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十一节

“伯珪兄如果觉得为难,我可以把你和你的铁骑调到西面战场。WWw.QuanBen-XiaoShuo.COm”李弘笑着说道,“西面战场上的对手是袁绍、刘表、袁微和张扬等人,这样你就可以避开田楷和刘备了。”

公孙瓒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李弘把公孙瓒征调到冀州战场,本是一番好意。现在朝中幽州籍文武大臣非常多,而且象刘和、鲜于辅等人都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对朝政影响力很大。李弘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多建功勋,缓和与幽州士人之间的仇怨。

虽然前太傅刘虞大人临死前已经把赦免公孙瓒的原因解释清楚了,但作为刘虞之子刘和,作为刘虞故吏的魏攸、刘放等人还是把刘虞之死归罪于公孙瓒。今天刘和等人可以不杀他,但并不代表这些人将来不会公报私仇。公孙瓒的功勋大了,官职高了,自保能力自然也就强了,受到这种威胁的可能也就小了。公孙瓒的生命得到了保障,他即使不愿入朝为官,也可以一直为大汉忠心耿耿地戍守边塞,不至于再心怀异志。

另外,公孙瓒到了冀州战场上,不但可以出面招抚田楷、刘备这些故人,还能给攻打河北的叛逆们一个明确的暗示。只要尊奉天子归属朝廷,朝廷可以既往不咎,还依旧可以委以重任。

李弘的这些想法,公孙瓒也估猜到了,但他无法克服自己的心障。他每走近战场一步,往事就愈发清晰,心里的怨气也就愈发浓烈。不管李弘、麴义这些人如何善待自己,他都无法排解心中的愤懑,他甚至十分憎恶北疆将领那一张张得意洋洋的脸,他觉得那些脸上的笑容都是对自己的讥嘲和侮辱。每当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对阵昔日的好兄弟田楷、刘备,他就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想报答他们,想和他们一起并肩杀敌。当年,如果没有这两位兄弟誓死相救,自己早已化作一堆白骨了。

公孙瓒为此寝食不安,他非常急切地想离开冀州。今天他之所以接受李弘的邀请,厚着脸皮,强作笑脸赶到大将军行辕,就是想求求李弘,尽早把自己调离冀州战场。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我要疯了。”公孙瓒低着头,低声哀求道。“希望大将军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实在无法面对这一切。我可以去大漠,也可以去辽东,我甚至可以解甲归田,我没有任何要求,我只求快快离开这里。”

李弘吃惊地看着他。从公孙瓒那憔悴的脸上,悲苦的表情上,无助的眼晴里,李弘似乎看到了公孙瓒心碎的眼泪。几年来的平静岁月,非但没有化解公孙瓒心中的痛苦,反而让他更加痛不欲生了。

李弘想劝慰他几句,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大道理谁都会说,但如果自己是公孙瓒,自己未必能比公孙瓒做得更好。自己应该设身处地地替公孙瓒想一想。

“我答应你。”李弘伸手拍拍公孙瓒,“但你要给我时间。我用什么理由才能奏请朝廷把你重新调回幽州?你走了,东面战场的铁骑大军应该由谁指挥?这些问题我必须全部解决了,我才能放你走。”

公孙瓒抬起头,感激地冲着李弘拱拱手,“谢谢大将军。”

过了几天,风雪因为想念孩子,和扶余国的几位使者一起离开了邯郸,往晋阳而去。

从黄河北岸的前线大军里,各种各样的消息接踵而至。

河内太守张扬的大军已经出了荡阴城,正沿着驰道向邺城逼近。河北都尉韩浩率军出了朝歌城,向魏郡的黎阳逼近。黎阳是冀州沿黄河北岸城池中最西端的一个。

袁绍手下大将韩琼、潘凤、朱灵、陶升的大军已经进驻白马,和黎阳隔岸对峙。

豫州袁微、高干、高柔、袁忠的大军已经进驻濮阳一带。

荆州刘表的大军已经进驻鄄城一带,是不是在泰亭方向渡河,目前尚不能肯定。

曹操的大军早已在东阿、苍亭方向集结完毕,随时可以渡河攻击东武阳。

徐州军队逼近了临邑城、茌平城一线,和曹操的大军遥相呼应。

田楷的大军云集于高唐和千乘两地,他是和曹操、刘备同攻甘陵,还是直接杀进渤海郡,目前也无法预测。

根据现有的军情分析,叛军可能在九到十个渡口渡河攻击,如果加上河内方向的两处敌军,叛军的攻击大军多达十二路左右。这其中哪几路是叛军主力?哪几处渡口是叛军主攻方向?李弘和北疆军诸将为此彻夜不眠,连番商讨迎敌之策。

最近,公孙瓒和吕布奉李弘之命,数次书信于青州的田楷和河北的张扬,希望能劝抚两人,但成效甚微。

张扬一直拒绝回信。田楷虽然回信频繁,却都是劝说公孙瓒认清李弘篡逆的嘴脸,趁早临阵倒戈,或者干脆带着铁骑渡河南下,和自己会合一处。只要伯珪兄进入青州,青州就是你的。公孙瓒哭笑不得。

眼看大战迫在眉睫,公孙瓒再次赶到邯郸行辕,请求调回幽州。公孙瓒情绪低沉,看上去疲惫不堪,人比前段时间消瘦很多。李弘担心别人知道公孙瓒的心事,特意把他请到自己的军帐,和他独自商谈。

“武锋中郎将李溯已经和我会合,凭他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统军之责。”公孙瓒慢慢地说道,“这次随我南下的将领有我的儿子公孙续,有长史赵恒、校尉赢秦、郭华,这些人和李溯大人很熟悉。他们会遵从李溯大人的军令,不会给大将军带来任何麻烦。”

李弘劝他想开一点,暂时留下,“我建议让你回幽州的奏章已经呈送晋阳,很快就有消息,你再等等。”

“子民,算我私人求你,行不行?”公孙瓒苦笑道,“你是大司马大将军,主掌朝廷的兵事大权,你完全有权把我调回幽州。”

“伯珪兄,你是朝廷的一位将军,虽然受我节制,但我现在把你调回幽州,对朝廷来说是一件大事。尤其在这个时候更需要充足的理由,不是我想调就能调的。”李弘苦口婆心地劝道,“今日朝堂上主掌国事的除了长公主殿下,还有包括我在内的四位上公,我个人是无权随意调动一位将军的。如果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我是什么人?大汉中兴首先需要重建天子的威仪,律法的威严,如果我都不能尊奉律法,那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袁绍、曹操等人是叛逆?伯珪兄,你总不会希望我象董卓一样,骄恣枉法吧?”

公孙瓒脸显恼色,十分不满地说道:“你根本没有上奏朝廷,你就是不想让我走。”

“伯珪兄,你要替我想想,这时候我把你调走,别人会怎么理解?别人会认为我不信任你,不信任除了北疆旧将以外的其它将领,这会动摇军心的。你现在代表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朝中除北疆旧将以外的其它各系将领。”李弘再劝道,“你走了,我怎么向大家解释?我总不能对各部将领说,你把兄弟之情放在社稷利益之上吧?值此大汉岌岌可危之际,河北危难重重之时,个人的兄弟之情算得了什么?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

“但你也要理解我。”公孙瓒绝望地说道,“当我面对田楷、刘备的时候,我怎么办?田楷、刘备是不是叛逆,你我心中都有数。这就象当年你我兵戈相见一样,没有对错之分。你说田楷和刘备是叛逆,那你说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叛逆之事?重建皇统,中兴大汉,你认为这是河北的事,但他们认为这是他们的事,那到底谁对谁错?”

李弘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伯珪兄,你是这么想的?”

“我是这么想的。”公孙瓒毫不避讳地说道,“去年先皇在世的时候,田楷、刘备都上表朝廷,表示愿意尊奉天子,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公孙瓒看到李弘一脸怒色,心里暗暗一叹,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把话说完?”

“算了,各人想法不同,也许我是错的。”公孙瓒哀声长叹,“我无法知道你的心思,也无法知道田楷、刘备的心思,但将来有苍天为证,有天下千千万万的生灵为证,谁对谁错自有分说。”

李弘冷笑。

****

四月下,晋阳。

风雪回到晋阳后,长公主立即宣其进宫,详细问询大漠之事。虽然在这之前有漠北都护府都护燕无畏和河北郡太守田豫的奏报,但长公主还是想亲耳听听具体情况。

鲜卑人在骞曼被杀,步度更亡命漠北之后,打算重建鲜卑王庭的事,给了朝廷很大的震撼。柯比熊一旦重建鲜卑王庭,大漠上必将再次进入多事之秋。

崔烈此时不再提什么放弃大漠之说了。现在放弃大漠,北疆必然不稳,北疆不稳,平定天下就更难了。

崔烈随即提出了威逼利诱之策,逼迫柯比熊放弃重建鲜卑王庭的打算,从而最大程度地稳定北疆。

所谓威逼就是从三个方向威胁柯比熊。一是招抚步度更,把步度更请回金雪原,重建西部鲜卑部。步度更是鲜卑大王檀石槐的孙子,这几年他在大漠上左冲右突,颇有威名。虽然步度更的实力这几年被打完了,但他是鲜卑王族后人,有他在大漠,有我们给他撑腰,柯比熊就不敢重建鲜卑王庭,因为他连做鲜卑大王的资格都没有。其次,暗中支持北部鲜卑的拓跋部落、舞叶部落向中部鲜卑部发展,逐渐蚕食柯比熊的领土。第三,以重兵屯守玄莬、辽东两郡,并以扶余国求助为借口,屯兵扶余国。

这样一来,步度更和漠北都护府在大漠西面,拓跋、舞叶等部落在大漠南面,玄莬、辽东军队和扶余**队在大漠东面。我们可以同时从三个方向威逼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的柯比熊。他敢重建鲜卑王庭,我们就三面夹攻。

胡人野蛮,武力威胁吓不倒他们,关键还是利诱。当三面夹攻之势完成之后,我们就可以和柯比熊坐下来好好谈谈了。我们可以同意他派人到北疆学习我们汉人的文字和礼仪,可以同意给予他们有限的钱财物资援助,甚至还可以同意他向燕山以南迁移部落。只要他愿意归属我们,愿意象其它鲜卑人一样做大汉的子民,这事情就好办。

大司徒崔烈的建议充满了妥协,结果他遭到了朝廷上下的一片指责,除了太傅赵岐外,其它公卿大臣几乎都同声反对。

代领大司空事的光禄勋鲜于辅、大司空刘和、太仆盖勋、代领卫尉事的镇北将军阎柔、尚书令张范是坚决的主战派。

崔烈年纪越大,火气也越大,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九十岁高龄的太傅赵岐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他去年和马日磾出使州郡,结果在扬州饱受打击。回来后又独立支撑摇摇欲坠的晋阳朝廷,殚精竭虑。然后天子驾崩,各地州郡又联合讨伐河北,危机之事接踵而至,他就象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马,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这一病倒,他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此时华陀大师早已离去,襄楷大师也远在冀州。长公主为了救他性命,急速下诏,以八百里快骑延请襄楷大师。

长公主依照张温临终前的嘱咐,下旨拜封正在晋阳大学堂授学的博士祭酒蔡邕出任太傅。

蔡邕到了朝堂上,第一件事就是处理扶余国求助一事。本朝对外族的政策一向是依照国内情况,或杀或抚。但西凉几十年的战火说明这个政策一旦用错了,也就等于把自己推进了败亡深渊。这十几年来情况同样如此,本朝对外也是杀,对内也是杀,结果社稷不堪承受,崩溃了。何时采用何种办法才能保证社稷的安危,这是一个难题。

丢弃扶余国,对扶余国的求助置之不理,显然不现实。但在今天黄河两岸战火纷飞的时候,再出兵塞外,显然更不现实。柯比熊这个时机的选择当真是恰到好处。

崔烈的威逼利诱之策目前看起来是唯一的正确选择,但崔烈在对外族的态度上一向让人不敢恭维。谁知道他这个办法是对是错?如果错了,鲜卑人一旦在柯比熊、步度更的带领下,重新崛起于大漠,那大汉中兴就遥遥无期了。

北疆武人的好战是因为他们占据了大漠,胡人在他们的眼里根本不堪一击,谁不听话就要打谁。今日朝堂上的大臣们很多都是二十岁、三十岁的士人,他们因为特殊的年代和特殊的原因,一步就从学堂跨进了朝堂,他们很多人都没有丰富的朝政经验,他们处理国事往往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血。

蔡邕人生坎坷,在朝堂上起起落落,从政经验非常丰富。他也曾被流放五原多年,对边郡治理有自己的看法。他和赵岐一样,倾向于崔烈的建议。但他自感势单力薄,无法说服朝中文武大臣,于是他奏请长公主,立即征询大司马大将军李弘的意见。

长公主想以八百里快骑下诏问询,但被崔烈阻止了,“派人去。”他举荐谏议大夫钟繇和议郎贾诩两人即刻前往邯郸。

长公主眉头一皱,没有说话。钟繇和贾诩都是长安朝廷的旧臣,崔烈这么做,显然别有用心。

崔烈看到长公主犹豫不决,急忙向蔡邕投去求助的目光。

蔡邕明白崔烈的心思。

长安朝廷现在存留下来的一帮旧臣,都有丰富的处理朝政的经验,而这正是目前朝廷所需要的。

现在朝中大臣几乎都是河北大吏,他们年轻,大都就学于晋阳和邯郸大学堂,包括一些北疆大将,他们都曾在这两座学堂里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们崇尚改制,对中兴大汉有着强烈的信心和期盼,正是这种信心和期盼让朝廷的很多改制政策开始变得急躁和盲目。

随着河北大战的帷幕逐渐拉开,随着河北财赋的逐渐紧张,随着大臣们对胜利的渴望,很多事情正在逐渐失去方向,失去控制。

比如最近地方郡县屡屡发生强行征收粮食,强行征调民夫和马车的事,比如最近有地方官吏趁机侵占土地,中饱私囊的事,比如最近有大臣奏议加征商贾税钱,可以允许地方郡国铸造钱币等等。这一切的事情都说明朝廷很多政策中,越来越多地出现了过激和短视行为,而制定这些政策的朝廷大臣们却茫然不知,依旧沉醉在沾沾自喜之中。他们在应对这种需要动用全部国力,事关社稷命运的大事的时候,迅速暴露出了他们缺乏足够经验的致命缺陷,他们被自己的信心冲昏了头脑,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导致大战失败的内在危机正在步步逼近。

赵岐和崔烈感觉到了这种危机,他们在尽力挽救,但就在这关键时刻,赵岐倒下了。而新任太傅蔡邕刚刚上任,对许多事都一无所知,帮不上忙。而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赵岐那样的绝对威信。同样一句话,在赵岐和蔡邕嘴里说出来,会有不同的意思。下属们绝对遵从赵岐,但未必绝对遵从蔡邕。下属们可以错误地理解蔡邕的意思并错误地执行,而蔡邕却毫无办法。

崔烈无奈之下,只好动用长安旧臣了,他打算用长安旧臣的势力来做缓冲,以牵制和掣肘以长公主为首的改制势力,让朝廷的各项改制之策停下激进的步伐,让新政的推广和实施得到充分的验证时间,从而让改制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在一个平稳的节奏下进行稳妥而有效的控制。

天子的突然驾崩,使得长公主对这些长安旧臣怀恨在心,虽然她赦免了这些人的罪责,但她拒绝起用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

不过,崔烈知道,有一个可以让长公主放弃这种毫无道理的怨恨。只要大司马大将军李弘率先起用长安旧臣,那么长公主就能逐渐接受并起用这些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的长安旧臣。但崔烈不知道李弘怎么想,他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试探一下李弘。

蔡邕出言劝说长公主。此事关系重大,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还是派人去详细说明为好,免得祸及河北,影响中兴大业。

“为什么一定要派钟繇和贾诩?”长公主一脸疑色地看看两人,“尚书台有侍郎、令史五十多人,我可以随便派两位……”

“不,不……”蔡邕摇手道,“河北大战即将开始,朝廷上下忙得团团转,人手奇缺,钟繇、贾诩两位大人无事可作,还是让他们跑一趟吧。两位大人都是年近五十的人,又在朝中任职多年,对处理外族之事颇有经验,相信他们能把此事解释得更为透彻。”

长公主没有过多考虑,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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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国建兴元年(公元197年)五月。

五月初,朝廷特使谏议大夫钟繇、议郎贾诩匆匆赶到邯郸。

李弘看完长公主的手诏,又仔细看了蔡邕、崔烈、鲜于辅和刘和四位大人的书信,心中已有计较。他喊来门下督贼曹任意,命其急速派人去请公孙瓒。

李弘对钟繇和贾诩非常客气,他询问了一下赵岐的病情,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河北的形势越来越复杂,不知两位大人可愿意暂时留在冀州帮帮我。”

钟繇捋须一笑,“我们两个在晋阳是闲人,如果大将军相信我们,我们愿意留在冀州。”

李弘笑笑,“田畴田大人如今正在信都城主持百万人大撤离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如果钟大人愿意,我就上奏朝廷举荐你为左中郎将领案行使者,主持百姓撤离一事。田畴大人依旧负责督运粮草。”接着他又看看贾诩,“贾大人是否愿意留在行辕?河北战场缺少一位坐镇行辕的右中郎将,如果你愿意,我就一并上奏朝廷。”

钟繇和贾诩互相看看,暗自吃惊。这位大将军倒是用人不疑,一张嘴,两人都到了河北的致命要害之处。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十二节

李弘请来余鹏、司马懿,让两人立即拟写书奏。

余鹏犹豫良久,还是放下笔,质疑李弘的做法。朝廷派来钟繇、贾诩两位大臣,意图很明显。以长公主的性格,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起用长安旧臣,这可能是新任太傅蔡邕、大司徒崔烈和大司空刘和的主意,他们想趁着河北危难之际,再次和北疆势力争夺权柄。

“大将军重用钟繇、贾诩两位大人,等于给长公主和朝廷一种强有力的暗示。”余鹏担心地说道,“朝廷得到你的默许和支持,并以此为契机,迅速起用长安一帮旧臣,可能会加剧朝廷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直接影响河北大战的胜败。另外,大将军如此重用长安旧臣,也会削弱和伤害到我们北疆利益,很多北疆大吏可能因此而抱怨大将军。”

李弘摇头长叹,把太傅蔡邕、大司徒崔烈的书信,还有一封早些时候赵岐写给自己的私人书信拿了出来,“你们看看吧。”

早在李弘攻打幽州留下张燕督领河北军政的时候,李弘就已经授意张燕,开始大力起用和提拔北疆武人出任郡国大吏,比如左彦出任河东太守,宋文出任渤海太守,卫政出任河间国相,鲜于银兼领涿郡太守,甘翔出任云中太守,雷子出任朔方太守,张隼出任北地太守。朝廷重建后,北疆文武大吏更是占据了朝堂上的众多关键位置,象鲜于辅、徐荣、张燕、李玮、谢明、唐放、唐云等人更是权势显赫。尤其是晋阳爆发谋反大案后,北疆士人更是密布朝堂上下。

虽然李弘一直刻意平衡朝堂上的各方势力,力求权力受到制约,但北疆的势力太大了。北疆的文武大吏不但成功控制了河北三州,而且还占据了朝堂上一半以上的势力。某项奏议如果被北疆势力否决,那也就等于被朝廷彻底否决了。去年晋阳谋反案的失控,完全可以证明北疆势力对河北的绝对控制,在朝堂上的绝对实力。

这几年,李弘和北疆大吏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费尽心思,总算把北疆势力培养和巩固了。但这股势力在坚决维护李弘的权威,坚定不移地支持朝廷改制的同时,也逐渐显露出了它的巨大危害性。

北疆势力是由北疆的武人和士人共同组成的。它的内部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但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后,它已经形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它的权势之大无人可以控制。即使它的创造者,有时候也不得不屈从于它的意志。它现在就象一只没有羁绊的嗜血猛兽,在血雨腥风里奋勇鏖战。打得好,它可以利国;打得不好,它也可以祸国,也可以摧毁社稷。

“北疆势力走到今天,已经成长为一棵根深叶茂,盘根错节的大树,我在这棵大树的最顶端,只能看到粗壮的树干和茂盛的树叶,根本看不到这个大树的根。而现在偏偏就是这些深埋在地底下的根,开始腐烂了。”李弘苦笑,“任何权势失去了制约,都会象一头亡命狂奔的野牛,先是失去控制,然后失去方向,再失去理智,最后一头栽倒在地死于非命。奸阉如此,外戚如此,董卓、李傕之流也是如此。”

“任何一个祸国殃民的势力,在其兴起成长之初,都是为了生存。等到生存无忧之后,它就会被无穷无尽的**所纠缠,权力、财富等等**会逐渐腐蚀和毒害这股势力,并最终把它推向败亡的深渊。”李弘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北疆历经十年的煎熬和苦战之后,生存问题终于解决了,但败亡的祸根也种下了。”

“历朝历代败亡的教训历历在目,本朝走到今天,真要追究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天下苍生都知道。”李弘指指自己的眼睛,“谁没有长一双眼睛?谁的眼睛不是雪亮的?我们也长着一双眼睛,我们也知道社稷败亡的根由,但我们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地重犯同样的错误?”

“赵岐大人说要未雨绸缪,崔烈大人说要悬崖勒马,蔡邕大人说要以古鉴今,我看要大力整肃河北吏治了。”李弘心事重重地“哼”了一声,“这几年我们没打什么大战,北疆的很多问题都被掩盖住了。今天河北不过遭到了叛逆的围攻,距离平定天下还很遥远,但结果如何?结果我们马上就暴露了数不清的问题。”

“如果任由这种危机慢慢继续下去,我看河北要不了几年就会崩溃。将来,我们不是被叛逆们打败的,而是被我们北疆自己打败的。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不治则乱大谋,还是早一点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吧。”

“大将军打算怎么办?劝谏长公主重新起用长安旧臣和其它势力,以遏制北疆势力无限制的扩大?”余鹏非常谨慎地说道,“大将军,这里是河北,是北疆,只有三个州,不是大汉十三个州,如果北疆势力……”

“伯翰……”李弘十分不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余鹏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丝尴尬。

“这就是北疆的问题。”李弘指着他,无奈地摇摇头,“伯翰,这就是北疆势力开始骄纵,开始**的缘由啊。你是两府长史,也算是大汉重臣了,你怎么也是这种想法?我一再说过,河北是大汉的河北,北疆是大汉的北疆。你们为什么心里只有北疆,只有河北,而没有我们为之奋战的大汉?没有大汉,我们为什么而战?”

“为河北而战?为北疆而战?这是不是你的真实想法?是不是也是云天(麴义)、子善(颜良)他们心里真正的想法?”

李弘的语气有点愤怒了。

“朝廷在天子驾崩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准备打仗的策略。我在正月的时候,也一再在晋阳对河北诸府大吏和北疆军诸将说过,回去后要筹措粮草,要做好一切迎战的准备,但结果呢?结果我到了邯郸,各地的粮草还没有筹措完毕,冀州的北疆军诸将竟然对渡河攻击一策持怀疑态度。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是因为你们自己,因为你们自己心里只有北疆,只有自己的利益,你们正在试图放弃大汉,放弃更加血腥而惨烈的征伐。”

“大将军,这不是谁的想法问题,这是事实,是现在的事实”,余鹏难以接受李弘的指责,突然情绪也激动起来。“大将军的想法是立即平定天下,所以你去年不待晋阳稳定,立即率军出征大漠,结果欲速则不达,造成天子驾崩,朝廷差点崩溃之祸。如果你去年一直待在晋阳,怎么会出现今天这种艰难局面?”

“你回到晋阳后,还是不顾事实,还是一味求快,甚至一再坚持要南渡黄河到外线作战。你为什么要坚持外线作战?这是你求快的心理在作祟。你存在着一种侥幸,你想击败叛逆占据中原,你想在中原站住脚后,再让徐荣大人出兵攻占关中,从而形成南北夹击之局,早日收复洛阳。”

“你心里有大汉,你为大汉而战,但你是以牺牲北疆,牺牲河北为代价。这个风险太大了。一旦外线作战失败,河北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崩溃,这个后果你想过吗?以河北目前的状况,想在两到三年内平定天下,事实上是不可能的,但大将军不愿承认这一点。”

“大将军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兵事上,兵事上的求快策略严重影响了朝廷决策,朝廷和河北在大将军的战刀逼迫下,不得不竭尽全力放开步伐。结果无论是朝廷的改制,还是地方郡国的新政实施,都被大将军追逼的失去了理智和方向。”

“为了平定天下,中兴大汉,大将军把血淋淋的刀加在朝廷和河北的脖子上,逼着朝廷和河北跟着你一起疯狂。快,一切都是为了快。朝廷和河北就象一架马车,大将军就象驱赶马车的车夫,拉车的马被大将军连续鞭打得风驰电掣,而马车不堪忍受,马上就要散架了。但大将军犹自不觉,还在吼叫、鞭打、驱赶。”

“北疆的势力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北疆势力也不只是一味维护自己的利益。北疆的文武大吏都象大将军一样,心里不但有北疆,有河北,更有我们的大汉。大将军不能因为自己的目的不能达到,不能在自己预定的时间内平定天下,就把愤怒和怨气发泄到北疆。大将军需要北疆,北疆也需要大将军,我们是一体的,不能有任何的怀疑和猜忌。”

余鹏认为大将军李弘求快的心理导致他在决策上连续失误,继而让河北陷入了今天的危局。而李弘认为北疆势力现在越来越倾向于割据偏安,这种心理导致吏治越来越**,这严重掣肘和影响了朝廷决策的执行。

两人激烈地争执起来。

司马懿胆怯地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闻声而来的司马傅干、从事陈群、袁涣看到两人怒气冲天,都不敢出言劝阻。

李弘平时看上去很随和,但脾气一旦发起来,非常可怕。而余鹏一向温和谦恭,这次却一反常态,和李弘据理力争,一步不让。

天子意外驾崩导致天下形势骤变,河北陷入危局,是李弘非常自责的一件事。虽然这件事上至长公主,下至公卿大臣,谁都没有对李弘有过只言片字的埋怨,但李弘一直不能原谅自己。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先帝的重托,辜负了河北上下的期望,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今天他心里的这个伤痛却给余鹏毫不留情地狠狠打了一拳,这让他无法忍受,不免恼羞成怒了。

两人争执到后来都失去理智,除了互相指责外,没有其它内容了。

傅干和司马懿一看势头不对,急忙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了暴跳如雷的李弘。陈群和袁涣趁机把余鹏拽出了大帐。

李弘随后冲出大帐,飞身上马,沿着驰道纵马狂奔。

晚上,冷静下来的余鹏向李弘请罪,并递交辞呈。

“我们在一起十二年了,十二年的友情……”李弘举起余鹏的辞呈,摇头苦笑,“你要到哪去?”

余鹏想了很久,“大将军的想法是对的。现在大将军要控制北疆势力,而不是让北疆势力控制大将军,这关系到中兴大业的成败。如果大将军愿意,我到大漠去。”

李弘蓦然明白了余鹏的意图,他高兴地伸手拍拍余鹏。“伯翰,谢谢你了。你的话我仔细想过了,你是对的,我应该坐在朝堂上,不应该再象过去一样,亲自带着大军四处征伐了。”

余鹏微微一笑,“你这话。我不相信。”

两人相视而笑。

五月上,朝廷下旨。

拜公孙瓒为征北将军,率五千铁骑,进驻辽东。

拜余鹏为平虏中郎将,领案行使者,巡檄塞外边郡和胡族诸部。并命其领一千铁骑,先行出使扶余国,商谈在扶余国境内建立辽东都护府一事。

转拜朱穆为汉北郡太守,并命其招抚步度更,帮助步度更重建西部鲜卑部。

转拜太傅赵岐之子赵戬为尚书左仆射。转拜田豫为太原郡太守。转拜崔琰为廷尉正监。

原朝中老臣袁滂、陈纪、丁宫、杨奇,原长安旧臣杨彪、淳于嘉、张喜、赵温、赵谦、韩融、钟繇、贾诩等人重新入朝。

五月上,蝗灾开始在中原数郡猛烈爆发。

五月中,蝗灾蔓延到黄河北岸。黄河北岸的兖州东郡十几个县,魏郡、甘陵国等地陆续受灾。

为了防止蝗灾继续向冀州中部蔓延,主持百万人大撤离的钟繇、郭策、田畴等人断然下令,把清河以南尚未来得及收割的麦田全部烧毁。短短时间内,从黄河北岸到清河三百里左右的范围内,不但没有人烟,连植物几乎都没了,赤地三百里。

五月中,兖州,苍亭。

艳阳高照。

兖州军的大营内鼓声喧天,吼声四起,将士们正在操演战阵。

快马如同旋风一般卷进了大营。

夏侯惇眯着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快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手伸向了身后的亲卫。亲卫急忙递上一个装满了水的皮囊。夏侯惇喝了几口水,转头对李典说道:“这是什么鬼天,不下雨,还这么热。”

“大人,不下雨好啊。”李典接过夏侯惇手上的水囊,笑眯眯地说道,“再有一个月不下雨,我们就可以涉水过河,连船只皮筏都可以免了。”

“好个屁。”夏侯惇不客气地骂道,“半年不下雨,我们喝西北风去?”

李典呵呵一笑,仰头狂喝冰凉的清水。

夏侯惇展开快马递上来的文书,细细看了一遍。李典见他面无表情,奇怪地问道:“哪来的急书?丞相大人的?”

夏侯惇点点头,“曼成,张扬会不会临阵倒戈?”

“张扬?”李典摇摇头,“吕布、张辽就在对面,他们都是北疆人,私交也非同一般,难说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田楷呢?”

“田楷?”李典想了一下,又摇了摇头,“他不会倒戈,相反,对面的公孙瓒倒真有可能倒戈。”

“你做梦去吧。”夏侯惇嗤之以鼻,随手把手中的文书丢给李典,“丞相大人说,最近河北的人和张扬、田楷来往密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他已经放弃两翼先行出击之策,叫我们先打。”

“我们先打?”李典惊讶地问道,“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李典急忙打开文书,“不是说要等到六月中吗?怎么又改了?”

“那边蝗灾严重,河北人自顾不暇,正好是攻击的最佳时机。”

夏侯惇从李典手上拿过水囊,一边走,一边挥手叫喊道:“传令,结束训练,吃饭睡觉。”

夕阳西垂。

雷重坐在河堤上,望着血红的云彩,如醉如痴。

“你在看什么?”高览拎着马鞭,悠闲地走过来,“是不是想夫人了?”

雷重腼腆地笑笑,翻身爬起来行礼。

“斥候还没回来?”

雷重摇摇头,“几个月不下雨,水位越来越低,这样下去,兖州军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

“走过来好啊。”高览笑道,“我就盼着他们过来了。”

“铁骑到了?”雷重惊喜地问道。

“到了,就等着曹操渡河了。”

雷重回头看看对岸,失望地摇摇头,“那个屠夫还不知道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这时站在他们身后的亲卫们忽然指着河面高兴地叫起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十三节

漆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一轮弦月在云层里悄然飘行,若隐若现。

大黑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看远处的火堆,缓缓爬了起来。他有点心神不安。黄昏的时候斥候从对岸带来消息说,兖州军今天停止了例行的训练,也许敌人马上就要开始攻击了。

去年初,朝廷实施新兵制,自己毫不犹豫,带着一家人入了兵籍,来到了黄河北岸,再次开始了当兵的日子。自己和妻小的命都是北疆军救下的,没有大将军和这支军队,自己一家早已化作了枯骨。做人要知恩图报,自己要报答大将军,要为北疆军奋战至死。

东武阳大营有一万兵户,每家都分到了田地。自己一家四口人,有田地一百五十亩,远比在民屯的时候分到的土地多。如果年成好,一年下来家里的日子就很好过了。兵户不用上缴赋税,只要向大营缴纳极少的一部分费用即可。这部分费用主要是用来军队训练和维护军械。虽然兵户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但面对这样优厚的待遇,饱受困苦的百姓们还是趋之若骛。

然而,期盼的好日子还没有来临,中原的叛军就开始大举进攻了。

大黑站起来,揉了揉眼睛,迎着清新的河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黄河被黑暗掩盖了,只能听到河水轻拍岸堤的声音。堤岸附近的草丛里,说不上名字的昆虫正在不停地鸣叫着。他转头看看背后,想起了已经撤离的妻儿。

撤离前,妻子特意带着孩子赶到黄河岸边来和自己告别。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自己能活到现在,能和妻儿团聚数年,都是拜大将军所赐。自己应该干什么,一家人心里都清楚。“如果我死了,你好好照顾你娘和你妹妹。”这是大黑唯一能交待儿子的话。按照时间推算,他们已经渡过清河进入安平国了。

“大叔,你又在想大婶了?”

大黑低头看看。说话的是躺在自己脚边的一个年轻人,非常瘦,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细细的脖子好像随时会折断一样。

“棍子,离天亮还早,你多睡一下。”大黑坐下来,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孩子只有十五岁,是他的邻居。他们一家原来是青州人,逃难到冀州后参加了民屯。去年入了兵籍到了东武阳后,他父亲便因病死去了,十五岁的儿子随即拿起了长矛。

“大叔,叛军打我们,是因为他们没有吃的吗?”

大黑摇摇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知道叛军不是为了粮食来打冀州。

“我们也遭灾了,他们把我们的粮食抢去了。我们吃什么?”棍子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大黑抬头望着漆黑的黄河,凝神倾听着细细的波涛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队率黄统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黄统原来是青州黄巾军,后来被公孙瓒的幽州军俘虏变成了幽州军,不久他又被北疆军俘虏成了北疆军。现在他在东武阳安了家,娶了婆娘生了孩子。日子正过得滋润的时候,叛军来了。他很愤怒,天天站在河堤上破口大骂。

“大黑,睡不着了?”黄统伸腿踢了踢大黑,笑着调侃道,“想婆娘了?”

他和大黑很熟,和这一百个士卒都是一个屯里的人。打仗的时候,他是这一队人马的队率,不打仗的时候,他就带着这一百兵户在地里种庄稼。

“是啊,虽然老了,但想得更厉害了。”大黑笑道,“你也睡不着?”

“我不但想婆娘,想孩子,我还想那几头牛啊。”黄统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睡不着,天天都睡不着……”接着他恨恨地骂了几句,然后坐到大黑对面就说开了。牛要是伺侯不好死了,下半年的秋种就很麻烦了,我们屯里可就指望那几头牛耕地了。

大黑和他闲侃了几句,心里却越来越不安,眼晴不时地望向黑漆漆的河面。

“你怎么了?看什么?”

大黑没有说话,神情凝重地站起来侧耳细听,接着又用力嗅了嗅空气。

“大黑,有什么不对吗?”黄统跟着也站了起来。大黑虽然从来不说自己曾在北疆军奋战了七年,曾经跟着大将军征战大漠,但大黑娴熟而高超的武技,对各种战阵的熟悉,却让黄统和队里的其它士卒非常佩服。

“大黑,我们这里距离渡口有十里,敌人即使要渡河,也不会选择这个破地方。”黄统满不在乎地说道。

“快,把火堆大点……”大黑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冲向了附近的火堆,俯身捡起木柴丢了进去。

火势立即增大,虽然可以看得远一点,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突然,大黑脸色剧变,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快起来,敌人突袭,敌人突袭……”

叫声霎时撕开黑夜,骇人心惊。

睡在堤岸上的士卒猛然惊醒,一个个茫然四顾。

大黑几步冲到棍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拖着他就跑,“躲到堤下去,躲到堤下去……”

几十个士卒想都不想,连滚带爬的冲下堤岸。

“咻咻咻……”刺耳的厉啸声由远而近,惊心动魄。

黄统跑在最后,他不停地回头张望着,终于在他滚下堤坝的一刻,看到满天的长箭遮蔽了闪烁的星空。

战鼓声响彻了黑夜。

黄河北岸的堤坝上,一堆堆的火焰腾空而起,犹如一条咆哮的火龙。霎时间飞越十里,照亮了夜空。

黄河河面上,数不清的船只皮筏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卒,乘风破浪,呼啸而来。

黄统一拳砸到地面上,纵声狂吼:“抄家伙,给我死战……”

惊魂未定的士卒们死死地趴在堤下,恨不得把身躯全部埋进土地,根本没听到黄统的叫声。几个中箭的士卒抱着伤处,痛苦地叫着喊着。其凄厉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棍子蜷缩成一团,巨大的恐惧让他无法忍受,失声痛哭起来。

几个什长在堤下来回奔跑,不停地喝叱着。十几个打算逃进黑夜的士卒被他们拖了回来。

长箭就象下雨一般狂射不止,没完没了。

大黑举着盾牌,悄悄地伸出脑袋向河面上看去。河面上密密麻麻的全部是敌人。大黑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倒霉,怎么兖州军偏偏选中这个地方渡河?

雷重走出大帐,看看远处照亮了半边夜空的火光,兴奋地叫了一声,“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躲到秋天呢。”

“传令,各部向城内撤退。”

站在一旁的传令兵轰然应诺,纷纷打马狂奔而去。

“急告高览大人,请他派出铁骑,沿路接应。”

接着雷重翻身上马,回头对列阵相候的亲卫骑高声喊道:“兄弟们,随我到前面去,看看今天是谁第一个渡过黄河。”

夏侯惇大步走上河堤。

前方数百步的地方,兖州的突击军队正在和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的冀州军浴血奋战,激烈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夏侯惇四下看看,挥手说道:“告诉曹仁、李典、于禁三位大人,加快渡河速度,迅速向东武阳推进。”

“大人,冀州军阻击猛烈,你还是暂时在这里等一下吧。”他的一位下属看到夏侯惇还要继续向前,急忙阻止道。

“怕什么,前面不过是冀州的屯田兵,不堪一击。”夏侯惇走到火堆边,一边说着话,一边脱下战靴,把残留在靴子里的河水倒在了火堆上,“我们虽然一直没有和北疆军正面打过仗,但凭我们兖州的精锐,绝对可以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大黑飞起一脚踹飞敌人的尸体,接着跟上一步,长矛厉啸,狠狠地扎进了敌人的胸膛,“小棍子,跟着我,把盾牌举起来,举起来……”

棍子面色苍白,双手举着盾牌,紧紧地跟在大黑后面。他的长矛丢在河堤上,战刀也在奔跑中丢掉了,这个盾牌还是大黑从敌人手中夺过来塞在他手上的。

几个敌人看到大黑连杀十几人,非常凶悍,不约而同地冲了上来。

“当……”一声巨响,大黑圆盾挥起,迎面砸飞来敌,手中战刀就在这短短瞬间穿透了另外一个敌人的胸膛。

“滚……”大黑怒吼一声,抬脚踹飞惨嗥的敌人,身形后仰,战刀带着一抹血迹,呼啸着砍向了背后。

棍子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头颅在空中凄厉惨叫,手中盾牌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

长矛裂空而至。

大黑睚眦欲裂,踩着敌人的尸体腾空飞起,“小棍子,举起盾牌……”

棍子张大着嘴巴,望着血淋淋的矛尖,一脸绝望。

“去死吧。”大黑的战刀插进了敌人的后背,腾空的身躯以惊人的力量把敌人撞飞了出去。

矛尖擦着棍子的脖子,带着一溜血珠飞上了半空。

棍子恐怖的大叫着,翻身栽倒在地。

“走,走……”大黑一把拉起他,连声大叫,“往后跑,快跑……”

军候汪拾带着人马急速后撤。

雷重纵马而来,高声问道:“渡河的是谁?”

“是夏侯惇那个逆贼。”汪拾咬牙如齿,“我要反攻。”

“先撤下去。”雷重挥手说道,“到了东武城,我们再狠狠打他。人都撤出来了吗?”

“没有,班云的一屯人马被敌人缠住了,撤不出来。”汪拾大声叫道,“我要去救他们。”

“撤。”雷重断然说道。

“大人,那都是我们自己的兄弟。”汪拾悲愤至极,“你给我一百人,我把他们救出来。”

“你带着人马先撤,我去救他们。”雷重举起长矛,回首狂呼,“兄弟们,杀,随我杀上去……”

盾牌碎裂,大黑倒飞而起,重重摔倒在地。

两支长矛带着浓烈的血腥直刺而下。

数步外的黄统惊呼一声,手中长矛脱手掷出,“大黑……”

棍子霍然止步,“大叔……”棍子眼睛红了,他突然奔跑起来,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一路嚎叫着,以干瘦的身躯为武器,狠狠地撞向了敌人。

“噗哧……”黄统掷出的长矛象利箭一般,穿透了敌人。另外一支长矛在插进大黑身体之前稍稍顿了一下,因为疯狂的棍子赤手空拳地冲了过来。大黑就在这一瞬之间抓住了敌人的矛尖。

棍子和敌人撞到了一起,他象野兽一样,一口咬住了敌人的鼻子。

大黑一跃而起,一手抓起棍子,一手把长矛插进了敌人的胸膛,“走,快走……”

黑夜里,战场前方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蹄声密集,忽左忽右,间或还有悠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好象有数路铁骑正从不同方向杀来。

夏侯惇果断下令,撤出战斗,固守堤岸,以密集的箭阵阻击北疆铁骑。

班云、黄统等人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带着剩下的一百多人,以最快的速度撤出了战场。

雷重一手拿着长矛,一手举着火把,静静地驻马立于黑暗之中。

“雷大人……”

班云和黄统等人惊喜地迎了上去。雷重微微一笑,手中火把连续摇动。

“雷大人,我们的铁骑到了?”黄统兴奋地问道。

“到了。”雷重笑道,“明天,我们在东武阳城下和叛贼决一死战。”

时间不长,几十个亲卫骑士卒从不同的地方冲了出来。

“是你们?”班云吃惊地说道,“我还以为铁骑大军杀来了。”

“哼……”雷重望着火光通明的远处,冷笑道,“对付夏侯惇这种货色,三十骑足矣。”

黎阳。

黄河河面上,帆桅如林。

北军中垒校尉于毒站在城楼上,望着河面上缓缓驶近的船只,杀气腾腾。

袁绍,你总算来了。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十四节

韩琼大步走下战船。朱灵、陶升带着一帮大小将官匆匆迎上。

“何时攻城?”韩琼和众人寒暄几句后,转头问朱灵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朱灵面显难色。“大人,大军还在渡河,很多攻城器械还没有运到城下……”

韩琼不满地“哼”了一声,“于毒有多大能耐?我们和他前前后后打了七八年的仗,他哪一次赢过我们?立即攻城。”

朱灵和陶升互相看看,神情犹豫。

“大人,于毒现在是晋阳朝廷的中垒校尉,他统领的军队是北疆军的精锐……”

“什么精锐?不就是黑山上的一帮黄巾贼吗?”韩琼不屑地挥挥手,“立即攻城。”

战鼓雷鸣,杀声如潮。河南军在朱灵、陶升的指挥下,向黎阳发起了攻击。

黎阳城上,一台台弩炮张大了血盆大口,一排排强弓手引弓待发。城下宽大的街道上,几十台大型石炮一字排开,正准备发出雷霆一击。

敌人的箭阵开始了射击,长箭如蝗虫一般,遮天蔽日。

随着一阵密集的鼓声,北疆军将士几乎在同一时间举起了盾牌。数不清的盾牌连在一起,顿时在城上城下形成了两道密不透风的黑色城墙,蔚为壮观。

攻城士卒向潮水一般冲向了城墙,巨大的吼叫声震撼了黎阳城。

围住于毒的亲卫撤下盾牌,分列两侧。

于毒上前两步,双手撑住墙垛,向下看了看,脸上杀意浓烈。

城上城下的将士举头望着高高飞扬的令旗,只待发起攻击的一刻。

猛然于毒调转身形,高举双臂,纵声狂呼:“兄弟们,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血恨……”

战鼓冲天而起,令旗疯狂舞动。

“轰”一声惊天巨响,石炮、弩炮、强弓同时发射,呼啸的石块和长箭霎时布满了天空。

黎阳城在这瞬间剧烈地抖动起来。

河南军士卒立时掉进了死亡的深渊。奔跑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密集的箭阵下。厉号而来的石块就像吃人的猛兽,肆意吞噬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短短时间内,距离护城河百步的地方便躺满了尸体。没有一个人能接近护城河。

站在远处指挥攻城的韩琼、朱灵等人骇然心惊。

“黎阳到底有多少北疆军?你们查清楚了吗?”韩琼望着前方血淋淋的战场,愤怒地问道,“这么强的武力,怎么可能只有五千人马?”

“大人,这里本来由北疆军的大将徐晃防守。”陶升躬身回道,“除非徐晃还在城中,否则下官可以拿脑袋保证,这里只有于毒的中垒营五千人马。”

“徐晃的大军在河牧城,现在他正在和荆州刘磐的大军交战,不可能在黎阳。”韩琼用力一挥手,十分不满地说道,“你们在对岸驻扎了一个多月,竟然连黎阳有多少北疆军都没弄清楚,太不像话了。”

“急告濮阳袁大人,大军攻击受阻,请他督促河北张扬、韩浩两位大人,急速攻击内黄和邺城,以切断北疆军的后路,策应我大军北上。”

“大人,我们现在还攻不攻城?”朱灵急忙问道。

“黄昏时分,再攻一次。”韩琼稍加沉吟,“以佯攻为主,尽可能消耗城内武力。”

冀州,魏郡,内黄城。

此处有湖泊黄泽,有荡水河,有道道干涸的沟渠,地形复杂,大军行进非常缓慢。

河内韩浩率军自荡阴出发,日行三十里,缓缓接近内黄城。大军如能迅速攻占内黄,则切断了黎阳北疆军的退路。但张扬一再告诫他,不要轻易攻城,等袁绍拿下黎阳后再说。韩浩不以为然,此次联军十几万人马同时攻打冀州,任北疆军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应付如此庞大规模的攻击。

他命令大军渡过内黄河,直杀内黄城下。

前军率先渡河,但刚刚过去一半人马,斥候就从后方打马狂奔而回。发现北疆军的铁骑,正从邺城方向杀来。

“张大人呢?张大人不是率军逼近邺城了吗?”韩浩吃惊地问道。

“张大人也受到了攻击,正在后撤。”斥候拿出了张扬的急书,“他正在撤往洹水河。”

“后撤?还没打就撤?”

“大人,我们看到了张燕、吕布的战旗,魏郡一带肯定都是北疆军的主力。我们兵力有限,又无法得到河南军的支援,所以张大人命令各部急速后撤,以免被北疆军主力包围。”

韩浩知道如果遭遇北疆铁骑,内黄城内的北疆军再杀出,前后夹攻,那自己损失就太大了。

“命令已经渡河的前部,立即撤回来。”韩浩不敢大意,急忙下令,“大军后撤三十里。”

“想撤?”北军步兵校尉陈践从埋伏的深沟里探出头来,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留点东西下来,你就想走?”

他一手推开盖在沟壑上的木板,翻身跃上了地面。由于长时间潜伏在沟里,他身上大汗淋漓,肌肉块块突起的**上身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木板上的泥土撒了他一身,黑色的泥土和汗珠混在一起,让他看起来象一个野人。

战鼓蓦然响起,一千名潜伏的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出来。一千名勇士,一千个**着上身的悍卒,一千名愤怒的战士。

正准备撤走的河北士卒惊慌失措。

河对岸,韩浩和他的部属们目瞪口呆。北疆军果然有埋伏。

陈践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朝地上吐了一口满是泥土的唾沫,然后拽下战盔,狠狠地砸到地上。

“兄弟们……”陈践高举长矛,仰天狂吼,“杀,杀死他们……”

“杀……”一千悍卒纵声狂吼,犹如下山猛虎一般,向敌人呼啸杀去。

北疆军悍卒在咆哮,在狂奔。河内兵正准备撤退,士气已泄,他们由惊慌而恐惧,由恐惧而逃亡。只有率先渡河的假司马带着一帮悍勇之士迎了上去。

“杀……”陈践一声怒吼,左手圆盾把迎面杀来的敌人砸得腾空而起,右手长矛接着洞穿了另一个敌人的咽喉。鲜血四射间,他高大而强壮的身躯把第三个敌人撞得连退数步,口吐鲜血而亡。“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霎时间,断肢残臂漫天飞舞,狞狰的人头在战场上滚来飞去。河内军的那个假司马被三把战刀砍成了三截,一个接一个的河内兵被锋利的长矛钉在了地上。

刺鼻的血腥随着惨烈的杀声弥漫了内黄河上空。

韩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千多名手下死在了对岸。

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地倒下,一个个地被北疆悍卒砍去脑袋。

“谁的军队?那是谁的军队?”

“大人,那是北疆悍将陈大麻子的军队。”一个斥候小声回道,“就是诛杀鲜卑大王和连的那两位勇士之一。”

韩浩心内一寒,半天没有说话。

“撤。”

魏郡,洹水河,冯亭。

张扬驻马于山坡上,望着远方飘扬的“吕”字大旗,心里一阵悲伤。当年,自己在武猛都尉丁原手下效力时,屡受这位同乡兄长的照顾。后来董卓攻杀河内时,如果没有这位兄长的挤死相救,自己早就死了。可如今……如今自己竟然要和兄长对阵。

张扬闭上眼睛,无奈长叹。

“大人,吕布将军在阵前相请……”

张扬转头看看赵虎,摇了摇头,“你去对吕将军说,此时此刻,我张扬不便见他,请他……”张扬顿了一下,苦涩笑道,“请他不要再逼我了。”

“大人……”赵虎四下看看,凑近张扬劝道,“吕布将军说,他很长时间没有见你了,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张扬心弦震颤,眼睛不禁有点湿润。

“大人,去见见吧。”赵虎低声劝道,“这仗迟早要打,你一味躲避,如果传到袁绍大人那里,你……”

张扬想了很久,转身看向身旁的董昭。董昭对他微微一笑,“大人,我陪你一起去。”

“公仁兄,兄长数次来书,你都让我不要回,为什么今天……”张扬和董昭并辔而行,心神不安地问道。

“如果吕布将军率军再逼,大人打算退回河内吗?”

张扬喟然长叹,“我没有办法,我不能和兄长对阵,我欠他太多。”

“那你如何向袁绍交待?此次攻打冀州,事关社稷命运,你这样做,后果是什么,你考虑过吗?”董昭看看他,“大人性格温和宽容,为人忠义,这一点人所共知,这也是袁绍对你非常信任的重要原因。但你因为私人感情而违抗他的军令,他还会继续信任你吗?”

张扬没有说话。

“他会借口杀了你。”董昭冷笑道,“他不杀你,但他可以让别人杀你。你还记得当年韩馥的事吗?朱汉帮他打断了韩馥儿子的腿,逼走了韩馥,但他转手就把朱汉杀了。还有耿苞。耿苞为什么被杀?你心里难道不清楚?袁绍就是这样一个人,当你对他有价值的时候,他对你很好。但他一旦认为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你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张邈和他几十年交情,为什么最后两人反目成仇?难道都是张邈的不对吗?”

张扬猛地停下马,吃惊地望着董昭。“公仁兄,你打算……”

“你要想活下去,就要和吕布将军对阵,就要攻打邺城。你如果不愿意,后果只有一条。所以对你来说,目前只有一条路,和吕布将军好好谈谈。”

董昭两眼盯着他,郑重问道:“你认为,今天这一仗我们打得赢吗?袁绍、曹操打得赢吗?”

张扬迟疑不语。

“你认为,大将军李弘是叛逆吗?”

张扬摇摇头,“我相信兄长。兄长对大汉忠心耿耿,如果李弘和董卓是一样的人,兄长不会继续留在河北的。”

“那大人还犹豫什么?”董昭问道。

“这些年,袁大人对我不薄,我不能对不起他。”张扬苦笑道,“今日社稷崩裂,谁是忠臣,谁是奸臣,你我都看不出来,也许……以袁大人的家世和才华,他应该能力挽狂澜。”

“哼……”董昭嗤之以鼻。

张扬心里暗暗一叹。当年,袁绍因为张瑰的事要杀你,你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但袁绍对我一直很信任,在这个关键时刻,我即使不能帮他,但也不能背叛他。

河牧城。

荆州军顺利渡河,没有遇到任何北疆军的阻击,这让刘磐非常吃惊,迟迟没有继续北上。他派出大量斥候在方圆百里内探查北疆军的踪迹,同时书告仍在黄河南岸的刘表,几十里外的濮阳袁绍,请示是否攻击卫国城。

袁绍回书,他在黎阳、濮阳方向的渡河非常不顺利,遭到了北疆军顽强阻击。濮阳方向有秦谊的越骑营、苦酋的屯骑营、穆斯塔法的长水营共一万五千步骑大军,他们把自己牢牢牵制住了。袁绍请刘表、刘磐全力北上,尽快攻下卫国、顿丘,逼迫北疆军主力后撤。

这时刘磐派出去的斥候纷纷回报,从河牧城到卫国城的六十里之内,并无任何敌踪。刘磐和文聘、黄忠仔细商议后,随即率军出发。

黄昏,距离卫国城十里之外的朋亭。

穆斯塔法翻身跳到马下,拿起水囊喝了饱。长水营将士安静地坐在战马旁,抓紧时间休息。他们从清晨出发,沿着大河故渎疾驰一百多里,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赶到这里伏击敌人,人马都很疲乏。

几匹战马飞驰而来,当前一人的马背上还挂着三个血淋淋的人头。

“大人,荆州军正在赶来,附近的敌人斥候已经被清除。

“荆州前军距离卫国城还有多少路?”穆斯塔法甩了甩披散的长发,抹了一把嘴边的水渍,沉声问道。

“六里。”斥候回道,“荆州军的中军目前就在我们正前方五里外。”

“荆州军前、中、后三军距离多少?”

“三里。”

“粘得很紧嘛。”穆斯塔法冷笑一声,把水囊里的水对准自己的脸倒了下去。清澈的河水倾泻而下,沿着他古铜色的脸庞和乱糟糟的胡须洒到地上。

落日如血,彩霞满天,天际就象燃烧的大火,让人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炙热。

刘磐疲惫地捶捶自己的后腰,转头对身边的魏延说道:“今年中原这场旱灾不知道还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魏延舔舔干裂的嘴唇,苦笑不语。

“中原一马平川,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南方大不一样。”刘磐指指前后摇摇晃晃的士卒,轻声叹道,“他们都是南方人,对这里的气候不适应,朝廷应该再晚一点进攻,给我们的将士更多的适应时间。”

魏延点点头,不停地转目四顾。

“你看什么?”刘磐问道。

“北疆军全力阻击河南军和豫州军,却把我们放进来,这显然有问题。”魏延担心地说道,“北疆军也许要伏击我们。”

“快到卫国城了。”刘磐笑道,“北疆军即使要突袭,也是今天晚上,而不是现在。”他话还没说完,坐下的战马突然扬蹄长嘶,差点把刘磐摔了下来。接着,前后四周的战马都躁动不安,很多拖拉辎重车的马也停下了脚步,望着西边的夕阳惊恐地嘶叫着。

天地之间,渐渐升起一股烟尘。

穆斯塔法轻踢马腹,战马加速。

“呜……”号角长鸣,苍凉而悠远的声音响彻了天宇。

五千铁骑一边纵马奔驰,一边在号角的指挥下,迅速以锥形列阵。

刘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这支铁骑是从哪冒出来的?沿途派出去的斥候怎么没有发现?

报警的战鼓如雷一般响起。求援的传令兵没命一般向前、后两军打马飞驰。

走了一天路,又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荆州军将士疲惫不堪。随着地面的颤动,震耳欲聋的奔腾声就象巨锤一样狠狠地砸进了他们的心里,恐惧顿时象瘟疫一般霎时袭击了整支大军。风云铁骑威震天下,强悍的鲜卑人都被他们打败了,更不要说自己这群连马都不会骑的南方士卒了。

魏延在疯狂叫喊,声嘶力竭,把辎重车推到前面,各部列阵,列阵……没有人理睬他,士卒们的眼前只有潮水一般的铁骑,耳朵里只有惊天动地的轰鸣。

有人浑身战栗,连连倒退。有人丢下了战旗,转身就跑。

荆州军在崩溃。

穆斯塔法举起了长矛,放声狂呼:“加速,加速……杀上去……”

此时已经没有必要用弓箭攻击了,荆州军已经乱了,只要冲过去,就能展开血腥的屠杀。张燕大人说得没错,对付南方来的荆州军,只要一支铁骑就行了,因为南方人长得矮,而且腿短。

“轰”一声响,荆州军瞬间炸营,三千人一哄而散,狼奔豕突。

“杀……”长水营将士吼声如雷,五千人如同飓风一般呼啸而入,霎时卷起滚滚血浪。

第二卷 乱世豪雄篇 第七章 风雷激荡 第十五节

平原郡,高唐城。

田楷难以置信地看看手上的书信,然后抬头望向关靖。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田楷把书信递给关靖,“平原城是空的。”

“平原城是空的?”关靖面色一变,急忙细看书信。

“田庸、邹武顺利渡河,然后顺利挺进四十里到达平原城,现在他们又发现平原城是一座空城。”田楷紧锁眉头,低头看着案几上的地图,“难道袁绍、曹操那边攻击得手,李弘把王当、高顺的两支大军调到中、西两个战场去了?李弘放弃了东面战场?这怎么可能?”田楷自言自语地苦笑道,“李弘想干什么?诱敌深入?”

“先进平原城。”关靖放下书信,“目前,袁绍、曹操、刘表、刘备都没有消息送来,我们不知道整个战局的发展,所以也无从揣测河北放弃平原城的真正意图。”

“但是,如果我们中计,平原城可能一夜之间被北疆军包围。”田楷非常犹豫,“根据我们的消息,在我们的对面有王当和高顺的两万人马,还有李溯的一五五千铁骑,三万五千人的兵力完全可以把我们阻挡在平原城下,他们没有必要弃守平原城。”

“的确。”关靖连连点头,“按照预定攻击之策,北征大军的主攻方向是袁绍的西路和曹操的中路,我们东路的进攻只是为了牵制北疆军的这三万五千人马,不让这三万五千人马支援中、西两个战场。如果这个意图要暴露,也应该是在攻击开始后的五到十天内,而不应该是现在。现在刘备的大军刚刚渡河,李弘不可能知道刘备的徐州军参加中路进攻。也就是说,这三万五千人马肯定还在平原郡。”

“不过,我认为还是趁机拿下平原城为好。不管河北耍什么诡计,等到十天之后,我们的攻击方向彻底暴露了,李弘肯定要从东面战船抽调军队。这时我们进可攻,退可守,完全可以把这三万五千北疆军牢牵制住。”

田楷思索良久,还是没有答应,“不要冒险。如果李弘的目的是把我们吃了,那么我们被围平原城后,北疆军可能在东面战场投入更多的军队。他一旦把我们吃掉了,再调过头去打袁绍、曹操,那可就轻松多了。”

关靖没有坚持。北疆军可不是什么一打就溃的军队,放弃平原城肯定有他们的意图。

“书告袁绍、曹操、刘表和刘备几位大人,请他们放心,我们正在攻打平原城。”田楷说道,“请他们尽早把战况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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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邯郸,大将军行辕。

司马傅干正在把十天以来的战况做详细汇禀。

西路战场上,右将军张燕、龙骧将军赵云、厉锋将军姜舞、奋武将军吕布率五万北军阻击袁绍的河南军、刘表的荆州军、张扬的河内军和袁微的豫州军。

袁绍手下大将韩琼、朱灵、陶升率两万大军攻击黎阳,目前被中垒校尉于毒的五千大军牵制在黎阳城下,寸步未进。

袁绍亲率袁微、高干、高柔、袁忠和手下大将马腾、潘凤、赵浮等四万大军,从濮阳方向的长寿津和濮阳津两地攻击渡河,右将军张燕率越骑校尉秦谊、屯骑校尉苦酋、长水校尉穆斯塔法、胡骑校尉祭锋等两万大军予以阻击。袁绍至今还在濮阳,大军未能在黄河北岸站住脚。

刘表的两万荆州军从牧牛渎方向渡河进入河牧城,虎贲校尉张震在顿丘、卫国城方向阻击。由于长水营在朋亭突袭成功,荆州军损失两千四百多人,匆忙撤回了河牧城,至今没有再次攻击北上的迹象。

河内军的韩浩率一万人马攻击内黄城。张燕将军本来准备让步兵校尉陈践和胡骑校尉祭锋在内黄河伏击韩浩,但由于吕布将军和射声校尉苌弓未能成功牵制张扬,张扬急速后撤,造成此次伏击失败。不过陈践大人在内黄河南岸还是击杀了一千三百人。

在吕布将军的努力下,河内太守张扬率一万大军在洹水河的冯亭停下,终于和吕布将军见了面。张扬虽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他显然无法拒绝吕布将军的要求,所以张扬在近期内不会主动向我们发起攻击。当然,如果袁绍的军队杀到了内黄、繁阳一带,张扬就没有借口了,他的军队随即会参予进攻。

中路战场上,左将军麴义率骧武将军卫峻、右贤王刘冥、威武将张郃、武毅将军高览、武烈将军文丑、武锐中郎将徐晃五万步骑大军迎战曹操的兖州军,刘备的徐州军。

曹操的四万大军从苍亭方向渡河,目前正在和卫峻、刘冥、高览、徐晃等三万大军在东武阳、阳平一带连番激战。曹操的大军被阻挡在东武阳和阳平城下,至今未能突破。

刘备的两万大军从茌平津渡河,直杀聊城,张郃、文丑依托漯水河率军阻击,双方至今还在激战。

东路战场上,虎烈将军颜良率骁骑将军王当、折冲中郎将高顺、扬威中郎将张辽、武锋中郎将李溯、黑翎王楼麓四万五千大军迎战田楷的两万青州军。

目前东路战场上还没有发生战斗。

从十天的大战来看,叛军共动用了七个州十六万大军,如果加上正在中原负责运送粮草的扬州袁术军,叛军的总兵力大约是十八万大军。我们投入的兵力是十四万五千人,在兵力对比上,我们稍处下风。

叛军在三个战场上,采用了七路同攻,这和我们先前的预料有较大的出入。

我们原以为叛军会把主要兵力集中在两翼,采用数路同攻之策,以吸引我们把兵力投入到两翼战场,从而掩护中路的曹操以最快速度杀进甘陵国,破坏我们的整体防御。所以我们把主要兵力放在了两翼战场,打算在西路痛击袁绍,在东路诱敌深入重创田楷和刘备,迫使曹操的中路进攻得不到掩护不得不半途而废。

但现在叛军却把主攻方向放在中路战场,而且还是率先进攻,这让我们非常意外。另外,他们在西路部署重兵,在东路仅放田楷一支青州军的做法,也很好地牵制我们的兵力。

目前,中路战场上,我们是五万大军,其中四万步卒大军是去年实施新兵制后征募的,战斗力不强。而曹操、刘备的六万大军却是这几年连番征战后剩下的精锐。虽然现在中路战场上的大军正在依靠坚固的城池顽强坚守,但这样打下去没有意义。一来我们的损失太大,二来也达不到歼敌的目的。

西路战场上,我们也是五万大军,虽然都是北疆军的精锐之师,但面对袁绍、刘表八万大军的疯狂进攻,时间一长,损失同样惊人。而且这五万人如果损失太大,对将来朝廷平定天下的大计影响太大,所以我们也要在适当时机选择后撤。

东路战场上我们有四万五千人,并且主动放弃了平原城。原来打算把田楷、刘备的大军引到南皮城下予以围歼,但现在看来无法实现了。刘备加入了中路战场的进攻,而田楷兵力单薄,他不但不北上,连平原城都不进,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由于我们前期估计有很多失误,结果造成兵力部署上也产生了很多失误。我们把最强的兵力对阵叛军最强的兵力,把最弱的兵力又偏偏放在了叛军实力居中的中路上,于是现在三个战场上都出现了非常被动的局面。

李弘看到傅干说完了,把目光投向了贾诩。自从余鹏走后,贾诩就以右中郎将的身份兼领两府长史。

李弘对他一直不熟悉,但很早就听李玮说起过他。当年董卓身边有三个人很有才华,长史刘艾、司马田仪和从事贾诩。刘艾和田仪先后死了,贾诩却很幸运地和天子一起到了北疆。贾诩是董卓的故吏,和李傕等人的关系也非常密切,所以他到了晋阳后,当即受到冷遇。但李玮对他非常看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长公主和李弘举荐。这就是贾诩最早成为尚书右仆射的原因。

这次余鹏走后,李弘本打算让田畴代领两府长史,但李玮急书李弘,极力推荐贾诩。李弘为此有点不高兴。

余鹏当日那番话对李弘震动很大,所以他不但应承了余鹏的要求,把余鹏派到了大漠,还把尚书左仆射朱穆也调离了朝廷,让他接替田豫出任汉北郡太守,其实也就是变相削弱李玮的权势,让北疆势力更容易被自己控制。自己说话连北疆大吏都阳奉阴违了,那将来的事情还怎么做?

他把田豫调到太原任太守,等于暗示李玮,自己要平衡北疆势力中的文官派系,要提拔一批出身于幽州的士人。为此,他还上书长公主,说太原郡现在就相当于过去的京兆尹、河南尹,这个太原郡的太守应该是秩俸两千石的诸卿,要参予议政。而长公主认为田豫在大漠待了八年,把汉北郡治理得非常出色,应该得到这份重赏,所以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按说李玮应该能理解李弘的心思,这个时候他出面举荐贾诩出任两府长史实在不合适,而且李弘还有意让田畴回来,这就显得更不合适了。李弘和田畴的关系太过密切,尤其还牵扯到夫人小雨和战死在落日原的田重,所以在李弘的心里,田畴就是他的弟弟,傅燮大人之子傅干就是他另外一个弟弟。这在河北上下,无人不知。因此李玮这么做,会让人觉得他是在有意培植自己的势力。

李弘喊来田畴,把李玮的书信给他看了,征询他的意见。田畴看完书信后微微一笑。大将军,仲渊兄这不是在举荐贾大人,而是向你表明他的心迹。这个时候除了他,谁还敢向你举荐北疆之外的大吏出任两府长史?李弘说道,我不高兴的地方就是这个。我为什么要上奏长公主把朱穆、余鹏调离朝廷?我就是想警告他,叫他收敛一点,凡事不要喜欢自作主张,这对他不好。现在他是大司农,有时候我还可以说说他,将来他出任三公了,我还怎么说他?他这个自以为是的性格如果不改,迟早要吃亏。

田畴笑道,我有空私下劝劝他。不过让贾大人兼领两府长史,我也同意,这可以让原长安旧臣感到安全,让他们更加相信大将军。

李弘见田畴没有意见,于是拜请贾诩兼领两府长史。如果此仗能打赢,作为直接辅佐大将军的两府长史,其功劳之大可想而知。贾诩为此很感激大将军对他的信任。

贾诩年纪大,言语不多,为人谦恭谨慎,处世淡泊。相处数日后,李弘很喜欢他与世无争的性格,常常和他聊聊天,谈谈过去西凉的事,彼此都很欣赏。

“贾大人对眼前的局面有什么看法?”

贾诩拱手说道:“大战之前,我们曾有过三步走的策略,第一步是阻击,第二步是拖,第三步是相机歼敌。目前看来,战局虽然没有我们预料得那样顺利,但基本上也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眼前这点小小被动,对大局其实并没有太大影响。相对于叛军来说,他们更加被动,因为中路战场上的曹操至今还没有拿下东武阳和阳平,他们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很远很远。”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改被动为主动,除了兵力部署上的适当调整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保存实力。我们把有限兵力投入到这种无谓的消耗中,实在不值得。”

“现在就把他们放进来?”李弘摇摇头,“现在放进来太早了,对冀州百姓来说,叛军这么快就打到清河一线,说明叛军实力很强大,容易引起他们的恐慌。我很难保证后方不出问题。从朝廷这个角度来说,我宁愿牺牲一部分将士的性命,也不愿意让无辜百姓担惊受怕,甚至引发逃亡的浪潮。我必须要让百姓们感觉到冀州很安全。”

贾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地图说道:“那就把曹操放到甘陵城,让叛军的意图得到部分实现。这样袁绍的攻击就会减弱,西路战场上的北军损失就会大大减少。”

叛军的攻击目标是冀州中部,拿下了安平国的信都城,也就基本上拿下了大半个冀州。但要想实现这个目标,三路大军必须要互相配合,保持合适的距离,以便于互相支援。我们先把曹操放进甘陵国,等于打乱了三路叛军之间的距离,这样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曹操进入甘陵国后,和我们进入相持阶段。此时,他为了继续北上,必须要得到左右两翼的配合,他会不断地督促袁绍进攻邺城。同时,我们为了阻击曹操,肯定要抽调东路的兵力支援中路战场。

只要我们的援军赶到甘陵国,而袁绍也已经逼近了邺城,曹操在这种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必定会分兵支援田楷,让田楷趁着东路战场兵力单薄之际,猛攻南皮。

歼敌的机会就在这调动之中,而我们现在兵力上的被动也因此被转化成了诱敌之策。

李弘、田畴、傅干、司马懿、陈群、袁涣等人已经明白了贾诩的意思,不禁连连点头。

“看样子,为了稳定民心,我这大将军行辕要搬到甘陵国了。”李弘笑着说道。

“大将军如果愿意赶到甘陵国指挥,那么我们在机会的把握上将更加准确,这一仗的胜算也就更大了。”贾诩捻须笑道,“袁术那种子虚乌有的事不可靠,如果有,我们可以占点便宜,如果没有,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我们也不能放弃。我们要趁着袁术在中原的机会,把这事变成真的,让曹操在适当的时候信以为真,让他在顾此失彼之下,连出错着,他想不败都难啊。”

李弘想到袁术恼羞成怒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当年在洛阳的时候,袁公路曾让子泰(田畴)带句话给我,没想到今天我就要把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想想真的很对不起他啊。”

田畴大笑。司马懿好奇地凑近田畴问道:“子泰兄,袁术让你带什么话?”

“袁术说,国政就是欺诈,和兵者诡道的道理是一样的。”田畴笑道,“这次不管袁术是不是骗我们,我们先把他骗了再说。”

司马懿眼前一亮,“既然我们可以把这招用在袁术身上,为什么就不能用在袁绍身上?”

李弘看看他,又看看贾诩。贾诩脸色一黯,眼角扫了一眼司马懿,轻轻叹了一口气。

“徐荣大人和马腾是多年的好友,他为人正直,未必会同意。”田畴轻轻拍拍司马懿,小声说道,“那边很多将军,包括庞德将军,和马腾或多或少都有点关系。如果他们知道此事是大将军故意干的,对大将军不好。另外,张扬是吕布将军的故交,他们算是生死兄弟,我们如果在战场上杀死张扬,吕布将军可以理解,但用这种办法杀死他,恐怕就……”

傅干突然站了起来,神色非常坚决地说道:“大将军,我要去河东。”

“不行。”李弘一口拒绝。

“大将军……”傅干猛地跪下,“我一定要去……”

“你父亲死在战场上,你要杀马腾,就要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杀死他。”李弘甩手给了他脑袋一下,“我如果让你去河东,你父亲会在九泉之下羞愧难当。”

傅干咬咬牙,大声说道:“那我到长水营或者胡骑营去,我要在战场上杀死他。”

“不行。”李弘再度拒绝。

“大将军……”傅干俊脸通红,眼睛瞪得多大,“为什么不行?我去当个铁骑士卒也不行吗?”

“不行,除非我死了。”李弘怒声说道。

傅干气得转身就跑了出去。田畴给司马懿使了个眼色,司马懿随后追了出去。

“大将军,壮节侯若是知道你这样溺爱彦才(傅干),他未必高兴啊。”贾诩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轻轻劝了一句。

“我欠傅大人太多。”李弘摇摇手,悲伤地说道,“也许我在战场上待久了,也许我的兄弟死得太多,我现在已经不希望听到阵亡的名字中有熟悉的人,我已经没有过去那样坚强了。”

贾诩、田畴等人相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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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东武阳。

城墙上的火堆还在熊熊燃烧,大纛依旧在空中飘扬,五彩缤纷的战旗还在迎风狂舞,但北疆军的将士们已经开始了撤退。

棍子浑身血迹,趴在城墙角下号啕大哭,“为什么要走?我们没有打败,为什么要撤退?”

“你小子还让不让人活了?”黄统一脚踢在他腿上,怒声骂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你知道不知道?你一个人违抗军纪砍头了,不过碗大一个疤,但我们一个队的人都陪着你砍头,那就是几十个疤了。”

“我不走。”棍子伤心地哭道,“屯里一百个人一道出来的,现在只剩下了六十四个人了,我要报仇,我不走。”

“臭小子,你是不是想让你大婶守寡,让你小兄弟没爹啊?”黄统气急了,抬脚又想踢他。

站在一旁的大黑赶忙去拉,“算了,算了,他还是小孩子,多打几仗,人死多了,他也就看开了。”

“你在干什么?殴打士卒?”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

黄统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去。雷重正笑嘻嘻地望着他。雷重的旁边站着一位高大魁梧,威风凛凛的汉子,一看就是个大人物。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大人……”黄统和大黑急忙跪下行礼。

“起来,起来……”雷重挥挥手,“这位是左将军麴大人。”

两人头一晕,再次要下跪行礼。麴义把手中马鞭一扬,大声说道:“免了。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哭什么?打仗的时候不哭,不打仗反倒哭了,有意思。”

棍子听到“左将军”三个字早就吓得不敢哭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威烈中郎将雷重了,没想到今天又看到一位将军,而且还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左将军。他连下跪行礼都忘了。

“大人,我们这一队人马在撤离河堤的时候损失太大,守城这段日子又死了十几位兄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黄统说了两句,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哼……”麴义冷哼了一声,“曹屠夫活不了几天。杀人太多,老天都不会饶他。”

“快点撤下去吧。”雷重伸手摸摸棍子的脑袋,“到了大河故渎,我们再杀他。”

“我们撤到大河故渎?”黄统惊喜地抬起腿来又踢了棍子一脚,“快走,快走,那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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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上,长寿津。

袁绍在田丰、郭图、袁微、马腾等人的陪同下,赶到长寿津渡口。

河堤上,到处都是一摊摊干涸的血迹,浓烈的血腥味让人头晕脑胀,无法忍受。

渡口前方三里处是一处高坡,北疆军在这高坡上设置了拒马、鹿砦,挖了数道又深又宽的濠沟,架设了数百台弩炮和几十台石炮。两万豫州军在这里奋战了十几天,除了丢下两千多具尸体外,一无所获。

“这帮黑山黄巾贼一个个比狐狸还狡猾,得到北疆的军械后,他们的实力更是成倍增长,太难打了。”袁微沮丧地叹了一口气,一筹莫展。

“现在黎阳方向让于毒堵住了,濮阳津方向让秦谊堵住了,内黄方向让陈践堵住了,邺城方向让吕布堵住了,这里又给苦酋堵住了。本来指望河牧城方向的刘表能打开局面,结果他给北疆铁骑突袭了一下死了两千多人后,竟然死活不愿独自北上了,说什么士卒水土不服,难以为继。”袁绍不满地埋怨道,“曹操已经拿下了东武阳和阳平,即将向甘陵国展开攻击,我们竟然还在黄河大堤上,丢人啊。”

“如果张扬能在内黄或者邺城方向有所突破,我们就能大步北上了。”郭图遗憾地说道,“可惜他至今还在黑山一带晃悠,不知道他这仗是怎么打的?”

“再派人催催。”袁绍想了想,又指着郭图说道,“公则,还是你亲自跑一趟黑山吧。”

“大人,听说张扬和吕布偷偷见了一次面。”高干小声说道。

袁绍吃了一惊,转脸望着他,“哪来的消息?”

“张扬手下杨丑说的。”高干凑近他耳边说道,“他和我手下夏昭关系不错,这个消息就是他托人带给夏昭的。”

“夏昭在哪?叫他立即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