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收降(三)

流光微微沉吟,这两千余人本来就是他手中的麻烦,杀了,会被人说不仁义,不杀,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安置。

可此时蔷薇的一番话,却给出了一个极好的处置,这些人大概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能留在家乡,自己如果同意这样做,就是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给他们,十胡之民本来就对国家没有什么太强的归属感,自己卖了这么大个人情之后,他们的反抗之心自然就更小。

他看那个任飞虽然有些私心,但才干还是不错的,如果再能从里面挑出几个像样的,让他们这些对朝云怀有感激之心的十胡之人自己治理十胡,自然对朝云更有好处。

因此毫不犹豫,对着任飞和那两千降兵大声说道:“容将军之意,即本王之意。我朝云向来以宽仁治天下,此次与十胡起争端,实是盟长受小人挑拨,先行攻击我朝云行营所致。

战之罪,在将,不在诸位,诸位想继续当兵吃官粮的,可以到长史肖云中处登记造册,听候分配,如果不想再当兵的,也可以解甲归田,本王在此承诺,朝云对待诸位,一定与普通百姓一视同仁,绝无二致!”

俘虏营中先是一片诡异的沉静,紧接着,骤然暴出惊天的吼声:“靖王威武,靖王威武,靖王威武……”

蔷薇一点也不介意流光在最后时刻轻轻松松的夺了自己的功劳,因为以她的身份,本来就不该在众人面前露太多脸,更不该有这等声望。

看着火把照耀下流光意气风发,光芒闪动,蔷薇不由嘴角一翘,发自心底的笑了出来。

然而蔷薇身上毕竟有伤,被豹子一口咬在手上,几乎将胳膊对穿,这种伤势,可不是闹着玩的。方才精神一直紧绷着,费力劝慰众人,倒也没有觉得,此时事情了结一放松下来,立时觉得头脑中一片眩晕,身子忍不住晃了一晃。

陆霖修非常了解蔷薇的伤势,之前被士兵找到的时候,因为顾着蔷薇靖王妃的身份,并没有让人太多查看,只粗粗包扎了一下,想着回到王府后自然会找医生来好生调理,可想不到却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耽搁了。

方才劝慰降兵时,所有的人都关注着事态的进展,只有陆霖修却一直紧紧的盯着蔷薇,生怕她有什么不测。

此时蔷薇身子摆动的幅度虽然极小,但却一点不差的落入陆霖修眼里。

几乎想都没有想就上前一步扶住蔷薇,同时在流光耳边轻声说道:“靖王,王妃身上有伤!”

这句话几乎瞬间将流光由眼前的场面中拉回来,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头也丝毫没有转动,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恼怒,咬着牙低声斥道:“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

强自压下眼前沸腾的气氛,又安慰了几句,转身带着人快速离开。

陆霖修一直扶着蔷薇,可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流光立刻从厉玄手中接过一袭大大的斗篷,把蔷薇整个包裹住,然后由陆霖修手中接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流光,我没事。”蔷薇微微的挣扎了下,却没什么效果。

“伤在哪里?”这句话是对着陆霖修说的。

“小臂上。”陆霖修极快的答道,想起连着两次被蔷薇所救,还有蔷薇手臂上那几个几乎对穿的血洞,一时沮丧的很:“末将没用,有负靖王所托。”

“哪有,陆将军己经做的很好了。”蔷薇急切的为陆霖修分辨,同时说道:“陆将军伤在腿上,靖王还是走慢一点,不要又加重了陆将军的伤势。”

流光回头看了看,陆霖修的腿上果然包裹着白色的绷带,还渗着殷红的血迹,走路也不大利落,但依然努力跟着他的步伐。

放慢了脚步,轻声说道:“霖修,真的辛苦你了。”

陆霖修心头一热,张口就要说话,却听流光声音猛的又冷厉起来:“不过这种事情,只此一次,绝不许再有下次!你是我朝云未来的栋梁大将,要好好的护着你这条命,下一次,就是我遇到了危险,也绝不许你再做这种事情,听到没有?”

“可是靖王……”陆霖修着急的想要反驳,他当然知道流光说的话是对的,也知道自己鲁莽了一点,可是这种话,当然是应该私下说,至少,也要避着王妃,此时王妃还在靖王的怀里,靖王就如此斥责于他,那不等于是说,他去救王妃的行动是错的么?

这样的话让王妃听见,心里该有多难过?

然而却听蔷薇轻轻附和道:“陆将军,王爷说的对,将军天纵英才,关键时刻,一己之力就可以挽狂澜于既倒。如将军这般少年英雄,无论放在哪国哪朝,都是要好好保护的,怎可为一介区区女流而轻抛性命?就算我身份特别一点,也绝抵不上将军的价值,陆将军以后切莫再做此鲁莽之事。”

“我……”陆霖修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些话若是流光来说,他自然可以据理力争一番,可此时从身为当事人的蔷薇口中说出来,陆霖修却觉得,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也都是枉然。

这个王妃,真的和其他的女子不太一样。

之前在月光下奔马之时的思绪不知不觉又冒了出来,普天之下,能够配得上靖王这等人物的,除了这个女子,再不做第二人想。

不说别的,单单这分气度,这分胸襟,就己经让其他大多数女子,绝难望其项背。

快速回到盟长大账,流光径直将蔷薇抱进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寝室,至于陆霖修,自有专人扶他去别的房间医治休息。

军医早己等在房门前,看到王妃一身士兵衣甲,虽然心中奇怪,但流光治下向来有方,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只是恭敬的问道:“请问王妃伤在何处?”

“手臂。”蔷薇坐在**,语气轻淡,仿佛只不过是擦伤碰伤一类无所谓的小伤似的。

那军医施一礼低声说道:“冒犯了。”

然后凑上前去,一点一点卷起蔷薇的袖子。

臂上的护甲早己拆掉,袖子一卷起来,就看到雪白的纱布几乎己经被鲜血渗透,斑斑驳驳的煞碜人。

流光情不自禁就坐在蔷薇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似是想为她分担一点疼痛,蔷薇转头笑笑,面上的清澈如小溪般淙淙的一直流进流光的心底深处。

那军医小心的慢慢拆去蔷薇臂上的纱布,在伤口全部暴露出来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难以置信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怎样的一种伤口,细弱的手臂上突然多出来四个血洞,微微抬起手臂,可以看到手臂下方对应位置上亦有四个同样的血洞,中间只有一点血肉相连,几乎被洞穿,而那些血洞中间的位置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似是被铁爬犁一样的东西在肌肤上扫过,留下道道狰狞而丑陋的痕迹。

“这是,这是……”流光瞪着蔷薇臂上的伤口,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这个女子一直表现的如此淡然冲和,让他根本无法想像,她臂上的伤,竟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被豹子咬了一下,不碍事。”蔷薇浅浅的笑:“王爷忘了,我的复原能力一直都很惊人,这两天,伤口己经好多了,远没有刚咬的时候疼。”

流光握着蔷薇的手猛的用力,明明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儿,明明就单薄的仿佛风一吹就会不见踪影,明明看着他的眼眸里,时时刻刻总是湿漉漉的,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可是这么重的伤,她为什么不流泪?为什么还能这样笑出来?

如果她忍不住趴在他的怀里哭,也许他还会好过一些,因为总算有某个时候,他能看得透她,能知道自己对她而言,是那个可以放心哭出来的人。

可是她偏偏对着他笑,笑的那么云淡风轻没心没肺!

她到底是坚强,还是麻木的根本感知不到这些疼痛了?

心里面乱麻一般,眼睛却一丝一毫也没有离开过她臂上的伤口,那些伤口狰狞的让他几乎难以忍受,仿佛是在控诉,是在讨伐。

是他让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是他逼着她做出抉择,是他明知道她必然无法眼睁睁的目睹那场残忍,还切断她所有的后路,强迫她一定要面对。

所以现在这些伤,这些在心里撕扯的痛,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最好的鞭笞。

蔷薇,你永远都知道怎么才能最令我难过。

你不动声色,就己经赢了所有。

军医的额头上几乎己经冷汗涔涔,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蔷薇的伤势确实严重,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靖王周身那阴沉的几乎快把烛光都吞噬进去的气氛。

如果他今天不能给王妃的伤做出一个满意的处理,只怕靖王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拖出去一刀斩了。

努力维持着手的稳定,军医动作麻利的帮蔷薇清理伤口,换药,重新包上绑带,然后又伏案开了一副内阴养神养血的药方,想了想,又开了一副生肌去腐的外用药,虽然不见得有多么管用,可王妃毕竟是女子,那些伤痕能淡一分,还是淡一分为好。

向流光递过方子,流光看了一眼,正要吩咐快些去准备,却听蔷薇轻声开口说道:“大夫,我有个想法,您那副外用的方子里,再加上玉竹粉和冰硼散两味药,效果会不会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