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之前,那不正是韩家出事的时候?程维哲跟杨中元对视一眼,都没有接过话茬。

当年的事情,无论韩世谦淡漠不提也好,似根本不上心也罢,都是他心底最深的那道伤疤。

见他们两个都没敢回答,反倒是韩世谦自己笑笑,说道:“他也不知现在如何了,那时候他才十来岁的年纪,活泼着呢。”

杨中元听了师父这句话,突然发现,顾寒亭跟韩世谦的气质特别像。

都是那样出尘,那般淡然。

“师父,他现在是衢州有名的儒商了,我们昨日见他,看起来是个相当稳重儒雅的长辈。”做商人简单,做大商人难,做成人人称赞的儒商更是难上加难。能被人称一声儒商,实属不易。

韩世谦却直摇头:“那时候我跟父亲去帝京,他也被他父亲带着,还是个少年人。老是跟在我后面叫哥哥,想在想来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

程维哲顿了顿,道:“那师父明日是去还是……?”

“去吧,也算是早年故交,既然咱们来了衢州,还是要见上一见的。况且,将来都吃这碗饭,怎么也要把话先说开。”

韩世谦说完,便很快换了话题,程维哲跟杨中元知他想起往事,心中肯定颇有些纷乱,便简单讲了几句,自回了主屋休息去了。

韩世谦笑着送他们出了院门,回来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品茶。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要喝茶的,仿佛只有那悠然的香气,能抚平心里的难过。

倒是周泉旭安顿好徐小天,过来瞅他,见他这个样子,便知他又思绪翻涌:“那么多年的事情了,你就不要总是日思夜想。”

韩世谦笑笑,随手倒了杯热水给他:“泉旭,你说我当年是不是太傻了?人家明显是在骗我,可我却一厢情愿认为我们是最合适的人,结果到头来家破人亡,我对不起韩家的列祖列宗啊。”

周泉旭见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话语里也满满都是苦涩,心里突然如针扎一般疼。

在他看来,韩世谦简直如天之骄子一般,他是个很出色的人,生得好,也长得好。可他年轻时顺遂,到头来却经历这样的磨难,如果是他碰到这样的惨事,恐怕自己一个人是活不下来的。

可他却撑了下来。

能这样,已经实属难得。

“世谦,我没读过几年书,但自问看人还是准的。有些人,就算你再精明,也防不住他们包藏祸心,就算你拆穿一次,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夺取你的一切,无论怎样都要办到。他如果一心要谋划你们家的一切,那你怎么防范,也都逃不出他们狠毒的心肠。这事情不怪你,只是对手太过阴狠了。”

周泉旭安慰道。

他一向心直口快,也不太会说话,能说出这一番话来着实不易。

韩世谦安静听着他的话,最终叹了一口气:“谢谢你。”

周泉旭见他目光深邃,沉淀了所有岁月与风霜的面容那样睿智,也那样沧桑。

那声谢谢你,大抵是对能为他这样着想的周泉旭,最好的回答。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周泉旭起身,把他手边的茶壶端走,“大夜里的,少喝点茶。行了,不要多想了,早点睡吧,明个还要忙。”

他倒是很果断,韩世谦伸向茶壶的手顿了顿,最终垂了下来,好半天才低笑出声:“恩,你也早些休息。”

两位老人家到底说了什么程维哲跟杨中元自是不知的,他们两个一起甜甜蜜蜜泡了澡,晚上早早便歇了下来。

第二日,等到程维哲跟杨中元到铺子里的时候,早食已经结束了。

小二们已经麻利地打扫干净了大堂,正在三三两两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等待中午的忙碌。杨中元笑眯眯同他们问了好,径直去了后厨,程维哲则去清点早晨的账目。

出乎杨中元的预料,原本没表示要过来的赵凌风也在后厨忙活。

“赵师傅,您今个来得可真早。”杨中元笑着同学徒们打过招呼,才问。

赵凌风沉默地把中午可能会用到的食材挑拣出来,递给跟在他身后的小学徒,好半天才回答:“哦,睡不着。”

杨中元觉得问他实在是自己抽风,果断转身去问余镇:“余师傅,早上可还忙?”

余镇也在清点刚送来的食材,听了笑着说:“恩,我平素也擅长做包子饺子,锅里还留了两个,您跟程老板要不要尝尝?”

他说的有些小心翼翼,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比前日那份腼腆要好得多,杨中元发现,只要有赵凌风在,余镇就会显得镇定许多。

果然两小无猜最是亲密,相互熟悉的两个人一起工作,才会越发开心与顺利。

杨中元早上确实吃饱了,但闻到梅菜卤肉包的味道,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余镇的手艺他相当喜欢,当即便从锅中拿出一个,也顾不得烫,掰开白乎乎的面皮便塞进口中。

顿时梅菜独有的甜咸味道充斥口中,肉卤得很到位,七分瘦三分肥,不腻不干,恰到好处。面皮也相当软,多嚼几口,面的麦香里面还夹着甜味,实在是相当宜人。

“唔,好吃!”杨中元一口包子都吃完,才终于感叹一句。

能被他这样称赞一句,余镇立马又红了脸,想了半天都没回答上来,倒是现站在他身边的赵凌风淡淡吐出一句:“谢谢!”

杨中元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两口吞下包子,又抓了另一个出了后厨。

程维哲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伸手招呼他到身旁来:“怎么样?早上可还忙的过来吗?余师傅有没有说些什么?”

杨中元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把包子递到他唇边:“尝尝,余师傅做的梅菜卤肉包,味道真不错。”

程维哲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他心中定然很喜欢,于是凑过去咬了一小口,随后道:“是挺好吃的,我早上吃多了,你吃吧。”

他不吃,杨中元也不跟他客气,于是很快又是一个包子下肚,然后满足拍拍肚皮:“这才叫舒服。”

程维哲用手怕给他仔细擦干净手,关心道:“你今日上午吃的太多了些,以后悠着点,别撑到自己。”

“我知道了知道了,多大人了,老爱管我。”杨中元年撇撇嘴,却乖乖给他擦手。

程维哲无奈叹口气,拿着账本在他眼前晃了晃:“以后我们就算不做早餐,专门给悦安供早食也挺好的,把食单提前一日给他们,第二日早上只要把定好的做出来便成,省下的人手时间,不如卖包子点心,这个整天都能卖,也不用收拾桌椅,多省事!”

杨中元点头笑道:“那每日早上便轻松不少,等看看悦安那边的意思我们再定,如果能成,到时候专门找两个小学徒包馅料,边包边卖,也能打出招牌来。”

“确实,铺子里小学徒能干许多事,大厨们只要调味便是了,我倒没想到余师傅还有这一手,到时候我们可以推出更多口味的包子,客人们也愿意多尝几样。”程维哲道。

说起以后的计划,两个人瞬间便兴奋起来,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飞快聊个没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小二模样的青年从大门走进来,见小二正巧都在门口,便客气问道:“我是隔壁悦安客栈的管事,不知可否见见你们杨老板和程老板?”

程维哲跟杨中元两个正好在大厅,听见他的话不由眼睛一亮,随即相视一笑,一起走上前去:“我们便是,不知这位管事有何事?”

那管事见他们这样客气,忙摆摆手:“两位老板折煞小的了,我姓王,二位叫我小王便是了。是这样的,我家的掌柜同两位有事相商,不知可否请二位过去吃杯茶?”

悦安是百年老店,是整个大梁最大的客栈,几乎沙罗河沿岸的大郡府都有悦安的身影。能年纪轻轻在衢州的宝珠街分店做到管事,那青年想必也不是一般人。

程维哲他们两个态度好,他便更是恭敬,话里话外都不落把柄,是个挺会做事的人。

杨中元看看外面天色,见还未到饭时,便拽了拽程维哲的衣摆:“实在是不好意思,眼看快到我们铺子忙碌的时候,不若这样,明日一早我们再过去拜访,就是不知到时候掌柜跟管事都有没有空。”

那年轻管事听到他们愿意过去,这才松了口气:“明日便明日,掌柜的说了,您二位无论什么时候去,他都有空的。那小的这就回去禀报了,二位忙,明日见。”

他们一开始想要跟悦安做生意,找了几次都被拒绝,杨中元虽然清楚像悦安这样的百年大店自然要稳妥一些,可还是心里不太舒服。

现在悦安看他们生意好了,客人也多,反过来来找他们,当然不能说去就去。总要摆摆架子,抻那么一两次,生意才能谈得下去。

否则就算他们做了,恐怕也没多少利润能拿。

不赚钱的事情,刚开张的时候可以做,现在却不能了。

就算为了以后的茶饼,他们也要把姿态摆出来,新开张的铺子怎么地?手艺好有实力,照样可以飞快发展起来,不是吗?

程维哲看着杨中元得意的笑脸,心里顿时犹如爬过蚂蚁,麻痒难耐。

他们的铺子能有今天,他虽然也日日跟着忙碌,但心里却知道,如果没有杨中元的手艺和辛苦,他们这间刚开的铺子,不会能有今天。

“小元,你的手艺是最好的,悦安今日后悔了,以后我们要叫更多人后悔。”程维哲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公子无忧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