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疏漏(一)

“信上说了些什么?”蔷薇急切的问道:“那封信又为什么会让皇上动了杀机。”

陆霖云望了蔷薇一眼,想了一下,先不忙着回答蔷薇的问题,却反而说起了别的事情:“当年将军迎击赤焰的时候,朝中几乎己无可用之兵,可用之将。但好歹,也总能给将军剩下一两个。这其中,最精锐的部队,就是将军自己随身的两千亲兵,而最有名的将领,就是左前锋官宋竹锋!”

“他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蔷薇无意去了解当年的人员配置,只是盯着陆霖云的眼睛,手指紧紧的抓在栅栏上,纤细的指骨几乎要撑破皮肤。

陆霖云并不理蔷薇的询问,只是接着说道:“当时朝中军队大权几有一半以上集中在慕容府,但毕竟不是全部,所以,总还有一些非慕容派系的将领,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职责,这个左前锋官宋竹锋,也恰好不是慕容派系的。”

蔷薇听到此处时,心中不由下意识的一动,起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历朝历代,总免不了派系党争,无论慕容家是有意为党还是无意为党,他自身强大的实力都己经不可能避免的成为了一党,而身入此等漩涡的人,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陆霖云看了看蔷薇的表情,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说道:“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吾奉大将军命前趋探路,入魔鬼谷,遇伏,不敌溃败,大将军亲率两千亲兵断吾后路,与敌合击我部。料吾生还无望,此冤不雪,死不瞑目!”

“什……么?”蔷薇怎么也想不到信里居然会是这样的内容,忍不住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瞪着陆霖云:“骗人的吧……我外公他……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他……”

陆霖云垂下眸子,默然不语,当年的事情他也不清楚,虽然背出了信的内容,但对于事情的是非曲直,却并无权评价。

蔷薇扶着墙又连退几步,一直到了腿碰到床边,才一下子坐了下去,面色却己是煞白,一丝血色也无。

从开始到现在,她所听到的慕容将军,永远都是黑袍银甲,雄姿英发,谈笑间灭强敌于灰飞烟灭。他应该是一个忠臣,纯臣,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可是这件事情从陆霖云口中说出来,却又让她不得不信,因为陆霖云是陆明持的儿子,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给慕容垂身上泼脏水?

坐在**怔愣了一会儿,蔷薇忽然抬起头来说道:“不对,既然我外公亲率大军围截那个左前锋官,以我外公指挥作战的能力,他又是怎么把信送出来的?”

“据送信的士卒说,是宋竹锋遇到合围之时,命他立刻换上赤焰军的衣服,然后混入对方军队中逃出生天,将军的两千亲卫个个都有名有姓,不可能混进了生面孔而不被人发现,因此,他只能混入赤焰军队。”

“那那个士兵呢?”

“死了。他将信交给皇上之后,力竭伤重,当场死于皇上面前。”

“那也就是说,死无对证?”蔷薇的语气里忽然又有了些信心:“除了那个士兵的一番话和这封根本不能证明真伪的信,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证明我外公曾经做那种事情。难道皇上凭这么一点莫须有的证据,就能置慕容满门于死地?”

陆霖云秀美的眸子眨了眨,轻声说道:“那个士兵从赤焰逃回来的时候,距那场大战己经过了很久,他浑身血污,遍体鳞伤,信又的确是宋竹锋的笔迹。

这封信送到之后仅仅半个时辰,前方就送来了赤焰封将军为冠军候,所有出征军士悉数被坑杀的加急军报。蔷薇姑娘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有谁还能容忍慕容府继续安然无恙的存在下去?”

“可是……”

“蔷薇姑娘想说将军不会反?”陆霖云忽然轻笑:“我听说蔷薇姑娘也是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的,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慕容将军反不反,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慕容将军想反,他就能反!”

蔷薇猛的怔愣住,陆霖云的话如当头一棒,砸的她眼冒金星,早就在宫阁之中见多了这种事情,有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底下的人,有如许大的势力?

而当年慕容府的势力,实在己经足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慕容垂的战败,宋竹锋的信,说白了,其实都只是一个契机而已,不要说这件事情做的圆滑浑润,全无破绽,就是有再多的破绽摆在那里,只要皇帝下了决心,慕容家一样难逃灭顶之灾!

手指情不自禁的握住床沿,嘴唇哆嗦着说道:“只因为一个想反的可能,就要杀掉这么多人?慕容府上上下下近千口人,一夕之间,一夕之间……”

“蔷薇姑娘……”陆霖云再次开口劝道:“当年之事,其实并不能完全怪在先皇身上,慕容家树大招风,不知收敛,又何尝不是自取灭亡。往事己矣,能过去的,不如……”

“过不去!”蔷薇猛的抬起头截口打断陆霖云的话:“就算慕容家近千条的人命可以不顾,可是,还有被永远留在修罗沙海里的十几万兵士,他们难道就不需要一个交待么?慕容家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我不能让那些士兵们,在死了以后,还以为是他们的主帅背叛了他们!”

陆霖云猛的语塞,一口气上不来,忽然剧烈的呛咳起来。

他一只细弱纤长的手紧紧的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咳的脸上血色泛涌,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

蔷薇连忙再次凑到栅栏边,隔着缝隙问道:“陆公子,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陆霖云咳了好一会儿,气息才渐渐的平缓下来,他看着蔷薇无奈的笑道:“不妨事。看来蔷薇姑娘说的是对的,各人有各人的执着,强求不来,任凭陆某巧舌如簧,却也动摇不了蔷薇姑娘的半分心志。”

看着陆霖云苍白的面孔,蔷薇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愧疚,她看着陆霖云抱歉的说道:“陆公子,不是蔷薇固执,实在是这件事情己经像诅咒一样刻进了我的骨子里,如果不能将慕容家的冤屈昭雪,我就是死了,恐怕也不会甘心。”

陆霖云体谅的笑笑,淡声说道:“陆某也只是尽人事而已,虽然早有预感,觉得蔷薇姑娘不会随便放弃,但若是不试试,心下总是不甘。不过蔷薇姑娘放心,陆某并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

陆霖云越是这么说,蔷薇反而越发的不好意思。

停了一下喘了口气,陆霖云忽然又问道:“令师兄曾说会把我要的药交给蔷薇姑娘,不知道蔷薇姑娘有没有带在身上?”

蔷薇面色一变,顿时想起了君落羽随“流萤”一起送来的那几粒药丸,将头微转向一边,低声说道:“没带!”

“是么?”陆霖云将蔷薇的表情尽收眼底,淡笑说道:“没带也无妨,只希望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蔷薇姑娘能够抛开顾忌,将那药丸交给在下。”

“陆公子,你何苦?”蔷薇猛的转过头:“那种药……”

“蔷薇姑娘,你方才不是也曾说过的,各人际遇不同,每个人,总有每个人,一定要做的事情。”

“可是……”

蔷薇还想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到通道尽头的大铁门处传来“哐啷”一响。

二人立时终止了谈话,各自坐回**,却都同时望着大门方向。

门刚一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立时一闪而入,宝蓝色的长袍带起急切的风声。

“蔷薇!”那个声音一眼望到蔷薇所在的牢室,快步走了过来,一向清澈到底的眸子满是担忧,让蔷薇心底不由的一暖,淡笑叫道:“书仪。”

听到蔷薇对韩书仪的称呼,陆霖云的眉头不着声色的动了一动,然而此时此景,却也不便说什么。

韩书仪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陆霖修在那里,伸手想要推门,门上拴着的铁链却发出呛啷一响,韩书仪朝身后跟着他进来的那个狱吏竖眉厉喝:“还不快点打开!”

“韩公子,这……”那狱吏为难的皱起了眉头,韩书仪却眼睛一瞪,阴沉说道:“本公子叫你打开,你没有听到吗?”

那狱吏情不自禁身上一哆嗦,思及再怎么说韩书仪也是韩充的亲孙子,料不会出什么事,因此赶忙上前,打开了牢门。

韩书仪一步跨进去,看到蔷薇衣衫破烂,还隐隐有血迹的样子,心中不由一痛,也不顾及什么礼节,一把握住蔷薇的上臂,痛声说道:“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小伤而已,不要放在心上。”蔷薇看到韩书仪一片关心出自真心,连忙轻声安慰。

“都是……我来迟了,我今天上午,才刚刚得到消息。”韩书仪眼中满是痛悔:“要是我来的早一点,你又怎么会吃这种苦头?”

蔷薇张口刚想要再安慰韩书仪两句,韩书仪却转头对着那狱吏喝道:“你去告诉韩大人,就说犯人身体不适,需要看医生,好好修养,我把她接到韩府去关押,请他下批准的公文。”

“韩公子,这……这怎么行?”那狱吏闻言立时就急了:“这可是钦犯!”

“钦犯又怎么了?”韩书仪怒喝:“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要好生对待,你们这叫好生对待吗?要是她撑不到九卿庭审那一天怎么办?你们这是抗旨,你们有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