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对峙

蔷薇如数家珍般一口气将朝云公亲王以上家奴犯罪处置方法背出,停了一下,依然极灿烂的笑着说道:“这是皇上为了维护各公卿王族的尊贵所特别定下的制度,在朝云实行了己经几百年,想来韩大人不会不知。那不知道韩大人今夜前来,是知会了皇上,还是知会了靖王。是对奴婢的罪己彻底查实,罪名重大,还是因为靖王有意袒护,你才不得不大动刀兵?”

“你……”韩充的脸骤然涨的通红,想他为官数十年,向来以仔细小心,老成谨慎出名,几时曾被人抓住过这种把柄,连羞带骂的如此奚落?

韩充怒,蔷薇却是一点也不怒,看着韩充脸上的表情几乎要转为讥诮,她落井下石一般说道:“韩大人多年坐镇大理寺,对朝云的律法自然是熟悉的,那韩大人可还记得,未得皇上恩准,擅自领兵进入公卿王爷府邸,该当何罪?”

韩充的心陡然一震,今夜听到小萍前来密告之后,知道机不可失,直接点兵来此,竟忘了还有一么一桩。

伸手指向蔷薇,震怒喝道:“你这婢子,任你巧言如簧,舌如机簧,也逃不过今晚……”

“逃?我为何要逃?”蔷薇一脸不解:“恐怕该逃的是韩大人吧?按照朝云律法,擅自领兵进入公卿王府,以谋反论处!韩大人,你还不趁着天黑,赶快回去收拾行装?不对,还是算了,反正你也己经是一把老骨头,逃在路上累死,还不如安安分分的坐在家里等死,依奴婢看,你的当务之急,就是多买些香烛纸线,免得……”

“蔷薇!”旁边一声急喝猛的打断了蔷薇的话,蔷薇循声望去,看到流光正沉着面色,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她开始说的确实让人痛快,也大大的出了自己心里自韩充到来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可是后面却是越说越不像话,流光一个堂堂王爷在这,总不能任由自己府中的婢子如此出言不逊,无法无天,因此不得不出声喝止她。

蔷薇望了流光一眼,忽然就低下了头,再不说一个字。

一个人失落不安绝望乃至愤怒的时候会有很多种表现,有人喝酒买醉,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暴饮暴食,有人找人打架,还有些人更彻底,干脆遁入空门或者一死了之。

蔷薇的表现很简单,也很特别,每当情绪复杂不能自己的时候,她就不说话……

或者说很多话……

很多杂乱无章,也许根本听不出她是什么意思,想要干些什么的话。

当一个人情绪很复杂或者变动很大的时候,往往都是和寂寞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她拼命的说话,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想要强烈的证明给内心里的那个自己,她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和她说话。

所以她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有恃无恐。

比刚才还要无法无天,大逆不道十倍的话,她现在都说的出口。

她甚至说的韩充的脑门上都开始冒汗,脸也被憋的紫涨,然而却找不到一个字来反驳和打断。

蔷薇不拙于言辞,从来不。

她只是很多时候不愿意为之。

她觉得言语不是用来伤人的。

然而当她想说的时候,至少在面前这个小院里,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从来没有人见过蔷薇如此,所以面前这个小院中的人都只是惊愕的听着蔷薇锋利的言辞,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也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无法打断她说话,可是有一个人能,而且那个人己经那么做了。

于是蔷薇忽然觉得心里一空,嗓子里说不出的干涩,之前河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话语仿佛突然遇到了泻洪口,连一个字都不剩下。

所以她只好沉默,什么也不说。

“靖王!”经流光这么一打断,韩充己经快速的缓过神来,转身朝流光拱手一报,沉声说道:“请靖王切勿被这女子巧舌如簧所蒙蔽,老臣今日到此,实乃事关重大,情急之下才失了礼数,不过老臣来此之前,己然派人进宫去通禀皇上,想必皇上的使者如今己在途中,稍后即可到达。如果今夜之事有什么地方冒犯了靖王,还请靖王不要见怪。”

流光淡然说道:“韩阁老忠心为国,本王岂有见怪之理。”

虽然嘴上这么说,流光心中却是深知,仅凭这么一件小事,断然无法彻底扳倒韩充,而对于韩充这样的人,能够一举扳倒便罢,若是做不到如此,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否则的话,他防备更甚,反而更不容易下手。

“多谢靖王体谅。”韩充执礼甚恭,对着流光躬身一礼。

他虽然是韩太后的父亲,又是当今云皇的外公,但在爵位上却要低于流光,他这么多年来做的顺风顺水,与他小心谨慎的性格不无关系。

直起身来之后,韩充转身蔷薇,面色陡然变的冷厉,峻声喝道:“蔷薇,任你机簧巧辩,百般挑拨,本官与靖王也断不会上你的当,如今本官问你,你深夜出府,去了哪里?”

蔷薇垂着头,一语不发,刚才说的太多,所以现在,她己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你……本官问话,你为何不答?”韩充当官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将他漠视的如此彻底的人,先是冷嘲热讽,挤兑的他几乎无话可说,现在却又当他空气一般,一个字也不说。

蔷薇仍是垂着头,只盯着自己腰上的一片流苏,谁都不看一眼,甚至连乐池也不看。

“大胆!”韩充就是再好的涵养,此时也是绷不住了,猛的喝道:“你以为你不说本官就不知道了么?你去的地方,是叛逆慕容垂的府邸,你自己本身,亦是慕容余孽,而那个小厮,就是你的同党!是也不是?!”

韩充几句话喝的威严满满,饶是周围根本与此案无关的侍卫人等,都忍不住觉得心中一跳。然而蔷薇却还是垂着头一语不发,仿佛身外一切事情都己与她无关。

“你……你……”韩充只觉得自己的手气的都有些发抖,终于暴怒的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押起来,带大理寺听候审问!”

我看你嘴利,看你不把本官放在眼里,本官倒要看看,大刑之下,你是不是还能这样。

“是!”周围滚雷般的喝声,便有几个京城卫要上前捉拿。

“慢着!”一道声音突然插入,及时的制止了那群京城卫的动作。

“靖王?”韩充目光一扫,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女子数月之前还以靖王妃的身份陪在流光身边,甚至帮他化解了三皇子突然出现的难题,傅雪娇也一直说靖王对这个女子不同寻常,如此亲密的关系,很难说二人之间有没有什么连结。

这么一想,不由略略挺直了胸膛,打着官腔说道:“靖王,这个女子是三十年前慕容一案的余孽,当时先皇可是下了严令,对慕容叛党格杀勿论,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所以这个女子,下官恐怕不得不将她带回大理寺,还请靖王行个方便。”

“哦,是么?”流光的声音中存了几分懒散:“请问韩大人,谁能证明她是慕容余孽?”

“这……”韩充略一迟疑,却仍说道:“安平郡主亲眼所见,应当不会有假。”

“可还有其他证据?”

“下官自会尽力查究。”

“那也就是说没有了?”流光眉毛一挑:“韩大人掌理刑狱多年,应当知道孤证不能成证。如今只有安平郡主一人的证词,如何便能坐实她就是慕容余孽?”

“可是靖王,此事事关重大……”

“圣旨到……”门外骤然马蹄声响,几骑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到了近处,为首一个身穿太监服侍的人滚鞍下马,尖声说道:“圣旨到,请靖王,韩寺卿接旨。”

韩充面色大喜,慕容家是朝云的逆鳞,查出慕容家的余孽,皇上必然不会手下留情,流光却是眉头一皱,他想起那日冥烈行刺之时流夜对着他狠狠说的那句:你瞒的我好!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欺瞒流夜的事情。以往理江湖事时,纵然有些不能说,也只是手段不说,结果总是要告诉流夜的,可是这一次,他却是将流夜瞒了个彻底。

身在皇家,流光恐怕比任何人都知道,皇室中的兄弟之情,最难维持,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隙口,只要处理不当,就有可能变成致命之伤。

自己虽然只瞒了流夜这一件事情,可是在流夜心里难免会想,自己既然能瞒他第一次,自然就能瞒第二次第三次,在流夜的心里,对蔷薇又会是种什么样的态度?

二人对望一眼,却是一喜一忧,但圣旨当前,也就都跪了下来,口称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尖利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闻本朝惊现慕容余孽,幸得靖王流光与大理寺卿韩充谨小慎微,先期查察,朕不胜欣慰之至。今着令将慕容余孽收押大理寺,由靖王与大理寺卿协同合力,共同调查,查有实据之后,即时上报,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韩充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情是自己今夜一听说之后就立刻派人进宫通知皇上,因为深知云皇对于慕容家的恶感,因此连太后也没有通知,只以为云皇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可是这圣旨中,明明都是自己的功劳,怎么却硬生生的分了一份给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