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洛是洛郡的郡都,对于徽州那种繁华都府自然是差了些,但在洛郡一地也算是富饶。

这里的大小商铺林立,商人众多,跟程家有过合作的更是不在少数。

定亲宴上被请去的自然是程家关系最好的那些商铺,可后来发生的那场闹剧,令许多人嘲笑之余,也心生出几分不满来。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

像程维书这样,呱呱坠地之时就锦衣玉食,从小到大,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得到常人无限期盼、并为之一直努力的东西,又能有多少人跟他一样呢?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丹洛这么多商人,至少有一多半都是靠自己白手起家,凭努力一点一点积累起财富,最终锦袍加身,成就自己的事业与梦想。

这些人,有许多那日都亲身在坐,听了程维书的那一句话,自然心里是非常不高兴的。

自己曾经津津乐道的创业伊始,却被这些富家公子批评的一文不值,就算是这些商场上的老油条,都很难摆出好脸色来。

所以那日后来无论程耀与白笑竹如何圆场,还是有大半的宾客在程维哲走后直接离席,剩下的那部分有的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走,也有的想继续看热闹。

看到这种场面,程耀与白笑竹也不再勉强说着违心话,只得摆出僵硬的笑脸把掌柜东家们一个都送走,这才关起门来商议。

可他们这一次请来的商家们几乎占了丹洛大半,人的嘴是最快的,从他们踏出这个门开始,一切蜚语流言便再也控制不住,仿佛点点星火,瞬间便燎彻丹洛上下。

等第二天程家人再开门时,有关于他们一家人的流言已经传遍丹洛大街小巷,甚至黄口小儿也都知道他们家二房仗势欺人,把长房公子挤兑走了的事情。

更有甚者,还有好事者绘声绘色编排起白笑竹跟程赫的是非,那言辞极尽猥琐,故事十分荒诞。这一下,就把白笑竹气得病倒了,他风风光光几十年,从小到大都被人称赞,如今突然恶名在外,怎么能令他舒服得起来?他这边病了,程维书想要在跟前伺候,他看到了这个口没遮拦的儿子简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把他遣去自己屋子,闭门思过三十日不得出来。

最后只留了白佑夙在他跟前尽尽孝心,却这也不满那也不高兴的,折腾得白佑夙整个人都憔悴了。

他们内宅的事情还比较好办,外面程耀却有些顶不住了。

能白手起家的人,自有一股气性。

他们也算是自己打拼出一番基业,如今却被程家一个黄口小儿这样鄙视,心里自然不高兴。他们大多都是痛快人,不高兴,这生意便不做了,万分不用勉强。

于是短短几日之内,程家米铺生意便少了两成,新收上来的稻米都堆在仓库里,成了程耀一块心病。

他甚至给这两成的商铺压低了米价,可那些东家老爷们却异常有骨气,说不定了就不定了,你就是白送,我也是要不起。

吃了你们家的米,岂不是更要被你们家的小子看不起?东家们如是说。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闹心的是无论他走到哪里,百姓和朋友看他的目光,都好像他头上有一顶绿汪汪的盖帽一样,明明胡扯的事情,却被说得跟真的一样。

程耀这几天压力颇大,恨不得回去把程维书揍死,好解一解他心头之恨。

跟他同样日子不好过的,还有程赫。

由于那天他自己意气用事,不看场合说错了话,因此程耀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令人关上竹园的院门,吩咐下人一日三餐都只给他青菜萝卜配窝窝头,洗澡水也都自己烧,衣服也都自己洗,好让他记住教训。

程赫这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己不当家的苦果。

他五十来岁的人了,一辈子没吃糠咽菜过,程耀对他还算好呢,窝窝头都给最细的玉米面和栗子面两合的,吃起来很甜,味道也很香。

可他就是看不上啊,他不想吃这个,但不吃就饿,饿了就更想吃鸡鸭鱼肉,但小厮每日端过来的,便只有这个,从来都没变过。

程赫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不就饿一点脏一点,可是日子长了,他越发不能忍受起来。

由于挑剔,他吃不饱饭。也由于懒惰,他也快没新衣服穿了。更有甚者,因为他不会烧火,所以实在忍不下去就只能洗冷水澡,活生生在秋末把自己冻得伤寒了。

一开始伤寒了的时候他还挺难受的,后来转念一想,他病了,弟弟就自然得好好照顾他,惩罚应该也会去了。

可没想到,来的大夫是给他看了病,开了药,但吃的还是那些,也不过就多了个小厮给他烧热水而已,衣服也还要他自己洗。

这下,病中的程赫彻底疯了,他想要跑出竹园,去主屋质问自己的亲弟弟,却发现竹园大门紧锁,他打不开门,不会翻墙,甚至连给他烧热水的小厮都使唤不上,只能一个人病恹恹躺在脏兮兮的被褥里,吃着完全没有味道的饭菜。

从竹园锁上的第一天开始,他也再没心情看书了。

生活都没得保障的时候,那些夫子圣言,简直成了儿戏。

他一个人躺在屋里,每日除了吃饭就是吃药,实在挨不住了就用水简单洗洗衣服,不出十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眼眶都深深挖了进去,看上去别提多吓人了。

但他这个样子,程家其他人却没有一个过来关心他,也没有一个会管他的死活。

偶尔恍惚的时候,他还会想起刚同林少峰成亲时的旧事,他对林少峰连喜欢都谈不上,满心都是厌恶,他讨厌林少峰五大三粗不通诗词,讨厌他成天舞刀弄枪一点都不文雅。后来两个人成了亲,他更是在林少峰的强迫之下才有了程维哲,这个他并不期待的孩子。

他对这父子俩的感官一直都不是太好,程维哲仿佛天生就不喜欢他,看他的目光总是带着敌意,而林少峰,后来也渐渐懒得搭理他了。他自己跑镖赚钱,回来就带着程维哲读书习武,没有他,父子俩的日子过得依旧惬意。

一开始程赫很不满,他会突然跑去打扰他们两个的相处,会不让程维哲跟着林少峰钓鱼骑马,会毁了程维哲喜欢的一切东西。

可是每每这个时候,林少峰总是把程维哲抱走,然后说:“维哲乖,爹能给你更好的东西。”

那是第一次,程赫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他只能破坏程维哲的一切,也只能从他眼里看到憎恶与冷漠。

但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弟弟的正君什么时候过来陪他诗词歌赋,他在乎的是弟弟家的长子又学会什么新的文章,他在乎的,其实是那个没有得到的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问他,正君早亡,父子关系冷漠如斯他会不会后悔,他肯定会说不后悔。

是啊,他为何要后悔呢?他确实不喜欢林少峰,也厌恶程维哲,时至今日,他唯一感到遗憾与不满的是,白笑竹当年没有选择他。

如果,当年同白笑竹定亲的人是他……那现在的结局又该如何呢?

在空空荡荡的竹园里,程赫一个人低声笑起来。

相比于程家这边愁云惨淡,每个人都不好过,程维哲和杨中元那边却生意异常火爆。

大概大家听了他们的传闻,于是乎程维哲的茶馆生意竟比往日要好上一倍,而杨中元的面铺子已经人满为患了,想要填张凳子,只怕都难。

而且,会来他们这边的百姓们,大多都怀着善意。

经常有人吃完了面多给两个铜板,对杨中元说:“小伙子,你们很般配,要在一起好好过啊。”

一开始杨中元很不好意思,死活也不肯收,后来程维哲替他想了个办法,一家人早早起来包上几笼肉包,但凡有食客多给面钱,徐小天就会笑着多送一个包子。

大人很难拒绝天真孩子的笑容,食客们拿了美味的包子走,心里更是对这两个青年赞许有加。

一来二去,面铺的猪肉白菜大包也火了起来,有人过来不为吃面,却是专程买包子的。

这可难倒了杨中元,他这面铺子都快没地方下脚了,再来那么多人买包子,实在没法卖。可食客们又很执着,他不卖却都不肯走,那一日面铺子彻底被堵住了,杨中元急得没办法,还是程维哲赶过来救场,才终于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的意思是,在茶铺挨着面铺的这一扇窗户里卖包子,既然大家非要买,那只得定了价卖,个头也比送的大许多。

杨中元挑的都是上好的猪肉,三分肥七分瘦,包起来的包子最香,再加一些提前准备好的猪皮肉冻,把白菜拌进其中,等到包子蒸熟之后,一口咬下去香喷喷的肉汤就会随之流出来,惹得满口都是鲜香。

他做的肉包子自然薄皮大馅,料也都是最新鲜的,因此定了一个八文钱,买上四个只要三十文,绝对的好吃又便宜。

面铺子的生意相当好,杨中元实在没工夫包包子,于是只能把这项差事交给茶铺的白案师傅干,白案师傅跟程维哲干了好几年,手艺好,人也老实,所以程维哲给他分了一成的利,便让他带着个小学徒热火朝天地开始卖起了包子。

这一下,面铺和茶馆的生意,比之前哪个月都好,也顺带带动了雪塔巷其他铺子的生意。

就连来送周泉旭最后一服药的李大夫也感叹:“你们要是走了,会是整个雪塔巷的损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青裳如忆的地雷=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