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早起的事情耽搁,程维哲赶到雪塔巷时已经艳阳高照了。他到了巷子,径直往杨中元面铺子走的时候,也只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自家茶馆的生意。

昨日杨中元开张免费,自然人气高涨,但今日程维哲走近一看,虽说过了饭点客人已经走了大半,但放在杨中元脚边的木盆里面,用过的面碗可不少。

周泉旭这会儿正坐在门口数着铜板,见程维哲来了,立马笑着冲他招手:“小哲,来了,吃了没?”

杨中元刚弯腰端起那一大盆瓷碗,听到爹爹的声音,他直接把木盆放回地上,伸手在腰上围裙擦了擦,看向程维哲问:“现在不忙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因这简单的一句话,程维哲竟觉得眼眶温热起来,程家与这个小小的面馆,仿佛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一个令人心灰意冷,另一个则让人满心温暖。

然而,那个程家雕梁画柱,满屋金玉锦绣,而这个北城小面馆,却简简单单,质朴无华。

程维哲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堵着,他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摇摇头,走过去帮他一起抬起那个沉甸甸的木盆。

木盆里的碗一个摞着一个,诉说着一早上的好生意,程维哲慢慢平复下思绪,问杨中元:“我吃过了,早上生意如何?”

说起生意来,杨中元不免有些得意,他冲木盆扬了扬下巴:“看见没,一早起差点用光了我的碗,我厉害吧!”、

因为手艺被人肯定,所以杨中元这会儿心情极好,他一脸笑容灿烂而有朝气,还带着些许的小得意与显摆。

那表情杨中元小时候也经常做,可如今程维哲再看来,却觉得越发引人目光。他不由自主盯着杨中元说话的嘴唇看了片刻,直到木盆落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才把他从有些不经意的走神里拉了回来。

“阿哲,阿哲你怎么了?”杨中元仰起头,见他神色颇有些异常,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杨中元忙了一早上,手一直沾水,程维哲只觉得脸上一片湿湿漉漉的软,那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脸上最柔软的部分,让他心里一时间麻痒难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程维哲突然站起身来,他似乎有些急迫地离开后院,一边跑一边说:“我铺子里有事,过会儿再来。”

“哎,你慢着点,别摔着。”周泉旭在他身后不放心地嘱咐一句,这才端着收钱的盒子走到后院。

他一来到院中,却看到杨中元正站在井边,低头仔细端详自己一双手。

周泉旭有些诧异,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早起伤到手了?”

杨中元抬起头,难得的,他脸颊有些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看起来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没事,没事。”见爹爹正盯着他打量,杨中元忙做贼似地放下双手,又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

“爹,这一早起挣了多少?”杨中元把手擦干净,然后过去搀扶父亲走进偏屋里。

其实经过几日汤药食补调养,又有儿子陪伴在身边,周泉旭的身体这几日越发好起来,精神也足了许多,不再每日昏昏沉沉地犯困。

不过,他到底还没好全乎,还有两个月的药得吃。所以杨中元总是时刻小心,早上忙碌那一阵,也只肯让爹爹坐在门口收钱记人数。

他到底是大户人家仆役出身,这两样事情做起来绰绰有余,倒是看着儿子笑着做出一碗碗汤面来,他自己也跟着颇有些高兴。

虽然早些年的事情不想重提,但儿子能学得这样一手技艺,他自己也喜欢做这个,那真是顶好的事情了。

“今个早起似乎比昨儿个少三成食客,但咱们这是正经做生意,铺子里就咱们两个,忙这点人已经有些吃力了,所以其实也刚刚好。我数了数,一早起卖了二十五碗面,这是四百五十文钱,可不少了。”周泉旭说起这个,竟然还很来劲,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

可不是吗,原本杨中元算着一天只卖三十碗就能不亏钱,如今一个早起就走了一多半,那这一整天下来,说不得还能挣一些钱,连带着房租都出来了。

这么想着,父子俩相视一笑,心里都有些喜滋滋的。

这不仅仅是预示着他们自家这个小小的铺子能越来越好,也证明了扬中远的手艺很受欢迎,这才是真正让人开心的。

放好了早起挣的整串铜钱,杨中元又劝着父亲躺下歇歇,这才一个人捡了小马扎坐在井边,开始一个一个认真洗起碗来。

他挑的位置正对后铺门,这个时候雪塔巷里人并不多,杨中元分神盯着前头铺子,怕有客上门他未听到。

不多时,他就看到程维哲拎着一个竹篮从隔壁拐了进来,忙扬声喊他:“阿哲,你怎么又来了?”

程维哲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似乎刚才那一幕都没发生过一般,他把竹篮放到桌上,见杨中元已经用碱水把碗都洗了一遍,便走到井边帮他打水:“我铺子里事情忙完,我也没什么事做,碰巧今夏的新茶到了,我带了一些与你和泉叔吃。”

杨中元把脏水泼到铺子门前的下水口里,然后就着程维哲新提上来的井水,又开始洗第二轮。

程维哲就坐在一旁,看他一双手都泡得有些起皮,心里竟奇异地涌上一阵心疼来。

曾几何时,年少的杨中元哪里干过这么多事情,他只需要跟他每日一起上课读书,下了课便一起到处玩闹,日子总是无忧无虑。

可程维哲却什么都未讲,他只是安静坐在一旁,看着那一个个青花瓷碗在杨中元手中翻飞。

“阿哲,你说我加一样小菜好不好?”杨中元问程维哲。

“什么?你是说要卖的吗?”程维哲把灶上叫得正欢的水壶拎过来,等杨中元起身,他才一点点浇在已经洗干净的碗上,“你忙得过来吗?我看生意还行,你不要勉强自己。”

杨中元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不在意地道:“这点活累什么,我能干着呢。我的意思是,昨天人太多,我顾不上细看,今日这么一瞧,却觉得客人只吃面太单调了些,虽然面里调味很足,但是还是加点小菜好看些吧,买一份面,送一样小菜,是不是更吸引人?”

程维哲想了想,觉得他这个主意不错,但多少还是怕他累着,于是讲:“好倒是好,不过你如果现做就累了,不如做一些好存放的凉拌菜,大早起做出一盆来,一整天都能用。”

到了这会儿,杨中元也算是可以休息了,他进了院中搭着的那个厨房里,在案台的柜子里仔细翻了翻,竟让他摸出一套黑瓷茶具来。

他其实是个爱喝茶的人,不过现在事忙,他也着实没空泡壶茶享受浮生,便只能先买了一套简单的茶具,备着等来了客人用。

这也真是太巧,程维哲就送了茶来,这礼物真是太合心意了。

“你带的什么茶,我们去前头边喝边聊吧。”杨中元就着刚才那壶热水,把茶具也烫了一边,这才催着程维哲打开竹篮。

程维哲不由有些好笑,道:“原本以为你这里没有茶具,我还带了一套想要送你,如今一看,可是省了。”

他跟着杨中元走进铺子,伸手把东西一样样从竹篮里拿出来。

先拿出来的是两个圆滚滚的白瓷罐茶瓶,两个瓶子看起来朴素大方,个头也不大,显然极好携带。杨中元拿起来把玩,见一个写着白庭,另一个则写着荣华。

这两种茶都是丹洛赫赫有名的好茶,白庭为绿茶,而荣华则为黑茶。喝起来一个寡淡清爽,一个浓郁香醇,很配其名。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套影青瓷器,这一套也是一壶四碗,做工细腻,釉色上乘,上面坯体部分最薄的地方,隐隐雕着几尾锦鲤,透着阳光一看,竟觉那几尾鱼好似活的一般,灵动可爱。

这算是极好的茶具了,杨中元打一看到这套茶具就移不开眼,伸手就抢进怀里:“你说要送我,就不能带走了!”

程维哲见他死死抓住不放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可他又极为了解杨中元的性格,知道不能在他面前笑出声来,因此忍耐得极为辛苦:“好好,我刚才逗你的,你还当了真?”

杨中元面上一红,有些讪讪,却嘴硬道:“你等着,改明不请你吃饭了。”

程维哲笑笑,又从篮中拿出最后的几样东西,有取茶用的茶匙,也有点茶用的茶筅,一件件摆出来,都是用上好毛竹所制,手工都精致细腻。

杨家人不惯吃茶,但杨中元和周泉旭却一直十分喜爱,后来去了永安宫中,杨中元更是见识过宫里老管事们的点茶手艺,一碗香气四溢的绵香,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如今见了这个茶筅,杨中元也不由有些愣神,他拿起来细细端看,好半天才说:“你铺子里都是煮茶汤卖,怎么还有这个东西?”

大梁人多以煮茶、煎茶为饮,但点茶也并不少见,许多名门富户高门人家,也经常以点茶会宴请宾客,也算是一门上乘技艺。

程维哲听了这话,不由笑笑:“我会点茶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是我写过双猪脚对手戏最多的一本,艾玛写着都脸红,不知道为啥╮( ̄▽ ̄”)╭

非常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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