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残忍(一)

伸手握住乐池的手,一根一根将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掰开,流光看着他的眼睛,语声沉郁遥远,像是在对乐池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保证,一字一字的说道:“无论她在哪,我都一定会带她回来!”

忽然将乐池推给厉玄,冷冷说道:“带他回房,好生照管。但是无论如何,不许他出靖王府。”

“是!”厉玄低声应命,也不管乐池拼命挣扎,抓小鸡一样拎着他往门外走去。然而这一次,任凭乐池扭动喊叫的再凶,却再也没有对他采取任何手段,只是小心的制住他,不让他踢打到自己而已。

看着门在眼前慢慢合上,流光仿如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向后重重的坐在椅子上。

他想起蔷薇雪夜晕倒醒来以后跟他说的话,她说:我从来不欠厉玄和徐素秋的,可是既然你觉得我欠,那我就还好了。

他那时那么生气那么愤愤不平,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明明做了那么残忍的事,却可以一脸无所谓的说不欠。

可是原来,她真的不欠。

不仅不欠,反而是他们,全都欠了她的。

这些事情,其实都并不复杂,如果他肯好好的想一想,看一看,也许很容易就能发现其中的真相,可是这么多年来,究竟是什么阻止了他去这么做?

也许是一路逃回朝云来时的千辛万苦,狼狈屈辱?也许是在大理寺刑架上的严刑拷打,九死一生?

又或者,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根本就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需要找一个人,为来自己所受到的这些痛苦和不公做一个替罪羔羊?

他想起每一次每一次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总会出现蔷薇的样子。而一旦想起蔷薇,他就会咬咬牙逼着自己再爬起来,他对自己说: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然后有一天,让那贱婢后悔她对他做过的一切事情!

可是他没有想到,后悔的人,会是他。

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流光的神色一凛,随即释然,那敲门声规矩有序,正是徐素秋才会使用的方法。

轻声说道:“徐姑姑请进。”

徐素秋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语声慈爱的说道:“王爷,天冷,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吧。”

流光苦笑一下,并不掩藏自己的情绪:“徐姑姑,我喝不下。”

徐素秋有片刻的静默,然后缓缓开口:“刚才的事情,我都听小玄说了。”

“恩。”流光不在意的点点头,这种事情,厉玄自然是会跟徐素秋说。

“王爷……”徐素秋又再次开口:“我不知道王爷在烦恼什么,可是做人,总得恩怨分明,人家对我们不好,我们不必手下容情,可是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自然也不能藏着掖着,总得想办法去改才行。就算人家不领我们的情,不理我们,可只要是我们该做的,我们就一定得做。”

流光抬起头看了一眼徐素伙,她从小带自己长大,刚正严谨的性子也早就习惯了,这份担当,有时候连男子都自愧弗如。

他轻叹口气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情,委实太过艰难。”

“是什么事情?”

“徐嬷嬷,你可有办法,让蔷薇在三天后的金殿庭审上,不要承认自己是慕容子孙?”

“这……”徐素秋一时也不由面现难色,那个女孩子平日里看着柔柔淡淡的,可是有些事情,却固执的让人可恶。

“你也没有办法对不对?”流光站起身,在房间中快速的踱步:“可是她不能是慕容子孙,尤其是在那个时候,她一定不能是慕容子孙。如果她在大殿之上说自己是慕容子孙,就算那些将军大臣们的声音再大,可皇上毕竟还是流夜,他绝不会给蔷薇说出当年那些事情的机会,一定会在她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之前,就立即发落了她。流夜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摇我朝云统治的根基!可是徐姑姑,我该怎么才能说服她?”

流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徐素秋,在外人面前,他永远都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样子,他不能让别人感觉到他任何一点点动摇,也只有在徐素秋面前,他才会偶尔表露出他的烦恼与担忧。

“我今天去了韩府,本来就是想找机会再和她谈谈这件事情,可是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好像根本连见我都不想见,我又该怎么去跟她说话?”

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震的桌案上一个粉粉的东西一跳,然后又落回桌案。

徐素秋的眼睛骤然一亮,凑前一步说道:“王爷,那婢……那孩子知道你希望她不要承认自己身份的事情吧?”

“知道,我跟她说过。”

“那就好办了。”忽然伸手从桌案上抓起那个粉色的荷包,对着流光说道:“王爷根本什么都不需要说,你只要找人,把这个东西送给她就行。”

流光望着徐素秋手中的花包,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绣在上面的两句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又突然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清晨,他装睡躺在**,身旁的女子小心翼翼,做贼一般从他们相缠的发上割下一绺,然后慌乱的藏入怀中。

猛的明白了徐素秋的意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行!这太残忍了!”

“王爷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可是……她会怎么想?”流光猛的变的有些慌乱:“她一定会认为我在逼她,要是她恨我的话……”

“王爷,当初她为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又何尝想过你会怎么想?”徐素秋紧紧盯着流光:“难道王爷,竟连那个女孩子都不如?”

流光神情一震,面上的表情慢慢镇定下来。

他从徐素秋的手中接过那个荷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轻说道:“谢谢徐姑姑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

“蔷薇,身体有没有感觉好些?”韩书仪在床边坐定,笑着问道。

“好多了。”蔷薇亦是浅笑,上次莫名其妙的中了毒又解了毒,除了浪费了些体力之外,倒是并没有别的伤害。这两日她都在房中静养,无事扰乱,气色精神都比以往好了不少。

“蔷薇,我今天来,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杜俊己经招认他私通赤焰伪造书信构陷陆霖云,陆霖云官复原职,现在己经回了陆府。”

“是私通赤焰?”蔷薇怀疑的盯着韩书仪。

韩书仪微微避开蔷薇的目光,轻声说道:“他只能私通赤焰,难道你要我们自己把自己送上绞刑台?”

蔷薇面色一红,气氛顿时有几分尴尬,连忙转开话题又问道:“那杜俊呢?”

“押在死牢里,年后行刑!”

“那关于书信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己经暗中审问过他,他父亲当年的确曾经以宋竹锋的笔迹伪造过一封信,写了那封信之后,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是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所以他把当年的事情都用笔写了下来,并且又以宋竹锋的笔迹写了一封和伪造的信件内容一模一样的信,然后加上自己的印章,放在了某个朋友的家里。如果只是他死了的话,并不会有任何关系,可是一旦他的家人遇到什么不测,他的朋友就会立即将那些东西公布出去。”

“那些东西呢?你找到了么?”蔷薇猛的从**半跪起来,紧紧拉住韩书仪的衣衫。

韩书仪苦笑着摇了摇头:“就连杜俊都不知道那个朋友是谁,时间又太短,我们不可能查遍每一个他父亲生前交往的人。而且他父亲位卑职小,根本没有什么人去关注他们,有些他交往的人,我们可能即使想查也查不到。”

重新坐回**,蔷薇面上难掩失望之色,然而却还是说道:“书仪,辛苦你了。”

“能为你做些事情,我总是很高兴的。”韩书仪淡然回应,却又接着说道:“虽然找不到当年的那些材料,可是我己经逼着杜俊把他说的都写了下来,有杜俊的这份口供,也己经很够用了。明日就是庭审,蔷薇,你打算……怎么做?”

蔷薇抬起头,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立刻明白,韩书仪是在问她,要不要在金殿之上当庭鸣冤,请求为慕容家平反的事情。

“蔷薇,有了杜俊的这份口供,再加上各位大臣和将军的助力,我相信,只要你肯表明慕容家子孙的身份,有了原告,明天,就一定能有机会为慕容家翻案。这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么?”

蔷薇定定的望着韩书仪,仿佛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怔忡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一样,对着韩书仪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你说的没错。己经有证据在手,我的确是应该想办法,帮慕容家翻案。”

“太好了。”韩书仪伸手握住蔷薇的手:“能够帮你完成最大的心愿,我真的很高兴。”

蔷薇扯唇一笑,轻声说道:“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下。”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搅你了。”韩书仪体贴扶着蔷薇躺下,慢慢的退了出去。

蔷薇躺在**,却忽然有点恍惚:这是真的么?自己追了那么久,寻了那么久的事情,真的只要睡一觉再醒来,就可以重见天日?

也许是期昐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竟然觉得有些虚幻的不真实。

然而事件事情里面,似乎有什么地方非常不对,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