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程维哲跟杨中元踏上返家之路。回城路上还是程维哲驾车,二毛依旧留在了衢沐县,跟着两家茶农研究新茶树的种植。

每天都有从衢沐县的车马驿发到衢州车马驿的马车,往来送信也颇为方便。

因为两块茶园都已经被程维哲他们买下,也给了张家一样的价格,按照程维哲的意思,便把张家那边的棚屋拆掉,先把衢绿种上。

衢绿虽然种的少,可在程维哲眼中,这并不一定代表着它不是好茶。

虽然味苦,但却也清热败火,如果能跟性温的衢红一起炒制成茶饼,想必效果会非常出众。是的,虽然茶还没开始种,但程维哲前些日子一直在家里研究的,也都是怎样能做出味道独特的茶饼。

大梁延三百余年,代代都有出众的茶饼问世,到了睿帝这一朝,虽说目前只得一个千重雪,但并不意味着将来不能有更好的。

既然他们要做茶商,便要杀出重围,做出自己最独特的味道。

只有跟别人不一样,才能让人印象深刻,才能做到最好。

因为事情都一点一点按照他的想法而行,所以程维哲心情也着实不错,回去的一路上速度是很慢,但也在正午之前赶回了衢州。

回到家,杨中元虽没有叫累,但满脸都是疲惫之色。

程维哲让他先回去歇午,自己则去了铺子里。

许多天不在,也不知铺子如今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正是食楼酒肆最忙的,程维哲一路跟熟客打招呼,等到所有事情都忙完了,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程维哲才把钱掌柜叫到后厢。

前段日子两位老板都不在,可钱掌柜还是把铺子里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又有李义在一旁帮忙,还真是没出任何乱子。钱掌柜先把账本递给他看了,又简单说了说这几日的进项,然后便不再言语。

程维哲用最快的速度看完了账簿,觉得没啥问题,便放到了一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老钱,有个事想跟你打听一下。”程维哲道。

钱掌柜见他几乎都没怎么看账本,心里多少有些舒坦:“老板,您说。”

程维哲笑笑,脸上表情异常温和:“你是衢州老人了,想问问你衢州这边最好的医馆是哪家?”

“啊,衢州医馆是多了去了,不过要说最好,必然是怀安堂。”钱掌柜看他表情,见不像是家里有人得了急症,便也松了口气。

怀安堂?怀安堂倒不在宝珠街上,所以程维哲跟杨中元刚来衢州的时候并未打听。

“他们家哪位坐堂大夫医术最好?”程维哲说罢,又顿了顿,“我记得这家在醉香街上,是否?”

钱掌柜点头道:“老板您记性真好,就是那一家。怀安堂的老板姓柳,祖上做过太医正,他们家世代行医,是沙罗这边最有名的杏林世家,上一任衢州府尹为表扬他们一家,特地赠给柳家一块金字招牌,上书‘妙手仁心’四个大字。”

柳家的事情当时在衢州还挺轰动的,毕竟百姓平时也没啥乐子好找,突然有这么一件事,倒让大家津津乐道好几个月。

程维哲挑挑眉,要是真这么好,倒也应当带杨中元过去看一眼。

“他们家现在坐堂的是哪一位?好不好请?”程维哲心里盘算怎么找借口拉着杨中元去,问道。

毕竟这个事情是他猜的,如果是了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是杨中元恐怕又要纠结很久,程维哲不想让他不愉快,便想着先不跟他讲,等大夫看过再说。

“我想想,应当是他们家的大少爷在坐堂吧,你要是想去问诊,还是早早差人过去领牌子,领到了牌子再带病人过去比较好,否则那边乌泱泱都是人,也过了病气不是。”钱掌柜笑着说道。

程维哲心里有了谱,谢过钱掌柜,便让他自去忙了。

下午忙完,程维哲也没在铺子里多待,收拾一下打算直接回家。

他刚要从大门口出去,抬眼便看到二厨杨诚步履匆匆而来,程维哲问他:“杨师傅,又回家看令堂?令堂如今身体如何了?”

杨诚一愣,脸上倒是没啥多余的表情,只是说:“好多了,谢谢老板体恤。”

程维哲笑笑,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他回来的有些晚了,但既然钱掌柜没跟他讲,他便也假装不知道吧。

毕竟,无论怎么说,百善孝为先,既然下属家里长辈病弱,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程维哲一路策马回到家中,刚进了正屋院子,老远便看一家人都在茶室里。

杨中元正跟周泉旭一起商量家里的事情,韩世谦领着徐小天坐在一天,正在教他如何煮茶。

程维哲同他们打过招呼,上楼换了身常服下来,冲杨中元招了招手。

杨中元知他刚从铺子里回来,以为有什么事,便笑着走过去问他:“怎么?”

“没什么大事,铺子里都还很好。”程维哲说着,拉着他转身进了书房。

因为前一阵子一直都在铺子里忙活,他们两个也鲜少用到这里,不过有长青在,这里倒一点都不显得脏乱。

书房窗下摆放了一张长榻,程维哲拉着杨中元过去坐稳,这才道:“我们来衢州也有些时候了,之前比较忙,我们都没顾到家里,不如明日你跟我去怀安堂一趟,给两位长辈请了大夫来瞧瞧如何?”

虽说这是拉着杨中元去怀安堂的一个借口,但程维哲也确实想请大夫回家看看。在丹洛时周泉旭病了许久,那时候李大夫医术高明,可算把老人家养回来,但是到衢州这一路车马劳顿,安家落户之后又要劳烦两位老人家操持家里的事情,程维哲可真怕把他们再累病了。

就算现在看着都挺精神的,但还是找大夫到家中看过来的稳妥。

杨中元一愣,随即心中一暖。

程维哲是个相当细心的人,说来惭愧,他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却叫程维哲先提了出来。

想到这里,杨中元不由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回:“好,你有心了,明日早早唤我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程维哲冲他笑笑,伸手环住他的腰身。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中日思夜想许久,每一天,他都觉得杨中元腰上的肉更软,也更鼓起来。

希望,他跟杨中元的孩子,会降生在来年开春时节。

第二日一大早,程维哲安排小厮先去怀安堂等着拍号,又费了好大劲才把杨中元叫醒。天气越发炎热,杨中元也越是觉得烦闷,可他惯不是个会发脾气的人,顶多就是嘴上抱怨几句,更多的便不会有了。

程维哲知道他怕热,选的衣裳也都是顶好的雪纱,这料子轻薄凉快,里面配件织锦长衫便成,不会让人透不过起来,穿着也好看。

等两个人都收拾妥当,长青也把早膳预备好了,这时候正巧是家里两位长辈用早食的时间,所以一家人倒是难得凑到一起用饭。

周泉旭见儿子还是满脸困意,不由有些担忧道:“小元,最近我看你总是脸色苍白,是不是累病了?”

杨中元顿时便清醒过来,摇摇头道:“哪有,你看我现在能吃着呢,没事没事。铺子里的事情也不需要我多操心,可能是天气太热,我不太适应吧。”

周泉旭见他左手一个包子右手一个肉龙,吃得一脸满足,觉得他说的倒是在理,脸上便有了笑模样:“可不是,衢州这边夏日里比丹洛要热一些,还好家里的院子都修了池塘,有水能觉得凉快些。”

杨中元赶紧点点头,总算把这事搪塞过去了。

要是现在便说请大夫的事情,他爹准保跟他急,没病没灾的,叫大夫算什么事啊。

周泉旭那边没事了,倒是韩世谦若有所思看了几眼杨中元,听到他们父子两个的对话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拽住程维哲,问他:“中元莫不是……”

程维哲就知道他师父一向火眼金睛,听了忙说:“师父师父,我们这就要出门了,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韩世谦挤眉弄眼,韩世谦哭笑不得,只好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臭小子,赶紧去吧。”

程维哲缩缩头,一脸害怕地拉着杨中元飞快上了马车,至于他一路上嘀咕师父什么坏话,就不是韩世谦能知道的了。

怀安堂离他们住的晚山街并不远,但程维哲怕小厮领不到号牌,也担忧杨中元身体,所以还是坐了马车出行。

这一次有李义在,程维哲终于卸下车夫重任,赖在杨中元身上不起来。

马车里可比外面还热,闷闷得没有风,杨中元只觉得一阵胸闷,他推了一把程维哲,闷声道:“怪热的,别闹我。”

程维哲见他脸色不好,忙用帕子浸了热水,给他擦了擦脸。

虽然帕子很热,但擦过之后再被风一吹,却觉得一场凉爽,杨中元支起车窗,长舒口气,心里的那股烦闷顿时消散不少。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醉香街口。

“两位老爷,怀安堂就在前面不远处,那边不好停马车,您二位可否步行而去?”李义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程维哲掀起车帘跳下马车,转身扶了杨中元下来。

“看样子,今个病患不太多,我们赶紧过去吧。”

程维哲说着,嘱咐李义在街口等他们,便拉着杨中元往怀安堂走。

今日倒是运气不错,那个早就过来领号牌的小厮见他们二人来了,忙跑过来,把一块木牌子塞进程维哲手里:“老爷,快点,正排到咱家,快去。”

那小厮年纪不大,但人还是挺活泼的,说话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杨中元和程维哲倒是都很喜欢他。

他一大早便过来等着领号牌也挺不容易的,杨中元给了些赏钱与他,让他直接去巷口找李义,然后便跟程维哲两个快步走到怀安堂门口。

跟一般的商铺比起来,怀安堂外面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可走近一闻,立马能嗅到一股药味。

门口十二开木门此时全部都被打开了,一边是半面墙的药斗子跟长长药台,另一边则放了两张木床,木床边上有三组桌椅,这会儿正有两个大夫坐堂看诊。

其中一个也不过二十几许的年纪,却看起来特别稳重,他此时正带着笑,偏头嘱咐身后的药童给病患抓药。

那病患起身离开,便又有一位药童叫道:“八十六号,到了。”

程维哲低头一看,手里那张木牌刚好写着八十六这个数字,于是赶忙拉着杨中元的手走过去,直接把杨中元按到座位上。

杨中元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过来请大夫的吗?怎么让他坐在凳子上看诊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可对面的柳大夫却笑着对他讲:“这位兄台,见你脸色有些苍白,可否让在下诊脉?”

人家妙手仁心的柳大夫都说了要给他诊脉,杨中元也不好当面拒绝,只好伸出手来,让他给自己这个根本没病的人看病。

可不知道怎么的,柳大夫给他号脉的时候,杨中元竟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他抬头看了一眼程维哲,见他表情十分严肃,一双手紧紧攥在身侧,似比他还要紧张。

杨中元刚想说句话安慰他,却不料柳大夫突然开口道:“恭喜二位,这位公子已经有孕两月,目前脉象十分稳定,大小都很康健。”

“什么?”杨中元觉得耳朵里面乱糟糟的,刚才柳大夫说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似乎再也挥之不去。

程维哲抱住激动地站起来的杨中元,一双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了他最好的安抚:“小元,大夫说,我们有孩子了。”

杨中元紧紧抱住他,他闭着眼睛,突然有些哽咽。

十五年前他一个人背井离乡,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未来也不知在何方。后来那些年小心挣扎,他从未想过有着一日能有自己的伴侣和孩子。

可是如今,一切的一切,他都已拥有。

因为不曾奢望,所以弥足珍贵。

杨中元哽咽道:“真好,你要做父亲了。”

程维哲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笑着说:“是啊,你也要当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公子无忧的地雷么么哒~~

终于写到这里啦!!高兴吗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