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丹落秋风习习,枫叶红了又黄,最终飘零而落。

上次买了冬衣之后,程维哲跟杨中元便雇了一个打零工的叔叔去铺子里帮忙洗菜洗碗。这叔叔以前跟程维哲茶馆里干过,人勤快,话也少,重要的是干活极利索,就连杨中元这般挑剔的人,也觉得他的手里活干得极好。

有了他跟徐小天两个帮忙,杨中元身上的担子骤然轻了不少,程维哲最近一直在忙茶铺里的事情,没过来帮他,竟也不觉得累。

寒露过后,丹落天气转凉,杨中元一家老小都换上新买的袄袍,人也看起来精神不少。

程维哲的茶馆生意也越发差了起来,以前许多茶客都喜欢下晌过来消暑,喝杯最便宜的丹绿,再要一盘瓜子,听着说书先生那些生动的故事,便能消磨一整个下午。

可是最近不知为何,老茶客也都不来了。

程维哲为了这事好歹奔波了几日,最后才打听到程家的米铺正以低价卖茶的事情。

也不是说他不走心,只是程家在丹落的米铺确实从未经营过其他生意,这一次会低价卖茶,大抵是因为之前买了太多存货,过了冬便成了陈茶,还不如现在低价卖了了事。

这事情表面上看似如此,可实际上却有许多要考量,程维哲晚上回去吃饭,把事情给杨中元讲了:“我总觉得,这事情是程维书那个祸害干的。”

他如实说着,脸上倒没有多少不快,只是觉得不爽罢了。

他这阵子事忙,实际上是托了那位人牙陈帮他把铺子盘出去,既然要走,那铺子还是早些转手才好,他这些年经营得甚是用心,铺子收入也一直都很好,所以开价自然不低。

在程家米铺开始大规模兜售茶叶之前,他已经找好了买家,整个铺子直接出手,买家开了二百两银子。

这比他当初买的时候还多了五十两,也是因为他经营出了名气。

加上这些年他挣的钱,粗粗算下来,也得有七八百两的家底了。这钱,即使是去衢州直接买套二层茶楼,也是使得的。

可要想再给家里添置一套宅院,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程维哲想着最近回去程家一趟,仔细清点一下林少峰当年留给他的遗物。

程维哲说完话便开始走神,杨中元一面捏着包子上的摺,一面用沾着面粉的手背去蹭他的脸:“那小子赔本赚吆喝,你怕什么?反正下家都找好了。”

“我这不是烦他让我少赚这一个月钱,不过程家这么作,吃不了什么好果子。”程维哲擦了擦脸,见衣袖上一层面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杨中元手里不停,不多时一个包子就包了出来,他贴进在大锅里,继续包下一个。

今天晚上他们家吃白菜猪肉大包,杨中元用新下的玉米皮做底,包子包成叶子状,一个对一个地码放在玉米皮上。

这样的包子个大,味道香,吃起来不腻爽口,程维哲一口气能吃三个。

“反正咱都要走了,管他们那破事干嘛?算了你也别心烦了,程家亏死也是他们的事,跟咱们没任何关系。”杨中元笑眯眯说。

程维哲点点头:“那倒是,铺子里生意少就少了,正常开销还能维持。”

“那不就得了。”杨中元把最后一个包子放入锅中,点起灶火盖上锅盖,这边蒸了起来。

大锅蒸出来的包子特别香,程维哲想着上次吃的味道就要流口水。

杨中元洗干净手,拉着他到院中喝茶等包子熟。

帮工的叔叔正在院中洗盘碗,而徐小天也认真跟着周泉旭学字。

周泉旭小时候家里穷,根本没上过学堂,他读书识字还是到了杨家以后学的,但也只粗浅认识那么几个而已,现在还能拿来教教徐小天,等他再大一两岁,便不行了。

不过这一两年也足够了,程维哲跟杨中元都忙,家里也不知要搬去哪里。等到他们在别处落户生根,再重新上学堂也不晚。

杨中元喝了一杯茶,这才突然想起有事未说:“哎呀,对了,今天茶铺子的小二送过来两本请帖,说是给咱们两个的。我一直忙到现在,也忘了看。”

程维哲挑眉:“咱们这小门小户的,谁会送请帖啊?”

杨中元摇摇头,去屋里取了两份洒金请帖出来,一股脑递给程维哲。

“你啊,”程维哲笑着接过,“就不能看了直接告诉我。”

杨中元撇撇嘴:“今天忒忙,我还真忘了,你看不也一样。”

“好吧,我看看,”程维哲随意打开请帖,入目便是一个红艳艳的囍字,“这是喜帖。”

程维哲说着,目光往下移了移,便猛地看到程维书与白佑夙的名字。

“这……居然是他们两个?”程维哲顿时张大了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上次白佑夙过来找他,那言语态度完全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怎么转眼没几天就答应了程维书?甚至连亲都定了。

大梁百姓们定亲成亲,可大可小。

寻常人家定亲不过换了庚帖,两家一起吃过饭,互相换了压亲礼,便玉成了好事。

但程家和白家到底是丹洛有头有脸的家族,他们两家的孩子定亲,自然也要小小操办一番,虽说不如婚礼举办得隆重,但也要宴请宾客。

程维哲作为程家人,其实理所应当是要去的,他会收到喜帖,简直有些好笑。

不过,他的是好笑,可给杨中元的那份,却令人觉得可疑了。

程家一没有跟杨中元做生意,二根本不认识他,这一次不仅把他们两个的请帖一起送了来,还明明白白写了姓名,根本不可能送错。

杨中元凑过去看,也跟着有些诧异:“程维书……是你弟弟,这个白佑夙是谁?”

杨中元十来岁就离开家,程维哲也一直当白佑夙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根本不会同杨中元提,因此他一直不认识白佑夙。

程维哲把那两份喜帖随意扔到桌上,皱着眉道:“他是白笑竹的侄子。”

杨中元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白笑竹就是程维哲那个笑面虎一样的二叔父。

“那他们两个,也算是亲上加亲。只不过……为何要请我?我又不认识他们!”杨中元有些不解道。

程维哲想了想,道:“可能他们觉察出了什么?”

“难道,他们知道我是杨家的老二了?不能吧,杨中善不可能到处宣传,说他弟弟如今开个小面铺子为生。”

程维哲摸摸他的头,突然笑笑:“不,我的意思是,他们知道了我们两个的关系。”

“这,也不太可能吧,我们不是对外都说,是关系很好的发小吗?”杨中元皱眉,这才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他们现在隐忍不说,只是觉得坦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快五十的人了,可不是谈起感情来就头脑发热的小青年,程家家大业大,乱七八糟的,他们家一堆人精,这事要是被他们知道,肯定要闹出不少事端。

不过如今这喜帖,到底是何意?

杨中元跟程维哲对视一眼,都觉得猜不透。

“那到底,去还是不去?”杨中元叹了口气,问。

程维哲想想,抬头见杨中元正认真看着他,目光里满满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突然道:“去,为何不去?我是自己家人,去了不用给礼钱,你也跟我一起,自然什么都不用出,我们就厚脸皮回去蹭顿饭,说不定还能看到别的东西。”

杨中元点点头,仍旧有些担心:“万一他们真的知道,找麻烦怎么办?”

程维哲笑说:“你不知道我那二叔二叔父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啊,或许巴不得我找个面铺子老板成亲,也好过找个大家公子回来找他们不痛快,是也不是?”

这倒是,程维哲这些年跟他们虚与委蛇惯了,自然对这些人的性格十分了解。

杨中元略微松了口气,可脸上的表情仍旧有些凝重。

程维哲见他还是心事重重,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啊,想这么多干什么?即便他们当面说了,那又能如何?我们两个都是良民,谈谈感情怎么了?就算我父亲不同意,这不还有我二叔和二叔父吗?有他们俩在,老头子说不定还会高高兴兴乐见其成呢。过了十二月咱们就走了,也无非就是等那么一个月,大不了,我跟他说,咱们两个已经有了关系。”

杨中元被他最后那句话刺激到,猛地涨红脸说:“什么叫……什么叫有了关系……?”

程维哲英俊的脸上突然扬起坏笑,他伸下巴冲里屋点了两下,然后突然贴在杨中元耳边压低声音道:“有了关系,就是……我们一起睡了呗。”

不知道为何程维哲最近突然变得特别会调戏人,杨中元红着脸,咬牙切齿伸手把他的脸推得远远的:“谁跟你睡了,胡扯。”

程维哲握住他的手腕,努努嘴亲了他的手心一下:“好了好了,开玩笑的,你啊怎么还是脸皮这么薄。”

杨中元使劲缩回手,怒瞪他:“脸皮薄怎么了!?总比你脸皮比包子皮厚得强。”

他说到包子,突然“哎呀”叫了一嗓子:“都怪你,我的包子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径直跑回厨房里看灶火,只余尾音在院子里回荡。

程维哲笑着回了徐小天一个得意的眼神,心里却有些沉,程家这一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青士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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