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气氛沉闷,苏嫣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但是姑姑都是哼哈地回答。林理有心插两句,可又怕引来苏安妮的牢骚,于是只好闭紧嘴巴,一路专心开车。今天的见面让他很郁闷,也很不满,当然这不满不是因为父亲母亲,也不是苏嫣,这不满完全来自于苏安妮。林理的脾气有些暴躁,今天这事儿换到其他场合,他肯定会火的。但今天他知道自己必须忍住。父亲是一个爱面子的人,如果今天晚上他因为钱和苏安妮顶起来,父亲那儿肯定会骑虎难下,反倒不好再谈什么条件,这样花的钱会更多。所以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很沉默,只是这沉默让他有一种近乎被欺辱的感觉。

车开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和苏嫣的小家到了。林理把车停到楼下,看着苏嫣和姑姑下了车,他本想跟着上楼待一会儿,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这浑水还是不蹚为好。

送走了林理,苏嫣和姑姑没直接上楼,先拐弯在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个大西瓜,苏嫣双手抱着,像孕妇抱着沉重的肚子似的。走到楼梯口时,电话响起来,西瓜递给姑姑,苏嫣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好友王芊芊打来的。

刚接通听筒里就传来王芊芊甜甜的大嗓门:“喂?苏嫣啊,我和楚明一会儿去宋记焖锅吃鸡翅,你们来不来?”

苏嫣和姑姑边走边听电话,苏嫣笑道:“几点了还吃?你好不容才减肥成功,小心反弹!”

王芊芊贼笑着说:“我可以吃青菜嘛!别废话!痛快点,来不来?”

“不去了,我姑姑来了。”苏嫣说这话时明显就是很郁闷的口气,今天听姑姑和林理的父母谈到婚礼细节,光听着就觉得累。

王芊芊哦了一声说:“了解!那我们吃了!真好吃!你吃不着!”

“嗯。”苏嫣笑了一声,准备挂电话,她突然想再说两句,但又不知说什么好,王芊芊和楚明也是一对欢喜冤家,虽然性格都热情奔放,但楚明过于直率,是个马大哈,两个人经常拌嘴。

苏嫣摇摇头,转念一想,还是先顾自己吧,先打发了姑姑再说。

电梯上了十二楼,苏嫣和姑姑出了电梯,苏嫣顺手把手机揣回包里,掏钥匙开门。

苏安妮进了屋子,把西瓜放下,打量这个狭小的客厅,她皱了皱眉,然后换上拖鞋,长长叹了口气。

苏嫣知道,这一声叹息之后,姑姑的演说就要开始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苏安妮还没坐定,便打开了话匣子,这一开口火气就比在饭店时大了很多。

“侬想气死我是不是?”苏安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责怪侄女不跟她站在一条战线上,她争取了半天,可最后苏嫣要么阳奉阴违,要么干脆站出来反对,这让她很窝火,做了半天恶人,也不知道都是为了谁。

苏嫣撇撇嘴,吐了一下舌头,她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便问:“姑姑要不要先洗澡?您累了一天了。”

可是苏安妮却有一肚子话要说,使劲摆了摆手说:“洗什么澡啊,我还没说完呢。”

苏嫣大呼一声累死了,还没等喋喋不休的姑姑反应过来,就赶紧先钻进卫生间,关上门说:“那我先洗了!”

“唉!侬这孩子,要听我把话说完啊!”苏安妮使劲拍了拍门。但是里面只有哗哗的水声,看样子苏嫣是打算装聋作哑了。苏安妮感觉有些泄气,但是转念一想,这婚姻大事绝对不能由着苏嫣自己。略一思忖,干脆门也不敲了,转身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苏嫣家的这间客厅,面积不大,电视前面是一个小茶桌,上面放着两个相框,一个镶着她和林理的合影,另一个则镶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的照片。苏安妮拿起来看了看,不认识。会是谁家孩子呢?苏安妮很好奇。

苏嫣放好一满池热水,这才拧住了水龙头,侧耳听听,浴室外姑姑打开了电视机,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许三多倔强的声音:“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有意义!”

看样子,姑姑没睡觉,准备跟她打持久战了。苏嫣摇了摇头,去掉衣服,坐进了浴盆里。水立刻溢了出来,一股巨大的浮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是一种近乎悬空的感觉,苏嫣闭上眼,任凭水流在狭小的浴缸里来回冲撞着自己的肌肤。她知道,必须要想出个办法来说服自己的安妮姑姑。

从心里讲,苏嫣并不想埋怨姑姑多事,也明白姑姑的苦心。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深知生活的艰辛。她知道准婆婆周时英并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以后的家庭关系其实比较难处理。但每次想到这些,她都会立刻说服自己,想这些做什么呢?只要林理爱自己就足够了,再说婆婆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然而,今天的这次见面却让苏嫣又有了一些新的认识,她承认姑姑的要价实在太高了,太过分了。但是换个角度看,婆婆的态度也太生硬了。姑姑虽然尖刻,但却是她惟一的亲人,为她今天生了这一肚子气,苏嫣心里又多少有些难过。

结婚!这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苏嫣晃动着手臂拍了拍水面,原本蒸腾的热气随着水花飘散开来。林理,他今天怎么也不说话呢?唉,这个混球。心眼太多,得罪人的事他一点都不干。

苏嫣一边划着池水,一边琢磨。想来想去,自己还是没有两全齐美的主意。林家就在北京,以后和公公婆婆恐怕天天都会见面,所以大意不得。姑姑呢,虽然更亲更近,但远在上海,有什么事也够不着。再说了,这么多年,她知道姑姑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和自己生真气的,所以这次得罪一下,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至于什么房子啊、旅行啊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能和林理在一起,什么都不要也无所谓,吃糠咽菜,她这辈子认了!到时姑姑要是真的逼问起来,自己就说工作忙,没时间旅行。

苏嫣又故意多磨蹭了一会儿,前前后后把整个事情想了一遍,打定主意之后,便站起来,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出了浴室。

苏安妮还在看电视,还是那部火了一整年的《士兵突击》。

“有意思吗?一帮男的!”苏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姑姑。

“喔,洗完了啊,这个电视剧我看过快二十遍了,这个袁郎好帅的哦,哦呀,帅得不得了!帅得一塌糊涂!”苏安妮一边说,一边抱着靠垫做出了一副陶醉的样子。

苏嫣看到这里,心底忽然一酸,姑姑已经三十六岁了,可是还没嫁人,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她苏嫣,怕嫁人之后,男方容不下她这个无依无靠的侄女。

苏嫣说:“哎,姑姑,我看,您是不是也该找一个了啊!”

“我?侬是说我?”苏安妮盯着苏嫣问。

“是啊,就是说您!您看我都要结婚了,您还没动静。”苏嫣撅着嘴说。

“我已经老了,还向这些做什么,我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把我的嫣嫣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嫁了!将来啊,我还能帮你哄哄孩子。”刚说到这儿,苏安妮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把抄起茶桌上小孩的相框,问:“这个小囡囡是林理家亲戚伐?”

“不是,我以前教过她钢琴,叫林飞儿!”

“啊哟,长得真可爱!”

“是啊,有阵子没见着了!还挺想她的!”

“这么小的孩子干嘛不自己带啊!还要找人!”

“单亲,只有一个爸爸,还忙得要死!哪有时间陪她玩啊。”

“哦吆!好可怜!哎!我觉得这小姑娘就可以给侬拉婚纱……”

苏嫣一听这话,打着哈欠转身往卧室走,她嘟囔道:“真累!困死了!”

“回来!我有话跟侬说!”苏安妮放下相框,转身看着苏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