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旧疾(一)

因此他表面上一口应下坐阵大帐之事,让张伯方宽心,背地里却悄悄派自己的心腹之人溜向朝云行营,通报张伯方即将攻打的具体时间和方案,并且谄媚的表示,自己山离族所负责的行营左后方不会戮力死攻,万一靖王需要,随时可以从那里突围。只请靖王攻下十胡之后,看在山离毕竟是他母妃故乡的份上,不要太过为难。

流光至此,才算是终于领教了自己这个舅舅的自私之甚与见机之快,不过这种时候,他当然不会拒绝林远生的投靠,因此一口应了下来。

进攻开始于薄暮时分。

张伯方这个老狐狸,做事向来周到谨慎,既然己经决定与朝云翻脸,也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得罪到底。

面对着仅有区区两千余人的行营,他居然将原本探查朝云过境大军的人马抽调了整整一万人回栎阳,对朝云行营四面合围,不留丝毫余地的猛攻,势在将流光一行人彻底斩尽杀绝。

因为事先得到了林远生的通报,知道张伯方的兵力安排与主攻地点,也做好了相应的安排,开始的时候,流光在厉玄,岳陵等人的得力配合下,指挥训练有素的两千精兵防守的并不算太吃力,但张伯方看到小小一个行营,己方却迟迟攻不下时,唯恐迟则生变,出现什么意料不到的状况,竟然下死手祭出了杀手锏。

这些年来,十胡曲意逢迎赤焰,在奉上大批财宝的同时,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至少,他们得到赤焰的首肯,以高价买得了少量的火药。

这些火药数量极少,为了最大限度的发挥它们的破坏力,张伯方买通了一个老技师,在他的指点下,将那些火药分成小份,装在一个密封的陶罐中,又在陶罐中装入各种尖锐的铁器银针和毒粉,然后用引线连通火药,接到罐子外面来。

据那老技师说,这些火药在密闭的空间中被点燃,会发挥出几倍以上的破坏力,利用这种破坏力炸开罐子,再通过罐子中被崩飞出去的锐器银针和毒粉去伤人,杀伤力比单纯的火药,不知道要强了几倍。

张伯方知道之后,引为至宝,将买下的所有火药都制成了那种罐子,足有上百个,然后秘密运回十胡,派专人看管。

此时看到朝云行营久攻不下,张伯方情急之际,竟然命人拿来数十个这种罐子,点燃引线后,通通用投石车抛入行营之中。

流光等人几时见过这种歹毒的东西,看到十胡士兵抛入一个个罐子,本来还觉得奇怪,但那罐子竟然在他们的头顶正上方猛然爆开,紧接着,底下的士兵忽然滚倒一片,各自捂着手脚身体的某个部位,哀叫不己,有些银针被直接炸入士兵的眼睛之中,那士兵捂着眼睛血流满面,疼到在地上不断打滚,更有甚者,有几个士兵被陶罐中的尖锐铁块炸入后脑,当场毙命。

仅仅是二三十个这样的罐子,就让战局立时扭转,流光手下将士饶是英勇善战,也被这从未见过的歹毒兵器弄的目瞪口呆,手忙脚乱。

就趁着朝云将士反应不及的这一小会儿,张伯方己然指挥大军猛力向前,不计伤亡,硬是攻破了行营的防线,将流光等人拖入他所最不愿见的肉博战之中。

不足两千为对阵万人,胜败结局,一望可知。

然而这两千精兵不愧是流光特意挑选出来的,即使明知不敌,也没有任何一人畏缩后退,只是挥舞着手中刀剑,拼命斩杀着眼前的敌人,保护主将。

血光满天,残肢飞舞,流光己经不知道自己的刀下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身上己经被人留下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一袭黑色衣袍墨色浓重,无论多少鲜血溅上去,都仿佛显不出一丝一毫,袍角那朵蔷薇沾了血迹,却更是妖冶艳丽。

厉玄一直紧紧的随在流光身后,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除了流光的安全,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值得他费心,他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保护流光!

一剑劈翻一个攻到身前的十胡士兵,流光目光快速的四下一扫,悲切的看到留下的两千精兵,恐怕只有不足一半的人还站立着。

天色渐黑,无数的火把将整个战场照的通明,原本应该雪亮的长刀早己被血污沾满,再也反射不出一丝光芒,唯有凄厉的嘶喊和惨烈的搏杀,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更为色彩鲜明。

那副将全力赶路,又拼死攻破栎阳城防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留下的两千精兵,但凡还站立着的,自流光始,俱都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火光照映下的流光执剑而立,俊美的面容与头顶的白玉冠上,丝丝血迹顺势而下,滴落出诡异的美感,一眼望去,只见强悍不见狰狞,仿若绝世杀神。

不知道为什么,那副将竟忽然觉得眼眶一热,几乎快要哭出来。

放眼风林大陆,有哪个王爷会如靖王流光一般,将自己置于最险地之中,与普通将士,一同拼杀,一同搏命?

又有哪个王爷,能对手下将领信任到如此程度,一而再,再而三将自己全副身家性命,一手交托?

功有赏,错有罚,不贪功,不冒进,不嫉贤,不妒能。

真正有才能的人,谁不知道在靖王手下做事,乃人生一大快事。

从奇袭旭日城,到此时攻打十胡,流光一直将最危险最紧迫的事情留给自己,而将那些功劳最大,最容易建功立业的事情,交给手下部将来做。

难道他就从来没有想过,万一陆霖修不能按时赶到旭日城,又或者万一自己设伏失败,不能前来救援,他会是什么后果?

也许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根本就从不打算去想。

用人不疑,得到靖王的信任固然不易,可一旦靖王肯信你,他就敢把全付身家性命,通通托付在你的手上!

整个朝云上下,谁不以能入蔷薇军为荣?

整个朝云军中,谁不以从蔷薇军外派出来为傲?

放眼风林大陆,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靖王!

没有任何迟疑,那副将举刀用力一挥,大喝一声:“保护靖王!”

万余军马潮水一般,将十胡军队牢牢的围在中央。

此时形成了一个极为奇怪的局面,最内层,是流光与剩下的千余朝云士兵,外面是张伯方,几个十胡族长和数千十胡士兵,再外面,则是副将所带来的一万五千左右朝云精兵。

奇怪的包围圈,一时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盟长,野牛谷……”一个十胡族长小声的提醒道。

“啊……放……放箭,快放火箭!”张伯方如梦初醒,语无伦次的对身边掌管旗令的兵卒下令。

那士卒动作极快的从背上拿下一支信号筒,用火把点燃引线,只听“呯”的一声,天空上骤然炸开一朵火红色的焰火,极为亮丽绚烂。

张伯方看向阵中的流光狞笑说道:“靖王,老夫劝你还是投降的好,否则的话,就算你能拿得了老夫的性命,老夫也自有手段,拖你一起去陪葬!”

流光笑笑,不置可否,阵外却猛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那副将高声叫道:“张盟长,本将有一样东西,要请张盟长过目!”

说着话,手上使力,用力将一件东西扔向张伯方的方向,那劲道使的恰到好处,那件东西看似来势凶猛,却不远不近,正好落在张伯方脚下。

张伯方先是以为那副将要掷凶器杀他,吓的向后退了一步,待东西落地上前观看的时候,脸色却猛的变的比死人还要难看。

哆嗦着连退七八步,他指着地上那刀颤声问道:“这刀……这刀你从哪里得来?”

那副将长笑一声,不屑的说道:“自然从张盟长所想的那人身上得来!”

刘进抱着蔷薇一同滚进通天河,身上的佩刀却落在了岸上,这副将想及刘进之前说这刀乃盟长所赐,觉得这刀可能有用处,因此捡起来带在了身上,此时果然派上了用场,张伯方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刀。

“不可能!”张伯方猛的一声嘶吼:“我有两万大军,又拒守野牛谷险地,你不可能打败他们!”

“可能不可能,张盟长不是都见到了么?”这一次,是流光冷冷的出声。

看着张伯方灰败的面色,流光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张盟长无缘无故带兵攻打我朝云行营,本王奋起自卫,为求自保,不得己召大军过江。现在这个时辰,栎阳渡口想必也己被我军攻下,张盟长是聪明人,该怎么做,本王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好好想想。”

“你……你……”张伯方浑身上下直哆嗦,明明是流光设计陷害张褀在先,又利用肖云中那个小人捉了那么多十胡贵戚子弟,逼得他们不得不反,如今却说的好像全是十胡之错。

事到如今,张伯方才终于看清了流光的全盘谋划,从头到尾,朝云就根本没有打算过要承认十胡,可事到如今,无论说什么也晚了,因此“你……”了半天,那血口喷人四个字,也始终说不出口。

流光冷冷的看着张伯方,忽然开口说道:“只有半柱香时间了,如果张盟长迟迟下不了决断,本王只好每数十声,就杀一名夜探我朝云行营的奸细,以帮助张盟长下决断,至于这第一人,依本王看,就由张大公子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