘回晋后再做具体商议。

丁宫奉长公主命,急书韩馥,征询他的意见。各地州郡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放弃重建皇统之议?

长公主急召赵岐、许劭等北疆大吏,拜托他们立即急书北疆各郡太守,务必保证北疆稳定。

赵岐、许劭、郭蕴拜别长公主后,立即赶到骠骑大将军府,和李玮、余鹏紧急商议对策。

“皇统之争的后果只有两个,要么朝廷和韩馥、袁绍决裂,要么朝廷委曲求全,牺牲北疆和幽州的利益,答应韩馥和袁绍的要求。”赵岐痛心疾首,忧心忡忡地说道,“从刘虞、张温、卢植等诸多老臣对此事非常容忍克制的态度来看,他们不会选择和韩馥、袁绍决裂,他们会选择退让。所以北疆的情况非常危急。”

“大将军对朝廷的忠诚和信任助长了韩馥、袁绍的夺权之心,也间接造成了朝廷对此事的忍让。”李玮叹道,“今日之祸,说起来,和骠骑大将军无限度的让权有直接关系。如果大将军拒绝放弃北疆军政和对屯田盐铁的控制,韩馥和袁绍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打击刘虞,侮辱长公主和朝廷?州郡大吏骄恣妄为,肆无忌惮,已经到了无法无天,令人瞠月结舌的地步。可笑的是,朝廷竟然无动于衷,竟然还要屈从于这些大逆不道的臣子,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这次不狠狠重击韩馥和袁绍,不重建天子和朝廷的权威,将来这社稷无论如何也无法拯救了。”

“这些事就不要说了。”郭蕴摇手道,“当务之急是保住北疆,保住朝廷。大将军还没有回信?”

李玮摇摇头,“这件事对大将军的打击很大,短期内他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迅速做出反应。对大将军来说,报国之心惨遭重创还能弥补,但岌岌可危的朝廷,太傅刘虞大人的性命,他如何去拯救?乱臣贼子的祸国之举他如何去应对?”

“我早就说过,权力放出去很容易,但再想收回来,就很难了。大将军此时若独揽权柄,晋阳朝廷的作用随即完全失去,大将军的声名和前期的所以努力将尽数失去。在各地州郡的眼里,大将军就是董卓第二,在张温、卢植这些老臣的眼里,大将军甚至还不如董卓,所以大将军现在很难做出抉择。”

“以我看,大将军回来后,局势会更加严重。”许劭说道,“一方面是长公主和朝廷,一方面是刘虞,面对这么复杂的皇统危机,大将军除了沉默,好象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帮助长公主,大将军就保不住刘虞的性命,和韩馥、袁绍也要决裂。帮助刘虞,大将军就要得罪天子和长公主,更无颜面对先帝的在天之灵。”

“如果按照仲渊的办法,大将军就是独揽权柄,这样一来,大将军就和刘虞一样,不明不白地背上了叛逆的罪名。大将军如果沉默不语,任由朝廷和韩馥、袁绍等人为所欲为,那北疆就有崩溃的危险。目前除了大将军,没有人愿意在今天这种困境下,还死死抱住北疆不放。”

“既然大将军难做抉择,那我来做。”赵岐冷声说道,“大将军可以不要北疆,但我不能不要。我快要死了,我不能临死前,还眼睁睁看着北疆毁在我的手上。”

“仲渊,你急书大将军,请他暂时不要回来。如果他回来了,我就死在晋阳。”

李玮吓了一跳,急忙劝道:“老大人,此事不可鲁莽。要想力保北疆,必须要动用军队,但现在军队都在河东。塞外的大军也只有长公主、太傅大人和大将军才能征调。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力劝大将军收回北疆军政,这样韩馥和袁绍即使控制了朝廷,那也是冀州的朝廷,而不是晋阳的朝廷了。长公主和朝廷如果向韩馥和袁绍低头,他们就要到冀州去,这是肯定的。”

“你小子这点心思,谁不知道?”赵岐骂道,“老夫今天把话撂在这,北疆我要保,朝廷我更要保,谁都休想抢走。”

“军队呢?我们哪来的军队威胁冀州?”

“立即急书幽州公孙瓒,把晋阳发生的事告诉他,请他立即率军南下威胁韩馥,否则刘虞死定了,幽州也变成韩馥家的后院了。”赵岐指着李玮说道,“你告诉他,他要想背叛故主,要想做韩馥和袁绍的家奴,那就待在幽州烤火吧。”

“哈哈……有了老大人这份信,公孙瓒无论如何都要出兵南下。”李玮笑道,“不过,公孙瓒对冀州的威胁有限。因为刘虞和公孙瓒关系一向不好,他也许巴不得刘虞早点死。刘虞如果死了,晋阳朝廷大乱,北疆和冀州决裂,公孙瓒可以趁机凭借手上的兵力和在幽州的牢固根基,完全掌控幽州军政。公孙瓒一旦控制了幽州,他最需要的是冀州钱粮,所以他不可能真的去威胁韩馥。”

“你的意思是说,公孙瓒不可靠?”赵岐问道。

“不是公孙瓒不可靠,而是现在形势太复杂,如果我是公孙瓒,我首先就要考虑幽州的安危。刘虞死了,晋阳朝廷失去了对幽州各郡的控制力,幽州必须要有人主掌军政,而这个人目前就是公孙瓒,他不能不为幽州的存亡考虑。”李玮苦笑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军队到冀州,必须把中山、常山、巨鹿和赵国四个郡国再度控制到自己手上,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威胁到韩馥。”

“那就让卫峻(胡子)去。”赵岐捋须说道,“赵云这个小家伙估计不会听我的,但胡子一定会听。胡子、雷子,还有那个匈奴人穆斯塔法,他们在乌拉尔山下有两万铁骑,让他们到冀州去。”

“老大人,那两万人只是在乌拉尔山下放牧,还不能算是铁骑。”郭蕴小声劝道,“何况动用两万铁骑到冀州,粮饷马料的耗费将非常惊人,我们如何筹集?”

“怕什么?老夫这次拼了性命,也要把韩馥和袁绍这些孽畜吓个屁滚尿流。”赵岐白眉掀动,气呼呼地说道,“铁骑到了冀州,军需叫韩馥提供,我谅他不敢不给。”

“老大人没有大将军的兵符,如何征调这支大军?”许劭疑惑地问道。

“这两万人不隶属于边军,也不隶属于军屯,而是一直隶属于我民屯。”赵岐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们不要看他们在乌拉尔山下放牧,卫峻也是听从大将军的指挥,但他们的确是民屯。边郡收复后,我们安置了大量流民灾民在边郡放牧,这些人都属于我民屯。这次我安排两万塞外民屯百姓到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去种田,他们还敢不去?至于大将军和胡子,我会亲自去信解释。”

许劭和郭蕴恍然大悟,两人都没有想到,李弘当初为了解决这两万人和他们亲属吃饭问题,竟然把他们全部划归了民屯。李玮和余鹏相视一笑,只要胡子和两万铁骑到了冀州,北疆军政算是拿回来了,还是老大人有决心。

“还有……”赵岐说道,“立即以八百里快骑急书北疆各郡太守,大家一起上书力保刘虞,并要求骠骑大将军代领国事,执掌权柄,同时奏请长公主和朝廷诏告天下,宣布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为大汉叛逆,出兵拿下冀州。”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七节

正月中,河东,河北城骠骑大将军营。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大帐内气氛凝重,除了火盆内燃烧的炭火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噼啪”声以外,再无声息。

李弘望着案几上的地图,低头沉思。徐荣、麴义、张燕、杨凤、玉石、朱穆等人在传看长公主的手诏。

晋阳朝廷刚刚建立,长公主要想得到各地州郡的拥护,首先就要扭转当前的严峻形势,让各地州郡看到重振社稷的希望,看到长公主强悍的实力。这样各地州郡才能忠心拥戴长公主和朝廷,才能众志成城,上下齐心,击败董卓攻占洛阳是扭转当前严峻形势的唯一途经。打洛阳需要时间,需要兵力,需要钱粮,因此长公主能否得到冀州的支持成了扭转当前形势的关键,然而,偏偏这个关键现在出了问题。谁都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晋阳朝廷就面临崩溃的绝境。韩馥和袁绍为了控制这个新朝廷,联合各地州郡,在洛阳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要求重建皇统。这种**裸的要挟和威胁实在无耻之极。

“这还商议什么?”麴义怒气冲天地说道,“朝廷如果不能满足韩馥、袁绍等人的要求,这三路夹攻,中路取胜的攻击之策肯定不能执行。没有冀州钱粮的持续供应,没有三路大军的夹击,仅靠我们北疆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击败董卓。这仗己经不能打了,还是立即改变策略,转而拿下冀州,先稳住黄河以北的州郡,然后再图勤王讨董,振兴社稷。”

李弘恍若未闻,依旧看着地图。

麴义一开口,北疆诸将和府内掾属随即互相争论,大帐内的气氛顿时一改刚才的沉闷,突然火爆起来。

朱穆说,过去先帝迫于各地黄巾军叛乱的压力,把部分大州的刺史改为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州牧,还允许各地州郡大量扩充郡国兵和各地门阀富豪筹建义兵。各地州郡大吏因此得以手握重兵,直接造成了今天州郡拥兵自重的恶果。一年来,各地州郡为了讨董,为了平叛,不但肄意用兵,还截留了两年的赋税,这极大的刺激了各地州郡的大吏们。谁愿意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和财富?韩馥、袁绍、刘岱等人之所以要重建皇统,其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控制朝廷,保住自己已经得到的巨大利益。

现在看来,指望他们这些人,是拯救不了社稷了。大将军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所有北疆军政,太傅大人放弃了幽州军政,而韩馥却死死抱住自己手中的权力不放,由此可见他对权力富贵的贪婪。韩馥连一州军政都不愿放弃,我们还能指望他给大军提供钱粮,帮助朝廷勤王讨董?

我说过,这个朝廷是个四不象朝廷,很难对州郡产生威慑力,迟早都要出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出事了也好,可以让我们看清韩馥和袁绍这些人的真面目,朝廷也可以因此对一些重大策略迅速作出调整,以免将来深受其苦。

不过,朱穆、丁立、杨华等都反对攻打冀州。如果我们也违抗朝廷的旨意,肆意用兵攻打冀州,那我们和韩馥、袁绍等人有什么区别?长公主和朝廷还要不要尊奉?攻打冀州,也就等于和各地州郡决裂。双方打起来后,中原战火连绵,生灵涂炭,谁来勤王讨董?谁来拯救社稷?

朱穆等人建议在维持长公主和朝廷地位的基础上,适当让步,甚至可以答应韩馥和袁绍,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去,但北疆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收回北疆交出去的所有权力。既然韩馥和袁绍等人不愿意让权,我北疆为什么要让权?

这种让步对北疆没有任何损失,我们既维持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地位,又满足了冀州和其他州郡的要求,同时也得到了他们适当地援助。当然,在北疆没有彻底摆脱各种危机的情况下,我们只会攻打洛阳以缓解自身的困难,而不会再任由长公主和朝廷的驱使,去打长安,去勤王讨董。将来北疆强大了,我们再图谋兴国之策。

张燕和杨凤两位将军不同意攻打冀州,但也不同意朱穆等人的意见继续攻打洛阳。

各地州郡拥戴刘虞为帝的做法,虽然从表面上看,有摧毁刘虞,夺取权柄控制朝廷的企图,但他们真正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削弱和掣肘大将军的权势。一旦北疆让步,韩馥和袁绍控制朝廷,他们假借三路大军攻打洛阳的机会,诱使我们和董卓拼个你死我活,北疆势必遭到重创。

现在韩馥和袁绍的嘴脸已经暴露,他们就是无耻,那袁术、孙坚和孔伷是不是也是无耻之徒?看看孙坚就知道了。当初孙坚假借讨董北上之际,连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这种人无法无天,根本不值得信任。袁术为了家主的位子,干脆和袁绍公然决裂,他和袁绍都是一丘之貉。就这些货色和我们一起打洛阳,我们怎么保证他们尽心尽力?如果洛阳大战最后演变成我们和董卓之间的决战,那我们就亏大了。袁绍和袁术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洛阳,我们因为实力不济,很有可能被他们赶回北疆。

我们最早想打洛阳的目的是为了荆、豫两地的粮食,为了缓解北疆危机,但由于我们现在己经把滞留北疆的灾民和冀州四个屯田郡国全部甩给了韩馥,北疆粮食危机已经大大缓解,北疆财赋缺口也可以用节省下来的屯田用资暂时补充,所以我们短期内可以不用攻打洛阳。

十几万大军雄踞北疆,对董卓、韩馥、袁绍,对所有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只要我们保持这种强大的威胁,我们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谁敢不给?

大帐内众人唇枪舌剑,争论激烈。只有李弘和徐荣两人沉默不语。

李弘低头看地图,徐荣坐在火盆旁边专注地看着跳动的火焰,时不是悠闲地给火盆添上几根黑炭。

麴义给丁立顶了几句,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气恼地踢了徐荣一脚,“子烈,你也说说。是不是应该去打冀州?”

李弘闻言,立即抬头向徐荣看去。徐荣微微一笑,“冀州当然要打,但不是现在。”

从现在形势来看,天子也罢,长安朝廷也罢,晋阳朝廷也罢,都无法指挥各地州郡了。原因就是公定(朱穆)所说,州郡已经尝到拥兵自重的甜头,谁都不愿意把权力拱手送给毫无实力的天子和朝廷。我们也是一样。谁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谁就有可能被其他势力吞并。虽然我们有心拯救社稷,但自己连命都没有了,还怎么拯救社稷?正如飞燕和栖之(杨凤)所说,我们需要强大自己。我们强大了,社稷才能得到拯救。

当今大汉势力最大的是董卓,其次是大将军,然后是袁绍和追随他的一些州郡大吏,包括韩馥,还有一个就是袁术和孙坚。其他诸如幽州的太傅大人、益州的刘焉大人,他们虽然忠于天子和朝廷,但因为居于偏远之地,有心无力。几大势力都想稳定社稷,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谁都没有成功。

一年来,我们为稳定社稷做出了很多努力,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大将军如果和袁绍、袁术联手,必能击败董卓,几年内社稷必能稳定,但结果我们都看到了,有人不想勤王讨董,不想社稷稳定。有人居心叵测,要倾覆大汉,所以现在我们要正视现实,大将军必须要为大汉社稷尽早定下一个拯救之策。

这个拯救之策的前提,就是自己必须要强大,必须强大到足够震慑其他势力,足够击败其他势力,这样我们才能谈勤王兴国的事,否则都是痴人说梦,纯粹是祸国殃民之举。

比如打冀州。拿下冀州,对北疆,对拯救社稷,的确有莫大的助益,但现在打冀州,有几个不利因素。一是大将军背上了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责,背上了擅自攻打州郡祸乱社稷的罪责。大将军声誉受损,对将来勤王兴国非常不利。二是韩馥、袁绍、刘岱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势必要力保冀州不失,我们肯定要面对数万甚至十几万大军的反击。另外,黑山黄巾军如果趁机下山,青州黄巾军如果趁机北上,三方大军连番混战,冀州马上就是一片废墟。我们是要一个完整的冀州,不是要一片废墟。第三,冀州打仗,流民成灾,北疆和幽州肯定是流民的首选避祸之地,但流民的问题我们现在解决不了。第四,董卓如果趁机出兵河东,我们就要在两个战场上同时开战。到时大军首尾不能兼顾,粮草辎重严重不足。就算我们勉强维持不败,但北疆的崩溃却是一个无法避免的事实。

这是四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大将军解决不了,我们也解决不了。也就是说,现在打冀州,我们不但无法强大北疆,反而迅速葬送了北疆。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迅速强大北疆的计策,所以云天(麴义)的攻打冀州之策不可职,飞燕的关门自守之策也不可取,唯有公定(朱穆)的联合韩馥攻打洛阳之策可取。

徐荣说完后,大帐内很安静。诸将沉思良久,转目看向李弘。最后的决策,还是大将军说了算。

“我们不打冀州。”李弘语气坚定地说道,“至于理由嘛,子烈、公定、镜明(丁立)、问之(杨华)刚才都说了,我再补充一点,那就是韩馥和袁绍之间的矛盾,还有黄巾军今年开春后的攻击方向。”

冀州九个郡,韩馥现在实际控制了两个郡,如果我们把中山等四个郡国放弃,韩馥实际上控制六个郡。而袁绍控制了冀州三个最富裕的郡国,手上还握有冀州一半的赋税。另外,韩馥是冀州牧,而袁绍只是渤海郡太守,韩馥是袁绍的上官。但在讨董联盟里,袁绍是车骑将军,是韩馥的上官。他们两个的矛盾就在这里。

如果我们让一步,推举韩馥代行丞相事,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去,韩馥权势大增,这时袁绍就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他是安心做一个下官,把手上实际控制的郡国和赋税交给韩馥?还是把韩馥推倒,自己控制冀州和朝廷,独揽权柄?答案显而易见。

袁绍要想推倒韩馥,要想独揽权柄,务必要取得我的支持,否则我可以以此为借口攻打冀州。我的办法是,明里支持韩馥,暗里支持袁绍。让他们内讧去,这样我就能渔翁得利,北疆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们内讧归内讧,冀州我们还是要的。刚才子烈和公定已经说了,这些人拥兵自重,已经逐渐形成割据之势,指望他们俯首称臣,估计很困难。太傅大人已经成了他们的牺牲品,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牺牲品。我想过了,我们要想迅速稳定和振兴社稷,只有把他们杀了,免得将来害人害己,祸国殃民。

拿下冀州的契机就是今年黄巾军对冀州的攻击。黄河南边的州郡和河内郡都没有吃的,黄巾军要想活着,只有打进冀州。双方为了冀州的粮食,为了生存,必然要以死相搏,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以平叛为借口,把他们一扫而光。

“我们打洛阳。”李弘笑道,“打洛阳的诸般好处我就不说了,诸位都很清楚,无论是对振兴社稷,对我们北疆的声誉,还是对北疆的生存和强大,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考虑到明年我们要打冀州,所以今年这一仗,我们不能硬打,不能损耗太大,我们要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洛阳。”

“今年黄巾军打进冀州后,不管韩馥和袁绍能不能击败他们,冀州的粮食和财赋都要欠收。这样一来,明年打冀州,北疆几万大军的粮饷就成了大问题。如果大军粮饷完全靠打进冀州后,从冀州各地郡县强行筹措显然不现实,我们今年必须要自己尽力筹措一部分,这也是大军不能放手猛攻洛阳的原因之一。”

徐荣等北疆诸将都同意李弘的决定,众人就其中一些细节略加商议之后,随即由李弘上书长公主。

李弘在奏章中详述了自己不能立即返回晋阳的理由,然后对解决皇统危机的事提了几点建议。

李弘认为太傅刘虞对天子,对大汉忠心耿耿,此次纯粹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应该赦免其所有罪责。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际,实不宜诛杀大臣,自毁根基。为了安抚幽州诸郡,还是让太傅大人兼领幽州牧,尽早离开晋阳这个是非之地。

为了确保长公主和朝廷的权威,李弘建议免除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的罪责,略加责问即可。大臣们的这些过激举动显然都是为了大汉社稷的安危。所以长公主和朝廷还是本着息事宁人,求同存异的想法,在坚决尊奉当今天子的基础上,尽早和州郡大吏协商,满足他们的其他条件。

太傅大人离开晋阳后,由谁来主政?李弘举荐冀州牧韩馥。洛阳大战即将开始,此战能否胜利,将直接影响到勤王讨董,振兴社稷的大计,所以臣恳求长公主和朝廷诸位大臣放弃个人恩怨和成见,立即督请韩大人到晋阳主政,主持国事。

考虑到太傅大人已经不能主政,朝廷诸大臣又不熟悉北疆事务,长公主近段时间又要集中精力处理皇统危机,为了保证北疆诸郡的稳定和屯田、盐铁等诸事顺利,李弘恳请长公主和朝廷,把北疆所有军政暂时交由护田中郎将赵岐老大人全权处理。如果长公主和朝廷认为此议不妥,臣建议由赵岐老大人暂时代理太傅府,行丞相事,主持国事,执掌权柄。

李弘写好奏章,让诸将一一过目,看看可有需要修改添加的地方。

麴义冷笑道:“这一份上奏,本身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大将军要想确保太傅大人的安全和赵岐老大人能够暂时主掌权柄,最好派一支军队回去。我亲自带黑豹义从回晋阳,大将军你看如何?”

李弘想了一下,对麴义道:“你不要去,你的脾气一般人接受不了,还是让令明(庞德)去吧。”

赵岐和李玮的书信同时送到骠骑大将军营。

李弘看后大吃一惊,急忙派出八百里快骑急赴乌拉尔山,命令卫峻坚守牧场,不要轻举妄动。再派快骑急赴幽州,请公孙瓒暂时不要出兵,自己将保证把太傅大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幽州。

“老大人性子太急了,竟然要派出两万铁骑威胁冀州。他怎么就不想想,这个时候紧急征调两万铁骑南下,对塞外边郡和大漠会产生多大的震动。”李弘对徐荣苦笑道,“公孙瓒到了冀州,北疆两万铁骑也到了冀州,青州黄巾军必定会调头南下,而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冀州了。老大人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老大人心悬北疆安危,这一点可以理解。”徐荣沉吟道,“你看,我们要不要把整体策略告诉他,免得老人家天天提心吊胆,忧心如焚。”

“不行。”李弘摇手道,“最近形势发展越来越快,变化越来越复杂,我们的策略会随时改变。告诉了他,只会让老大人更加焦虑不安。这个整体策略,除了我们几个人,只告诉晋阳的李玮和余鹏,让他们尽心尽力地帮助老大人处理国事。”

李弘随即感叹道:“这个时候,我也只有让这位八十三岁的老人出来挽救危局了。晋阳的事让他去办吧,暂时只好劳累他了,他想怎么办,我们就怎么支持他。当今天下,除了这位老人,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大汉,我们现在还能相信谁?”

徐荣轻轻拍拍李弘的后背,黯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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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中,河内郡河阳城,河内太守王匡大营。

年前,王匡、刘勋、张扬奉袁绍命令,各自领军集结于河阳,准备攻打洛阳。

这几天连降大雪,气温骤降,黄河冰冻三尺,人马行走其上,犹如平地。将士们为了御寒,纷纷躲在军帐内取暖,整个大营掩盖在洁白的大雪下,渺无人迹。

深夜,王匡突然被一双冰冷的双手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猛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骇苍白的脸,脸颊上还带着几缕血迹。

“元嗣……”王匡脱口惊呼,“出了什么事?”

“快走,快走,董卓袭营,董卓袭营,快走……”韩浩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王匡。几个侍从一拥而上,连人带被子驮了就跑。

雪夜亮如白昼,雪花漫天飞舞。

战鼓如雷,杀声震撼四野,河内兵狼奔豕突,凄厉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元嗣,怎么会事?董卓的大军不是在颖川吗?怎么到了河内?”王匡面无人色,一边惊慌地看着四处奔逃的士卒,一边大声吼道。

“大人,的确是董卓,我看到他的大纛,还有西凉铁骑了。”韩浩气急败坏地说道,“张扬的部下临阵倒戈,他们献出了孟津关。董卓的大军随即**,连夜偷袭大营。下官率军驻防于河堤一带,猝不及防之下,三千大军被西凉铁骑屠杀一尽。下官拼死杀出重围赶来报信,但还是迟了一步。”

“张扬?”王匡吃惊地问道,“张扬的大军不是驻扎在大营左翼吗?谁安排他的人去驻守孟津关的?”

“大人,是你,是你……”韩浩愤怒地叫道,“有人告诉大人,说我天天接到董卓的信,说我舅舅在董卓那里,于是大人怀疑我和董卓有勾结,命我撤出了关隘,换上了张扬的军队。三千人,三千弟兄啊,他们都战死了,都被西凉铁骑杀了,他们死得好惨,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王匡又惊又惧,大声说道,“我命令子台(刘勋)派人去驻守的,怎么会变成张扬的人?”

韩浩愣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刘勋这个混蛋。上次他在山阳被于毒打败了,损失惨重,这次他为了保存实力,肯定假传你的命令,让张扬派人去守关。张扬是个老实人,没有心计,为人又热情,他哪里会想到这是刘勋捣得鬼。”

王匡两眼一黑,差点气晕了,“刘勋,我要杀了你。”

铁骑犹如滚滚洪流,以江河决堤之势一泻而下,势不可挡。铁骑将士们高举武器,纵声狂吼,所向披靡。

吕布长戟挥动,肆意吞噬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颗颗头颅在雪花中飞舞。一抹抹冒着热气的鲜血在空中化作凄丽的血珠坠落。

突然,一声熟悉地吼声从远处传来。“结阵,结阵……兄弟们,死战,死战……”

吕布心神震颤,猛夹马腹,举戟狂呼:“走,随我杀过去……”一帮并州亲卫齐声呼应,打马紧随其后,如飞而去。

张扬一枪穿透敌兵,跟上去一刀斩下头颅,鲜血四溅。几个敌兵凶性大发,呼号而上,张扬连中三刀,接着被一脚踢飞,一个敌兵腾空而起,血淋淋的长矛对准张扬的咽喉狠狠地扎了下来。张扬睚眦欲裂,举刀迎上,张嘴发出一声狂嚎,“去死吧……”

一支长戟划空而过,刺儿的厉啸声夹带着飞舞的雪花,霎时穿透了空中的身体。敌兵凄厉惨呼,矫健的身躯随着长戟巨大的冲击力一头撞向了张扬。

“噗哧……”战刀洞穿而过,同时间敌兵手上的长矛擦着张扬的脖子呼啸而过,带着一溜血花钉进了雪地。张扬被撞得再次倒飞而起,在他栽进雪地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狂吼,“兄弟,挺住,我来救你……”

张扬浑身战栗,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一口鲜血顿时喷向了空中。

吕布纵马狂奔,战刀上下飞舞,连剁七人,“围住,给我围住,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西凉兵忽然发觉追杀自己的竟然是并州铁骑,不禁又惊又怒,一个个高声怒骂,各举武器,奋勇还击。一个队率气愤地吼道:“吹号,吹号,并州人反了……”

吕布不待号角兵举起号角,战刀已经脱手掷出,把那个号角兵钉在了马背上。

一个西凉兵纵马举矛,直刺而来。吕布躲闪不及,一把抓住长矛坠落马下。那个西凉兵被他拽落马下,还没等站起来,已经被飞扑而来的吕布一脚踢爆了脑袋。

几个西凉兵冲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扬。

吕布大吼一声,举步狂奔,“子云……子云……”

一个西凉兵返身一刀剁下,吕布不避不让,身形如飞。战刀还没有剁下,吕布庞大的身躯已经把那个西凉兵撞得飞了起来。更多的西凉兵扑了上来。吕布虎吼一声,迎面一拳砸死一个,跟着拳打脚踢,连毙四人,最后一人被他抓住胎膊甩上了半空,“子云,快躲啊……”

张扬从昏迷中缓缓醒来,吕布嘶哑的叫声直冲他的耳中,张扬想都没想,本能的一跃而起,跌跌撞撞地向前连滚带爬。

两排犀利的弩箭钉进了张扬刚才卧倒的雪地里。

吕布兴奋地连声吼叫,奔行速度更快。一柄长戟倒插于地,吕布一手拽起,接着长戟驻地,整个人腾空而起,跃空数步,飞身跳上了一匹疾步奔驰的无主战马。人在马上,戟在手中,无人可挡其锋锐。吕布连杀数人,纵马赶上了趴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张扬。

“奉先兄,我不行了,你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吧。”张扬抓着吕布的大手,痛苦地哀求道。

“兄弟,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不了……”吕布背上张扬,翻身上马,“走,往东,一直往东……”

一群亲卫簇拥他们如飞而去。

清晨,大雪渐止,寒风更烈。

董卓停下马,剧烈地喘息着。

李傕打马而来,“大人,此仗大获全胜,王匡、张扬和刘勋的两万大军被我们尽数诛杀,我们是继续向温县方向追击残兵,还是退回孟津?”

“退,立即退回洛阳。”董卓掸掸胡子上的白霜,气喘吁吁问道,“可抓到张扬那个叛逆?”

“没有。”李傕回道,“铁骑冲击速度太快,后军步卒无法及时跟上,大量敌军于是趁乱逃亡了。王匡、张扬、刘勋、韩浩这些人都没有抓到。”

董卓不满地哼了一声。

不久,董越、李肃、吕布、郭汜、樊稠等人陆续聚集而来。

董卓看看众人,笑呵呵地说道,“袁绍经此重创,实力剧减,河内方向的威胁基本上没有了。如果不出意外,洛阳方向应该没什么大战了。”接着他指指吕布、张济说道,“你们立即南下。此次奔袭,我们几乎动用了洛阳周围所有的兵力,如果被孙坚和颜良看出了破绽,趁机击败胡轸,兵逼大谷关,我们就有点麻烦了。我还不想他们现在就打到关下。”

吕布犹豫了一下,躬身说道:“大人,我们从阳翟、鲁阳急行五百里赶到洛阳,然后又连夜袭击河阳敌军,将士们疲惫不堪,急需休息,恳请大人……”

“不行。”董卓摇手道,“急速返回。孙坚是悍将,颜良是悍将中的悍将。颜良杀了刘靖,又杀了李蒙,我们不能再让他杀了胡轸。你们立即返回鲁阳和阳翟一带,务必要把孙坚和颜良堵在河南尹以外。”

“你们也立即返回潼关。”董卓看看董越和李肃,和颜悦色地笑道,“到了潼关后,好好歇歇,最近你们的确太累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八节

正月下,河内,怀城。

袁绍突闻河内太守王匡、步兵校尉张扬和虎牙都尉刘勋在河阳遭袭,两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不禁惊骇失色,急忙召集掾属商议应对之策。

在讨董联盟里,袁绍的实力最强,他实际控制的兵力大约有四万人左右,包括渤海、河间和安平三国的两万郡国兵,王匡的河内兵和张扬的北军,这四万人保证了袁绍在讨董联盟中的盟主地位。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失败却让袁绍痛失一半兵力,实力大减。现在袁绍只剩下两万人,和韩馥的兵力相差无几,已经失去了完全控制冀州的能力。

一年来,随着讨董大业步履维艰,日趋渺茫,黄巾军越来越猖獗,袁绍和韩馥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过去袁绍有胜过韩馥的实力,有承制诏书和其他州郡的支持,韩馥即使对袁绍有些不满,对讨董联盟的重要策略持有不同的意见,但他最后还得听从袁绍的指挥。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韩馥是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手中有和袁绍旗鼓相当的兵力,他当然要趁机摆脱袁绍的控制,摆脱讨董联盟,转而以上官的身份指挥袁绍和其他州郡大吏。

事情突然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变化打乱了袁绍的既定策略,他不得不立即修正和弥补,从而确保自己对冀州和讨董联盟中其他各地州郡的控制。失去了冀州和各地州郡的力量,不要说讨董,振兴社稷了,就连生存都成了一个非常急迫的问题。

郭图、辛评、荀谌、沮授、陈琳等人围坐一起,仔细分析眼前局势,力图从中寻找解决之策。

袁绍的实力突然剧减,最高兴的就是韩馥了。韩馥可以借助长公主和晋阳朝廷的威仪,冀州丰富的钱粮,迅速取得各地州郡的支持,从而压制和打击袁绍,彻底结束讨董联盟的使命,把州郡全部拉到朝廷里去。

在朝廷里,袁绍不过就是一个渤海郡的太守而已,位卑权轻,完全失去了掌控权柄的机会。不能掌控权柄,对袁绍和袁阀来说,就意味着灭族和死亡。

长公主如果勤王讨董成功,韩馥和许多州郡大吏都成了挽救社稷的功臣,天子会放过他们。但天子不会赦免袁绍,天子必定要追究袁绍地去的罪责。董卓不过是杀了袁隗和袁阀五十多口性命,将来天子可不只杀袁阀几十口性命,他要屠灭袁阀九族,要杀几百人甚至上千人,要把袁阀彻底从人世间抹去。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推倒韩馥,取得冀州的军政权,取代韩馥在朝廷的三公地位。然后逐步攫取国家权柄,完全控制朝廷。等袁绍完全控制了朝廷,这皇统的事解决起来就简单多了。对袁绍和袁阀一系的人来说,当今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存在,皇统必须要重建,这是关系身家性命,关系家族兴衰的大事。

过去袁绍实力强大的时候,对推倒韩馥的事就非赏头痛。虽然袁绍自诩有十足的把握,但他却迟迟不敢动手,原因就是他无法控制推倒韩馥的后果。推倒韩馥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否则袁绍会背下恶名,会遭到袁阀一系的指责,会失去各地州郡的支持。都众叛亲离了,还奢谈什么重振社稷?

现在袁绍实力弱了,和韩馥相比没有任何优势。河阳大败,会同骠骑大将军李弘和后将军袁术攻打洛阳的事也算是泡汤了。联和州郡拥戴刘虞为帝,蓄意制造皇统危机,威逼长公主和朝廷,袁绍算是冲锋陷阵的人。试想在这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无论用武力还是用阴谋诡计,袁绍都无法推倒韩馥。就算推倒了韩馥,袁绍也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后,难免会在一片唾骂和围攻中惨淡收场。

袁绍和郭图等人商议了很久都找不到解决之策,一筹莫展。这时沮授说道:“我们找不到击败韩馥的办法,是因为韩馥具有明显的优势,但如果我们把韩馥的优势统统转化为劣势,再把韩馥的劣势转化为我们的优势,那冀州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了。”

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沮授接受了袁绍的征辟,于年后赶到河内。沮授曾经在杨奇任冀州牧的时候,做过冀州府的别驾。他与杨奇在经学观点和治理之策上有重大分歧,两人多次争吵,矛盾很大。沮授一气之下,辞官而去,不干了。韩馥任冀州牧的时候,也征辟过沮授,但韩馥任人唯亲,府内从属掾属多为自己的亲族朋友,冀州名士受到了严重的压制和排挤。沮授二话不说,拍拍屁股走人了。

沮授列举了韩馥的诸多优势。冀州府和冀州郡县有一帮对韩馥忠心耿耿的官吏,冀州的军队里也有韩馥的亲信,长公主和晋阳朝廷需要冀州的钱粮,皇统危机后,韩馥肯定能主政,等等。

不用沮授再说,袁绍、郭图、辛评这些人就知道怎么做了。

袁绍立即派人到常山、中山,以重礼结交田完和孔宣两位国相。派人到幽州,重礼馈赠讨逆将军公孙瓒。同时急书兖州牧刘岱、东郡太守王肱等人,以私人身份给冀州府从事掾属写信,大量写信,内容就是商议推倒韩馥的事,以此来离间韩馥和冀州官吏之间的关系。

袁绍让荀谌带着自己的密信到邺城去,请当地门阀相助,收买和贿赂冀州府诸吏,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声势造大一点,让韩馥整天疑虑重重,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安。

荀谌担心地说:“我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威逼韩馥,会不会引起北疆的关注?毕竟,冀州的稳定对朝廷和北疆来说,是头等大事。”

“对朝廷和北疆来说,头等大事是钱粮。”袁绍说道,“我只要给他们钱粮,没人会关心冀州的事。”

袁绍让陈琳立即北上入晋,密奏长公主。州郡联名上书拥戴刘虞为帝的事是韩馥在背后一手操纵的,臣等位卑权轻,不敢不从。渤海郡忠诚于天子和长公主,为了振兴社稷大业,臣愿意向朝廷上缴赋税,愿意听从天子和长公主的驱使,虽万死也在所不辞。

袁绍另外让人伪造了一份各地州郡大吏联名弹劾韩馥的奏章,说韩馥为了夺取权柄,全然不顾社稷安危,实为大汉之奸侫.朝廷不能接受这种奸侫的胁迫,不能让他主掌权柄,应当将其予以诛杀。州郡大吏们一致举荐骠骑大将军代理国事,执掌权柄。

“让大将军代理国事?”陈琳诧异地问道,“那将来怎么办?大人拿下冀州之后怎么办?”

“这也没办法的事。”袁绍忧心忡忡地叹道,“何时能拿下冀州,我也不知道。我们必须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另外,河阳大败后,京畿形势急转直下,洛阳估计已经很难打下了,所以,未来几个月形势如何发展,我们很难预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黄巾军要打冀州了。”

“我们这一败,对黑山黄巾军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开春后,白绕、于毒必定会率军南下打过黄河,和青州的司马俱、徐和会合,然后他们再调头北上攻击冀州。靠我们这几万人,是挡不住黄巾军的,我们需要北疆的援助。没有北疆大军,冀州可能会变成废墟,所以,现在必须要让大将军代理国事,主掌权柄。”

“今年对我们来说,是我们生死存亡的一年,该放弃的要放弃,该拿回来的要拿回来。”袁绍摇头道:“将来,北疆要想生存,大将军就要让步。如果他不让我主掌权柄,我就让朝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摆设,让它成为北疆的累赘,成为骠骑大将军祸害社稷的罪责。”

****

正月下,晋阳。

骠骑大将军李弘的奏章让朝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长公主非常不满。

她对丁宫等老臣说,我不懂朝政的事,但我知道天子就在长安,韩馥和袁绍等大臣公然要废黜天子,重建皇统,这是大逆不道的事,但大将军竟然和你们一样,无视天子尊严,无视大汉律法,不但不杀他们,甚至还要韩馥来晋阳主持朝政,他还是我大汉国的大将军吗?当年父皇称赞他,说天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但现在呢?现在他瞎了眼,他要和奸侫同殿为臣,他不是我大汉国的大将军。

丁宫和陈纪羞愧无语。卢植小声劝道:“殿下,大将军也是无奈啊,此时……”

“不要说了。我问你们,我是长公主吗?”

丁宫和众臣疑惑不解,连连点头。

“我是不是代行天子事?”

“是。”

“那我下旨,赦免太傅大人无罪,继续执掌国事。”长公主涨红着脸,气恼地望着众臣,“你们说,行不行?”

众臣大吃一惊,急忙跪下奏请,“殿下,此旨万万不可下。”

“我说话不算数,那我还待在这干什么?”长公主气愤地哭道,“你们欺人太甚。”

虎威中郎将庞德奉骠骑大将军令,带着一队黑豹义从赶到太傅府,要护送太傅刘虞离开晋阳。

南军都尉魏断和丁逸拦住了庞德。

魏断为难地说:“大人,请理解我们做下官的难处。没有长公主旨,我们怎敢放人?庞大人如果带走了太傅大人,我们这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庞德和魏断早年在洛阳就相识,当时魏断带着一队卫士负责保护李弘的安全。面对魏断的苦瓜脸,庞德略一错愣,突然醒悟到这龙泉山谷现在就相当于洛阳,长公主府就相当于皇宫,而太傅府、骠骑大将军府、监御史府就相当于过去的朝廷三公府。这地方,自己不能随便乱闯的,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自己掉脑袋倒是小事,还要牵连到骠骑大将军。

庞德想了一下,笑笑,问了几句太傅刘虞的近况,然后带着铁骑走了。

他到骠骑大将军府找李玮。李纬不在,到长公主府议事了。他又到监御史府找陈好。陈好也不在,也到长公主府议事了。庞德在龙泉转了一圈,最后鼓足勇气到了长公主府,要求觐见长公主。

时间不长,一个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匆匆走了出来,此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笑容可掬,“下官黄门侍郎黄岳……”

庞德急忙还礼。两人稍加寒暄两句后,黄岳说道:“长公主和诸位大臣正在府内议事,估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

庞德脸显焦急之色。黄岳笑道:“庞大人有话尽管说,如果事情非常急,下官一定代为上奏。”

庞德皱皱眉,低声说道:“太傅大人……”他想想觉得不妥,把话又吞了回去。

黄岳警觉地四下看看,突然笑道:“庞大人既然没什么急事,那就明天再来吧。下官送送庞大人……”

庞德闻言大吃一惊,心领神会,高声笑道:“不敢,不敢。黄大人是冀州哪里人?”

黄岳伸手延请,边走边说道:“下官乃扬州丹阳人……”

大臣们在议的正是太傅大人的事。

州郡大吏在上表中说,当今天子非先帝所出,必须要立即废黜。我们准备仿效周勃、灌婴废黜少主,迎代王为帝之事,重建皇统。太傅刘虞功德治行,天下闻名,当世无双,放眼看看当今宗室后裔,谁人能及?

州郡大吏们还说,昔年光武皇帝是定王五世孙,以大司马领河北地,后来耿弇、冯异劝其登基为帝,代更始皇帝继承大统,社稷得以中兴。今刘虞为恭王后裔,也是五世孙,以太傅领幽州牧,这和当年的光武皇帝一模一样。如果由刘虞继承大统,社稷必能再次中兴。

州郡大吏们还列举了许多谶纬之事。去年秋,天上有四星会于箕尾,按照谶纬之说,神人将在燕地出现。宪州济阴郡又有一巫祝王定得天降之玉印,文曰“虞为天子”。去年初冬,代郡的天上突显两日,两个太阳共悬于东方,此乃刘虞继成大统之兆。

不管怎么说,这份上表把刘虞说成了真命天子,也因为这个,刘虞必须得死。

骠骑大将军说刘虞无罪,不但要求朝廷赦免他,还要把他送回幽州继续做幽州牧。这怎么可能?长公主不会答应,大臣们更不会答应。骠骑大将军大概忘记了一句老古话,“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刘虞是真命天子,这个流言马上将传遍天下。如果刘虞回到了幽州,拥兵自立,或者有造反者拥戴刘虞为帝,这天下马上会出现两个皇帝,有人拥戴当今天子,有人尊奉刘虞,天下随即乱上加乱,社稷崩溃再也不可避免。

庞德惊呆了,“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

黄岳摇摇头,“长公主不愿意。如果长公主要杀,太傅大人早就死了。现在骠骑大将军又出面力保太傅大人,这事就有点麻烦了。但太傅大人不死,天下不安,更重要的是,太傅大人不死,当今天子威仪何在?朝廷尊严何在?大汉社稷何以立威?”

庞德心惊肉跳,“黄大人,太傅大人杀不得。这一年来,骠骑大将军为了拯救社稷,一忍再忍。他已经忍了很长时间了,如果这个时候把他激怒了,后果不堪设想。”

“朝廷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大臣们争论很激烈。”黄岳苦笑道,“赵岐老大人和蔡邕大人当场翻脸,李玮大人瞪着眼睛,把嗓子都说哑了,还有你们北疆的陈好大人,说不过卢植大人,气得举起案几就要砸,幸好被朱筱岚大人一指拦住了。”

“一指拦住了?”庞德惊呼道,“一指?”

黄岳笑道:“是啊。朱大人眼睛一瞪,玉手一指,陈大人吓得连退三步,赶忙放下案几,向长公主磕头请罪。哈哈!你们北疆这个美如天仙的大吏竟然厉害如斯,实在让人料想不到。”

庞德心里苦楚,勉强笑笑。

“目前看来,朝廷想杀太傅大人的确不容易,因为还有冀州和各地州郡的一帮官吏。如果都杀了,朝廷威严是有了,但对拯救社稷大业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朝廷要维护天子和朝廷的权威,但长公主、赵岐大人、骠骑大将军又不愿意杀,所以最好地解决办法就是……”黄岳看看神情紧张的庞德,压低声音说道,“自杀。”

庞德骇然心惊。

“太傅大人要自杀,你能救他吗?”

中午,庞德带着一队铁骑犹如狂风一般卷进晋阳武库。

“打开武库,给我打开武库……”

义从将士一拥而上,刀砍斧劈,拉开一扇又一扇库房大门。

看护武库的卫士看到杀气腾腾的庞德,气势汹汹的黑豹义从,纷纷躲到一边,哪敢上前阻拦。

几个武库官吏一路狂奔而来,远远看到是黑豹义从的统领虎威中郎将庞德驻马而立,满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庞大人,调用军械,需要骠骑大将军的军令,这个军令……”

庞德冷哼一声,“给我装满两百车军械,快一点。”

“大人,大将军的军令……”

庞德伸手从腰间拽下印绶丢了过去,“我没有军令。拿我的印绶告诉大将军,武库是我开的,军械是我拿的,罪责是我一个人的,与你等无关。”

下午,庞德和亲卫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龙山大营。

“擂鼓,给我擂鼓……”

鼓声震天,正在大营内读书识宇的数千伤残士卒纷纷冲出了营帐。这是集结的鼓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鼓声了。

庞德和亲卫们在大营内纵马奔驰,“大将军有令,拱卫龙泉,保护长公主……”

“能拿起武器的都跟我走,都跟我到龙泉去……”

老拐出现在庞德的眼前。龙山大营和这大营内的七千多伤残士兵现在都归他掌管。由于大营内的部分伤残士卒不久将要到北疆各地去做亭长,所以这些人是不能上战场的。

“庞大人,出了什么事?大将军的军令呢?”

“有人要杀太傅刘虞大人,我需要大军包围龙泉。”庞德说道,“我没有军令,但我奉大将军令,要把太傅大人完好无缺地送回幽州,你帮不帮我?”

老拐听到有人要杀刘虞,眼睛立时瞪了起来,“要多少人?武器在哪?”

龙山大营的五千伤残士兵,庞德带到晋阳的一千黑豹义从,六千大军,把龙泉围了个水泄不通。

龙泉上空的气氛骤然紧张。

庞德带着一队亲卫大摇大摆地走向太傅府。

魏断和丁逸急忙迎上,“庞大人,你这是何意?”

庞德冷笑。

站在庞德身后的老拐高声狂呼:“举箭……”

围在太傅府四周的数百北疆兵同时举起长弓,引弦待发。

“让开……”老拐举刀吼道,“再不让开,格杀勿论。”

魏断举起手,无奈地朝身后挥了挥。惊恐不安的虎贲卫士们如蒙大赦,一哄而散。

刘虞望着跪在大帐内黑压压的一片北疆将士,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庞德躬身说道:“下官奉大将军之令,护送太傅大人返回幽州。请太傅大人立即上路。”

“老夫乃待罪之人,没有长公主赦免之旨,如何能走?”刘虞苦笑道,“谢谢大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离开龙山。”

庞德躬身再请,“长公主的圣旨马上就到,请大人速速离开龙山。”

刘虞痛心疾首,连连摇头,“算了,我已了无生意。你回去告诉大将军,说我谢谢他了。”

庞德脸色一冷,“太傅大人如果死了,龙泉所有的人都给你陪葬。”

刘虞瞠目结舌。

“现在这里有六千大军,就等太傅大人一句话了。”庞德一字一句地问道,“走,还是不走?”

刘虞仰天长叹,“子民,你这是让我生不如死啊。”

“走。”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九节

刘虞和魏攸、孙瑾等部分太傅府的掾属,在北疆军的护送下,连夜离开了晋阳。

长公主不顾大臣们的劝阻,一直追了一百多里,赶到汾水河畔相送。长公主抱着刘虞痛哭流涕,“伯父大人这一去,我怎么办?我怎样才能救回陛下?”

刘虞老泪纵横,无颜以对,“臣愧对先帝,愧对先帝啊。”

“伯父,我和你一起到幽州去,这地方都是坏人,大将军、张大人、卢大人,都是坏人,我害怕,我害怕……”长公主伤心欲绝,泪如雨下。

刘虞黯然神伤,低声劝道:“殿下,相信大将军,相信他,他一定会把陛下救出来,会挽救我大汉社稷。大将军许多做法在殿下看来或许不对,但他对大汉忠贞不渝,对先帝忠心耿耿,这就足够了。”

“先帝当初对大将军信任无比,无论大将军做了什么错事,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先帝都极力袒护,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结果如何?大将军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捍卫了我大汉广袤的边塞,替大汉国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域。如果当初没有先帝对大将军的信任和恩宠,今天殿下就不会站在这里,更不会肩负起振兴社稷的重任。”

刘虞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应该象先帝一样信任大将军,只有这样,大将军才能指挥千军万马,横扫**,拯救我大汉的江山社稷。

长公主哭拜受馥。

****

大汉国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二月。

二月上,晋阳。

刘虞的离开,让朝廷迅速从皇统危机中摆脱出来。

为了维护天子和律法的威严,刘虞和各地州郡的官吏们必须要受到严惩。但这样一来,朝廷必将失去幽州、冀州和其他部分州郡的支持。同时也将激怒骠骑大将军,后果很明显,朝廷变成摆设,自己把自己葬送了。

长公主和朝廷变成了富丽堂皇的门面,太傅大人刘虞死了,各地州郡也和晋阳朝廷决裂,几个月来的努力不但白费了,连拯救社稷的希望也瞬间破灭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灾难。所以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一直在争论,刘虞也不敢自杀,各地州郡还在不停地上书要求重建皇统,大家都在等待观望骠骑大将军的反应。

骠骑大将军如果倚仗自己强横的武力救出刘虞,那他就有挟持公主和朝廷的事实,有图谋不孰,祸乱社稷之心。如果他不救刘虞,北疆就面临和幽州、冀州断绝的困境。攻打洛阳,勤王讨董成了奢想,北疆的生存也岌岌可危。两者相比,当然是救出刘虞最有利于社稷和北疆。至于挟持长公主和朝廷的罪名,那就要看骠骑大将军愿不愿意背了。如果他答应了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的要求,把权柄让了出去,把长公主和朝廷送到冀州,那这个罪名自然和他扯不上关系了。

这正是各地州郡有恃无恐,公然派出以安平国相张岐为首的官吏们到晋阳上表,要求拥戴刘虞为帝的原因。韩馥和袁绍等人认为,长公主、朝廷、骠骑大将军迫于重重压力,一定会答应他们提出的所有条件。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骠骑大将军救出了刘虞,让出了权柄,现在就等着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提出他们的要求了。

最近一段时间,八百里快骑日夜往返于龙山和各地州郡之间,通往龙泉的小道上,骏马飞驰,车驾如云,气氛格外紧张。

北疆各郡太守纷纷上书,力保太傅刘虞,大肆抨击韩馥和袁绍等州郡大吏,指责他们废黜天子重建皇统乃是叛逆之行为,朝廷不应该姑息养奸,应该予以严惩。北疆大吏在奏章中表示,如果朝廷迫于冀州压力,屈从于韩馥和袁绍等人的威逼,把国家权柄赋予韩馥,他们将拒绝听从朝廷的一切旨意。北疆大吏一致举荐骠骑大将军代理国事,主持朝政。

让张温、崔烈、马日磾等老臣感到十分意外的是,河东太守王瀚、太原太守许劭、上党太守杨奇、西河太守崔均、雁门太守郭蕴、并州刺史王邑也坚决反对由冀州牧韩馥主政,让袁绍代替韩馥主掌监御史府成为晋阳朝廷的三公之一。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怎能入朝处理国事?不过他们同时也反对骠骑大将军主政。骠骑大将军主政,事实上和董卓没有区别,长公主和晋阳朝廷将失去冀州和其他州郡的支持。他们举荐老大人赵岐主政。

朝廷大臣们的意见是,目前形势危急,洛阳要打,黄巾军也要打,冀州稳定是保证两个战场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所以对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要尽量安抚,骠骑大将军的建议是正确的。马日磾第一次提出了把长公主和朝廷迁到冀州的建议。冀州处于北疆、幽州、兖州和青州之间,主持朝政的韩馥和袁绍也在冀州,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不但有利于朝廷统领各地州郡,也有利于朝廷调和韩馥和袁绍之间的矛盾,最大程度地发挥冀州的作用。

另外,这也可以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誉,平息和缓和北疆和冀州大吏之间的矛盾。皇统危机后,北疆和幽州官吏对冀州和其他州郡官吏非常反感,大家互相弹劾、攻击、谩骂,朝廷会逐渐陷入无休止的争吵和内讧中,这对挽救社稷大业非常不利,所以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冀州牧韩馥急奏。他先为自己要求重建皇统的事辩解了一番,然后表示接受长公主的旨意,由自己督领太傅府暂时代理国事,由袁绍督领监御史府参与国事。但他以公务繁忙无法脱身为由,拒绝到晋阳,他建议朝廷把长公主和朝廷立即迁到冀州。自己和袁绍都在冀州,开春后又要和黄巾军打仗,到晋阳主政显然不现实。

长公主的回答很干脆,不去。韩馥要来就来,不来拉倒。

朝中的大臣们分成了三派,以张温、蔡邕为首的大臣们坚决反对东迁。韩馥、袁绍等人为了争权夺利,连废黜天子的事都敢干,还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以马日磾、袁滂为首的大臣们认为应该从挽救社稷的大局出发,该放弃的原则要坚决放弃。比如这次为了解决皇统危急,长公主和朝廷就没有追究任何人的罪责。刘虞没事,他依旧是太傅兼领幽州牧。韩馥、袁绍和各地州郡大吏们也没事。尤其是韩馥和袁绍,还成了朝廷的上卿,主掌国事。虎威中郎将庞德也没事,长公主和朝廷既然不追究太傅大人的罪责,也不追究韩馥、袁绍等州郡大吏的罪责,怎么能追究庞德的罪责?现在诸般罪名都让骠骑大将军一个人背下了。所以,仅从维护长公主和朝廷的威仪以及维护骠骑大将军的声望出发,我们就应该东迁。还有一部分大臣因为资历浅,或者因为自己是从冀州诸府应辟而来,不敢说话,摆出一副谨遵圣命的架势,结果被崔烈骂了个狗血喷头,“一帮废物,死了算了。”

北疆大吏们本来就不同意韩馥主政,现在听说韩馥要东迁长公主和朝廷,更是激烈反对。杨奇甚至亲自跑到长公主府,以死相谏。

骠骑大将军李弘倒是体谅朝廷和韩馥的难处,极力主张和劝谏长公主听从朝中大臣们的意见,立即东迁。洛阳大战即将开始,几万大军的粮饷就指望冀州拨付了。开春后,韩馥如果以平定黄巾军为借口,拖延或者拒绝调拨钱粮,那洛阳大战就要半途而废。

长公主和张温、赵岐等诸多大臣随即回书骠骑大将军,对他横加指责。整天和稀泥,恨不得把冀州抱在怀里当宝贝,你到底是大汉的骠骑大将军还是韩馥、袁绍的故吏?难道没有冀州,你就不能拯救大汉社稷了?崔烈说的更难听,你到底是豹子大将军还是病猫大将军?你的血性和彪悍是不是随着慕容风一起死了?

李弘于是再书一封,详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和勤王讨董的诸多难处,恳请长公主和朝廷不要人为制造矛盾,拱手把拯救社稷的机会丢了。“早一年稳定社稷,就能早一年造福苍生。”如果长公主和朝廷担心安全,我可以派一支万人的大军保护长公主和朝廷,直到社稷稳定。

另外,他对长公主和朝廷没有惩罚庞德一事表示了异议。庞德擅自兵围龙泉,威逼长公主和朝廷,罪不容赦,怎能姑息养奸?如果北疆大将都这样骄纵枉法,将来怎么办?庞德是秩俸两千石的朝廷大员,李弘无权处置,所以李弘建议长公主免去庞德虎威中郎将一职,迁其为漠北都护府都护,把他发配到大漠戍守边塞去,趁机把安北将军鲜于辅调回朝廷。李弘说,自己常年在外征伐,朝廷需要一位大将坐镇执掌兵事,安北将军鲜于辅最为合适。如果长公主和朝廷东迁冀州,将由鲜于辅统领一万大军负责戍卫,以确保长公主和朝廷的安全。

李弘又给庞德写了一份书信,到了大漠后,要尽力安抚和稳定大漠胡族诸部,抓紧时间重建三万风云铁骑。过几年我们就要攻打关中。董卓如果挟持天子逃到西疆,我们只有动用铁骑才能击败他。铁骑是拱卫北疆之根本,千万不可懈怠。现在阴山以北有你和燕无畏、姜舞、铁钺,阴山以南有赵云、杨明、卫峻、雷子、孙风、甘翔等诸将,只要有你们在,我北疆无忧,大汉社稷无忧。

陈琳冒着严寒,日夜兼程赶到晋阳。

袁绍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长公主和朝中大臣们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袁绍和韩馥矛盾激化,已经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皇统危机刚刚度过,袁绍和刘岱等州郡大吏就把矛头对准了冀州牧韩馥。难道这后面隐藏着一个什么更大的诡计?

大臣们沉默不语,东迁之议随即作罢。马日磾和袁滂等大臣也不敢再说什么东迁冀州的话了。冀州的事越来越复杂,让人心惊肉跳。这种情况下如果把朝廷迁到冀州,十有**要再次陷入一个更大的权力争夺的漩涡。弱不禁风的朝廷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袁绍在奏章中信誓旦旦,说了一大堆忠诚长公主和朝廷的话,但这一年来的事实清楚地告诉大臣们,袁绍的这番话不足信。袁绍的目的很简单,他要推倒韩馥,独霸冀州的军政大权。然后再拿冀州威胁朝廷和北疆。现在看来,重建皇统只是袁绍夺取冀州军政大权的开始,朝廷、刘虞和韩馥都成了牺牲品,都被袁绍利用了。

皇统之争看上去是朝廷和冀州对权柄的争夺。但实际上,背后却是袁绍和韩馥对冀州的争夺。袁绍显然已经感觉到了朝廷、韩馥对他权势和生存的威胁,所以他假借重建皇统之名,把韩馥推到了长公主和朝廷的对立面,然后再突然倒戈一击,帮助长公主和朝廷对付韩馥,从而攫取冀州军政大权。

张温摇摇头,遗憾地说道:“朝廷如果迁到冀州,很快就会代替讨董联盟,成为袁绍控制天下的工具。我不明白,袁绍既然口口声声说要讨董,要振兴社稷,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让天下越来越乱吗?难道当今天下就袁绍能振兴社稷?他如果把这份才智用到挽救社稷上,董卓何愁不死?社稷何愁不兴?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袁绍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不相信大将军对大汉的忠诚,二是勤王成功后担心天子追究罪责。所以他总是想独揽权柄,执意要重建皇统。”卢植叹道,“今日之祸,其实还是来源于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的失策。”

当初太傅袁隗大人筹谋讨董时,我们都有份参与,大家应该还记得,当时袁大人并没有提到弘农王,没有提到承制诏书,更没有提到重建皇统。虽然凭借那份三公檄文举兵讨董有点勉强,但我们认为有长公主和先帝的遗诏,骠骑大将军应该毫不犹豫地南下勤王。然而,后来的事情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先是出现了承制诏书,然后弘农王被杀,这些事并不在我们最初的筹划之中,显然,袁大人改变了讨董之策。

他为什么要改变讨董之策,我们不得而知,但这份承制诏书的出现和弘农王的死去,却直接导致了皇统之争。是拥护当今天子还是重建皇统?对袁绍和讨董联盟来说,只有重建皇统,否则,他们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不但贻笑天下,将来也会被当今天子杀得干干净净。正是因为出现了皇统之争,骠骑大将军无所适从,只好放弃了南下,讨董大计随即彻底失败。

如果袁大人没有改变既定的讨董策略,袁绍没有得到那份承制诏书,大汉没有出现皇统之争,董卓也许早就败回西疆了。退一万步说,即使是现在,如果没有皇统之争,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也不会执意和尊奉当今天子的朝廷过不去,大家完全可以互相让一步,勤王兴国。

谁能想到,太傅袁隗大人一个小小的失策,却埋下了倾覆大汉的祸患。

卢植举起袁绍的奏章,痛苦地说道:“袁绍的这份奏章告诉我们一个残酷的事实,只要当今天子活着,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就是我们的敌人,战火就不会停息,社稷就要饱受摧残。我们要抛弃前段时间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韩馥、袁绍和部分州郡大吏会放弃皇统之争,尊奉当今天子。不会,他们绝不会放弃,我们想错了。”卢植心中极度悲恸,泪水突然浸湿了眼眶,“我们错了,我们只要把他们杀了,全部杀干净,否则,勤王不会成功,社稷也不可能振兴。我们真的错了。”

长公主睁大了双眼,呆呆地望着卢植,十分恐惧。张温等大臣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个个神情错愣,目瞪口呆。

“全部杀了?”赵岐白眉高耸,震骇不已,“子干,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我们要讨董勤王,要平定黄巾军的叛乱,又要诛杀州郡叛逆,这要打到什么时候?这样打下去,社稷就是一片废墟了。”赵岐无力地哀叹道,“子干,你是不是估计错了?”

卢植摇摇头。“冀州刺史王芬迎立合肥王阴谋叛乱的事你们还记得吗?几年前就有人想造反,想篡汉自立,更不要说现在的乱世了。只要他们强大了,有了足够抗衡朝廷的实力,他们就可以重建皇统,打着拯救社稷的旗号,为所欲为。今天他们可以拥戴刘虞,可以诛杀大臣,可以说天子不是先帝所出,可以说董卓是叛逆是奸侫,明天他们就可以拥戴藩王,可以屠杀百官,可以说长公主也非先帝所出,可以说我们是叛逆,是祸乱大汉的奸侫.不要再幻想了,趁着他们实力不济的时候,立即把他们杀了,一个不留。”

大帐内一片死寂,卢植的话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了。

袁绍诛杀四位朝中大臣,已经是罪恶滔天了,但今天卢植却说要把韩馥、袁绍等讨董联盟的州郡大吏全部杀了,这让他们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不是振兴社稷,这是摧毁社稷啊。

“子干,没有其他办法吗?比如诛杀首恶……”蔡邕小声问道。

“没有,现在的形势摆在这里。我们除了北疆和幽州,没有可以信任的大臣和军队。但北疆和幽州的现状也摆在这里,我们虽然有忠诚的大臣,有勇猛的将士,但我们一穷二白,穷得连打仗都打不起。”卢植长叹道,“目前看来,无论是勤王,还是振兴社稷,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以北疆的实力,如果向西讨董,则需要钱粮支援,严重受制于东面的冀州等州郡。如果向东讨伐叛逆,不但受制于钱粮,还受到百万黄巾军和背后董卓的严重威胁。如果干脆放弃北疆,倾尽全力南下,又受到北疆上下的反对,将来如果南下不利,后方又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先壮大北疆。北疆强大了,才能横扫**,一统江山。

北疆要想强大,必须要找到一个钱粮丰富的根基。北疆的东面是冀州,南面是京畿,西面是关中,据三者任何一地,都可中兴大汉。但现在关中为董卓所占,他有十几万大军,又占据关隘之险,短期内根本打不下来。即使打下来了,将来还深受西疆叛乱之苦,所以关中放弃。河北冀州之地乃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之根基,钱粮十分丰富,但这里现在被韩馥和袁绍所控制,北面有屡剿不平的黑山黄巾军,南面有蠢蠢欲动的青州黄巾军,未来几年内将战火纷飞。如果北疆强行攻占,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混战于河北大地,社稷可能彻底完了。这个险我们不能冒,所以冀州放弃。

最后只剩下京畿了。打下洛阳,占据弘农和河南尹两郡,我们可以把北疆和荆、豫两地联为一体。只要有了这两地的钱粮,尤其是紧邻京畿的南阳和颖川两郡的钱粮,我们就可以迅速壮大。一两年后,我们向东,可以联合幽州刘虞夹击韩馥和袁绍;向西,可以攻打关中,勤王讨董;向南,可以攻打袁术、孔伷。如此征伐数年后,社稷定能振兴。

卢植的话,遭到了马日磾、袁滂、陈纪的反驳。这样打下去,社稷早完了。如果韩馥、袁绍、袁术等人能真心尊奉当今天子,天子为什么不能赦免他们?毕竟,韩馥、袁绍等大臣也是为了讨董,为了大汉社稷嘛。

卢植说,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思?北疆不强大,朝廷不强大,说什么都没用。如果北疆倒了,袁绍雄踞天下,他要废黜当今天子,重建皇统,你们怎么办?到先帝陵墓前自杀谢罪吗?只有北疆强大了,朝廷威临天下了,天子回京主政了,你这话才有作用。天子说不杀,他们才不会死,我们说有什么用?你对袁绍说,天子不会杀你的,他相信吗?

大臣们争论了一会,卢植的意见逐渐占据了上风。

赵岐说:“这样吧,请大将军立即回朝。此事必须要和大将军商议,我们说没用。”接着他指着神情兴奋的李玮说道,“仲渊,你给大将军写一份信,把我们的意思大致说一下,请他务必即刻回朝。”

李玮高兴地答应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袁绍的一份奏章,竟然彻底改变了朝廷中兴社稷之策。

“这个大帐内除了殿下,就我们十三个人……”赵岐指着张温、崔烈、马日磾、丁宫、陈纪、卢植、蔡邕、袁滂、李玮、余鹏、陈好、张范说道,“今日之议乃我大汉中兴之策,关系到社稷存亡,国祚兴衰,绝对不能泄漏。所以今后诸位大人的任何来往信件,都要先经监御史蔡邕大人和陈好大人验审。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众臣一致表示赞同。

张温突然指着李玮、余鹏、陈好问道:“你们三个都是朱俊大人的弟子,和我们有很深的渊源,我想问你们一句话,因为下面要议的事,和你们有直接的关系。如果你们持否定意见,前面所议之事一概作废。”

李玮三人互相看看,心里已经约摸猜到张温的意思。

“长公主为什么到北疆,朝廷为什么要建在北疆,原因相信你们的大将军都很清楚,我不说了。你们是忠诚于天子还是忠诚于大将军,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问了。我只想问一句,大将军执掌权柄后,北疆强大,社稷稳定后,你们如何保证他不会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王莽,第二个梁翼?如何保证他成为大汉国的第二个霍光?如何保证他不会重蹈董卓的覆辙?”

李玮、余鹏和陈好惊愣无语。张温要问的事和他们心里想的大相径庭。

“太傅大人已经走了,因为皇统的事,他不可能再执掌权柄。将来天子主政,太傅大人能保住性命就非常不错了。除了太傅大人,现在还有主政资格的,只有骠骑大将军。骠骑大将军乃大汉上卿,开府,仪同三公,行大将军事,晋阳侯,秩俸万石,位高权重,身份极为尊贵。虽然冀州牧韩馥和赵岐老大人也可以暂理国事,但两位大人都是秩俸两千石的大吏,和骠骑大将军比起来,官爵上有一定的差距。他们即使主政,也是暂时代理国事,暂掌权柄,这和骠骑大将军主政有本质上的区别。”

张温指指赵岐说道:“比如老大人看到大将军,要行下官之礼。让一个下官去号令上官,于礼于法都不合适。本来我们指望太傅大人和骠骑大将军互相制约,但现在不可能了,只能让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了。骠骑大将军独掌权柄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不知道,也无法去制约。所以,现在我们要议的是,如何制约骠骑大将军的权势,如何保证骠骑大将军能为稳定和振兴大汉建立功勋。”

张温看看众臣,神情严肃地说道:“太傅袁隗大人的错误我们不能再犯,和武人对抗的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社稷倾覆在即。现在我们要拯救社稷,需要武人的力量,但我们怎样才能激发和制约武人的力量,使他们为拯救社稷而战,而不是为毁灭社稷而战呢?”

“你们三个有办法吗?”张温问道,“如果没有办法,这个朝廷立即解散,我们到晋阳学堂授学去,免得助纣为虐。”

当天深夜,冀州牧韩馥的急奏送到长公主府。

韩馥在奏章中说,正月中,王匡、张扬和刘勋的大军在河阳遭到董卓的袭击,两万大军全军覆没。我冀州赵浮、程涣的一万大军匆忙撤出温县赶到沁水河,于野王城一带阻击董卓大军。此时袁绍惊惶失措,不但不支援我冀州军队,反而带着大军退出怀城,屯兵于朝歌清水口,见死不救。袁绍这种卑劣行径,实在令人愤怒。此等重大军情,袁绍竟然一直隐瞒不报,可见其居心叵测,存心要让北疆军遭到重创。韩馥同时再次奏请长公主,请长公主和朝廷速速迁到冀州,以镇制袁绍,图谋兴国大业。

卢植看完奏章,大为气愤,“如此祸国,岂能不杀?”

丁宫苦笑,“也许,韩馥也是刚刚得知……”

“怎么可能?”卢植气道,“赵浮和程涣的大军就在沁水河一带,王匡、张扬、刘勋的大军全军覆没,他们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知道了,怎么会不急报韩馥?”

“袁绍身边肯定有韩馥的人。韩馥知道袁绍不但欺骗了他,还倒打一耙,密奏长公主,大概气疯了,于是才有了这道急奏。”卢植连连摇头,“太令人失望了,他们眼里除了权势和性命,哪里还有半丝报国之心?”

“快,以八百里快骑急书大将军,立即停止攻击洛阳。”

二月中,骠骑大将军李弘回到晋阳。

李玮的信让他惊喜万分。如果长公主、朝廷和自己的兴国之策是一样的,那大汉振兴真的是指日可待了。不过,让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朝廷的想法远比自己的想法更加血腥,朝廷竟然要铲除所有叛逆。这个难度太大了,而且似乎有把大汉推进万丈深渊的可能。

打下洛阳后,袁术和孔伷如果不向朝廷上缴赋税,那他们就是叛逆,要剿杀。不能抚即杀,这是朝廷的一贯作风。不过,自己刚刚打下洛阳就和袁术、孔伷翻脸,是不是太过无情?但不打南阳和颖川,自已又如何保证北疆的生存?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二章 如临深渊 第十节

赵岐和李玮出龙山三十里迎接骠骑大将军。

李弘远远下马,恭恭敬敬地对赵岐说道:“天气寒冷,怎敢劳老老人亲自来迎?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赵岐客气了一番。李玮站在一旁说道:“大人请上车,在大人进龙泉之前,老大人有话对你说。”

李弘笑笑,请赵岐先上车。他心里有数,太傅刘虞大人离开晋阳后,朝廷的权力需要重新分配,老大人要谈的,无非就是这个最棘手的问题。

赵岐待李弘坐好后,笑着说道:“近两百多年来,我大汉历经劫难,其中尤以王莽之祸,梁翼之祸,奸阉之祸和现在的董卓之祸对大汉社稷的摧残最为严重,大人知道发生这些劫难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吗?”

李弘稍加思索,恭敬地回道:“因为外戚、奸阉把持权柄,祸乱纲纪。”

“那外戚和奸阉为什么能攫取到国家权柄?”赵岐又问。

“因为内廷权重,皇权至上。”李弘立即回道。对这些事,李弘还是非常清楚的。自从被先帝拽进皇统之争后,他为了生存,几年来不断地向赵岐、李玮这些士人讨教,自己也持之不懈地学习,许多事情他已经知道来龙去脉。随着官爵和权势的逐渐增大,尤其是最近一段时期,李弘也在开始思考律法、国策中的利弊和振兴社稷之道了。

赵岐赞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内廷为什么权重?外廷为什么权轻?皇权为什么会凌驾于相权(相权,宰相之权。泛指朝廷的权力)之上?为什么皇权和相权不能互相制约?”

李弘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问题,他想过,如果皇权和相权能够互相制约,能够象军权一样被层层分割和互相监督,外戚和奸阉或许很难窃取权柄。但事实上,本朝除了建国初期皇权和相权有过很短时间的制衡外,其他时间都是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废除了封土地建诸侯的制度,改为朝廷统治下的郡县制度,这时出现了一个困扰秦始皇和大臣们的巨大难题:皇室和朝廷应该是什么关系?皇室是朝廷,还是朝廷的一部分?若把皇室和朝廷分开,那这两者之间的权力又如何划分?

秦始皇和李斯等大臣们一致认为,皇室和朝廷应该分开。皇帝是国家唯一的最高的统治者,是国家的象征,而朝廷主掌国家的实际政权,负责一切实际的责任。朝廷的最高首领是丞相,其次是主掌军权的太尉(太尉有带兵权,没有调兵权),主掌监察大权的御史大夫,就是“三公”。皇权和相权便依此原则而划分。

本朝依秦制。在建国之初,也是皇权和相权分开,互相制约。

本朝皇帝有六尚,(尚是掌管的意思,相当于现在的秘书,尚书台相当于秘书处。)分别是尚衣、尚食、尚冠、尚席、尚浴与尚书。前五尚负责皇帝的衣服饮食起居,只有尚书是管文书的,算是皇帝真正的“秘书”。从这里可以看出,皇帝只有一个职权有限的尚书台。

本朝丞相府有十三曹,组织庞大,职权广泛。比如东曹,主二千石长吏北除,并包括军吏在内。秩俸二千石的官在当时已经包括九卿了,由此可见朝廷一切官吏任免升降,都要经过丞相。再比如奏曹,它负责管理朝廷的一切章奏。还有其他诸如户曹、词曹、法曹等等,各有主掌,几乎揽括了国家所有政务。从这十三曹的名称、职权就可以看出,国家政务主要由丞相和丞相府诸曹处理,而并不是由皇帝亲自处理。

皇权和相权分开,皇室和朝廷分开的一段时期,正是本朝最辉焊的一段时期。

到了孝武皇帝后,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孝武皇帝雄才大略,要建万世功业。他嫌丞相碍手碍脚,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外廷的九卿大臣直接接受内廷指令,内廷随即权重,尚书台几乎代替了丞相府的所有职权。

皇帝既然把丞相的权力抢去了,当然也不会让丞相干涉皇室的事了,所以孝武皇帝驾崩前,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政。这样一来,外廷有丞相,内廷有大司马,皇室和朝廷时常发生冲突。这种冲突到了孝昭皇帝死后,达到了极致。

孝昭皇帝死后,立昌邑王为帝。昌邑王刘贺在即位的二十一天内做了一千一百二十一件不该做的荒唐事,于是被废,改立孝武皇帝时的废太子刘据之子刘询为帝。霍光当时召集九卿商议废黜天子重建皇统的事,说皇统继承是皇室私人的事,把丞相抛到了一边。

皇室之存在,是因为有皇帝,皇帝之存在,是因为有朝廷,所以皇统继承是朝廷的事,并非皇室私事。皇帝世袭,乃依据大汉律法,如果遇到皇帝没有子嗣或者其他变化的时候,皇统继承一事应该由朝廷公议,但霍光无视律法祖制,恣意妄为。

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的名义掌领内廷的尚书台,他不让朝廷参与皇室事,却代表皇室过问朝廷事,如是则皇室超越在朝廷之上。本来尚书台的尚书只是皇帝的内廷秘书,而内廷诸职又隶属于御史中丞,现在御史中丞成了摆设,皇帝成了聋子,皇帝当然不愿意了。于是孝宣帝便恢复旧制,仍有御史中丞统领尚书,诸事由御史中丞呈御史大夫,再到丞相,内廷与外朝随即声气相通。如此则大司马大将军权柄渐轻。

孝宣皇帝亲政二十年,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国家昌盛,有“中兴”之称。

孝宣皇帝驾崩后,霍氐一族也就立即灰飞烟灭了,但孝宣皇帝的改制也随即失败。皇权独大,相权没落,大司马大将军等外威依旧辅政,内廷依旧权重,外廷依旧权轻,于是积弊成灾,就有了王莽篡汉之祸。王莽便是由大司马大将军辅政,继而独揽权柄的。

光武皇帝中兴社稷后,吸取了前朝败亡的教训。他先把尚书台的权力加重了,自己独揽权柄。然后把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公”改为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一个“公”统领三个卿。三公只是名位崇高而已,实权则在尚书手中。换句话说,国家权柄都是皇帝一个人的,他把皇权和相权,皇室和朝廷分开的原则彻底抛弃了。

光武皇帝中兴了社稷,也埋下了倾覆社稷的种子。

“制度。”李弘突然意识到赵岐问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老大人的意思,是要仿效孝宣皇帝,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权的制衡?”

赵岐惊喜地看着李弘,大声赞道:“大人真乃奇才。”李玮脸显敬佩之色,不禁脱口问道:“大人怎么想到的?”

李弘不好意思地笑笑,“难道你们忘记了,当初筹划建朝的时候,太傅刘虞大人、张温大人,还有老大人,其他诸位大人,都反复对我解释,为什么要用旧制三公为朝廷构架。其中一个理由,就是要削弱皇权,把皇权和相权分开,以控制外戚和宦官专权。”

赵岐高兴地连连点头。

几十年来,士人和奸阉为了争夺权柄,屡遭失败,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没有武力,而是因为皇权至上,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完全失去了制约。

太傅袁隗大人和一帮大臣们策划并发动了讨董,从表面上看,是为了争夺国家权柄,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利用这个国家权柄,恢复旧制,重建皇权和相叙的平衡,从而铲除沉疴积弊,重振社稷。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要限制皇权,扩大相权。

袁隗大人为什么要给袁绍那份承制诏书?袁绍、韩馥和讨董联盟的大吏们为什么要执意重建皇统?我们几个老家伙想了很久,终于从这个问题上,想到了袁隗大人突然改变既定讨董之策的原因。因为当今天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十年,天子行了冠礼之后,就要主政。用十年的时间重建旧制,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李弘问道,“难道恢复一个旧制,十年时间都不够?”

赵岐叹了一口气,“大人,你要知道,孝宣皇帝的改制失败了,否则,怎么会有后来的王莽篡国之祸?”

李弘迟疑了一下,问道:“孝宣皇帝的改制为什么失败了?”

赵岐摇摇头,捋须说道:“因为石渠阁之议。”

孝宣皇帝虽然尊崇儒学,但他采用的是儒法兼融,德主刑辅的治国之策,所以他力主恢复旧制。认为把皇权和相权分开,把皇室和朝廷分开,更有助于国家的繁荣昌盛。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力的增强,权力斗争的激烈,朝堂上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部分大臣说要独尊儒术,以德治国,要修改一些治国之策。一部分则坚持采用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之策治国,拒绝修改既定国策。于是,朝堂上下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经学辨议。

孝宣皇帝为了统一儒家学说,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在长安未央宫北的石渠阁,召集了二十余位当代各类经学的硕儒讲论“五经”异同。名士硕儒们论述了他们对经学的不同诠释,再经过长时间的辩论后,由孝宣帝决定采取一种最合适的解释,并把这种经学解释作为官学。

参加石渠阁经议的有学《礼》的通汉、戴圣,学《诗》的张生、薛广德、韦玄成,学《书》的周堪、林尊、欧阳长宾、张山拊,治《易》的梁丘临、施雠,治《公羊春秋》的严彭祖,治《榖梁春秋》的尹更始、刘向等。

经议由梁丘临提问,诸儒回答,太子太傅肖望之平奏其议,孝宣皇帝亲自裁决评判。石渠讲论的奏疏经过汇集,辑成《石渠议奏》一书,又名《石渠论》,共辑奏议一百五十五篇。经过这次会议,博士中《易》增立“梁丘”,《书》增立“大小夏侯”,《春秋》增立“榖梁”。本朝博士经说的分家,除《诗》学原有鲁、齐、韩三家外,其余均始于石渠阁经议。

孝宣皇帝重视《榖梁春秋》,因为它有利于加强宗法礼仪的控制力量,可以纠正《公羊春秋》学片面强调法治所引起的弊病,适应了当时“稽古礼文”的要求。所以石渠阁经议的结果,就是《礼》学和礼治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大戴和小戴《礼记》,就编成并盛行于这一时期。

石渠阁会议使孝宣皇帝的权威变成了经学的权威,经学的学术观点随即变成了国家的最高律法。于是“以德治国”成为制定国策的基础,“臣事君以忠”,皇权至上,相权就此被彻底剥夺。

孝宣皇帝时有“石渠阁之议”,孝章皇帝时有“白虎观之议”,这是本朝经学的盛事,李弘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这经学竟然决定着国策的制定,决定着国家的命运,决定着社稷的兴亡。

李弘躬身受教,轻声问道:“老大人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一是官学。自孝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6年),刘歆作《移让太常博士书》,要求立古文经学为官学之后,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开始争斗,至今已有近两百年。这两百年来的事实证明,今文经学是祸国之学,应该立即予以废除,官学改为古文经学。”

“二是国策。朝廷要立即以儒法兼融、德主刑辅为制定国策的基础,大量修改既定国策。”

“三是官制。皇权和相权必须分开,皇室和朝廷必须分开,否则,社稷振兴无望。”

赵岐看看神情凝重的李弘,郑重问道:“大将军能否承担起中兴社稷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