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重逢(二)

流光猛的睁大了眸子,惊慌大叫:“万万不可!臣弟……”

“有何不可?”流夜不理流光挣扎,拉着他向銮驾处走去:“朕说当得,你便当得!”

竟是握着流光的手,硬将他推上了銮驾,然后纵身一跃,跳上车夫位置,伸手牵起缰绳,猛的一抖,四马昂首嘶鸣,一起举蹄前奔,蹄声齐整,竟如只有一匹马一般。

周遭文武百官谁能料到皇上竟然会有此一举?人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司马翎眸子微眯下垂,一语不发。

倒是跟在流光身后的众位将士,虽然云皇对他们未置一词,可是他亲自为流光驾车的举动,却己然表明了对他们的态度,流光是这场战役的主帅,云皇既然对主帅给以如此无上的荣光,又岂会忽略他们的功劳?

数万人的方阵骤然齐齐下拜,吼声震耳欲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在晴朗的天空下直传出数里之外,甚至让深宫之中的韩太后都忍不住震了一下。

想她费尽心思,百般刁难,捞足了好处,才最终在出兵的谕旨上盖上了大印,本以为流光那狐媚子生的儿子必然落败,而流夜经此打击,也一定再不会乱折腾,而是乖乖听自己的话,可是如今看来,她居然是想错了么?

多年困守深宫,皇上对自己无情无义,早让她对情啊爱啊之类的东西绝了心断了念,唯有手中的一点权力,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先皇身体孱弱,自流夜八岁那年以太子身份监国,她临朝辅政以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堂堂一个朝云,就如自家的后花园一般,想怎么打理就怎么打理。

可是随着流夜年纪渐大,再也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与她的冲突也越来越多,让她不由对手中的权柄产生了深深的担心。

流夜二十岁及冠那年,她假意退出朝政,归权于皇帝,流夜大喜过望,大刀阔斧的想要进行一番改革,可是年轻人毕竟经验少,怎敌得过她这个一辈子在权力场中打混的人?

在所有新政均无疾而夭,而他提拔起来的人也先后因为各种罪名死于非命之后,流夜终于沉默下来,乖乖的来到了她居住的广宁宫,请她一同出来料理朝政。

自那次打击之后,朝中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的谕旨上若没有太后的玺印,那就是废纸一张,没有任何作用。

她本以为流夜会一直这样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可却料不到他不动声色间,竟开始了更为深远的谋划。

先是借口打压司马家的势力,骗她同意将原本只有一个的丞相之位拆分成左右两个,并力排众议的提拔了陆家的二子陆霖云,她以为这只是流夜念着陆霖云多年侍读的情谊要回报于他,也就没有多在意。何况一个刚及弱冠的青年,又是先天不足的病弱身子,纵然有陆家的势力在后面撑着,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又能掀得起什么风云?

随后流夜又将一些处理江湖造反门派余孽的差事派给了靖王流光,这些江湖余孽向来讨厌的很,打不完杀不尽,弄的不好反会被一些武功高强的人找上门来报复,将这样的烫手事情交给那个狐媚子生的儿子,正合她意,因此想也没想就准了。

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派人盯着这两人,陆霖云浅笑温言,八方玲珑,似乎一直在和稀泥,她嗤笑一声,武将世家,居然能出这么一个没骨气的子孙,也算是陆明持上辈子没积德。

反倒是流光那边,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面上只管浅笑偃偃,那些个江湖门派却在短短的时日内,一个个销声匿迹,踪影全无,这才引起了她的警觉。

细察之下,她发现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手段之狠之辣之毒,心思之细密,心肠之狠硬,手段之干净,都委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可是此时流光因治乱有功,己开始一步一步迈入朝堂之内,渐渐握了实权,再想要除,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前年初流光正式掌管吏部,刚一到任,就毫不手软的将几个地方官员下狱,贪污索贿,渎职犯法,罪证确凿。而这些被拿的官员,通通都是韩氏一派。纵然韩家有心维护,可在如山铁证之前,终究不敢让自己再招忌讳。

而那些官员,几乎都是只存着勉强一口气,被压上刑场的。

天神面容,修罗手段,这就是朝云朝堂上下,对靖王流光的统一认识。

宁可犯在阎王手里,也绝不犯在靖王手里,更是迅速在大小官员中达成了默契。犯在阎王手里还有一个痛快,而犯在靖王手里,生不如死。

当韩太后把所有注意力放在靖王流光身上的时候,朝堂却在以缓慢却不停顿的态势逐渐变化着。陆霖云表面温文尔雅,谦恭有礼,说的话无不妥当体贴,可就是这些妥当体贴的话,莫名其妙在一些人心底生了根,尤其是在一些前朝老臣心里产生了巨大的作用,让那些老臣觉得自己甘心居于韩氏之下仰人鼻息,简直是一种堕落。

在这种情绪的促动下,那些老臣心中的正统皇位卫道者的态度愈发明显,竟是一日一日由中立偏到了流夜那边去,有时甚至仗着自己几朝老臣的身份,明刀明枪的韩派人马硬碰硬顶,使太后许多意旨处处掣肘。

韩太后意识到陆霖云这如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手段时,一切都己成定局,什么也无法改变了。

当朝堂在陆霖云不动声色的动作以及靖王流光泛着邪意的笑容下,渐渐泾渭分明的分成三派,云皇手中也有了越来越大的权力之时,韩太后才猛然惊觉,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还有那个总是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笑意的靖王流光,都远不是那么简单。

皇家的血液在他们的骨子里,得到了最好的传承。

她大好的形势,不知不觉中,竟被丝丝抽空。

可是此时后悔也己经来不及了,朝中前朝遗下的一派忠直老臣在陆明持的影响下,大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云皇的身后,虽然除了个别人之外,他们大多位尊却无权,但仅仅是他们本身的影响力,就己经不可小觑。

自家娘家的外戚势力与这些老臣几乎水火不容,司马一派的人物却是从容自如,游刃有余的处于两者之间,不时左右逢源,谁也不得罪。

一想到司马翎那张清俊过份,仿佛总是一付温文有礼的样子,韩太后就气的牙根痒痒,可偏偏这朝中许多艰难繁杂的事务,例如建桥修路,治水筑堤,赈灾济民,还真就得司马一派的人去做。

也正是这样的格局,才给了云皇能够放手做一些事情的空间,就如这次出兵,若是放在三两年前,流夜就决计无法发动。

此次流光大胜归来,云皇的威望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她的危机,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重。她必须,想个办法,紧紧纂住手中的权柄。

早己与儿子势成水火,若再没有了手中的权力,她便什么也没有了。

静坐深宫之中,韩太后保养得宜的精美面容上渐渐渗出一丝狠厉,流夜,莫怪为娘的心狠,天家之中,哪有什么骨肉亲情?你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高位之上,不是也挺好,又何苦与娘来争?

但无论如何,念在母子一场的份上,为娘总会保你一条性命,这也算得是仁至义尽了。

蔷薇的马车在军队中部,并没有看到云皇与流光相逢的场景,只知道马车停顿了一小会儿之后,就又再次启程,以稳定的速度奔着岚歌的方向而去。

约摸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忽然停下,厢帘一掀,流光伸手示意她出来,之前早就听司马翎说过这一路的流程,知道这是到了岚歌郊外,大军进城,要先祭天地。

顺从的跟着流光出来,见过了云皇,又接受了朝臣的祝贺,云皇登上早己搭好的祭台念过了祭文,献上了三牲,自己与流光亦上前谢过神明护佑,下了台再次接受百官朝贺,然后流光与流夜翻身上马,自己则上了一乘四面纱帘的小乘,在骤然鸣响的轰天礼乐之中,岚歌正门轰然中开,将凯旋归来的将士,迎接进门。

靖大胜回朝的消息早己传遍了整个岚歌,除了岚歌本身的居民之外,更有不少特意从外地赶来的乡民,就只为目睹这一场盛事而已。

礼乐震天,欢呼盈耳,云皇和流光在马上含笑四望,不住微微颔首。

文武百官躬行马后,再后是三军将士衣甲鲜明,威武雄壮。

朝云自建国始,能让当朝云皇郊迎出城十里的,只此一次而己,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热热闹闹的循城一周,车队终于到了皇城门口,那些将士早己被妥善安置,云皇执着流光的手从太和门正门而入,其他高级将领和百官按职位高低分别从左右侧门进入。蔷薇是女眷,早己走了专用的小门,先去了后宫。

这一圈折腾下来,用了足有两个多时辰,宫中的宴席放在未时,云皇拉着流光的手说了几句话,就叫他先去沐浴梳洗,然后带着新娶的王妃一道去广宁宫给太后请个安说说话,时辰到了,一起来赴宴就好。

蔷薇被安排在宫中的一个小院里,听带路的仆婢说,这里叫含芳苑,是当年流光的母妃林远芳曾经住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