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十一节

北疆军在阵前竖起了巨型盾和巨型长矛。wwW!QuAnBen-XIaoShuo!coM

经过一个上午的激战后,幽州军的意图已经非常明确了,他们想击破北疆军的中路,从界桥突围。为了加强中路防守,麴义命令左右两翼密集收缩,向中军靠拢。北疆军左右两翼的拒马阵比较单薄,在上午的攻击中已经被毁,将士们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折损。尤其是徐晃的右翼大军,虽然击退了幽州军的疯狂进攻,但自己也付出了伤亡将近两千人的代价。

随着战鼓敲响,刚刚平静了半个时辰的战场再度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杀声。

幽州军的步卒向北疆军的左中右三路同时发起了攻击。

北疆军的强弓、弩炮、石炮向迎面杀来的敌人尽情地倾泻着自己的愤怒。

幽州军将士毫无惧色,一路高呼,奋力狂奔,但死亡已经不可避免的时候,士卒们也只剩下了无畏和仇恨,“杀……”

北疆军上上下下看到了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过去撞击巨型盾的是敌人的铁骑,但今天,敌人却用自己单薄的血肉之躯勇敢地撞了上来。

北疆军经过数年大战后,对巨型盾矛的运用已经有了极为丰富的经验。为了能充分发挥巨型盾矛的作用,阻击和大量杀伤敌人铁骑,减少自身的伤亡,士卒们把巨型盾矛层层叠叠、交错放置,它就象拒马阵一样,变成了铁骑的坟墓。

远远看上去,幽州军士卒就象直接撞上了巨盾,然后被巨盾吞噬了,但他们其实是冲进了巨盾阵,和埋伏在阵内的北疆军士卒展开了血腥肉搏。

幽州军这种不计伤亡的凶狠进攻顿时让北疆军陷入了困境。幽州军的士卒源源不断地冲上来。他们抱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想法,以死相搏。任你北疆军士卒如何骁勇,你总有疲劳的时候,总有受伤的时候,总有被更多敌人包围的时候,北疆军的士卒一个个地倒下了。

在狭窄曲折的巨盾阵里,犀利的武器和强悍的武功都已失去了作用。谁的人多,谁就能击败对方。

高台上的麴义望着一面面被掀倒的巨盾,知道幽州军的铁骑马上就要开始冲击了。

他双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望着躺倒在战场上的数万具尸体,深切地感受到了公孙瓒的狠,公孙瓒的冷血。公孙瓒用数万士卒的性命,铺就了一条突围之路。如果站在对面的是自己,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公孙瓒的心太狠了。麴义现在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边塞的胡人对公孙瓒畏惧如虎,为什么公孙瓒会下令屠杀胡人部族,屠杀胡人的老弱妇孺,甚至连襁褓中的孩子都可以一刀剁杀。他根本把人不当人。

幽州军的步卒一部分攻击北疆军的左翼,一部分攻击北疆军的中路,而更多的人则涌向了北疆军的右翼。

现在局势已经明朗了。幽州军的铁骑要攻击的方向是北疆军的右翼,北疆军实力最弱的地方。

麴义一拳砸到栏杆上,愤怒地吼道:“公孙瓒,你等死吧。”

他飞奔而下,指着列队于高楼下的八百亲卫曲纵声狂叫,“走,随我杀过去,杀过去……”

麴义带着人马呼啸而去。

李弘无奈,和朱穆匆匆跑上高台。战场上的情况让他非常吃惊,“快,点燃狼烟,命令铁骑发动攻击。”

“公定,你来指挥,我去支援云天(麴义)和公明(徐晃)。”

李弘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下高楼,飞身跃上马背,“兄弟们,向右,向右杀进……”

三千黑豹义从在李弘的带领下,沿着河堤飞速起动。

大地在铁蹄的**下呻吟颤抖。

幽州铁骑以江河决堤之势一泄而下,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了战场,雷鸣般的吼叫声直冲云霄。

幽州军的步卒象潮水一般向战场两侧退去。

北疆军的步卒在令旗的指挥下,迅速后退,集结,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摆下防守阵势。徐晃奔跑在战阵中间,不停地叫着吼着,声嘶力竭。

战阵后方的强弓手以最快的速度向幽州铁骑射出密集的长箭。战车营迅速向中军靠拢,以阻击和迟滞敌人攻击中军的时间。

铁骑在奔腾,在堆满死尸的战场上犹如飓风一般呼啸而来。

死尸在铁蹄下翻滚、碎裂,鲜血在铁蹄下溅射、流淌,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受伤的士卒在铁蹄下爬行、惨叫、四分五裂。

铁骑所过之处,血肉模糊,再也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听不到一声痛苦的哭号。

战鼓擂响,惊天动地。

铁骑骤然加速,骑士们兴奋而血腥的吼声霎时间被巨大的奔腾声淹没了。

正在撤退的幽州军步卒首当其冲,随着他们惊骇、恐惧而无助的惨叫声,数百名没有来得及避开的士卒被撞上了天空,被践踏成了肉泥,被碾成了齑粉。

铁骑冲过北疆军的箭阵,瞬息即至。

徐晃高举战斧,纵声狂吼:“兄弟们,杀……”

久经战阵的北疆军士卒以什为组,以最快的速度结成了一个个小拒马阵,毫无惧色地迎了上去,“杀……”

一时间,血雨腥风,血肉横飞。

北疆军的士卒在冲杀,在死亡,在前赴后继,誓死以血肉之躯挡住敌人的铁骑。

幽州铁骑在奔腾,在惨嗥,在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麴义和八百亲卫曲杀进了惨烈的战场。

面对数千强悍的幽州铁骑,八百人就象水花一样,扑腾几下后,立刻就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场上。

当幽州铁骑和北疆步卒的人数相差无几的时候,在没有任何防守手段的情况下,留给北疆步卒的只有死亡。

徐晃需要弩炮,需要强弓手。现在只有密集的弓箭才能消灭这些无可匹敌的铁骑大军。

徐晃带着士卒们向中军且战且退。在中军的右侧、战车营和强弓手已经就位,只要把敌人的铁骑引到射程之内,即使自己和部下们全部倒下了,也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而激昂的牛角号突然从战场后方响起。

“呼……嗬……呼……嗬……”

黑豹义从们纵马狂奔,杀声震天,锐不可当的锥形大阵对准幽州铁骑拦腰击去。

李弘长发飞扬,长枪上下翻飞,酣呼鏖战,挡者披靡。义从将士紧随其后,奋勇杀进。

战场上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战况空前激烈。

公孙瓒异常兴奋,连声吼叫。“好,好,豹子出动了,北疆军要败了。”

“传令公孙范,带上五千铁骑,直奔北疆军右翼,给他狠狠一击。”公孙瓒举手狂呼,“今夜我们可以到界桥北岸扎营了。”

“大人,慢着……”一直驻马立于公孙瓒后侧的司马赵恒突然高声叫道。

公孙瓒一愣,十分不满地回头问道:“子愚,怎么了?”

长史关靖指着左侧的天空,神情震骇,“大人,北疆军的铁骑南下了。”

公孙瓒心里一惊,猛然扭头看去。

三柱狼烟袅袅升起,烟柱越来越粗,越来越高,直达云霄。

公孙瓒目瞪口呆,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直冲心底,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人,立即撤吧。”赵恒小声劝道,“李弘的援军既然已经到了,那么他显然决心要占据冀州。也就是说,他现在非常乐意看到我们回头打袁绍。”

“我们击败袁绍的把握要大得多。”关靖说道,“只要田楷和刘备能及时来援,我们就能安全撤回渤海郡。”

“我们把袁绍击败后,袁绍的实力最弱。”赵恒解释道,“从北疆目前的情况出发,李弘最佳的选择当然是先以最小代价击败袁绍,占据半个冀州,这样他就可以确保北疆有钱有粮了。至于冀州将来到底是谁的……”赵恒看着公孙瓒,拱手说道,“大人,只要我们能杀出重围,将来的事就很难说了。”

公孙瓒犹豫不决,“如果我们被围在云亭和夕烽亭之间,而田楷和刘备的援军又迟迟不能到,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

“大人,你看看今天这个样子,我们冲得出去吗?”关靖指指战场,低声叹道,“撤迟了,我们兵力受损过半,那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公孙瓒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咬了咬牙,“撤,立即撤,撤回云亭。我们连夜去打袁绍,从夕烽亭方向突围。”

撤退的命令一道道传了下去。

战场后方的幽州军一片慌乱。单经和赵恒带着两万尚未投入战场的步卒,带着粮草辎重率先撤离了战场。

兵曹营的将士指挥数万民夫冒充幽州军站在了战场后方。

公孙瓒和关靖带着三千白马义从列阵于战场上,继续指样前方的幽州将士誓死奋战。

公孙范带着五千铁骑列阵于大军的左侧,只待北疆军的铁骑杀到后,且战且退。

公孙瓒座下的白马躁动不安的嘶鸣起来。

“来了,大概有几万铁骑。”公孙瓒神情凝重地说道,“豹子看样子不把我杀了,是誓不罢休啊。”

关靖摇摇头。“李弘实力有限。如果他现在把我们杀了,他这几万人马也所剩无几了,将来他不但在冀州难以立足,大漠和北疆也很难保住。”接着他指指腾空而起的狼烟,“李弘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我们立即撤退,然后他和袁绍一前一后把我们围住,集两人之力打我们。”

公孙瓒挥了挥马鞭,恨恨地说道:“突围之后,我誓死也要和豹子周旋到底。他想夺冀州,没那么容易。”

“大人,你看是不是命令严纲他们先撤下来?”关靖问道。

“不能撤。”公孙瓒杀气腾腾地说道,“我们要想安全撤走,就要靠他们把北疆军的铁骑死死拖住。”

关靖呆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战场上的五千铁骑,两万多步卒,就这样白白的牺牲了。

大地剧烈抖动,每个人都有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惊恐。

两万北疆铁骑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铺天盖地地冲出天际,向着战场呼啸而来。

北疆军发出震天欢呼,将士们气势如虹,奋勇当先。

幽州军魂飞魄散,纷纷掉头就逃。

公孙瓒一声令下,八千铁骑立即急速撤离战场。

惊恐至极的数万民夫哭爹叫娘,狼奔豕突,在战场上四处乱窜。

朱穆站在高台上,连连下令,指挥各路大军展开反击。

刘冥带着五千铁骑紧追公孙瓒而去。赵云、姜舞、穆斯塔法各带大军,从三面包抄,合围战场上的幽州残军。

严纲率部拼死突围,迎面撞上了麴义和他的亲卫曲。麴义怒不可遏,举戟狂呼,“杀死他,给我杀死他……”众人一拥而上,刀砍斧劈,连续斩倒数匹战马。严纲栽倒马下,随即被几个杀红了眼的士卒剁成了肉泥。

阳泰在突围中被乱箭射死,邹丹和郭华被俘,幽州军将士溃不成军,死伤无数。

日落西山之际,界桥战争渐渐安静下来。

此战北疆军杀敌近三万五千人,俘虏一万,缴获战马三千多匹。近万民夫惨死于混战当中。

北疆军为了阻挡公孙瓒的突围,付出了惨重代价,有近一万将士伤亡。行奋武中郎将徐晃的八千大军阵亡了四千多人,折损过半。杨凤和文丑的两支大军也折损了三千多人。

在连续经历夕烽亭、云亭和界桥三战之后,麴义的两万四千大军折损大半,只剩下了九千多人。现在即使加上骠骑大将军营的五千人马,正面阻击公孙瓒的大军也只剩下一万四千人了。

晚上的军议上,麴义的情绪非常激动。他不待看完张燕的书信,就把竹简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围而不打,围而不打,再围而不打,我连围都围不住了。张燕是不是昏了头?他难道到现在还搞不清,我们到冀州是干什么吗?”

朱穆弯腰从地上捡起张燕的书信,拍拍怒气冲天的麴义,小声劝道:“张大人也仅仅是个提议。他不是已经带着大军赶到夕烽亭和云亭一带了吗?”

“按照事先的约定,张燕的大军今天早上应该赶到云亭,今天中午应该赶到界桥,但他的军队呢?他的军队现在在哪?即使他今天下午赶到界桥,我们也能全歼公孙瓒,但他为什么没有出现?”麴义怒声吼道,“正是因为张燕延误了战机,致使公孙瓒从容撤离了界桥。”

“云天,冷静一点。”李弘冲他挥挥手,好言劝慰道,“飞燕昨天率部急速赶到甘陵城的时候,将士们疲惫不堪,大军的粮草辎重也全部丢在了后面。即使他今天能再度急行一百里,率军赶到界桥,但以他那三万疲惫之师,我们很难全歼公孙瓒。飞燕说的对,我们虽然在实力胜出公孙瓒一筹,但我们在兵力上的确没有绝对优势。今天的仗能打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很大战绩了。”

大帐内的诸将沉默不语。麴义自己是统军大将,他当然能理解张燕的难处,但面对今天的惨重伤亡,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根据被俘幽州将领的交待,公孙瓒目前还有三万多步卒,这包括留守云亭的军队,还有八千铁骑,还有足够支撑十几天的粮草。”朱穆拿起案几上的地图,指着云亭说道,“如果公孙瓒在这里被张燕大人挡住,我们还能全歼公孙瓒,但即刻发起攻击已经不可能了,大军需要休整。”

“哼……这正好满足了张燕的意思,围而不打了。”麴义冷笑道。

朱穆点点头,“的确,现在只能围而不打了。我们两天内连打三仗,损失惨重,无力再战。张燕大人率军急行数百里,先攻邺城,后围甘陵城,全军上下非常疲惫,也急需休整。另外,我们在兵力上依旧没有占据绝对优势,如果强攻,损失太大。所以,大将军的意思是,同意张燕大人的提议,先打公孙瓒的援军,彻底断绝公孙瓒的生路,把公孙瓒围死在云亭。”

朱穆随即做了一番解释。

目前孙亲率五千人驻守邺城,王当率一万军包围甘陵城,因此张燕只能调用两万八千人的兵力于云亭、夕烽亭一带阻击公孙瓒,而正面阻击公孙瓒的只有骠骑大将军和麴义的一万四千人。再加上赵云的两万铁骑大军,现在包围公孙瓒的只有六万两千人马。北疆军如果以六万两千人攻打公孙瓒的三万八千兵马,损失肯定非常惊人。困兽犹斗,何况面临生死存亡的公孙瓒。

通过审讯几个幽州将领,朱穆得知田楷和刘备的青州兵大约有三万人,渤海和河间国还有大约一万留守兵力。如果这四万大军近期内都赶到甘陵国,那么,北疆军的兵力优势就没有了。

李弘打算让赵云和姜舞两人带着风云、度辽两支铁骑迎战公孙瓒的援军。其余大军于云亭一带包围公孙瓒,只待时机成熟,立即发动全歼公孙瓒的决战。

诸将均无异议。

李弘随即回书张燕。赵云和姜舞两人连夜率军出发。

李弘送走赵云、姜舞后,在回帐的路上留下了何风。

“拙言……”

李弘刚刚开口,何风立即就躬身施礼道:“大将军,你不要说了。我这人你还不了解?我就这脾气,有不痛快的时候喜欢说说叫叫。这么多年了,我跟着你出生入死,打了许多仗,失去了许多兄弟,难道这点狗屁事我还看不透,想不通?”

李弘愣了一下,随即笑笑,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说道:“上次在洛阳,碰到公路(袁术),他问到你的事,对你很关心。他说,自从大将军和车骑将军被奸阉所害,太后、舞阳君被董卓杀了后,大将军的宗室子弟几乎被杀光了,何氏一族留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将来能重振何氏宗族。”

提到大将军何进和何氏宗族,何风脸色一黯,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抹抹眼晴,嘶哑着声音问道:“大将军,你不会把我调回晋阳吧?”

李弘拍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

“我不走。”何风红着眼晴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活着,我几个兄弟是否还活着,但我不能抛下这帮生死兄弟到晋阳去,我做不到。我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让人耻笑。我丢不起这人,也丢不起我何家祖宗的脸。”

李弘很感动,“好,那什么时候不打仗了,你再回去,回去看看你的母亲和家人。”

何风猛地停下,惊喜地看着李弘,“大将军,我母亲?我母亲到了晋阳?”

李弘点点头,“公路(袁术)收留了不少大将军的宗亲,其中就有你一家人。前段时间,他委托田畴把你一家人送到了晋阳。”

何风笑不拢嘴,“公路兄待我真不错,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本来我想一战稳定冀州后,立即让你回晋阳看看母亲。你也有五六年没看到母亲了,可惜……”李弘遗憾地摇摇头,“你如果现在不回去,估计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

“公孙瓒那个家伙活不了几天了。”何风高兴地说道,“拿下了冀州,我就向大将军告假回晋阳。”

李弘眼里闪过一丝忧色,“拿下了冀州,你们这些做了几年校尉的大人,也要升升职了。”

“大将军,我就一个疯子,说话你不要当真。”何风连连摇手道,“我这个人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住自己的部下,常常违反军纪,就凭这一点,我就无法和公明(徐晃)相比。”接着他躬身告辞道,“这事不说了。今天我又是大悲又是大喜,受不了了,我要去骑马跑两圈。”说完他大呼小叫地狂奔而去。

走在李弘后边的麴义奇怪地望着何风的背影,疑惑地问道:“大将军,你对他说了什么?这小子发什么疯?”

李弘苦涩一笑,“希望他还能活着回晋阳看看自己的母亲。”

避风亭。

田楷接到刘备的急书后,十万火急地渡河而来。

“玄德,可有解救伯珪兄的办法?”

刘备点点头,摊开了案几上的地图。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十二节

“目前,我们没有接到伯珪兄的任何消息,显而易见,伯珪兄和数万大军已经被李弘、袁绍包围在夕烽亭和界桥一带。如果我们贸然进击,很有可能被北疆军、冀州军联手重击,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包围全歼,所以……”刘备手指地图上的界桥,低声说道,“我们到界桥去,绕道北疆军的背后,击败李弘,救出伯珪兄。”

田楷眉头紧锁,俯身仔细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刘备的手指重重地点了一下地图上的高唐城,然后顺着地图上的大河故渎向北移动,“我们带着大军从高唐出发,到平原城,沿着大河故渎进入磐河,再由磐河进入黑龙湾,由黑龙湾渡过清河,这样我们就到了北疆军的背后。渡过清河后,我们顺着清河北岸急行两百里,直击界桥。北疆军措手不及,必定大败,如此伯珪兄可以成功突围。”

田楷的手顺着刘备刚才划过的轨迹,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玄德,这一个大弯有五百多里路,大军即使轻装疾行,日夜兼程,也要五天左右的时间,你如何保证大军的行踪不会暴露?”

他抬头看看刘备,忧虑重重地接着说道,“伯珪兄不知道我们会从界桥方向去救他,我们也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如果他竭尽全力从夕烽亭方向突围,那么我们夺下界桥后,还要继续向前攻击五十里才能和他会合。我们有这样的实力吗?我们迂回到界桥,突然向北疆军发起攻击,北疆军在措手不及之下,丢掉界桥的可能的确很大,但北疆军随即就会发起反攻,我们根本没有能力继续南下会合伯珪兄。”

“玄德,你这个办法太冒险了。一旦救援不成,我们必定全军覆没。”

刘备无奈地笑道:“大人,伯珪兄如果全军覆没,我们还能坚持多久?谁能抵挡北疆军的攻击?谁能阻止李弘倾覆社稷?如今事已至此,只能冒险一试。只要我们能救出伯珪兄,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刘备随即把自己的计策做了一番详细解释。

北疆军的援军已经南下,虽然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军队,但从李弘决心占据冀州这个角度来考虑,没有五万也有三万,否则他很难在击败幽州军后,再击败袁绍。而袁绍看到北疆军纷纷南下后,自身的生存顿时受到了很大的威胁,他必定不会尽心尽力的帮助李弘全歼公孙瓒。公孙瓒全军覆没了,袁绍离死也就不远了,所以袁绍的目的不仅仅要重创公孙瓒,他还要保证公孙瓒能活着逃回渤海郡。公孙瓒活着,袁绍的生存就有了保障,而李弘迅速占据冀州的可能也就没有了。这是袁绍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袁绍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李弘一定很清楚。他既要力争全歼公孙瓒,又要防备袁绍倒戈一击,兵力部署上难免捉襟见肘。面对公孙瓒十万大军,李弘最佳的选择就是把公孙瓒困在夕烽亭和界桥一带,围而不打,等到幽州军粮草尽绝了,不战自乱了,胜利唾手可得。

公孙瓒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外有援军,内有十万将士,实力庞大,势必要突围。按照刘备的猜测,公孙瓒的首先突围方向应该是夕烽亭。大军越过夕烽亭之后,可以迅速返回甘陵城,得到粮草军械的补充,即使突围受阻,也能固守待援。

公孙瓒这么想,李弘和袁绍也会这么想,北疆军和冀州军必定设重兵于夕烽亭一线。也就是说,北疆军在界桥一线的兵力肯定不会太多。在界桥一带有清河水之险,北疆军完全可以凭借清河这道天然屏障,阻击幽州军突围。

公孙瓒在夕烽亭攻击受阻之后,粮食会越来越少,情况会越来越危急。为了生存,他最后只剩下一个选择,立即掉转方向,向界桥攻击,以自己的优势兵力,不惜一切代价打开突围的缺口。

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的援军突然出现在界桥后方,击溃防守界桥的北疆军,公孙瓒定能脱险。

田楷听完刘备的分析后,想了很长时间。

“玄德,这只是你的猜测,只是一种可能,万一伯珪兄没有向界桥方向突围,援军的命运……”

刘备长叹道:“大人,即使我们尽起青州三万兵强攻甘陵国,我们又有多大把握救出伯珪兄?我们没有铁骑,只要我们踏上甘陵国,北疆军的铁骑就会把我们杀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李弘和风云铁骑的赫赫战绩,大人难道忘记了?”

田楷想起李弘昔日的战绩,不禁心有余悸。八年前,李弘在渔阳仅以两千铁骑就击败了鲜卑人的入侵,而且还诛杀了慕容绩、慕容侵两位鲜卑大帅,把熊霸、裂狂风等人打得狼狈而逃。李弘只要铁骑在手,天下就没有人可以击败他,这是田楷最为深信不疑的一件事。

“大人,给我五千精锐,十天时间。”刘备恳求道,“我让每个士卒带上十天的干粮,十天后,不管我能不能赶到界桥,也不管我能不能救出伯珪兄,我一定带着大军准时返回渤海郡。”

“好。”田楷不再犹豫,毅然点头答应,“我立即命令大军渡河攻击甘陵国,同时命令南皮城的公孙洪、范方带领五千人马随后跟进,想尽一切办法吸引北疆军和冀州军的注意力,掩护你顺利到达黑龙湾,渡过清河。”田楷伸手握住刘备的大手,用力拍了拍,“过了清河,一切就靠你自己了。你要多多保重。”

刘备淡淡一笑,“十天后,渤海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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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二,甘陵国,云亭。

清晨,幽州军士卒突然出动,全力清除山坡上的拒马阵。

于氐根接到禀报,飞马出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立即命令擂响战鼓,全军将士列阵相候,“公孙瓒要突围了。”

“急报张燕大人,立即支援。”

张燕率军驻扎于于氐根大营后方五里的山岸上。听到前方传来密集的战鼓声,张燕匆忙带人赶到了前阵。

于氐根急忙迎上来,笑着说道,“大人,公孙瓒着急了。昨天他刚刚和大将军血战一场,今天就要掉头南下。看样子他是方寸大乱了。”

张燕神色凝重地望着远处山坡上忙忙碌碌的幽州士卒,手中马鞭不时的轻轻挥动着,若有所思。

李弘的回书他已经收到,昨天界桥大战的惨重损失他也有所了解。大将军迫于幽州军的强悍实力,苦于自身兵力的不足,不得不改变计策,转而采纳自己“围而不打”的歼敌方法。既然是围而不打,自己当然不会把有限的兵力投入战场,和疯狂的幽州军拼消耗。

“撤吧。”张燕转头看着兴奋不已的于氐根,用马鞭指了指后方,“后撤五里。”

于氐根脸上笑容顿敛,“撤?为什么?公孙瓒已经被我们打残了,只要我们再狠狠地打他一下,他就完了。”

张燕微微一笑,“公孙瓒虽然受伤了,但他还是一匹暴烈的怒马,谁想杀他,都要讨出很大的代价,尤其是现在。”张燕神态轻闲地拽拽马缰,调转了马头,“撤吧。等这匹马流干了血,折腾完了力气,倒下了,我们就可以毫不费力地走过去,一刀把他杀了,不要费任何力气。”

“大帅……”于氐根十分不满地叫道,“大将军和麴义已经连续重击了公孙瓒,而我们却一战没打……”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张燕皱着眉头问道,“我们要的是冀州,如果将士们都拼光了,我们还能在冀州立足吗?”

张燕举起马鞭,指着忿忿不平的于氐根,非常坚定地说道,“后撤五里。”

“明天呢?”

“再撤五里。”

于氐根望着张燕瘦弱的背影,苦笑无语。

幽州军推进三里后,停了下来。

公孙瓒在白马义从的簇拥下,匆忙赶到了前面。眼前的情景,让他气怒攻心,差一点要吐血。

前方一里长的大道全部被北疆军破坏了,密密麻麻的有近百道濠沟。大道两旁的原野上,也被北疆军挖得坑洼不平,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沟壑。

运送粮草辎重的车队过不去,这仗怎么打都是输,更不要说突围了。如今数万民夫都被抛弃在界桥战场上,要想填平大道,幽州士卒就得自己动手,等士卒们忙完了,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哪里还有力气打仗?

公孙瓒怒气冲天地骂了两句后,挥手命令铁骑于大道两旁的原野上实施警戒,防止敌人趁机偷袭,命令三万步卒轮流上前修补大道。

民夫们在运输粮草辎重的过程中,因为时常要临时修补路面,有时还要帮助大军修筑营寨和城池,所以一般都携带有各类常用的器具。现在民夫没有了,常用器具也没有了,士卒们只好用手,用脚,甚至用武器充当修路的工具,不但进展缓慢,付出的体力也大大增加。

公孙瓒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估计这阴损的主意都是袁绍身边几个属吏出的,这办法既能阻止和迟滞公孙瓒的攻击速度,又能保存他们自己的实力。等大军粮食耗尽了,强悍的北疆军从四周杀上来,自己就彻底玩完了。

“士气,这样下去,我们会束手待毙的。”公孙瓒对一脸愁容的关靖说道,“冀州军最不缺的就是民夫。还有北疆军,常山、中山几个郡国的流民都是他们的民夫。今天他们刨开了一里长的大道,明天就有可能是两里。我们还是回头,从界桥方向突围。”

司马赵恒立即劝道:“大人,万万不可。袁绍避而不战,内中大有玄虚。”

公孙瓒转头看向赵恒。赵恒二十多岁,长相英武,刚毅而略显几分孤傲。他是渔阳人,家境贫寒。过去是张举的弟子,追随张举在幽州起事。张举起事失败后,他和被俘的降卒一起被公孙瓒征募入军。公孙瓒在右北平安置流民屯田的时候,他出了不少力,献了很多安民强军之策,公孙瓒为此很欣赏他,予以重用。

“子愚,这里面有什么玄虚?”

赵恒立即把当前冀州形势分析了一下,认为袁绍如果和李弘联手全歼了幽州军,将来的形势将对袁绍极为不利,他很可能迅速被李弘赶出冀州或者被李弘杀了。袁绍不可能拱手把冀州让给李弘,所以赵恒认为袁绍最后肯定会给幽州军让出一条突围之路,让李弘和公孙瓒继续打下去。两个人打得时间越长,对袁绍就越有利。

公孙瓒点点头,随即指着前方说道:“那此事又作何解释?袁绍的目的是什么?”

“北疆军的援军陆续南下,实力越来越强悍。”赵恒说道,“我甚至怀疑袁绍此时已经被北疆军包围了。他担心被我们和北疆军前后夹击,所以只好拖一天是一天,静待战局发生变化。”

“战局发生变化?”公孙瓒眉头一扬,“你是说,袁绍在等田楷和刘备的青州援军?”

“对。田楷和刘备两位大人的援军一到,北疆军就要抽调去阻挡他们的进攻,这时,袁绍的机会到了,我们突围的机会也就到了。”

关靖捻须微笑,“子愚言之有理。我看,我们把这路填平之后,立即回头,继续屯兵云亭。袁绍总是这样挖路,对我们突围非常不利。”

公孙瓒考虑了一下,断然下令,“固守云亭,养精蓄锐,准备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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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甘陵国。

青州军放弃强行攻击甘陵国的计策后,田楷随即想了许多办法,大肆营造青州军即将集结完毕救援公孙瓒的假象。

田楷命令后续大军每天只渡河一千人,渡河之后,在避风亭大肆搭建军帐,冒充五千人的大军。五天之后,青州军大营已经连绵数里,军帐林立,远远看上去,旌旗招展,气势惊人。

屯兵于避风亭十里之外的赵云非常吃惊,急忙飞报李弘。

五天内,青州军至少已经渡河三万人,但青州军还在源源不断地渡河北上,青州军的大营也在日渐扩大。另据潜匿到黄河渡口的斥候回报,高唐渡口上的船只越来越多,来来往往的非常忙碌,青州兵和粮草辎重被整船整船地运到黄河北岸。

赵云要求立即发起攻击,迟恐不及。

同一时间,屯兵于东武城的姜舞也向大将军李弘告急。北疆军的斥候在渤海郡的东光城发现了幽州军的援军,其前锋营已经到达磐河。据斥候的估计,这股援军来自渤海郡和河间国,人数大约在一万人左右。这支军队里还有一千铁骑,其领军的军司马是公孙瓒的手下范方。

李弘急忙召集众将到骠骑大将军营军议。镇护将军张燕也特意绕道赶到了开鲁亭。

朱穆对诸将说了一下最新战局。

公孙瓒最近屯兵于云亭,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是在养精蓄锐,固守待援。被围在甘陵城里的幽州军也没有任何突围的迹象。孙亲从邺城传来消息,斥候在馆陶、魏县等魏郡南部一带频繁出没,至今尚没有发现袁绍和冀州军的踪迹。

北疆军现在嘴里含着公孙瓒,手里拿着甘陵城,眼睛望着来自青州和渤海郡的两支援军,因为苦于自身兵力的严重不足,不知先打哪一个好。

麴义、杨凤等人坚决主张先打公孙瓒,但由于赵云和姜舞的铁骑在东面阻敌,北疆军只能调用五万两千人马攻打云亭。而且此时公孙瓒已经休息五天,粮草辎重也尚有存余,在这种情况下攻打云亭,北疆军的损失太大。

李弘、张燕、朱穆等人都认为围歼公孙瓒的时机还没到,必须要等到公孙瓒粮草尽绝,军心大乱之后。

朱穆提出先打下甘陵城,这样王当的大军就能腾出手来参加围歼公孙瓒的决战,或者先帮助赵云或者姜舞击退公孙瓒的援军。

张燕和赵云认为应该趁着青州军立足未稳之际,率先向避风亭发起攻击,把这股对北疆军威胁最大的援军先打掉。打掉这股援军后,公孙瓒生机尽绝,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军队会更加涣散。这对围歼公孙瓒有好处。

李弘也倾向于先打青州军。青州军的战斗力可能不是很厉害,但那么多人待在一边虎视眈眈,总是让人很不安,始终是个麻烦。

李弘认为,打青州军不需要调动太多兵力,不影响大军包围公孙瓒。另外,北疆军打掉公孙瓒占据冀州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青州,如果先打公孙瓒,田楷和刘备闻风而逃,将来打青州就很麻烦。现在我们用公孙瓒把青州军诱进甘陵国,然后再在消灭公孙瓒之前把青州军打掉,是完全正确的。

大将军既然说括了,麴义、杨凤、朱穆等人随即不再坚持己见。

李弘命令刘冥立即率军赶到避风亭,命令驻守东武城的姜舞悄悄向避风亭方向移动,待两人和赵云会合后,迅速向青州军发动攻击。

****

三月初六夜,幽州军斥候回报,北疆军的铁骑大军悄悄开拔,向东匆匆而去。

公孙瓒和众将立即意识到援军来了,大帐内一片欢呼。公孙瓒随即和关靖、赵恒商议突围的事。

“明天,我们攻击开鲁亭,再次从界桥突围。”

关靖和赵恒吃惊地望着神采飞扬的公孙瓒。怎么大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大人,北疆军的援军到底来了多少,我们并不十分清楚。虽然斥候发现北疆的铁骑向东开拔,但我可以肯定的说,那只是北疆军的一部分铁骑。”赵恒急切地说道,“现在在开鲁亭和界桥两地,一定驻有北疆军的主力,我们很难冲过去。”

公孙瓒笑笑,反问道:“子愚,你凭什么肯定袁绍一定会放我们突围而走?据斥候的探查,屯兵于夕烽亭的是北疆军,是张燕的军队,那么,你知道袁绍现在在哪吗?他是不是已经被李弘击败了?”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从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握,尤其是自己的敌人。”公孙瓒拍拍赵恒,“你记住了,否则你很快会死的。”

赵恒无言以对。

“谁都知道我们会从夕烽亭方向突围,包括你们自己,所以……”公孙瓒手指南方点了点,“北疆军的主力一定是在夕烽亭。”

公孙瓒猛地一掌拍到案几上,哈哈大笑,“我偏偏不从夕烽亭突围,我要给李弘一个惊喜,哈哈……”

三月初七,公孙瓒命令赵恒率一万大军留守云亭,阻击北疆军的攻击,自己率领两万多步卒,八千铁骑,向开鲁亭发起了进攻。

李弘和麴义早有准备,率一万九千步骑大军迎敌。

张燕接到公孙瓒从开鲁亭方向展开突围攻击的消息后,尽其两万八千大军,向云亭发起了攻击。

****

三月初七,界桥。

李弘率军赶到开鲁亭后,界桥就由留驻广宗城的军队负责驻防。

军候吴季潘带着两百个士卒在界桥两岸巡查,顺便维持一下桥上的秩序。由于前方大战,今天从广宗城运往开鲁亭的军械一车接着一车,桥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

中午时分,吴季潘的手下在几里外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幽州军的斥候。这个人非常厉害,连杀两个北疆兵,还伤了三个,最后眼看逃不掉了,一刀砍中自己的脖子,自杀了。巡值士卒遭遇敌人斥候的袭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吴季潘到现场看了一下后,随即命人进城向上官禀报,自己带人把三具尸体埋了。

吴季潘和十几个人心情都不好,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突然,一个走在后面的士卒发出了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大家骇然心惊,回头看去。

一百多步外,一群全副武装的幽州兵正飞奔而来,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手拿强弓,空中还有几支厉啸而来的长箭。

吴季潘想都没想,掉头就跑,“走,走,走,快走……”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十三节

界桥上的北疆士卒立即发现了远处的异常。吴季潘和几个士卒在河堤上亡命狂奔,惊恐的叫声随风传来,身后是一群高举武器的追兵。

一个站在桥头上的队率猛地抽出战刀,大声叫道:“快,迎上去,迎上去……”

几十个士卒紧随其后,一边骂骂咧咧地叫喊着,一边健步如飞,但还没有跑出上百步,他们就骇然停下了。

远处,先是出现了一杆大旗,接着河堤上突然涌出了数十面战旗,然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军队,杀声蓦然响彻原野。

那个队率和士卒们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下,接着发一声喊,转头就跑,“报警,报警,偷袭……敌人偷袭……”

界桥两岸的巡值士卒们惊慌失措,一部分人立即擂响了报警的战鼓,一部分人跑到桥上,指挥正在桥上行进的辎重马车迅速过桥,还有一部分人拦住了正要上桥的马车,帮助他们掉转车头,急速向广宗城撤住。

那个队率瞪大双眼,扯着嗓子,不停地吼叫着,“列阵,列阵,护住大桥,护住大桥。”

吴季潘冲上桥头,一把抱住那个队率,勉强稳住了身形,此时他汉流浃背,面孔通红,嘴巴张得大大的,剧烈喘息着。

“大人,怎么办?敌人越来越多了?好象有几千人?”队率扶着吴季潘,扭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急切地问道。

“快……快派人回城报信,立即关闭城门。”吴季潘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去开鲁亭,告诉大将军。有几千幽州军包抄到了界桥后方,界桥失守,广宗危急,快……”

那个队率毫不犹豫,转身向界桥北岸跑去。一辆短了车轴的马车被弃在桥上,拖车的马在焦躁不安地嘶鸣着。队率三两步冲了上去,解下那匹辎重马,疾驰而去。

吴季潘手驻战刀,慢慢站了起来。

桥头,士卒们望着铺天盖地杀来的敌人,神情极度紧张,人人惊恐不安。有的人被敌人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兄弟们,你们回头看看……”吴季潘刀指后方正在仓惶后撤的混乱人群,大声叫道,“他们还没有进城,如果被敌人追上,没有人能活下来。”

正在倒退的几个士卒停下了脚步。

“我们今天奉命守桥,桥在人在,桥亡人亡,没有退路。”吴季潘一边走到阵列之前,一边高声喊道,“我们退回去,就是丢失大桥,就是死罪。”

吴季潘面对一张张绝望的面孔,猛然高举双臂,纵声吼道:“你们愿意站着死,还是跪着死?”

一百九十多名士卒默默地望着激动的吴季潘,沉默不语。

吴季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然后转身面对河堤上呼啸而来的幽州军,举起了战刀,“兄弟们,杀,杀上去……”

吴季潘高声咆哮,像一头疯狂的猛虎,义无反顾地迎着气势汹汹的敌人杀了上去。

十几个士卒紧随其后,“杀……”

更多的士卒冲了上去,“杀……”

风在耳畔呼啸,吼声在天际炸响,吴季潘竭尽全力在奔跑,呼吸声粗重而急促,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痛不欲生。他恨不得一步跨进敌人,让敌人的武器穿透自己的身体。

他看到了死亡的召唤,看到了对面冲过来的一张褐红色的脸庞,看到了一把飘拂的长髯。

吴季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腾空而起,手中的战刀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劈而下,“杀……”

长刀横空而起,霎时穿透了吴季潘的身躯,同时飞奔而来的巨大冲击力把空中的吴季潘撞出了十几步开外,长刀带着一抹鲜血连连倒退。

吴季潘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四溅的鲜血象下雨一样洒到了奋勇杀进的士卒身上,然后重重地坠落于地。

“杀……”最后一批站在桥头上犹豫不决的士卒们终于被吴季潘的死激怒了,他们飞奔而起,酣呼求战,“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关羽带着前锋营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一百九十多名誓死不退的北疆士卒,迅速冲上了界桥。

刘备、张飞和简雍带着大队人马随后赶到。

“广宗城方向可有北疆军出现?”刘备飞身下马,迎上浑身血迹的关羽,焦急地问道。

“广宗城四门紧闭,看样子城内守军有限,不敢贸然进攻。”关羽躬身回道,“大人,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是攻击广宗城,还是南下救援公孙大人?”

眼前的情况大大出乎刘备的预料。界桥两岸竟然没有发现北疆军的主力,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界桥。但此时拿下界桥没有任何意义,自己的目的是要救出公孙瓒,而不是占据这座大桥。虽然占据界桥可以切断北疆军的粮草运输,但兵力强悍的北疆军立即就会发起反击,自己孤军深入,根本守不住。

难道公孙瓒没有选择从界桥方向突围?

刘备焦虑万分。大军只带了十天的干粮,此时已经是第七天了,如果今夜不能救出公孙瓒,大军无论如何都要撤退,否则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大人,北疆军肯定南下了。”简雍小声说道,“目前我们不知道公孙大人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北疆军在什么位置,更不知道广宗城里有多少北疆军的留守兵力。如果我们此刻继续南下攻击,极有可能被包围在界桥以南。”

“宪和,你有什么建议?”刘备问道。

“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简雍低声说道,“我看,我们守到今天晚上就撤吧。”

刘备摇摇头,“我们是来救公孙大人的。如今我们一战未打,兵力尚存,何来尽力之说?”

张飞带着数十铁骑到广宗城下转了一圈,回来的路上抓到了几个民夫。这几个民夫担心广宗城失陷后敌人屠城,自作聪明没有进城,而是躲到了河堤附近的沟渠里。结果他们非常不幸,被抓住了。

刘备和颜悦色地问了一下,这才知道三月初一北疆军和幽州军在这里打了一仗,公孙瓒打败了,逃到云亭去了,然后北疆军推进到开鲁亭。今天,双方在开鲁亭又打了起来。从早上开始,军械就源源不断地运往开鲁亭了,估计战斗很激烈。

刘备大喜,又问了一些北疆军的兵力情况。这几位民夫一问三不知,不过他们知道北疆铁骑南下了,而且铁骑大军就在开鲁亭战场上。

这次不但简雍反对南下,就连关羽和张飞也反对了。五千人南下纯粹是送死,北疆铁骑两个来回,五千人马就烟消云散了。

刘备坚决要南下救援,“你们三个带一千人马驻守界桥。如果广宗城里的北疆军出来抢夺界桥,你们守不住,那就先撤,不要等我了。”

关羽无奈地摇摇头,“既然大人决意南下,我们岂能不从?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刘备、关羽和张飞带着四千步卒急速杀向开鲁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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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云亭。

张燕驻马于战场后方,心急如焚。

公孙瓒在决心突围的情况下,肯定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开鲁亭的北疆军。由于李弘和麴义兵力不足,极有可能让公孙瓒突围而去,所以张燕这次也发了狠,命令于氐根从正面攻击云亭,命令彭烈和都尉杨意领五千精兵从侧翼攻击云亭。张燕要求他们务必拿下云亭,以便大军迅速北上攻击公孙瓒。

“杀……”前方战场上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巨响,于氐根的大军高声欢呼着,象潮水一般越过了幽州军的最后一道阻击阵线。

张燕大喜,纵马扬鞭,大声叫道:“走,我们上云亭。”

从云亭上向下望去,战场上杀声震天,混乱不堪。北疆军分成数支长龙,正在分割包围溃不成军的幽州军。

“急报大将军,黄昏时分,我们将赶到开鲁亭。”

“传令于氐根、彭烈,云亭战场的善后由他们负责。”

“传令杨意,立即撤出战场,随我杀往开鲁亭。”

战鼓擂响,张燕一马当先,带善五千尚未出动的预备大军沿着战场边缘,急速北上。

战场上,杨意指挥本部兵马逐渐撤出战场,准备随后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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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开鲁亭。

李弘和麴义吸取了界桥大战的教训,为了有效阻止幽州军和自己打消耗,他们把黑豹义从营和穆斯塔法的五千乌拉尔山铁骑营放在了大军的左右两翼。当幽州军步卒冲过密集的箭阵后,两翼铁骑随即发动,以配合步卒展开攻击。

北疆军的这一招非常奏效,给了幽州军沉重一击。

公孙瓒马上改变了攻击阵势,把幽州铁骑也放到了左右两翼。当幽州军步卒发起攻击时,铁骑随后出动,和北疆铁骑展开凶猛缠斗,以阻止他们支援北疆步卒。

李弘身先士卒,带着黑豹义从和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正面对决。双方势均力敌,杀得天昏地暗。

麴义只有九千步卒,虽然武器精良,但大军元气大伤,无法发挥正常的战斗力。麴义断然下令撤退。

麴义和朱穆的意思是直接撤回界桥,凭借清河之险挡住公孙瓒,等张燕大军到来后,双方前后夹击,但李弘坚决不同意。李弘一定要在清亭和公孙瓒再战一场,以消耗公孙瓒的铁骑,把公孙瓒打得不能动弹为止。

北疆军一口气退出十里,到清亭才停下脚步。这时,从界桥赶来的那个队率送来了界桥失守的消息。李弘和麴义等人大吃一惊。李弘懊悔不迭,早知道公孙瓒今天里应外合,要全力突围,昨天就不应该让刘冥离开开鲁亭,去会合赵云攻击避风亭的青州军。如果战场上多了刘冥的五千铁骑,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朱穆安慰了李弘两句。战局千变万化,出现失误很正常。现在就看张燕的大军能不能及时赶上来了。只要张燕能赶到,公孙瓒今天就死定了,出现在界桥的那支幽州军也休想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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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清亭。

大军立即依据清亭地势开始设阵,准备阻击公孙瓒突围。

这时,斥候急报。一支幽州军从界桥方向杀来,距离清亭只有五里。

李弘和麴义难以置信。这支悄悄跑到北疆军后面的幽州军趁机夺取界桥已经非常幸运了,难道他们还意犹未尽?还要帮助公孙瓒突围?

“厉害,是条汉子。”麴义不由脱口赞道,“公孙瓒有这样的部下,怎能不纵横天下?”

“来的是谁?你看到他们战旗了吗?”李弘敬佩地连连点头,“我北疆之地,最多的就是这等一往无前的悍将。”

“战旗上是个刘字。”斥候回道,“公孙瓒手下大将除了刘备,好象没有人姓刘了。”

李弘愣然,随即想到什么,急忙俯身看向地图,“云天,公定,我们中计了,避风亭那里,可能是一座空营。”

麴义和朱穆听到“刘备”两个字也是暗自心惊。再听李弘一说,顿时恍然大悟。

“田楷和刘备的援军绕到了我们后边。”朱穆吃惊地说道,“这么说,避风亭和磐河的援兵都是诱敌之计了?”

“如果刘备是前军,田楷的大军在后面,那么今天这一战……”麴义看着地图,突然气得猛地凌空抽出一鞭,大声吼道,“张燕,张燕的大军在哪?”

李弘抬头看看愤怒的麴义,摇手说道:“云天,不要着急,飞燕马上就会来,我们还来得及。”接着他问朱穆道,“公定,今天大军伤亡多少?”

“还没有具体数目。”朱穆说道,“不过,据各部的初步禀报,步卒应该有两千的伤亡,铁骑大概也有近千,能作战的兵力大概在一万五千多人。现在我们遭到幽州军的前后夹击,以一万五千人的兵力,想把公孙瓒牢牢地困在清亭以南,难度很大,除非……”他手指南方,无奈地说道,“除非张燕大人立即赶到清亭参加参战,否则我们只能任由公孙瓒成功突围了。”

“打吧,还犹豫什么?”麴义说道,“大将军在这里指挥阻击公孙瓒,我带人去阻击刘备。我倒要看看,这个刘备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云天……”李弘站起来,伸手拦住了麴义,“你等等……”

李弘低着头,在山坡上来回走动,心中委决不下。

现在如果不惜代价全歼公孙瓒,那么大军在幽州军的前后夹击下,伤亡将非常惊人,即使张燕能及时赶来,也很难阻止幽州军的疯狂攻击。人看到了活路,就象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岂会轻易松手?公孙瓒看到援军来临,会发疯的。另外,刘备出现了,田楷是不是就在界桥?到了晚上,如果田楷也杀到了,自己的大军被夹在中间,那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公孙瓒的攻击了。

田楷和刘备的大军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界桥,说到底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太疏忽了。李弘自责不已,连连摇头。

既然拦不住公孙瓒,那不如把公孙瓒放走。公孙瓒突围了,刘备和田楷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就会离开界桥。这样,北疆军和田楷、刘备就不会发生激战,北疆军的伤亡将大大减少。公孙瓒逃了,他的后续大军也就失去了指挥,士气必将低落,而自己全歼幽州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更重要的是,北疆军又能减少一部分损失。

没有了军队的公孙瓒,不过是一匹亡命逃窜的白马而已。

李弘走到麴义和朱穆身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算了,让公孙瓒走吧。我欠他一个人情,这次算还给他了。至于刘备,他是太傅大人的侄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杀不得。”

朱穆似乎已经想到李弘会有此策,微笑点头。

麴义两眼一瞪,刚要反对,突然看到朱穆脸上的笑容,顿时想到什么,把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大人是什么意思?只放走公孙瓒一个人?但大人想到公孙瓒离开界桥的后果吗?他会重整大军,会和我们再打下去的。大人今天放走公孙瓒一条性命,将来我们可能要为此付出数万条性命。”

李弘点点头,“我知道,但有两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两个问题?”麴义诧异地问道,“请大将军明示?”

“我们杀了公孙瓒,太傅大人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我是乱臣贼子?会不会认为长公主和朝廷已经被我挟持?会不会认为我是董卓第二?”李弘仰头望天,叹了一口气,“我赶走袁绍,攻杀公孙瓒,占据冀州,这是事实。不管他们两人曾经做了什么事,但最后占据冀州的是我,所以,如果你是太傅大人,你还会相信我吗?你还会继续尊奉朝廷吗?你会不会一怒之下,兴兵讨伐我?”

麴义愣了一下,半天没有做声。

“这么说,大将军早有放走公孙瓒之意?”朱穆小声问道。

“我如果杀了公孙瓒,太傅大人也好,鲜于辅、阎柔、鲜于银这些幽州旧将也好,他们会怎么想?你看看我都征调了那些将领到冀州打仗?”李弘苦笑,“我只想抓住公孙瓒,然后把他送回幽州去。现在仗打到这个份上,幽州军全军覆没已经在所难免,我何不顺手送个人情?”

朱穆脸上顿时变色。

麴义蓦然想到什么,心中一窒,眼内露出一丝愤怒,一丝惊惧。大将军打下冀州,从目前形势来说,肯定要成为第二个“董卓”,第二个乱臣贼子。太傅大人也好,袁绍也好,各地州郡大吏也好,显然不会认为骠骑大将军占据冀州是为了振兴大汉社稷。大将军占据冀州后,如果太傅大人以大将军祸乱社稷为借口,毅然和朝廷断绝关系,那么大将军最急迫的事是拿下幽州,稳定自己的后方,也就是说,大将军要和自己的故主兵戈相见。

大将军当然不愿意背下这个恶名,但如果任由太傅大人割据一方,这拯救社稷的大业又如何完成?如果太傅大人将来接到天子诏书,天子要他攻打冀州,大将军又将怎么办?太傅大人和大将军打起来了,大将军手下的那些幽州旧将又会如何选择?

大将军急需一个攻打幽州的借口,所以他要把公孙瓒放回去,或者,他要把公孙瓒赶回幽州去。公孙瓒要报仇,要打大将军,那么,大将军就可以起兵攻打幽州。至于太傅大人,将来,大将军可以把他送到长公主身边,可以让长公主和朝廷的一帮老臣们去慢慢说服他。或者,大将军为了永绝后患,干脆趁着攻打幽州的机会……

麴义后心一凉,感觉不寒而栗。大将军变了,我以为公孙瓒狠,现在看来公孙瓒算个屁啊。公孙瓒把人不当人,大将军又何尝不是这样?放走公孙瓒,打幽州,将来要死多少人?但大将军振振有词,没有一丝一毫的顾惜之意。也许,在今日大将军的心里,为了拯救社稷,为了他个人的声名,牺牲多少将士都是值得的。

麴义看了一眼长发飘拂的李弘,悄悄退了一步,站在了朱穆身后。大将军重新披散长发后,一切都变了,杀气越来越浓了。

朱穆扭头看看麴义,两人四目相望,无言以对。

“大将军,还有一个问题……”朱穆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讨董勤王?”李弘象是在问朱穆,又象是在自言自语,“振兴社稷是不是一定要改制?如果一定要改制,什么时候合适?是在拯救社稷的时候,还是在拯救社稷之后?”

打下冀州之后,不论有没有幽州的事,北疆的境况都会得到改善。此时,朝廷会再次提出改制。改制和振兴社稷是紧密相连的两件事,逃避是逃避不了的,必须要正视,要面对,要解决,要实施。既然朝廷要改制,那么就要牵扯到讨董勤王一事。朝廷不想讨董勤王,李弘也不想,但北疆强大了,朝廷和李弘不去讨董勤王,总要有个理由,否则,何以取信于天下?天下人都不信任朝廷和李弘,那改制如何推行?李弘成了大汉逆贼,朝廷在天下人的眼里成了李弘的一个府衙,那朝廷还有什么威信可言?还谈什么振兴社稷?

所以,北疆军必须要打仗,要保证有足够的战事。即使河北一地没有战事,也要到黄河以南去打仗。总之,只要北疆军被战事拖住了,那么讨董勤王就不可能实现。

从目前来看,渡河去打兖州显然不合适,因为后方不稳。我们必须彻底掌控幽州,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们才能南下攻打叛逆,稳定州郡。

李弘解释了一下,然后问道:“现在,你们认为公孙瓒是不是应该放?”

麴义一言不发,躬身领命,飞身上马而去。

朱穆躬身说道:“我都忘记大将军主掌国事了。如今大将军手里掌握着社稷的危亡,汉祚的命运,大将军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实在无须告诉我们。”

李弘轻声叹息,“我亲自到冀州主持兵事,就是担心麴义处理不好,坏了大事啊。”

“公孙瓒死了,幽州的事就麻烦了。”朱穆点头道,“这个我能理解,毕竟公孙瓒南下,是太傅大人的命令。如果大将军把幽州军灭了,把公孙瓒杀了,对太傅大人来说,无论是脸面还是实力,都损失巨大,太傅大人无论如何不会善罢甘休。现在大人让公孙瓒带着残兵败将逃回幽州,也算是给了太傅大人一个台阶。不过,我听说太傅大人和公孙瓒之间矛盾很深,如果公孙瓒回到幽州,和太傅大人发生冲突,那太傅大人的性命……”

“公孙瓒不会对太傅大人不利的。”李弘自信地说道,“太傅大人是我的故主,也是他的故主。即使他们之间有矛盾,但以公孙瓒的性格,断然不会杀了太傅大人。”

朱穆忧色重重,“大将军,如果我们把公孙瓒赶到青州,让公孙瓒形成霸占青州的事实,那么,以太傅大人和公孙瓒之间的矛盾,他会不会理解大将军今日所为,从而继续尊奉朝廷?”

“公孙瓒先后平定了冀州和青州的黄巾之乱,这是事实,也是他的功劳,太傅大人不会看不到,他不会相信我的。”李弘叹道,“太傅大人是个刚直不阿的人,我不想伤害他。”

公孙瓒带着大军杀到清亭。

不待公孙瓒的大军站稳脚跟,穆斯塔法率先带着铁骑杀向了幽州军的左翼。公孙范率军迎敌,乌拉尔山铁骑且战且退。

就在这时,北疆军背后一片大乱,报警的战鼓一声高过一声。

穆斯塔法看到令旗连摇,大吼一声,“回头,回头击杀幽州援军……”

乌拉尔山铁骑呼啸而退。公孙范大喜,挥军猛攻。公孙瓒不听关靖的劝阻,带着白马义从随后跟进。铁骑大军竟然奇迹般地杀出了北疆军的包围。

刘备和四千将士抱着必死之心,一路狂攻。突然,他们看到了公孙瓒的战旗,看到了飞奔而来的幽州铁骑。刘备大喜,纵声狂呼:“兄弟们,撤,撤……”

公孙瓒远远看到“刘”字战旗,看到浑身浴血的刘备,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好兄弟。”

两人合兵一处,急速向界桥退去。

幽州军的步卒被挡在了包围圈内,全军迅速崩溃。

穆斯塔法和祭锋带着铁骑一路追击,刘备带来的幽州精锐步卒因为无法跟上铁骑的撤退速度,全军覆没。

界桥上空浓烟滚滚,杀声震天。

公孙瓒和刘备大惊失色,带着五千多铁骑象飓风一般向界桥冲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十四节

留驻广宗城的校尉段炫听说幽州军的一支奇兵突然占据了界桥,并且主力已经南下后,立即组织人马,向界桥展开了反攻。

今天北疆军正在开鲁亭攻击幽州军,如果大军长时间得不到军械补充,将士们的伤亡不但会大大增加,公孙瓒也有可能杀出重围。为此段炫忧心如焚,挥军猛攻。虽然城内只有一千多兵曹营的士卒,但他们有犀利而充足的军械,这极大地弥补了兵力上的不足。

北疆军的凌厉攻势,让驻守界桥的幽州兵苦不堪言。简雍眼看抵挡不住,急忙命令部分士卒从河堤下的树林里砍来大树,堆在河堤上纵火焚烧,以阻挡和迟滞北疆军的进攻。

就在双方激烈交战的时候,公孙瓒和刘备带着铁骑赶到了界桥。

段炫远远看到幽州军的战旗和呼啸而来的铁骑大军,知道公孙瓒已经突围,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军队急速撤回了城内。

简雍满头大汗地迎上去,看到刘备夹在众人当中,顿时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不过看到跟随刘备前去救援的四千步卒所剩无几,心中不禁很是难受。关羽、张飞等一百多人都是从战场上抢到无主战马后才逃了回来,否则也是生死未卜了。

公孙瓒担心被北疆军铁骑追上来,要求直接北上,从安平国方向撤退。刘备反对,因为大军没有粮草,绕道从安平国撤回河间、渤海,时间上要有所耽搁。

“一路去抢。”公孙瓒挥鞭叫道,“走,向北,一直向北。”

****

黄昏,清亭。

张燕率领大军以最快速度赶到清亭,把向南溃败的幽州军全部包围了。

听说公孙瓒带着铁骑逃跑了,张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马上呆坐了很长时间,然后慢慢地翻身下马,步履沉重地走到路边的坡地上坐下,神情极度沮丧。

以大将军和麴义的兵马正面诱敌,以自己和赵云的铁骑实施两翼包抄,力争全歼袁绍的冀州军和公孙瓒的幽州军,这个计策最早是由自己提出来的。自己的本意是想一战解决冀州问题,尽早招抚各地黄巾军和安置流民,从而确保朝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社稷。

自己对这个计策能否最后成功虽然也抱着很大的怀疑态度,但真到了决战的时候,自己非常渴望胜利。不是因为自己可以建下功勋,而是因为遍布冀州郡县的流民和饱经灾难的黄巾军。自己渴望在河北之地实现自己的梦想,建立一个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能让他们远离灾患和战乱的世界。大贤良师所倡导的太平世界距离这个现实世界太遥远了,自己已经不再奢想。自己只希望不再看到苦难无助的流民,不再看到四处征战的黄巾军。

然而,今天的事实无情地告诉自己,自己的计策彻底失败了。虽然北疆军重创了袁绍,几乎全歼了幽州军,占据了魏郡和甘陵国,但袁绍和他的冀州军还在,公孙瓒和他的幽州军也还有垂死挣扎的力量。北疆军依旧还要苦战,冀州的战火还要继续蔓延。

袁绍逃离包围的时间怎么选择的那样恰到好处?自己原本打算和赵云会合后,以六万到七万大军包围和突袭临清亭,力争全歼和击溃袁绍的三万冀州军,把袁绍彻底赶出冀州。但袁绍先跑了,功亏一篑。这样一来,合围冀州军和幽州军,先打袁绍,后打公孙瓒的计策首先就没有成功。

公孙瓒怎么一直把突围方向选择在界桥?大将军和麴义已经尽力了。大将军和麴义的大军加在一起只有三万人。他们以三万人抵挡十万幽州军,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一战再战,最后几乎全歼了幽州军,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如果说此战未能全歼公孙瓒,责任还在自己。自己一直担心兵力受损过大,打算等到公孙瓒粮草尽绝,军心大乱后,再发动攻击。因为自己迟迟不愿发动决战,大将军也不好强迫自己,结果导致幽州军的援军两路并进,迫使赵云的铁骑不得不分兵阻击。没想到,公孙瓒和袁绍一样,也选择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发动了第二次突围大战。

公孙瓒逃了,袁绍也逃了,冀州的局势更加复杂了。

大将军对我的批评是对的。我的内心里,其实就是想着黄巾军,我一直想保住将士们的性命,结果现在适得其反,将来的战斗中,我反而要让更多的将士丧失性命。

在原来的计策中,如果先打袁绍,大军的损失必定很大,所以为了防止公孙瓒急速突围,北疆军马上就会集中所有力量围歼公孙瓒。那个时候,自己对大军的损失并不计较,为什么袁绍跑了以后,自己反而对决战犹豫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认为北疆军实力足够强大,围歼公孙瓒已经万无一失了?

杨意飞马而来,急步跑上山坡。

“大人,公孙瓒跑了,还有数千幽州铁骑。”杨意气喘吁吁地说道,“听说,田楷和刘备带着援军占据了界桥,从界桥方向攻击大将军。大将军腹背受敌,所以……”

张燕意态索然,毫无反应。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如果大军提前发动对公孙瓒的围歼,这种情况就不会出现。

“大人,大将军来了。”杨意看出张燕心情不好,不敢打扰,转身要走。这时,他看到李弘带着一队铁骑穿过战场,正匆忙而来。

张燕自觉无颜以对,跪地谢罪。

李弘一把扶起他,“飞燕兄,界桥一战,我们赢了。我们用两万多人的代价基本上全歼了幽州十万军,重创了袁绍,攻占了魏郡和甘陵国。我们能取得这样的战绩,飞燕兄居功至伟,何罪之有?”

“界桥一战,先是跑了袁绍,今天又跑了公孙瓒,事关全局的问题一个都没有解决。”张燕痛心疾首,“如果我能痛下决心,早日发动决战,何至于……”

李弘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飞燕兄,有些事,不是靠打仗就能解决的,尤其是拯救社稷的大事。”他凑近张燕,低声说道,“公孙瓒,是我命令放走的。”

张燕霍然心惊,“大将军,你……”

“走,我们谈谈。”李弘拍拍张燕,神情严肃地说道,“将来的仗,到底应该怎么打,我们的想法必须一致。”

两人走在暮色里,说了很长时间。

初八日清晨,赵云、姜舞、刘冥率领一万五千铁骑,突然向避风亭发动了攻击。

田楷早有准备,带领士卒弃营而逃。由于大河故渎里泥泞不堪,战马寸步难行,追击不得不停止。

面对空荡荡的营寨,赵云、姜舞和刘冥一时哭笑不得。

打了许多年仗,这还是第一次袭击一座空营。威名赫赫的度辽将军赵云和北疆铁骑竟然上了田楷一个大当。这事要是传出去,笑掉人大牙了。

赵云担心界桥有失,匆忙和刘冥率军返回。他命令姜舞率军沿着大河故渎一带巡视,尤其是对高唐和磐河两地的幽州援军,要严加防范。

初九,北疆军齐集甘陵城下,准备发动对甘陵城的进攻。

诸将于骠骑大将军营军议。

骠骑大将军李弘对界桥大战的评价是,大获全胜,实现了战前所有目标。

随后朱穆对界桥大战的前前后后做了一番全面的解说。界桥大战北疆军能够取得大胜,有几个关键因素。一是北疆军的五万步卒援军于去年十二月中秘密赶到巨鹿城,一直没有被冀州军和幽州军发现。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二是袁绍能率军离开清渊城,逼近甘陵城。如果袁绍坚持不动,张燕的大军攻打邺城后,极有可能被袁绍发现,继而袁绍会掉转矛头攻打张燕,那合围之计随即失败。北疆军将和幽州军在界桥死战,魏郡和甘陵国都拿不下来。第三就是张燕大军用一天时间拿下邺城,这是事先所有人都没有估计到的。邺城如果迟迟不能拿下,合围之策也就成了纸上谈兵。

界桥大战也有几件让北疆军始料不及的事。一是黄河提前解冻开河,青州兵迅速过河支援,导致北疆军只好分兵阻击。二是袁绍逃出包围。袁绍逃出包围,北疆军的第一个围歼目标消失,这随即导致了北疆军几位统军大将在围歼公孙瓒一事上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和争执。第三就是公孙瓒把突围方向非常准确地选择在北疆军兵力最为薄弱的界桥,这也是北疆军事先没有想到的。公孙瓒持续攻击界桥,一直把界桥作为突围方向。北疆军在兵力处于极度劣势的情况下誓死奋战,结果遭受了巨大的伤亡。

朱穆接着介绍了交战双方的伤亡数目。北疆军开战前有张燕的五万军,麴义的两万四千军,赵云的两万铁骑军,还有骠骑大将军营的五千军,总共十万大军。在历经夕烽亭、云亭、清亭、避风亭、界桥、邺城、东武城和贝丘方向的大河故渎数战后,共伤亡了两万三千人。

北疆军在十几天内,共歼敌十二万左右,其中击杀冀州军和幽州军大约八万多人,俘虏三万多人。

由于现在无法准确知道袁绍和冀州军的位置,所以邺城方面要再派兵力,以防止袁绍发动对魏郡的攻击。骠骑大将军李弘命令麴义率军回援,同时把三万多俘虏押回邺城,选择精壮之士征募入军。

李弘又命令赵云、刘冥率军北上,彭烈随后跟进,迅速占据安平国。姜舞、穆斯塔法率领铁骑于高唐、磐河一带警戒。张燕、王当、于氐根率军攻打甘陵国。

“何时攻打渤海郡?”王当焦急地问道。

“先把甘陵城拿下。”李弘笑道,“然后张燕将军攻渤海,赵云将军攻河间,争取速战速决。”

李弘急奏长公主和朝廷,请朝廷立即派人到冀州,一方面安抚郡县重建府衙,一方面安置流民屯田,争取在魏郡、安平和甘陵三地完成四月的春耕。

李弘给太傅刘虞写了一封急书,详细说明了冀州现在的形势和界桥大战的前因后果,恳求刘虞能在适当的时候重回朝廷主掌国事。至于公孙瓒,李弘认为一定要治以重罪,严惩不贷。

李弘急书远在关西的龙骧将军徐荣,冀州形势复杂,战事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虽然我已确保半个冀州,但从北疆安危出发,你还是尽早从洛阳脱身为好。

****

三月上,关西,弘农城。

弘农渡口上,车马云集,人流如潮。河面上,来来往往船只川流不息。

徐荣站在城搂上,指着远处熙熙攘攘的渡口,回头问道:“子泰,今天可以运完所有的物资?”

田畴站在他身后,恭敬地回道:“完全可以。大将军派往南方郡县购买粮食的十名掾属都已经顺利返回。由于去年遭受战火侵袭的郡县太多,大家都到南方去买粮,所以南方的粮价一涨再涨。粮价涨了,钱用完了,有粮食也买不到了,他们只好早早回来了。”接着他笑道,“如果不是黄河提前开河,河东的漕船赶来相助,我们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徐荣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笑着点点头,“黄河开河后,风大浪急,船桥立即就撤了,当时我非常着急。”

“牛辅从二月下就开始发起攻击了。他攻得很凶,我们一味死守,伤亡太大了。我必须要把大军撤下来,但我又要保证北疆和洛阳之间的驰道畅通无阻,所以我很难啊。”徐荣沿着城墙,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多亏了河东太守王邑和典农中郎将左彦,否则,短短时间内,哪有这么多漕船和民夫赶到弘农相助?”

田畴跟在他后面,神态悠闲地说道:“大人也应该谢谢袁术袁大人。这些粮食和物资能顺利进入北疆,袁大人也是功不可没。今年冬天和开春,孙贲和刘勋两位大人率军在陈国和汝南一带连续击败了黄巾军何仪和刘辟等部,从而保证了豫州驰道的畅通。”

“袁术主要也是为了他自己。”徐荣说道,“他和刘表闹翻了,无法从荆州南部买粮,只好到豫州、杨州买。我现在担心的就是袁术,不知道他和刘表什么时候开战。”

田畴呵呵一笑,“大人好象很着急啊。我估计,四月之前,袁术肯定要动手。当然了,前提是大人必须要把豫州彻底交给他。”

“我不仅要把豫州给他,我连洛阳都要给他。”徐荣摸摸短须,停下了脚步,“子泰,你看,现在是不是可以让正清(高览)回洛阳了?”

“我也觉得高大人应该回来了。”田畴望着河面上忙碌的船只,脸上露出一丝忧色,“只是,我担心孙贲守不住阳翟,袁术打不过刘表,这样一来……”

“袁氏兄弟握手言和?”徐荣笑道,“不会。我只要把洛阳让给袁术,他兄弟两人必定打起来。”

徐荣转身望向波涛汹涌的黄河,任由迎风飘扬的战旗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到时,河面上的船没了,渡口冷清了,北疆和我们也失去联系了。”

“大人当真不派援军回去?”田畴小声问道。

“段煨攻打河东,纯属牵制攻击,不会全力以赴,张白骑定能守住。”徐荣十分自信地说道,“我手上兵力有限,不会回援。至于河东的屯田兵,必须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的磨炼一下,以便大军回撤北疆后,立即予以补充。我已书告张白骑,请他尽可能征调两万到三万屯田兵,到蒲坂津一带参加大战。此事二月底我就急奏长公主和朝廷了,估计张白骑此刻已经接到圣旨。”

这时徐荣的帐下司马陈卫匆匆赶来,“大人,虎烈将军的急书。”

“文欣,虎头大人有什么急事?”徐荣看看陈卫,随口问道。

“颜大人依大人的命令,已经准时到达渑池。”陈卫恭敬地回道,“颜大人想问问,大军何时赶赴烛水河前线。”

陈卫二十多岁,长相英武,眉目间颇有一股豪气。他是颖川阳翟人,颖川名士司马徽(即司马德操,人称水镜先生)的弟子,从辟于豫州牧孔伷,是豫州府的掾属。孔伷死后,府内一帮掾属走了一大半。田畴在阳翟城的时候,和他甚为交好,极力劝他到北疆去,并把他举荐给了徐荣。徐荣自公孙度走后,帐下一直没有司马,当即去信相邀。陈卫看到龙骧将军亲自来信相请,大为感动,随即从辟。

徐荣闻言,微微一笑,“你代我回书虎头大人,让他立即上崤山埋伏。”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三章 狂风暴雨 第十五节

深夜,弘农大营。

一队铁骑冲出黑暗,飞驰入营,如雷般的铁蹄声霎时敲碎了黑夜的静谧。

玉石、张郃和华雄大步走进中军大帐。徐荣、田畴和陈卫起身相迎。

“北军今天攻得很猛吗?”徐荣一边请三人坐下,一边笑着问道,“大军伤亡如何?”

“还是那样,一天攻一次。牛辅好象并不着急进攻,他大概等着我们撤过黄河后,再发力攻击关东。”玉石说道,“各部伤亡不大,不过,由于我们一直未能得到兵力上的补充,各部缺员情况越来越严重。现在两军加在一起,大约只有一万二千多人,缺员三千多人。大人,河东的援兵何时渡河来助?”

徐荣笑而不语,伸手帮助陈卫摊开了案几上的地图。田畴吩咐亲卫去弄点吃的来。三位大人和他们的亲卫铁骑马上就要赶回烛水河前线,深夜赶路,得让他们吃饱了再走。

这时田畴听到玉石的话,马上笑着说道:“我们没有援军。如今大将军和十万大军在冀州作战,张白骑大人带着屯田兵在河东蒲坂津作战,我们这里还有数万大军在和北军作战,北疆的钱粮有限,无法同时支撑三个战场。所以,大人已经上奏长公主和朝廷,建议不要再派援军到关西了。关西战场,就我们这些人马。”

玉石、张郃和华雄颇为吃惊。华雄立即对徐荣说道:“大人,我们只有一万两千多人,对面有四万北军。这仗怎么打?退回洛阳?”

“对,立即撤。”徐荣沉稳有力的声音让玉石三人相顾愣然。

“我们不但要撤,还要重创北军,把北军死死地压制在关西。”陈卫笑道,“大人已经定下了歼敌之计。”

陈卫把徐荣的计策仔细解说了一遍。

“烧掉北军的粮草辎重后,北军无力攻击关东,只能退守关西。”陈卫指着地图上的函谷关说道,“然后我北疆军驻守于函谷关,向东我们可以兼顾洛阳,向西我们可以攻击关西。这样一来,我北疆军虽然同时在两个战场作战,但由于我们掌控了关西战场的主动,北疆危急形势将大为改观。”

张郃想了一下,提出了异议。大将军在离开洛阳之前曾经说过,只要我们确保从南方购买的粮食物资全部运到了北疆,确保冀州战场上有足够维持到五月的粮草辎重,我们就可以撤出洛阳,以避免北疆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完全可以撤出关西战场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和北军作战?放弃关西,驻守函谷关,大军就和北疆失去了联系。那么我们的粮草辎重怎么解决?依靠袁术吗?”张郃连连摇头,“冀州战场已经打响,袁绍随时会被大将军赶出冀州,各地州郡得到消息后,立即会封锁关东。就算袁术愿意继续给我们提供粮草,但他一旦和刘表开战,他还怎么帮助我们?”

徐荣点点头,“俊乂说的有道理。”接着他望向田畴,“子泰,你给三位大人解释一下。未来几个月的京畿局势,将直接关系到拯救社稷的大业。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

“从北疆本身角度考虑,为了避免北疆军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我们的确应该立即撤出关西。”田畴说道,“但从拯救社稷的角度考虑,我们目前无论如何不能撤出关西。”

目前的现状是,荆州有袁术和刘表之争,豫州有袁术、孙贲和袁绍之争,兖州有愈演愈烈的黄巾军之祸,冀州有北疆军、冀州军和幽州军的三方大战,形势远比中平初年(公元190年)恶劣。

北疆军现在撤出关西,北军将**,顺利占据关东和洛阳,董卓随即就会率军攻击荆、豫、兖、冀等周边州郡。此时无论是袁绍、袁术,还是各地州郡,经过两年多的连番大战后,实力都有很大程度的削弱。相反,董卓却因为退居关中,实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此消彼长,董卓将会横扫州郡,社稷将有倾覆之灾。

董卓一旦据有关中、关东和荆、豫、兖等州郡后,实力剧增,这时已经不仅仅是烽烟四起生灵涂炭的问题,而是北疆将来能否消灭他的问题,所以,关东不能给董卓。

关东不能给董卓,我们自己又不愿意陷入这个四战之地,那么关东只能给袁绍或者袁术了。但前提是,我们无论给那一个,他们必须要能守住关东。所以,我们何时退出关西,让出洛阳,还要看时机。

社稷要拯救,北疆就要强大,北疆要强大,仅仅依靠冀州的赋税和北疆军的强悍远远不行,还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对手的实力。如果能让董卓、袁绍、袁术以及各地州郡的力量在关东互相牵制,甚至大打出手,当然是最好最省力的办法了。

袁绍赶走韩馥,占据冀州,曾经遭到了很多人的指责,但不管袁绍用了什么办法,冀州毕竟是韩馥主动让给袁绍的,袁绍好歹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我们占据冀州呢?

我们是靠武力打下冀州的,其后果不言而喻。我们占据冀州后,天下人将如何看待大将军?大将军会不会因此被天下人指责为大汉逆贼,成为大汉第二个董卓?如果天下人都认为大将军攻占冀州是大汉走向灭亡的开始,那么大汉各种势力会不会联起手来对付大将军?

我们无法预料北疆军占据冀州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们要努力让大将军避免重蹈董卓的覆辙,要努力让大将军和北疆成为天下人心目中唯一拯救社稷的力量,要努力让大汉社稷迅速得到拯救。所以我们要打董卓,要高举讨董勤王的大旗,要不断地向关中发起反攻,要让天下人知道,如今天下只有大将军和北疆还在顽强不息而不屈不挠地拯救社稷。大将军之所以要占据冀州,是因为要讨董勤王,是被迫无奈之举;北疆军之所以撤出洛阳,是因为被叛逆围攻,北疆军已经山穷水尽无力支撑了。

天下人如果承认大将军的征伐都是为了拯救社稷,那么,长公主和朝廷就会有权威,继而我大汉就能迅速得到拯救和振兴。反之,大将军和北疆将会步董卓后尘,陷入四方围攻的险境,拯救和振兴社稷将成为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田畴说完后,安静地坐在案几后面低头沉思。

大帐内的众人沉默不语,细细咀嚼着田畴话里话外的意思。

北疆军在关西战场不仅仅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向天下人表明骠骑大将军对大汉的忠诚,北疆对拯救社稷的决心,长公主和朝廷的绝对权威。北疆军即使要撤出关西,也不能完好无损地撤出去,而是要被人打出去,要被人赶出去,要流着血带着伤对天下人哭号:不是我不拯救社稷,而是我无力拯救社稷。今日的大汉除了骠骑大将军和北疆,无处不是叛逆,无处不是国贼。

徐荣拿起一卷竹简,神情肃穆地说道:“大将军离开洛阳前,虽然一再嘱咐我们,洛阳能守则守,不能守则放弃。但作为我等拱卫大汉、拱卫社稷的臣子来说,为了大汉万里江山,为了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我们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在所不辞。”

他把竹简递给玉石,“这是张温、卢植、鲜于辅、李玮四位大臣的来书,你们看看。”

“四位大臣对关西战场的看法和我们的意思非常接近。这四位大臣的意见基本上可以代表朝廷的旨意,但因为形势的变化和战局的发展远非我们所能预料和控制,所以朝廷并没有直接下旨,而是以四位大臣联名书信的方式给我们提出了建议。”徐荣轻抚短须,缓缓说道,“三位大人对此可有什么异议?”

玉石、张郃、华雄仔细看完四位大臣的书信后,都摇了摇头,“一切遵从大人的指令。”

“那好,明天撤退。”

****

三月上,弘农城。

牛辅、李傕、贾诩等北军将领在一帮亲卫的前呼后拥下,兴冲冲地走上城楼。

从去年十月兵出潼关开始,北军历经四个多月的鏖战,终于突破了烛水河,进入弘农城,这是一个巨大的胜利。牛辅非常兴奋,一路上欢声笑语,但李傕、郭汜等人却神情冷淡,好像对大军毫不费力地攻进弘农城并不感到高兴。

牛辅显然察觉到几位手下闷闷不乐,但他佯装不知道,依旧象过去一样,和这些相处十几年的老朋友谈笑风生。

李傕等人为什么不高兴,牛辅心知肚明。从去年底开始,董卓一反常态,大肆分封董氏宗室子弟,个个加官进爵,就连董卓小妾刚刚生下来的婴儿都封了个侯爵。不过董卓对追随自己的老部下非常刻薄,一个也没拜封。大家的官职都没动,中郎将还是中郎将,校尉还是校尉。过年的时候,胡轸、李傕这些董卓的老部下想回长安和家人聚聚,也被董卓一口拒绝了。

牛辅是董卓的女婿,沾了不少光,升了个级别最低的将军,封了个关内侯,过年也到郿坞去待了一段时间。期间牛辅曾试探过董卓,想替胡轸,李傕这些老朋友求求情,不能进爵好歹也要升个官。董卓知道牛辅的心意,他直言不讳地对牛辅说,我心里有数,等打下洛阳,我就拜封诸将。现在升他们的官,早了一点。

牛辅很不理解。大军正在攻打洛阳,当然现在加官进爵有利于提高士气了。这时田仪私下对他说,这两年背叛太师的人太多了,太师除了自己的宗室子弟,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比如要升胡轸、李傕的官,就要升段煨、鲍鸿、吕布、张辽这些人的官,但太师又不信任段煨、吕布等人,担心他们背叛自己。所以这官暂时就不能升。如果厚此薄彼,只升胡轸、李傕等人的官,段煨、吕布等人必然有意见,一旦他们心怀不满背叛了,很麻烦。

等到牛辅、李傕等人把洛阳打下来了,董卓的实力更加强大了,胡轸、李傕等人的功劳也有了,如果这些老部下还是对董卓忠贞不贰,这官自然就升得快了。

牛辅虽然心里有数,但他回到大营后不敢乱说。董卓要借机试试诸将对他的忠诚,牛辅当然不敢坏了董卓的好事。诸将心中怨愤,对牛辅的态度大为改变,彼此间经常冷言冷语,互相攻击,打仗也推三拉四,敷衍了事,各人都想保存自己的实力。

牛辅自个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和诸将商议继续向关东攻击的事。

诸将眼望黄河,一个个就象没听到一样,无人应答。牛辅很无奈,只好问贾诩,文和,你看大军是不是立即向函谷关发起攻击?

贾诩倒是很恭敬,他对牛辅说,弘农城是座空城,北疆军把城内所有人和物资都搬到河东去了,可见北疆军对撤退早有充分准备。既然北疆军早有撤退之意,北疆军的统帅又是名震天下的龙骧将军徐荣,这里就一定有名堂。贾诩建议牛辅先在弘农暂时休整一段时间,待斥候确定北疆军确实撤回函谷关以后,大军再展开攻击。

“文和,北疆军撤到渑池,这是斥候亲眼所见。”牛辅笑道,“徐荣手上只有一万多人,我们有近四万大军,就算徐荣用兵如神,此时他能变出什么花样?”

“哼……”李傕冷笑,嗤之以鼻,“大人,弘农城当初是怎么丢的,你忘记了?”

“我们傻乎乎地追到函谷关,北疆军从对岸渡河而来,把我们堵在函谷关下,我们喝风拉屁去啊?”郭汜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你也是打了十几年仗的人,怎么连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

牛辅脸上挂不住,怒气上冲,“你们懂,那你们当初怎么给徐荣打得屁滚尿流。”

“好象在潼关上吓得屁滚尿流的是大人你吧?”张济立即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贾诩急忙走到脸色铁青的牛辅身前,对李傕、郭汜等人连连摇手,“仗打输了,对谁都不好。诸位大人还是少说一句,听从将军大人的安排吧。”

“仗打输了,掉脑袋的是我们,而不是他。”樊稠冷笑道“他拍屁股,可以到长安继续做他的将军,而我们就要埋骨荒野了。”

“好了,好了。”贾诩十分不满地说道,“大家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兄弟,何必这样?这样去打仗,怎能不输?今年的情况不象去年,更不象前年,只要我们能拿下洛阳,天下数年可定。将来诸位大人不是入朝为卿,就是一方州牧,要什么有什么,有的是好日子。大家听我一句,先齐心合力,把洛阳打下来,好不好?”

李傕、郭汜等人互相看看,勉强点头答应了。

“大人,你看……”贾诩转向牛辅,小声问道,“是不是暂时在弘农休整一段时间?”

“算了,还是急速奔赴函谷关吧。”牛辅愤怒地摇摇头,“一则,太师大人不会同意,二则……”他指指李傕等人,没好气的说道,“你看看他们这样子,这要是休整下去,不打架才是怪事。走吧,打仗去,去拿下函谷关,攻占洛阳。”

贾诩还想再劝两句,但看看诸将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只好闭上了嘴。

****

三月上,函谷关。

徐荣、田畴、陈卫带着亲卫曲飞马赶到函谷关。

校尉周华出关迎接。

“朱大人可到了?”徐荣看到他,立即问道。

“到了。”周华回道:“今天上午刚到。不过,朱大人身体不好,是坐车来的。”

“病得很严重吗?”徐荣吃惊地问道。

周华点点头,神情黯然,“大人的病都是累出来的。他整天处理公务,殚精竭虑,一天还睡不上一个时辰,怎能不倒下?”

“打完这一仗,一定要把大人送到北疆去。”田畴担忧地说道,“这样下去,大人迟早要出事。”

“这个时候,他不会离开洛阳的。”徐荣无奈地说道,“就是公定(朱穆)、仲渊(李玮)、筱岚亲自来,他也不会离开洛阳半步,除非天子有圣旨。”

“可大人要是出了事,将来你我如何向大将军交待?有何面目去见公定,仲渊和筱岚啊?”田畴苦着脸说道。

朱俊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脸色腊黄,须发几乎都白了。

他看到徐荣、田畴走进来,挣扎着要从软榻上起身相迎。徐荣、田畴急步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子烈,我竭尽全力,从徐州,兖州、豫州等十几个郡县要了七千人马,加上周华的军队,勉强凑齐了一万人。”朱俊咳嗽了两声,非常虚弱地说道,“这样,加上颜良的军队,你手上就有了三万人,应该够了。”

“大人,我已经下令让高览、吴雄从阳翟撤了回来。”徐荣说道,“洛阳,我认为还是让高览驻防为好。”

朱俊苦笑,“你为什么一定要在洛阳挑起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