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六节

“吕爱卿,吕爱卿……”天子面色苍白,失声大叫,“快走,快走,你打不过他们的,你这是送死啊。WWw.QuANbEn-XiAoShUo.CoM”

“陛下……”吕布回首怒吼,“臣誓死护驾。”

“爱卿,你把朕丢在这里,你快去河东求援……”天子看到前方是杨奉的军队,心里的恐惧顿时清减了几分,“那是杨爱卿的军队,朕不会有事的。”

“臣怎能把陛下丢给奸侫?”吕布恨恨地一跺脚,朝身后的三十名悍卒一挥手,“走,回头,回桃丘聚。”

一个悍卒背起天子,转身就跑。其余悍卒护在左右,亡命狂奔。

吕布望着铺天盖地一般冲来的敌人,飞身倒退。但愿杨奉没有发现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带着天子,否则今天休想救出天子。此时桃丘聚人去营空,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待到天黑,再趁乱逃往黄河渡口。

战鼓响彻山野。

一队铁骑如同平地刮起的一道旋风,呼啸而来,密集的马蹄声犹如狂风骤雨一般,惊心动魄。

吕布骇然止步。

“大人,那是王方的军队。”一个悍卒爬上路边的大树枝桠上,仔细看了一下,随即大叫起来。

“杨奉的军队距离我们还有多少步?”吕布神情冷峻,回头看看背后的原野,仰头问道。

“大约三百步。”

前有敌骑,后有追兵,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走,向西……”吕布长戟指向路边的小树林,断然吼道,“走小路,到风陵渡去,快……”

王方带着亲卫骑象一支厉啸的长箭,狠狠插进了杨奉的大军里,“杀,给我杀……”

“救出天子,救出天子……”

杨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调转马头就跑,手下将士更是被杀得鬼哭狼嚎,一片大乱。

王方的步卒大军还在后面,他不敢追得太急。杨奉趁机重整军队,且战求退。他指挥自己的亲兵齐声高叫,“天子被董承抢走了。”

王方一听,马上命令铁骑停止了追击杨奉狼狈不堪地跑到阵前。王方是他的上官,他不好破口大骂,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大人,你打错了。我没有找到天子。”

“天子在哪?”王方怒气冲天地吼道,“我叫你护好天子,你是怎么做的?老子恨不得一刀宰了你。天子在哪?”

杨奉把情况简要说了一下。“到阌乡渡口的这条路我已经找遍了,但没有发现天子。天子一定到湖城渡口去了。如果董承能追上,现在天子就在董承手里。”

王方双眼一瞪,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张济、董承、韩暹刚刚混战了一场,根本没有找到天子。他们已经合力向湖城追去了,叫我往阌乡方向追。你说这一路上没有发现天子踪迹,那天子飞上天了?

杨奉蓦然想到了刚才仓惶逃跑的那一小队人马。

那小队人马他早就发现了,但他没在意,以为是逃兵。现在想起来,自己极有可能中了吕布的金蝉脱壳之计。

“大人,你刚才发现了一队逃兵吗?”

“没有。”

“那队逃兵看到我们就往回跑,形迹十分可疑,快派人找找,天子也许就在其中。”

“真的?”王方将信将疑。

“大人刚才说,李乐一口气杀死了几十位大臣威胁杨彪,但杨彪坚决拒绝说出天子下落,可见天子根本没和他在一起。”杨奉说道,“我一路急行而来,连个人影也没有看到,那天子到哪去了?当真上天了?”

“搜……”王方手指远处的树林,大声叫道,“传令各部,沿着大道两侧的山林,给我仔细地搜。”

出了小树林,又是一片平坦的田野。

吕布和士卒们轮流背着天子,健步如飞。

追兵发现了他们,报警的战鼓声此起彼伏,一支支鸣镝直冲云霄。

王方、杨奉指挥数千名将士随后猛追。

吕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准敌骑连射三箭。

“咻……”长箭厉啸而至,王方的三个亲卫骑躲闪不及,惨嗥坠马。

“散开……”王方大吼一声,举矛狂呼,“散开,两翼包抄,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十五名悍卒护着天子向前狂奔,剩下十五名悍卒跟着吕布,一边奔跑,一边射击,希望能延缓一下敌人的追击速度。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号角长鸣。

一支数百人的铁骑突然冲出了山岗,铁蹄的轰鸣声和高昂的杀声震耳欲聋。

悍卒们无奈地停下了脚步,一脸绝望。

吕布没有回头,他用尽全身力气射出了最后一支长箭,“兄弟们,护住天子,向北,向北突围……”

“走,走……去黄河……”悍卒们吼声如雷,再度调转方向,向黄河狂奔而去。只要能跳进黄河,天子就算救出去了。

吕布猛然回首,顿时惊喜万分。

皇甫鸿来了,他终于来了。当年诛杀董卓时,在长安丰城,他救了自己一次。今天,他再次救了自己。

吕布仰天长啸,激动地热泪盈眶。

皇甫鸿一马当先,“杀,给我杀……”

五百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泄而下。

王方万万没想到皇甫鸿会出现在这里。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潼关丢失了,袁绍的大军杀进来了。皇甫鸿难道疯了?接着他就发现皇甫鸿真的疯了。皇甫鸿不是迎头击杀那一队形迹可疑的人马,而是抡起战刀砍向了自己。

王方和他的亲卫骑猝不及防,转眼就在如雨一般的箭矢中倒下了一大片。

杨奉目瞪口呆。

王方和皇甫鸿的两支亲卫骑在田野上杀得血肉横飞。

一队铁骑脱离了皇甫鸿的大队,追上了正在田野上狂奔的那一小队步卒。两队人马随即合在一起,向黄河方向打马飞驰。

皇甫鸿背叛了我们,天子肯定就在前面。

“擂鼓,命令各部,全力杀进,杀向黄河。”杨奉战刀高举,声嘶力竭。

数千步卒高声吼叫着,象潮水一般冲了上去。

皇甫鸿和他的铁骑转眼就被团团包围了。杨奉带着大队人马杀向了黄河岸边。

就在这时,皇甫鸿的步卒大军赶到了。

三支大军你追我赶,在空旷的田野上血腥厮杀。

湖城渡口。

张辽趴倒在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痛苦不堪,他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徐荣走到他身边,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天子呢?天子在哪?”

张辽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徐荣把他举在空中不停地摇动着。“不知道,我不知道。”

徐荣抬手掀起张辽的战盔,用力拍拍张辽的脸,“文远,文远,你快说,天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辽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微微睁开的眼睛又紧紧闭上了。

“徐大人,徐大人……”太尉杨彪在两个士卒的帮助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天子被吕大人带往阌乡渡口了。”

“你们是分开突围的?”

“是的。”杨彪悲声叹道,“如果不是吕大人当机立断,天子早被叛逆抓走了。”

“快,急告王当、于毒,一有天子的消息,立即给我送来。”徐荣转身对传令兵说道,“还有,让他们多派战船,沿岸搜索。”

“大人,情况危急,是不是让王当和于毒两位大人率军向前推进?”陈卫低声说道。

“不。”徐荣坚决摇手,“如果皇甫鸿已经放弃潼关的话,现在袁绍的大军已经杀进来了,此刻万万不能冒险进击。”接着他手指杨华说道,“派人急告陕城麴义大人,弘农华雄大人,准备撤出关西。”

“撤出关西?”杨彪吃惊地说道,“你们要撤出关西?”

“大人,袁绍已经进来了,关西守不住了。”徐荣恭敬地说道,“只要救出天子,我们马上撤到河东。”

“徐大人,朝中大臣被乱兵冲散,危在旦夕,你怎能视而不见?桃丘聚的天子营帐里,还有一千多车的御用物品、符信典策和图书密档,那都是大汉重宝,你怎能肆意抛弃?”杨彪老泪纵横,苦苦哀求,“徐大人,你有这么多精兵悍将,为什么不去攻杀叛逆?为什么不去救助朝臣?为什么不能挽救那些国之重宝?”

徐荣脸显悲色,跪倒请罪,“大人,不是我不出兵,而是眼前的形势瞬息万变,北疆军只要离开渡口,必定再难回头。大人,北疆军今年死了多少人,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如果再把这点人马打光了,河东怎么办?晋阳怎么办?”

杨彪绝望地连连摇头,他看看惊魂未定的伏皇后、董贵妃,看看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看看四周稀稀落落的三十多个大小朝官,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痛,缓缓坐到地上,双手捂脸,号啕大哭。

张济、董承、韩暹、胡才杀到湖城渡口。

四个人商量了一下,派出一个亲卫兵赶到北疆军阵前喊话,骠骑将军张济要见征西将军徐荣。

北疆军没有回话。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弩炮的轰鸣。那个倒霉的亲卫兵和他坐下的战马被射得象刺猾一样,轰然倒地。

张济等四人骇然失色。

这一声巨响代表了徐荣的答复,格杀勿论。

就在四个人彷徨无计的时候,有部下前来禀报。有个被抓住的大臣说,吕布带着天子逃往阌乡渡口了。

“这么说,天子现在应该在杨奉手上。”张济一边命令各部调头后撤,一边对董承说道。

董承苦笑,他也不敢确定,“虽然吕布是徒步逃亡。但以张辽这帮人的逃跑速度来看,吕布也许已经带着天子上船了。”

“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这帮白痴惹的祸。”张济怒道,“你们为什么把吕布留在天子营?你们以为吕布、张辽带着一百名步卒就不能救走天子吗?”

董承头一低,懊悔不迭。大军缺粮的时候,首先就把天子营的战马、辎重马吃光了。这次大军撤回潼关的时候,天子营的辎重车都是由士卒们连推带拉拖到桃林的。吕布没有带马来,天子营又没有马,而吕布、张辽又都是马上悍将,没有战马想救出天子,确实是自寻死路。因此自己和杨奉都没有坚决阻止天子留下吕布一行。早知道吕布、张辽是冲着天子来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赶走。

大军走到半道上,杨奉派人来报,天子被北疆军的一队人马挟持着,正在往黄河急逃。本来大军可以追上的,但皇甫鸿突然杀了出来,大军被阻挡,请诸位大人速速支援。

“完了。”张济当时就傻了。

“大人,你怎么了?”董承焦急地说道,“还不快去救天子?”

“还救个屁啊。”张济勃然大怒,劈头给了董承一鞭,“潼关丢了,袁绍杀进来了,我们救天子也是死,不救天子也是死,你知道不知道?皇甫坚寿,你既然不让我们活,那大家一块完蛋。走,杀向阌乡。”

他走了,董承却不动了,韩暹、胡才也不动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韩暹问道。

“还能怎么办?留在这里死定了,我们去河东。”董承说道,“我是国戚,你过去是黄巾军,大将军既不会杀我,也不会杀你,走吧。”

张济没有杀向阌乡,而是率军急驰桃林要塞。

路上他遇到了前来相助的张绣。张济大喜,立即合兵一处,赶往桃丘聚。

“叔叔,天子还在桃丘聚?”张绣不解地问道。

“现在不要管天子了,管我们自己的事吧。”张济叹道,“袁绍进关了,我们要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保存实力,投靠袁绍。”

张锈瞠目结舌。

吕布驻马河堤,望着滔滔黄河,举戟长啸。

“大人,怎么办?看不到船啊。”秦谊回头看看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不停地喘着粗气,“这里距离阌乡渡口有十几里,我们想调头也来不及了。”

“下河。”

“你说什么?”秦谊指着黄河吃惊地说道,“游过去?大人游得过去吗?”

吕布摇摇头,“我虽然不会游,但他们会。”吕布指指已经飞身下马的三十个悍卒,大声笑道,“徐大人早有准备。我带来的一百个悍卒,只要有一个能活着赶到黄河,就能把天子安全送到对岸。”

天子脸色发青,嘴唇发抖,想说不走,但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他又不敢不走。

吕布抱起天子,大步走到河边,把天子送上了一个仅容一人乘坐的牛皮小筏。吕布解下身上的皮甲,细心地给天子系好,“河上风大,陛下小心着凉。”

“爱卿,你不走吗?”天子抓住吕布的大手,恐惧地问道。

“皇甫大人救过我的命。”吕布后退一步,跪倒在地,“陛下,如吕布不死,当为陛下征战天下,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天子心中一热,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爱卿,一定活着回来。”

三十个悍卒护卫着坐在牛皮筏中的天子,向对岸奋力游去。

吕布举起了手中长戟。战马长嘶,直立而起。

“兄弟们,杀,杀上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七节

张济率部刚刚进入桃丘聚大营,袁绍就带着步骑大军杀了过来。

看到天子大纛迎风飘扬,袁绍以为天子还在桃丘聚,顿时兴奋不已,立即指挥大军发起攻击。

张济一边命令将士们奋力抵抗,一边以箭传书,要求和袁绍见面。

袁绍冷笑,看都不看,随手把绢书丢到地上,“传令各部,给我猛攻,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大人,天子和朝中大臣都在大营之内,这样狂攻,后果可想而知。”田丰急忙劝道,“张济既然要见你,肯定有投降的意思。假如他愿意主动献出天子,大人何不招抚他?张济受抚,我们不但可以使这场大战减少伤亡,还能顺利救出天子。”

“这帮叛逆死有余辜,我岂能招降?斩尽杀绝。”袁绍一挥手,大声叫道。

“大人,北疆军就在附近,一旦陷入混战,大军的伤亡……”

“你不要说了。”袁绍狠狠地瞪着他,怒声说道,“各路大军已经开始混战,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要想天子不死,只要击败张济,击败徐荣。”

田丰还想再劝,审配一把拉住了他,顺手把袁绍丢在地上的绢书递给了田丰。袁绍此刻已经决心乱中取胜,他要的是关西,是自己的霸业,天子的生死存亡对于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审配冲着田丰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大军虽然杀进了潼关,但北疆军依旧还在关西。能否乘势拿下关西,目前最关键的不是解救天子,而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桃林要塞一带的叛逆全部剿杀。现在谁能取得战场先机,谁就能占据关西。

斥候飞奔而来。

“北疆军在哪?发现他们没有?”袁绍迫不及待地问道。

“方圆十里之内,没有发现北疆军。”斥候不待行礼,立即禀报道,“我们在距离阌乡五里左右的地方发现王方、杨奉和皇甫鸿的大军,他们正在互相残杀,战况非常激烈。袁谭、马腾、段煨三位大人已经率军杀了过去。”

“湖城方向呢?”

“杨奉、韩暹的大军停在距离渡口一里外的地方,正在和北疆军对峙。”

“和北疆军对峙?”袁绍转头看看田丰、审配和郭图等下属,疑惑地问道,“北疆军同时在三个渡口登陆,却寸步不进,为什么?徐荣不想救出天子?或者,他想趁着我们和叛逆混战的时候出兵攻杀?”

“北疆军的主力都在渑池、新安一线阻击我们的大军,徐荣哪有余力顾及桃林?”逢纪手指桃丘聚大营,神情兴奋地说道,“大人,现在桃丘聚只有张济的军队和天子营,正是我们攻击的好机会啊。”

袁绍点点头,大声说道:“不管徐荣怎么打,我都先要杀张济。”

“命令高干、朱灵,率军急速杀向湖城,攻击杨奉、韩暹。北疆军不打,我们就逼着他打。”

湖城渡口。

董承和韩暹连续数次射书于徐荣,请求徐荣让他们到河东避祸。

徐荣答应了。

董承、韩暹、胡才大喜,督军急进,但三人都怕北疆军使诈,一直小心翼翼。大军走到距离北疆军前阵一百步的时候,北疆军的弩炮突然吼叫起来。随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无数的弩箭厉啸而出,长箭霎时遮蔽了天空。

近千士卒高声惨叫着栽倒于地,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董承、韩暹、胡才魂飞魄散,打马就逃。侥幸逃得性命的士卒们更是肝胆俱裂,舍命狂奔。

战鼓擂响,郭大贤、刘石各领一千人马,随后追杀。

杨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愤怒顿时充盈了他的全身,他几步冲到徐荣面前,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是虎贲、羽林军,是天子的卫士,你……你怎能下此毒手?”

“天子在哪?”徐荣伸手扶住摇晃欲倒的杨彪,冷声说道,“如果他们救出了天子,我当然不会杀他们,但现在呢?现在天子在哪?天子的卫士?天子的卫士未能保护天子,该当何罪?”

杨彪头晕眼花,气得浑身颤抖,双眼赤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荣指着传令兵说道,“急告刘石、郭大贤,在五里范围内搜索,看看能否发现天子。如果遇到走散的朝中大臣,把他们带回来。”

董承等人败逃五里后,看到北疆军退了回去,急忙收拾残兵败将,重整军队。

“大人,我们怎么办?是不是到阌乡找天子?”韩暹狼狈不堪,六神无主地问道。

董承正在高声大骂诅咒徐荣,听到韩暹的话,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去桃丘聚,那里地形不错,我们可以坚守一段时间。”

“袁绍已经杀进来了,他如果把我们包围了,我们死定了。”胡才心惊胆战地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董承沮丧地说道,“北疆军要杀我们,但袁绍不一定杀我们。”

三个人带着败军刚刚前行一里,迎头就撞上了高干和朱灵的军队。高干和朱灵各自指挥大军象下山猛虎一般直冲而来,所向被靡。

董承和韩暹的手下将士再也无法鼓起勇气迎敌了,在袁军密集的战鼓声里,一哄而散。

胡才跑得最快,死得也最快。战马中箭栽倒,他被摔出了马背。还没等他爬起来,狼奔豕突的败兵就把他踩得七窍流血,转眼间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饼。

韩暹和他的一帮亲卫骑左冲右突,妄图杀出一条血路。但袁军太多了,杀了一层又一层,最后他被长矛捅到马下,一颗脑袋带着喷射的鲜血飞上了半空。

董承带着虎贲、羽林卫士,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再次向湖城渡口逃去。

追兵越来越近,前方一台台张开血盆大口的弩炮让董承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大人,我们无路可逃了……”

董承回头看看身后,虎贲、羽林卫士不足百人了。他咬咬牙,猛地举枪吼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求求徐荣,如果他执意要杀我们,我就带你们杀回去,死也要死在敌人刀下。”

士卒们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董承是国戚,他一个人过去肯定没人敢杀他。

“大人要丢下我们独自逃生吗?”

董承悲声长啸,打马如飞而去。

“徐荣,给我手下一条生路……”董承在阵前纵马飞驰,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叫着吼着,一遍又一遍,“徐荣,我董承愿以人头相换。”

河堤上,徐荣背着手,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天子至今没有消息,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司马陈卫飞跑而来,“大人,董承又来了。”

“杀了他。”徐荣神情冷峻,毫不犹豫地挥手说道。

“大人……”陈卫皱着眉,指指他的身后,“皇后……贵妃……”

徐荣扭头看去。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等大臣簇拥着伏皇后、董贵妃匆忙而来。徐荣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怒色。

陈卫小声把情况说了一下,“董承高呼不止,惊动了皇后和贵妃……”

“我早就说过,来一个杀一个,你没听到吗?”

“大人,董承是董贵妃的……”

“好了。”徐荣冷声打断了陈卫的话,“把他放进来,还有那一百多个虎贲、羽林卫士,都放进来。”

袁绍的大军四面夹攻,杀进了桃丘聚大营。

张济在张绣等人的护卫下,且战且退。

“向北突围,杀到湖城去。”张济不停地叫着喊着,手中长矛上下飞舞,无人能敌。

张绣、胡车儿各率精锐,酣呼鏖战,勇不可挡。

袁绍命令正面阻击的高柔让出一条路,任由张济带着数百铁骑逃生。张济的数千步卒已经被自己团团围住,他在没有兵力的情况下,还能活多久?

张济不知道徐荣会不会收留自己,但他想去试试。现在除了投靠徐荣,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生路。然而,高干和朱灵的出现,却彻底葬送了张济的生存希望。

高干和朱灵击败董承和韩暹的大军后,立即掉头往桃丘聚参战,和仓惶逃生的张济迎头相撞。

张济和他的数百铁骑陷进了狂风暴雨一般的箭阵里,铁骑士卒毫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地掉到了马下。张济连中数箭,他在坠落马下的霎间,被张绣拦腰抱起,冲出了死亡之地。

张绣抱着鲜血淋漓的张济一直冲到了湖城渡口。

张济拉着徐荣的手,指指跪在一旁痛哭流涕的张绣,一句话也没说,死了。

王方和杨奉的大军被皇甫鸿死死缠住了。

正当三支大军杀得天昏地暗的时候,袁谭、马腾、段煨率军杀到。六支军队纠缠在一起互相厮杀,混乱不堪。

袁谭、马腾、段煨各自指挥大军,由南向北,奋力砍杀,遇谁杀谁,反正都是敌人。

王方和杨奉眼见战局突变,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急忙率军突围。但袁军铺天盖地,势不可当,实在是无力回天。

皇甫鸿眼见目的达到,也想突围而走。他的军队只要杀到风陵渡或者阌乡渡口就能得到北疆军的援助,然而他也杀不出去了。

混战中,王方的亲卫骑被杀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一不小心,被袁军士卒的长矛挑落到马下,接着敌人一拥而上,把他脑袋砍了,把他大卸八块拿去请功了。

皇甫鸿的战马惨嘶倒下,他的亲卫们虽然奋力抢救,但他还是被一支长矛洞穿了左腿。皇甫鸿无力迎战,只好在亲卫们的簇拥下,拄着一支断矛向黄河撤退。

袁军从四面八方呼啸奔来,杀声震天。

吕布浑身血迹,杀气腾腾地出现在皇甫鸿的视线里。

“奉先,天子呢?天子在哪?”

“已经过河了。”吕布大吼一声,长戟挥动,把三个冲上来的敌人凌空砸了出去。

皇甫鸿心里一松,望着吕布大声问道:“你怎么不护着天子一起走?天子安全吗?”

“你放心,天子不会有事。”吕布冲着他微微一笑,“我们一起走。”

皇甫鸿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你这是何苦?”

“走吧。”吕布朝身后的秦谊挥挥手,“你护住皇甫大人,我断后。”

“往哪撤?”秦谊跟在皇甫鸿身侧,飞身倒退。皇甫鸿一瘸一拐的,速度很快,“往黄河。

“我们也游过去?”秦谊吃惊地说道,“战马都被敌人射死了,革囊也丢了,我们没有办法渡河。”

“那个小牛皮筏能坐几人?”皇甫鸿笑道,“你师父做得那东西是为了你们这些弟子办事方便,临时应急用的,不是打仗用的。我自有办法。”

秦谊、陈卫等十四个西凉高手一手拿盾,一手合力抱着一棵五丈长的尺粗大树,向远处的黄河大堤奋力奔跑。

跟在后面的皇甫鸿渐渐慢了下来。

身后的杀声越来越近,长箭漫天飞舞,密集的厉啸声惊心动魄。

皇甫鸿停了下来,缓缓转身。

敌人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摧枯拉朽一般,咆哮而来。

杨奉惨叫着,被几支长矛高高挑起。吕布披散着头发,像一头嗜血猛兽,疯狂地吞噬着敌人的生命。数不清的将士被血腥的狂潮冲垮、淹没。

“坚寿兄,走啊,走……”吕布一刀剁进敌人的胸膛,回头狂呼。

皇甫鸿笑笑,没有动,他慢慢拔出背后的战刀,抬头看看昏暗的天空,猛然纵声狂吼,“杀……”

皇甫鸿高举战刀,象一头愤怒的狂狮,一头杀进了敌群,霎时间,鲜血四射。

弩箭厉啸,皇甫鸿连退数步,倒在了吕布怀里。

“坚寿兄,坚寿……”吕布睚眦欲裂,长戟如电,连杀七人,“走,走,我们走……”

吕布背起皇甫鸿,掉头狂奔。十几个皇甫鸿的亲卫不退反进,以命搏命,誓死挡住追兵。

吕布飞身跳进了黄河。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八节

天色已暗。

徐荣在大堤上缓缓踱步,神色看上去非常平静,但司马陈卫却从徐荣逐渐凌乱的脚步上看出他心里的焦虑和恐慌。如果今天能救出天子,则侥天之幸,北疆将如愿以偿,如果失去天子,对北疆来说,就是一场灾祸。

“王当可有消息?”徐荣走到陈卫身边,不急不忙地问道。

“王当大人说,前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尚书令士孙瑞、尚书贾诩、冯硕、梁绍,待中杨琦,御史中丞钟繇、治书御史司马防等十八位大臣在原李傕、郭汜部下杨密、夏育、高硕、张苞、王昌等人的护卫下,已经陆续逃到阌乡。”陈卫回道。

“杨密、张苞……”徐荣眉头微皱,低声问道,“他们还有多少士卒?”

“大约三百人左右。”陈卫担心地看看徐荣,小声劝道,“大人,你已经答应了皇后和太尉大人,不再诛杀这些叛逆,如果大人出尔反尔,恐怕……”

徐荣笑笑,点了点头。目的已经达到,再杀就适得其反了。

“孙亲呢?风陵渡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陈卫说道,“袁绍的一支军队在逼近风陵渡五里后停了下来。”

“袁绍各军现在都在什么位置?”

“高干、朱灵、潘凤的大军就在我们前面,距离湖城大约八里。袁谭、马腾、段煨的军队已经逼近阌乡渡口,正在和王当对峙。”

“弘农和陕城的情况如何?”

“华雄大人来信说,按照大人的指令,他正在率军撤退,估计明天大军就可以全部撤出弘农城。麴义和玉石两位大人还在陕城和淳于琼激战,杨凤和张白骑两位大人正在茅津渡指挥大军渡河。估计今天晚上他们就可以全部撤到对岸的大阳城。”陈卫停了一下,看看徐荣,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徐荣问道。

“大人,我们是不是撤得太快了?”陈卫说道,“天子至今没有消息,如果……”

“如果天子落到袁绍手里,我们抢得回来吗?”徐荣叹道,“成事在天,成事在天啊……”

一艘艨艟快如利箭,直射而来。不待船只停稳,船上的斥候纵身跳下,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堤岸,“大人,大人……”

陈卫心跳骤然加速,急步迎了上去,“可有天子消息?”

“天子已到河东,天子已到河东。”斥候兴奋地纵声狂呼,“大人,天子已到河东……”

徐荣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天子是否安全?”

“天子被三十名悍卒成功护送到黄河对岸,毫发未损。”斥候几乎是扯着嗓子叫道,“巡河船只发现天子后,立即把天子接到了船上,现在杨华大人正亲自护送天子到风陵渡。”

徐荣倒退一步,激动地高举双手,仰天长啸。“天佑大汉,天佑大汉……”

“传令,各部连夜撤向黄河北岸,快……”接着他突然想到什么,指着斥候问道,“吕布大人呢?吕布大人是否和天子在一起?”

斥候摇摇头,“巡河船只已经集中到风陵渡和阌乡渡一带,正在寻找吕布大人。”

徐荣笑容顿敛,“传我命令,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给我找到吕布。”

吕布一手抱着皇甫鸿,一手抱着粗大的树干,在汹涌的波涛中奋力挣扎着。

皇甫鸿早已气绝。他的手下全部战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独自逃生。这是一个武人至高无上的原则。当皇甫鸿扔掉断矛,举刀杀向敌人的时候,吕布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不管自己如何勇猛善战,也无法挽回皇甫鸿的生命。皇甫鸿送走了前来帮助自己的十四个兄弟,给吕布留下了一条生路,然后心中再无牵挂,义无反顾地杀向了战场。

他死了,和他的数千士卒死在了同一个战场上。

一支鸣镝带着刺耳的啸叫,直冲天宇。

“大人,有船,我看到船了。”秦谊疯狂地叫喊起来。

威武的大纛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接着一支支的鸣镝飞上了天空,救兵终于来了。

吕布低头看看杯里的皇甫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霎时冲出了眼眶。

徐荣凝视着皇甫鸿苍白的面孔,久久无语。

皇甫一家为了护卫天子,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皇甫嵩战死了,皇甫鸿也战死了,都死在了护卫天子的战场上。大汉之所以能在倾覆的边缘苦苦支撑,都是因为有这些忠义无畏的悍勇之士在各个战场上誓死奋战。

徐荣缓缓站起来,走到了吕布身边,“你还好吗?”

吕布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大军正在撤出关西吗?”

“明天就能全部撤完。”徐荣抬头望着沐浴在夜色里的关西,轻声叹道,“此一去,我们要好几年才能踏足这片土地。”

“几年?”吕布微微眯起眼睛,从牙齿里蹦出两个字。

徐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我们就能杀回来。”

吕布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太长了,时间太长了。”

秦谊、陈卫上前拜见徐荣,吕布急忙介绍了几句。听说两人都是当年在未央宫诛杀董卓的悍将,徐荣不禁刮目相看,“我在西疆的时候,曾见过樊志大师一次,但我却一直无缘见到张策大师,非常遗憾。”陈卫拱手说道:“师父一向隐于山林之间,行踪不定。我也数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几个人寒暄数句后,秦谊躬身说道:“大人,天子已经救出,文约先生交待的事,我们也已完成了,如果大人没什么事,我们想就此返回西疆。”

徐荣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天下还要很多年才能稳定下来,天下安宁了,西凉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留下来,为大汉的中兴做点事。”徐荣回头看看皇甫鸿的遗骸,喟然长叹道,“如果坚寿还活着,他不会让你们离开的。”

秦谊和陈卫脸显悲色,低头不语。

“留下来吧。”吕布伸手搂住两人的肩膀,“我们一起杀了董卓,又一起杀了李傕、郭汜,现在又一起救出了天子,也算是生死兄弟了。虽然坚寿兄为国捐躯了,但坚寿兄的心愿并没完成,他死不瞑目啊。我们都是他的兄弟,坚寿兄未能完成的心愿,我们应该替他完成,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秦谊、陈卫和自己的十二个师兄弟商量了一下,随即决定留在北疆。徐荣、吕布非常高兴。吕布说,等到了安邑城,我带你们去拜见大将军。你们不是说一直想看看名震天下的豹子大将军嘛。这次一定能得偿心愿。

这时司马陈卫走了过来,他诧异地看着陈卫问道:“你也叫陈卫?这么凑巧?”

十月底,袁绍带着大军进驻弘农城。

袁绍很兴奋,一路上和田丰、郭图、逢纪等人兴致勃勃地商谈着如何尽快让关中和关西恢复生机。

关中由于连绵不断的战火和灾祸,早已十室九空,百姓们不是死了,就是逃亡他乡避祸去了。而关西的百姓早在数年前就被李弘下令迁到河东,此处更是人迹尽绝。两地荒芜人烟,袁绍要想迅速恢复两地过去的繁华,几乎是痴人说梦。

袁绍兴高采烈,田丰、审配、郭图三人却忧心忡忡。北疆军主动放弃关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撤退,可见大将军李弘早有撤出关西之意,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救出天子,全身而退了。天子此刻一定在李弘手上,不久,李弘就可以象董卓、李傕一样,挟天子以令不臣了。这对袁绍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袁绍毫不在意,对天子的下落更是不闻不问。

田丰把自己的担忧对审配说过多次,他想提醒一下袁绍,尽早做出对策,以免将来受制于河北,但审配制止了他。袁绍如愿以偿拿下关中和关西后,霸业已初见规模,此刻心情愉悦欢欣,很难听得进劝谏。而且,袁绍如果要制定对策,无非就是重建皇统,这对袁绍霸业的巩固没有任何好处。

第二天,沮授、许攸、淳于琼率军前来会合。

袁绍率军离开洛阳到现在大约九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军先后占据关中和关西,莫定了王霸之业的基础,战果辉煌。沮授和许攸等人先恭贺了袁绍,然后沮授马上问道:“天子在哪?大人可救出了天子?”

袁绍摇手说道:“我们一直未能发现天子的踪迹,估计是被徐荣救走了。”

“能肯定吗?”沮授吃惊地问道。

“可以肯定。”站在袁绍身后的田丰说道,“如果没有救出天子,徐荣不可能急速撤军。”

沮授神情顿时凝重,非常遗憾地连连摇头,“如此说来,李弘在最后一刻,还是勤王成功了。”

袁绍笑容一僵,脸上马上露出了些许的不满。沮授说这话的口气让人听起来很不是滋味,好象北疆军打了胜仗,自己打了败仗一样。北疆军虽然救出了天子,但他们先是败出关中,后来又丢失关西,在连遭重创之下实力已经大损。这一仗,自己打赢了。

沮授随即提出了应对之策。

他仔细分析了局势,认为李弘救回天子后,在天子威仪尽丧,朝廷被毁的情况下,河北只会出现两种局面。一是李弘挟持天子号令天下,重演董卓、李傕之事,坐实簒逆之名。二是河北士人不会眼看着社稷败亡,天子为奸侫所制,关中大乱之局必将在河北继续出现。

“但有一点,请诸位大人务必注意,也是我急于恳求大人迅速做出应对之策的重要原因。”沮授说道,“北疆军之所以强悍,李弘的武力之所以让人望而生畏,主要是因为胡人铁骑和黄巾军对他的忠诚。所以,李弘的实力要远远强于当年的董卓,李傕和郭汜更无法和他相提并论。河北士人要想诛杀李弘,势必比登天还难,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反而会给李弘铲除异己的机会。”

“当河北的反对势力被李弘杀得一干二净,当河北从今年的灾患中喘过气来,当李弘强大得足够横扫天下的时候,天子和朝廷就会成为李弘最犀利的武器。他可以高举平叛中兴的大旗,肆意用兵征伐天下。到了那个时候,李弘轻而易举地就能夺取大汉的江山社稷。”

因此,沮授建议,趁着河北势力受损,李弘和河北士人陷入权力争夺的时候,竭尽全力恢复关中和关西的元气,迅速增强实力。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对抗和消灭敌人。

同时,以最快速度把天子遭到李弘挟持的消息送到各地州郡,再次高举勤王大旗。只有高举勤王大旗,我们才能得到各地州郡钱财的支援,才能联合其它州郡共同对抗河北,才能赢得自身发展的时间。

沮授望着袁绍,毫不客气地说道:“大人也许想重建皇统,但现在万万不能行此下策。过去张邈、曹操就是因为皇统一事和大人产生矛盾,结果大人失去了对兖州的绝对控制。现在刘表也是如此。蒯越拒绝帮助大人攻打潼关,公然违抗大人军令,擅自撤兵回荆州,就已经表明了他们尊奉当今天子的态度。大人要想发展自己的实力,务必要得到各地州郡的帮助和支持,而尊奉当今天子和勤王,就是最好的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沮授提议袁绍立即派使者去拜见荆州刘表、益州刘璋、兖州曹操、徐州刘备、青州田楷和扬州袁术,争取联手抗衡李弘,再次勤王。接着,他又说了一个让袁绍怦然心动的计策。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十九节

沮授给袁绍详述天下大势。

大将军勤王成功后,短期内只会考虑稳定河北,出兵征伐的可能很小。即使要出兵,也受限于河北财赋的紧张,只能在局部用兵。

曹操在年初的时候,赶走了吕布,稳定了兖州全境,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发展实力。

徐州被曹操连续两次屠杀,实力几乎折损一尽,因此刘备更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田楷虽然在名义上占据了青州全境,但事实上青州南部控制在北海相孔融手里,他只有北青州的三个半郡,实力不是很强,他也需要时间壮大自己。

袁术占据着扬州九江和庐江两个郡,都在长江北岸。长江南岸的丹阳、豫章、吴郡、会稽四郡被扬州刺史刘繇控制。目前袁术手下大将孙策正在率军攻打,如果孙策能击败刘繇占据长江南岸的四个郡,那么袁术的实力将得到很大增长,所以袁术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也无力北顾。

今年,我们和刘表联手进入关中勤王,耗费非常大,在今后一段时间内,我们需要投入所有力量巩固和发展霸业,而刘表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综上所述,明年,黄河南北两岸都很安宁,战火将会暂时平息。我们如何利用这段宝贵时间,最大程度地削弱和掣肘河北的发屎,为将来我们联盟各地州郡共讨李弘打下坚实的基础。

首先是致力连横,打击合纵,孤立河北。

李弘挟持了天子,控制了朝廷,又有强悍武力,更兼有河北三州,这对某些邻近河北的州郡大吏来说,是个巨大的生存威胁。他们迫于各种各样的压力,尤其是在尊奉天子中兴社稷这个前提下,极有可能投靠李弘。比如西凉的韩遂,青州的田楷。至于荆州刘表、徐州刘备、益州刘璋因为是宗室后裔,他们虽然明知李弘有篡逆之意,但依旧会向天子献表,向朝廷效忠。其实刘表这两年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曹操连续犯下滔天大罪,没有出路。袁术是袁阀的人,他的命运和我们紧紧捆在一起。虽然大人和他矛盾重重,但一旦事关袁阀生死存亡的时候,他还是要和大人携手抗敌。

因此,李弘的合纵对象,除了西凉的韩遂、益州的刘璋外,只有黄河以南的田楷、刘备、刘表。曹操和袁术即使也是他的合纵对象,但李弘不会信任他们。李弘和他们联手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激化我们之间的矛盾,削弱我们的实力和掣肘我们的发展而已。

打击李弘的合纵之术,也就是致力我们的连横之道。我们除了河北的李弘,其它各方势力都可以联手,包括西凉的韩遂。

我们之所以能够如此大范围的连横,是因为我们有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我们手中没有天子。我们和其它势力一样,都是李弘的敌人,实力都不如李弘,都受到李弘的巨大威胁,因此我们就可以把没有天子的不利因素迅速转化为有利因素,让李弘象过去的董卓、李傕一样,陷入各方势力的对抗和包围之中,彻底孤立河北。

如果我们连横成功,天下则以黄河为界,分成两大势力。一大势力是河北李弘,一大势力是以大人为首的黄河南部州郡联军。如此一来,李弘优势尽丧,败亡之期指日可待。

致力连横,打击合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各方势力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利益,在我们实力不够强大的情况下,他们很难相信我们,更难彻底背弃天子和李弘为敌。说句实话,很多势力,比如刘表、刘备、田楷、袁术等人可能脚踩两只船,既不得罪李弘,也不得罪大人,以便静观时局变化,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所以,要想连横成功,关键是实力,要最大程度地保证各方势力都能受益。

如何在削弱李弘的实力的同时,又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各方势力受益?

“改变爵制,分封公侯。”沮授此言一出,满坐皆惊。

本朝承秦制,实行二十等爵制度。第十九等关内侯和第二十等彻侯最为显赫。(孝武皇帝时为了避讳,改“彻侯”为“列侯”。)

在秦之前的两周时期,实行的是五等爵制度,即公、侯、伯、子、男,统称诸侯。诸侯有食邑,在食邑的土地上(即诸侯国)行使军政大权。到了战国时,各国纷纷变法。秦自商鞅变法后,定二十等军功爵制度。这个制度一直延用至今。

高祖皇帝建国时,吸取了秦亡的教训,实行封建与郡县并行的政策,大量分封自己的亲属为封国的国君。这些国君有土地的使用权,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行使军政大权。他们相当于两周时期的五等爵诸侯,但这些封国的国君只能称“王”。二十等爵中的列侯,在名义上也相当于两周时期五等爵中的诸侯,但他们只食封邑,没有军政大权。

高祖曾令众臣设誓:“非刘姓不得封王,非军功不得封侯。”可见“王”、“侯”两爵的尊贵。(这里的“侯”,就是指二十等爵制中的关内侯和列侯。)

由“七国之乱”到孝武皇帝集权后,封国的“王”逐渐失去了诸侯地位。同时间,由于战争多,因军功而封侯的人也非常多,关内侯与列侯站满了朝堂,这是武人最辉煌的一段时期。

与此同时,还发生了一件和侯爵有关的大事。孝武皇帝将列侯与三公重臣联系了起来。若被拜为三公的朝中大臣,还没有列侯爵位的,则立即被赐封为第二十等列侯。孝武皇帝的这一封赏行为,却被后世当作一种惯例制度沿袭了下来。

孝武皇帝一朝,关内侯与列侯的分封,还是较多的按军功来赏赐。但在“武”功之外,凭“文”功而封侯的大臣也在逐渐增多。到了昭宣中兴,即本朝文治时期,尤其是孝宣皇帝一朝,地方官吏凭借“文”功政绩得以封侯的情况,一时达到了极致。

昭宣中兴之后,国势日下,外戚宦官相继擅权。这些人大量私封自己的亲信子弟为侯,外戚更是一门数侯,而中官一日数侯者也是屡见不鲜。关内侯与侯爵随即不再尊贵。到了后来,天子开始卖官鬻爵,敛钱之风愈演愈烈,关内侯与列侯多如牛毛,越封越贱,彻底不值钱了。

朝廷的官职毕竟有限,现行的二十等爵位又不尊贵。在这个关系社稷存亡的时候,朝廷应该修改封爵制度,恢复两周时期的五等爵位制。在现行二十等爵制度上,另外再加上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二十等爵位制和五等爵位制同时实施,互为补充。

凡州郡大吏建有文武功勋,在无官可升的情况下,除了增加俸禄外,更应该赐高等爵位,从而激励各地州郡大吏为稳定社稷,中兴大汉而浴血奋战。

当然了,此时我们要求朝廷改变封爵制度,目的不是为了激励大家多建功勋,而是为了削弱河北实力,打击李弘的合纵之策。

五等爵位制的关键不是爵位的尊贵,也不是封邑的多寡,而是世袭行使封邑之地的军政大权。仅此一点,就能让各地州郡大吏趋之若骛。

各地州郡大吏联名上表后,河北随即就会陷入混乱。

五等爵位制的实施虽然可以暂时安抚各地州郡,暂时稳定天下,但随着各地州郡实力的增强,天下必定大乱。诸侯逐鹿,先得者为王,大汉从此分崩离析。所以,天子不会答应,朝廷不会答应,李弘更不会答应。

五等爵位制被否决的后果非常严重。

首先,天子和李弘得罪了各地州郡大吏,李弘的合纵之策随即失败,河北被孤立。

其次,李弘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晋阳侯,食邑一万户的朝廷重臣了。他的地位极其尊崇,他已经不能再升迁了,他也可以不要赏赐,但他的下属呢?他否决五等爵位制,也就等于断绝了他下属们的升迁之路,抢去了他下属们的荣华富贵。试问,有多少文武掾属会因此而怨恨李弘,会因此而丧失对李弘的信任和忠诚?河北大吏们必定要和李弘离心离德,河北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第三,这个表奏虽然是我们递上去的,但受益最大的却是李弘。当今世上,若论军功,李弘最大,五等爵位制一旦通过,天子至少要拜封李弘为晋阳公,而偏偏这一点,正好刺痛了天子和大臣们最为敏感的地方。当年董卓先是自封太师,后来甚至想自封“尚父”,他把天子和皇权的尊严践踏到了极致。今天,李弘更是变本加厉,他不但要践踏皇权,还要抢夺皇权,霸占天子的江山。天子和大臣们为了防患于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联合河北的一些大吏,诛杀李弘。河北崩裂的危机随即开始。

只要河北发生叛乱,李弘拿起屠刀诛杀大臣,他就坐实了簒逆之名,剩下的事就很简单了。大人可以高举勤王兴汉大旗,主盟天下,集结各地州郡兵马同击河北。

另外,李弘迫于合纵失败的压力,可能不待河北恢复元气,冒险出兵。

各地州郡大吏联名上表要求修改封爵制度,也就等于告诉李弘,我们虽然尊奉天子,但我们尊奉天子是有代价的。我们要分享皇权,要分享大汉的土地,要行霸道,继续“桓、文”之功。李弘从这份表奏中看到了我们连横的强大,看到了各地州郡实力大增的后果,所以他会趁着各地州郡实力不济的时候,率先展开进攻,意图占据平定天下的先机。

李弘不待元气恢复就匆忙出兵,伤上加伤,实力会继续受损。李以要打,肯定要挑选一个实力最弱的,不是青州田楷就是兖州曹操。田楷和北疆的某些大吏有很深的交情,他是河北可以拉拢的对象,所以李弘只会打曹操。曹操被他打败了,我们再联合其它州郡共同出兵。这样一来,我们既可以占据兖州,又能消灭曹操,还能重创李弘。

“不管李弘是否冒险出兵,此策或多或少都能帮助我们赢取发展的时间,帮助我们顺利实施连横之策。”沮授最后说道,“李弘虽然救下了天子,占据了部分有利因素。但只要我们实施此策,李弘的所有有利因素就会全部转化为不利因素。到时,他救的就不是天子,而是刺杀自己的一把锋利武器了。”

大帐内良久无声,袁绍和众人都在用心思考沮授的这个建议。

田丰冲着沮授微微一笑,双掌虚拍,以示敬佩之情。

沮授这个建议看上去处处都在为袁绍出谋画策,又是连横各地州郡,又是打击河北。但他真正用意却是试图利用五等爵位制来提醒和警告袁绍,重建皇统不宜操之过急,而阴谋篡立更是自取灭亡。霸业毕竟不是王业,要成就霸业,要继“桓、文”之功,就要尊奉当今天子。

沮授和田丰一样,都已猜到袁绍要求极力重建皇统背后的深意。五等爵位制的提出,正好给了袁绍一个缓冲的机会,暂时把袁绍推到一个正确的位置上。

袁绍坐在案几后,两眼望着牛皮帐顶,面无表情。

“如果李弘同意实施五等爵位制,或者……”郭图说了半句,觉得李弘同意的可能性太小,于是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沮授垂首不语。田丰轻轻一叹。

袁绍两眼盯着沮授看了很久,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李弘一定会同意。”他转头看看神情错愣的郭图,缓缓说道,“不同意五等爵位制对李弘和河北来说,是一场灾难。如果你是李弘,你会如何选择?”

郭图若有所悟。

沮授的目的其实就是逼着李弘同意实施五等爵位制。

五等爵位制一旦实施,首先李弘的合纵之策就能成功,他能为河北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其次他能安抚河北军政大吏,得到河北上下的拥戴,能够让河北迅速从灾难中走出来。至于天子和朝中大臣的反抗,根本不足为虑。这场关中大乱,其实已经彻底摧毁了天子和朝廷的威严,能劫后余生逃到河北的朝中大臣寥寥无几,天子已经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只要河北大吏忠诚于李弘,北疆无论如何不会出现象长安一样的大叛乱。

李弘仔细权衡利弊之后,只有选择同意。虽然同意的结果是诸侯鼎立,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他只有实施五等爵位制才有合纵的可能,只有合纵有成,他才能找到机会消灭敌人。

但沮授此计的真正目的却是让袁绍称霸,逼着袁绍放弃重建皇统。袁绍如果要重建皇统,就会失去很多盟友,失去眼前的大好形势,最后不可避免地要走向灭亡。他只有尊奉天子,才能不孤立,才能连横成功,最后才能击败李弘成就霸业。霸业成功了,他想干什么都成。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但袁绍此次不顾一切攻打关西,白白放弃了救回天子,平定天下的绝好机会,显然表示他没有这个耐心。

袁绍看出了沮授的最终目的,他十分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制约,受到了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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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国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十一月。

十一月上,天子、皇后和五十二位大臣,一百多名侥幸逃生的虎贲、羽林卫士,以及张绣、杨密等四百多残兵败将在北疆军的护卫下,缓缓到达安邑的天子行营。

十一月中,长公主、大将军李弘、镇北将军鲜于辅、大臣张温、马日磾、崔烈、蔡邕、赵岐等十几位大臣日夜兼程赶到河东拜见天子。

自先帝仙逝之后,天子和长公主一直天各一方。五年后再次相见,两人悲从心生,抱头痛哭。

大臣们心里酸楚,也是暗自垂泪,唏嘘不已。

李弘和众臣告退之后,立即召集徐荣、麴义、杨凤、玉石、华雄、吕布、张白骑等人议事,详细了解了关西一战的始末,对徐荣、吕布、张辽大加赞赏。

下午,李弘以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的身份,延猜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前司徒赵温、尚书令士孙瑞、卫尉周忠、御史中丞钟繇等十几位三公上卿商议国事。

天子居于何处?是晋阳还是邯郸?还是其它地方?

朝廷被毁,如何重建?

关中、关西两次大战,如何议定?何人该承担天子蒙难,朝廷被毁的责任?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六章 成事在天 第二十节

议事上,大将军李弘很少说话。

先帝在世时,他曾奉诏两次去洛阳,认识了不少大臣,但这些人陆陆续续都死了。今天在座的朝廷大臣除了太尉杨彪外,他都不认识。想到死去的先帝和刘虞、皇甫嵩、朱俊等大臣,李弘心里很悲伤。

有关迎驾建朝的事,长公主和张温等大臣已经在路上商量好了,他不想过多插手,也不想以权臣自居。河北是河北,朝廷是朝廷,他不想以河北诸府来代替朝廷。

董卓和李傕的教训就在眼前,武人虽然可以主政,但不能独掌权柄为所欲为。要想避免重蹈董卓和李傕的覆辙,要想让河北稳定,让朝廷逐渐走上正轨并开始中兴大业,武人和士人必须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否则,董卓、李傕的败亡之事将在河北重演,自己也无法完成先帝的重托,大汉社稷可能就此崩溃。

先帝曾以大汉相托,刘虞、卢植、皇甫嵩等大臣临终前都把平定天下、中兴社稷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先帝的重托,更不能背弃对诸位大汉重臣的誓言。只要我活着,就要让大汉重振。

此次河北诸府为是否解救天子引发了很大的争论,这是自己事先没有想到的。在如今这种形势下,解救天子是河北必须要做的事,但这种天经地义的事竟然遭到了河北众多大吏的反对。此事说明天子和朝廷的地位已经没落到了极致,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预兆。天子和朝廷威仪尽丧,那大汉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又还有多少份量?当大汉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王朝时,我还能力挽狂澜,中兴社稷吗?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想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到北疆整整五年了。刚到北疆时,她年幼无知,但经过这五年的风风雨雨后,她已经逐渐成熟。她目睹了天下苍生的疾苦,经历了北疆的崛起,参予了河北改制,帮助河北走向了强大。她以自己柔弱的肩膀勇敢地承担起了中兴大汉的重任。她因为特殊的身份在河北三州拥有很高的声望,不论是河北大吏,还是河北百姓,都对这位国色天香的长公主怀有很深的敬意。河北能有今天的实力,有一部分功劳必须要归结于长公主的鼎力支持和竭力相助。

长公主信任河北,认为河北是中兴大业的根基所在。长公主信任河北大吏,认为河北大吏是实现中兴大业的最忠诚的力量。长公主得到了河北上下的一致拥戴。同时,当今天子只有这位姐姐,他在河北无依无靠的时候,只会信任这位姐姐,依靠这位姐姐。天子和河北大吏之间的互相信任,就要靠长公主来建立和维持了。

当今朝廷已经被毁,要重建朝廷,要恢复朝廷的威仪,首先需要值得河北信任和拜服的天子。但当今天子显然不具备这种能力,他还需要时间在河北建立威信,而这段时间能帮助天子建立这种威信的人只有长公主。天子信任长公主,长公主尽心尽力辅佐天子,皇帝和长公主是一家人,是亲姐弟,是最完美的一种重建皇室威仪的办法。

这个时候无人可以代替长公主。过去独掌权柄的董卓和李傕曾挟天子号令天下,结果遭到天子、大臣和天下人的声讨和反抗,他们的败亡就是自己的教训。如果自己取代长公主的位置,像董卓、李傕一样独掌权柄,其结果不言而喻。自己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天子就是天子,他是大汉最尊贵的人。天子的后面是长公主。长公主按律不能当政,也不能干涉朝政,但现在天子需要她,河北也需要她,天子会给她权力,河北也会给她实力。她虽然不在朝堂上抛头露面,但她却掌控着大汉至高无上的权柄。长公主的后面就是自己,就是北疆军强大的武力。五年来,自己一直和长公主保持着良好的亦师亦友的君臣关系,自己相信这种关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只要长公主相信自己,信任自己,大汉就一定能重振天威。

想起当日自己站在长公主的身后,看到大臣们眼里那种震惊,自己就很得意。谁能想到,自己会放弃最高权柄,把长公主推到至高无上的位置?

河北大吏为什么不愿解救天子?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一种恐惧,恐惧天子的到来会把河北推进倾覆的深渊。我是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官。天子来了,朝廷重建了,就算我不想挟天子号令天下,但事实上却就是这么回事,这天下就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就是董卓第二,无可争议。那些同意我出兵解救天子的人,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都成为倾覆河北的祸根。

我不是董卓,我也不想独掌权柄,我也没有渊博的学识去治国,我只想天下稳定,国富民强。所以我要摆脱这种困境,摆脱的办法就是把长公主推到前面,我躲到长公主的后面去。这么多年了,从大漠到北疆,从北疆到河北,自己领悟的最深刻的就是武力。只要自己牢牢抓住军权,牢牢控制军队,这天下就任由我纵马驰骋。除了军队,其它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这大概就是董卓、李傕和我的最大区别了。

这种办法可以摆脱眼前的河北危机,但将来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长公主一旦权势倾天,天子能否如愿以偿地接掌权柄?自己虽然避开了败亡之祸,但是不是又给大汉种下了新的祸患?自己一介武夫,能力有限,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将来,即使天子和长公主发生了权力争夺,但那是皇帝家事,不至于象董卓、李傕一样祸乱社稷。

张温、崔烈和马日磾过去都担任过本朝太尉,德高望重,他们成为这次议事的主要说话人。

天子行宫建于何处最合适?河东即将成为战场,冀州刚刚受灾,灾民众多,能否保持稳定很难说。只有晋阳最合适。晋阳位于并州南部,距离关、洛有千里之遥,因为多年没有战事,加上屯田已经见效,钱粮和安全都有保障。晋阳还是“龙潜”之地。昔年孝文皇帝在晋阳做了二十七年的代王。后来被接到长安登上帝位,这里也算是大汉的根基之地了。

朝廷如何重建?朝廷重建的难题不是三公九卿的任命和诸府衙的建立,而是皇权和相权的制衡,也就是官制的修改。其次就是预防宦官和外戚干政的问题。后宫不能没有宦官,让一些身体完好的大男人整天待在后宫,于礼法不合,但是否要设中常侍、黄门侍郎、小黄门、中黄门等这些容易导致宦官干政的职务?外戚专权一直是大汉几百年来的顽疾,如何修改律法予以强行杜绝?

有些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所以大臣们只是略微商讨了一下内外廷诸府的设置。

随后张温矛头一转,立即把议事话题指向了长安朝廷的大臣们。此次北疆军勤王失败,责任是谁的?除了已经被诛杀的李傕、郭汜等叛逆外,三公九卿等大臣们该负什么责任?

太尉杨彪、司徒淳于嘉、司空张喜都明白张温的意思,长安朝廷已经没有了,他们这些人也该明智一点,自觉地上书天子,引咎辞职了。

河北不同于关中,河北有长公主府,有大司马、大将军府,有张温、马日磾这些名震天下的老臣,有一套完善的军政机构,有很多正在实施和推广中的新政。河北不会允许朝廷破坏它现有的一切,所以,该走的就应该走了,不要自找麻烦。

“我是参隶尚书事的太尉,所有责任我来承担。”杨彪苦叹一声,望着一直低头不语的李弘,“不过,我有个要求。”

李弘就像没听到一样,依旧低着头。杨彪看到李弘连头都没抬,心中一凉,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李弘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杨彪说话,不禁诧异地抬起了头,“大人,你怎么不说了?有什么要求?”

杨彪满脸失望之色,微微动了动嘴,但随即想到说了等于没说,于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李弘笑笑,“大人,如果是兵事,你可以对我说,但如果是政事,你最好对长公主说,因为我是大司马、大将军,在朝廷里我只主掌兵事。”

杨彪愣了一下,然后又和淳于嘉、张喜、赵温等大臣互相看看。众人脸显惊诧之色,都感觉到李弘这句话大不简单。难道,他有心要做个忠臣,不再仿效董卓主掌大汉权柄?这可能吗?李弘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彪转脸看向马日磾。

马日磾微微一笑,“大将军的话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大将军除了领尚书事,参予处理国政外,主要是主掌大汉兵事,率军征伐四方。其次大将军还督领六州四郡的军政大权。至于大将军刚才说,朝中的政事最好先禀奏长公主,这其中的原因不要我解释,你们也应该想得到吧?”

杨彪和众人听到马日磾当着大将军李弘的面说出这种话,心中不禁极为震骇。

“诸位大人在长安待长了,经年累月地饱受董卓和李傕等叛逆的凌辱和杀戮,大概已把大汉律忘记了。”李弘略带调侃地说道,“今天我请诸位大人到这里来议事,不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是受长公主之托。”接着他看看一帮神情错愣的大臣,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诸位大人是不是认为我和董卓、李傕、郭汜这些叛逆都是一样,都是祸国殃民的逆臣贼子?”

杨彪等人非常尴尬,一个个脸色很难看。

天子仔细看完杨彪、淳于嘉和张喜三人的辞呈,小脸上露出了悲戚之色,“三位爱卿相信大将军的话?”

“陛下,臣等刚刚见过了长公主。”杨彪跪奏道,“张温、马日磾、崔烈三位大人也对我们做了一番解释和分析。臣等认为,大将军受先帝遗诏的重托,的确有心辅佐陛下重振社稷。现在大将军把长公主推到前面,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他担心自己主掌权柄后会重演董卓、李傕祸国之事,继而导致河北大乱,社稷崩溃,所以他决定退一步。这一步退下去,天下形势顿时改观,大汉中兴有望啊。”

“陛下,大将军这么做,我们可以理解为大将军是为了躲避天下人的指责和讨伐,也可以理解为大将军试图取得陛下的信任。”淳于嘉说道,“没有陛下的信任,大将军很难完成平定天下的重任。”

“陛下,长公主在北疆待了五年,和北疆诸多大吏有很深的关系。”张喜也奏道,“尤其这两年,长公主在河北全权负责选拔和举荐各级官吏。听赵岐大人说,河北三州目前至少有三成的官吏都是出自长公主的举荐,由此可见长公主在河北的权势。在这种情况下,大将军把长公主推到前面,既有保护他自己的意思,也有帮助陛下尽快在河北立足之意啊。臣觉得,陛下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在长公主的全力相助下,迅速掌控权柄,重建陛下和朝廷的无上权威。”

天子犹豫良久,将信将疑地说道:“昨天,姐姐对我说了很多,她很信任大将军,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信任,是完全信任。她认为大将军这几年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中兴社稷,但有一点我不理解,既然大将军对大汉忠心耿耿,那他为什么还要赶走诸位爱卿?诸位爱卿都走了,朕身边就剩下姐姐一个人,朕怎么办?”

“陛下,如果大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那他就会绝对遵从陛下的圣旨。”杨彪再奏道,“陛下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天子点点头,对站在身后的侍中杨琦说道:“去把长公主请来。”

经过了五年噩梦般的日子,身边才有一个至亲的姐姐和自己为伴,而且还是唯一的姐姐,这是自己今生今世最大的幸福了。虽然姐姐长大了,长得如花似玉了,不能象小时候一样整天粘在她身边,但只要看到姐姐的脸,握住姐姐娇嫩的小手,自己就能把过去的悲惨全部忘却,心里只剩下快乐,但愿这快乐能伴随自己和姐姐一生一世。

天子拈着棋子,呆呆地望着长公主白晳的面孔,脸上荡漾着五年来最开心的笑容。

“你怎么了?”长公主伸出小手,在天子的眼前晃动了两下,“你又在想什么?”

天子嘿嘿一笑,“姐姐真漂亮,比画像里的妈妈还要漂亮。”

长公主灿然一笑,捏住天子的鼻子狠狠地一拧,“你长得越来越像父皇了,连说话都像。”

天子乐了,故意眯起一双小眼睛,晃动着长长的细脖子,用力咳嗽了一声,“今日天下,哪位英雄配得上朕的姐姐?”

长公主脸一红,拿起一粒棋子,抿嘴笑道:“姐姐不嫁了,一辈子陪着你。”

“那怎么行?”天子把手中棋子放到棋盘上,笑呵呵地说道,“再不把姐姐嫁出去,天下人会笑话朕的。姐姐,你在北疆待了五年,看上了谁?告诉朕。”

长公主的脸更红了,她举起手来佯装要打,天子一把抓住她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道:“姐姐,你小时候说的话,还记得吗?”

长公主心跳骤然加速,柔嫩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两下,接着她突然想到什么,幽幽一叹,“他有两位夫人了。”

“是吗?”天子松开长公主的手,笑着问道,“第二位夫人就是那位金发胡女吗?她很漂亮吗?头发真的是金色?”

长公主点点头,神情幽怨地说道:“她非常漂亮,漂亮的让人嫉妒。有了她,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打动他的心?”

“是吗?”天子不相信地说道,“等到了晋阳,姐姐一定把她带给朕看看。她怎么会比朕的姐姐还漂亮?不可能的。”

长公主笑笑。“算了,姐姐不嫁了,你不要瞎操心。”接着她放下棋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输了,你棋技长得很快嘛。”

天子笑容一僵,拿起手中的棋子看了看,“姐姐,我这几年,除了读点书,写点字,就是下棋,没日没夜的下棋。如果不是父皇送给我的这份礼物天天陪着我,我也许已经……”

长公主伸出双手,把天子轻轻拉进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姐弟两人拥在一起,泪水悄无声息地涌了出来。

“父皇好偏心,让姐姐离开了京城,还留下遗诏让姐姐到北疆。”天子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对长公主说道,“姐姐在北疆,天天有人护着宠着,可朕……”他连连摇头。“如今朕到了北疆,也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了。”

“你胡说什么?”长公主不满地撇撇嘴,脸上却甜甜地笑了起来,“你还有皇后、贵妃,还有很多陪了你五年的大臣,你怎么能说只有姐姐一个亲人?”

“他们都要走了。”天子指指案几上的奏疏,伤心地说道,“他们都要离开朕了。”

长公主疑惑地看看天子,然后走到案几边拿起奏疏看了看,“你是天子,你可以不同意他们的请辞嘛。”

天子抬头看看长公主,一双小眉毛紧紧地皱到了一起,“姐姐,这里可是大将军说了算,朕……”

“陛下……”长公主脸色一沉,生气地说道:“大将军是你的臣僚,这里当然是你说了算,你怎么能这样诬蔑大将军?你不信任大将军,大将军又岂能信任你?君臣之间这样猜忌,大汉何时才能中兴?你在长安经历了这么多磨难,难道一点教训都没有?”

“教训?”天子苦笑,“朕的教训就是低下头,老老实实活着。人家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去,朕视而不见,否则,朕早就死了。”

长公主愣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悲色,“那你信任我吗?”

“朕就剩下姐姐了,朕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

“那我说的话,你听吗?”

天子点点头,“朕听姐姐的。”

长公主把河北改制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长公主一直参予河北改制,并且承担了重订官学和选拔人才两项重任。由于她的特殊身份,这两项新政的实施和推广非常顺利。同时,她也全程参加了屯田、计口授田等土地制度和赋税制度、兵制等诸多新政的讨论和制定。长公主一方面有郑玄、王剪、许劭、蔡邕这些当代鸿儒教授经文,一方面有张温、崔烈、马日磾这些经验丰富的大臣们授以国政,同时还有河北这个地方给予的身体力行,亲自实践的机会,所以她的才华已经远远超过了河北的一般掾属,更超过了她这个年纪人应该拥有的学识。

天子听得目瞪口呆,对自己的姐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姐姐,不如你来做皇帝吧。”天子哀叹道,“父皇太偏心了,当初他为什么要让你到北疆,而不是朕?”

长公主娇嗔地打了他脑袋一下,“我现在告诉你,手把手地教你,难道迟了吗?你如果没有这五年的磨难,我看你也做不好这个青史留名的中兴皇帝。父皇这种安排,现在想起来,也许正是为了让你能够承担起中兴社稷的大任。”

天子像小鸡啄米一样地连连点头,“姐姐继续说,继续说。这个官制的修改为什么和留下现任朝廷大臣扯上了关系?”

“官制的修改重点有三个,一是皇权和相权的平衡,二是有效预防宦官和外戚干政,三是控制宗室皇亲和朝中大臣的势力发展。”长公主轻皱峨眉,面带忧色地说道,“当前最重要的就是皇权和相权的平衡和朝中大臣的势力制衡。”

本朝自先祖孝武皇帝开始,尚书台权重,内廷开始抢夺外廷的相权。到了光武皇帝的时候,三公大权更是被严重削弱,尚书台权力独大,皇权和相权皆被皇帝一人所控。国家安宁的时候,皇帝主宰一切当然是必要的,可以保证江山永固,有助于长治久安。但一旦这个权力被奸侫所控,社稷便立刻陷入倾覆的灾难,所以皇权和相权的适当平衡是必要的,尤其是在中兴之期。

“比如说陛下……”长公主指指睁大一双小眼的天子,笑着说道,“你现在治国的本领还不如姐姐,你又怎能带领朝中大臣们中兴社稷?”

“朕还有姐姐。”天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姐姐才多大年纪,能懂得多少治国之术?论治国,当首推张温、马日磾这些老臣,论征伐天下,当首推大将军、镇北将军、征西将军这些名将。”长公主摇头说道,“现在官制的修改迫在眉睫,而官制修改的重中之重就是皇权和相权的平衡,也就是削弱尚书台的权力,削弱内廷的权力,把本来应该是三公的职权还给三公。”

“姐姐,那我这个皇帝干什么?”天子疑惑地问道。

“皇帝掌控皇权啊。”长公主笑道,“比如你告诉大司马、大将军李弘,今年,你把袁绍灭了,这就是你的事。至于大将军怎么击杀袁绍,那是大将军的事,你不要过问。再比如,黄河决堤了,百姓受灾了,你告诉司徒大人,你要去赈济,要减免灾民的赋税,你还要告诉司空大人,尽快把黄河大堤修好。至于司徒大人如何赈济百姓,司空大人如何修筑堤坝,那是司徒大人和司空大人的事,你无须过问。”

“原来是这样?”天子恍然大悟道,“还是姐姐说得明白,朕一听就懂了。,”不是姐姐说得明白,而是教授你的大臣们不敢说,担心你杀他们的头,灭他们的族。“

长公主继续说道:“但相权过大,有个很大的危害,会产生飞扬跋扈的权臣,这也是孝武皇帝为什么要抢夺相权,孝成皇帝以三公代替丞相之职的主要原因。光武皇帝明确订立三公职责后,三公大臣开始分权、鼎立。今天,我劝陛下留下太尉杨彪等宰辅大臣,正是为了三公大臣的分权、鼎力,以防权臣祸国。”

天子迟疑半晌,吞吞吐吐地问道:“姐姐,大将军……他同意……”

长公主面孔一红,低声说道:“这就是大将军的主意。”

天子愣住了,坐在席上半天没说话。

十一月下,天子下旨,重建朝廷,将“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名号改为“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

拜马日磾为太傅、参隶尚书事。

拜张温为大司徒,参隶尚书事。

转拜太尉杨彪为大司空,参隶尚书事。

李弘依旧为大司马、大将军,参隶尚书事。

四位大臣同为皇帝宰辅,共理国事。

拜蔡邕为太常。拜赵岐为太仆。拜崔烈为宗正。

拜镇北将军鲜于辅兼领光禄勋。拜征西将军徐荣兼领卫尉。拜丁官为廷尉。

拜李玮为大司农。拜袁滂为少府。拜士孙瑞为大鸿胪。

拜右将军张燕兼领执金吾。拜陈纪为将作大匠。

拜奋威将军吕布兼领司隶校尉。拜钟繇为御史中丞。

拜荀攸为尚书令。拜张范、贾诩为尚书左右仆射。拜朱穆、谢明、唐放、司马朗、邢颙、田畴为尚书。

十一月底,天子率百官赶赴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