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同袍(三)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不言而喻,可惜她的方法并没有成功,不知道又有多少士兵,要这样白白的丧掉性命。

流光沉默一下,轻声说道:“你己经尽力了。”

蔷薇回头望了一眼流光,复又垂头,沉默不语。

流光转头对着身边一个士兵说道:“去告诉陆霖修,加大进攻力度,我们要尽快突破山道上的三道防线,救援皇兄。”

“是!”那士兵躬身应命,转身就要走。

“慢着!”流光忽然又叫住他,看到他转过身来,流光慢慢说道:“告诉众军士,都是自己的袍泽兄弟,让他们不能战斗即可,尽量少下杀手!”

那士兵猛的抬头望向流光,眸中满是感动之意,一个将领,能如此爱惜普通军士的性命,这于他们,当是多大的福泽?

朝云招募新兵后,历来统一训练,然后分散到各个防区部队,想当年他在新兵营认识的那些朋友兄弟,也曾有不少被分到了临湘驻守。

听到自己要与他们做战的时候,虽然知道这是大义所驱,不得不如此,可是心底里,又怎么可能会不伤心,不难过?

毕竟那些曾经同吃同睡,同场训练同场竞技的兄弟,如今却要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面对那些熟悉的脸庞,要他怎么下得去手?

在蔷薇军驻营的时候,那些士兵受人蛊惑,被赦免还有理可说,可如今这些士兵,在听到真相之后仍然抵抗,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可是就在此时,流光却对他说:都是自己的袍泽兄弟,尽量少下杀手!

这无异于在漫天的黑暗之中,给了他们一线光明!

这让他怎么能不振奋,怎么能不感动?

正是因为流光爱惜他们,所以,他们才都愿意为流光拼上自己性命!

低头大声应道:“是!”

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快步奔去传令。

在流光的指挥率领之下,临湘守军很快就呈不支之状,开始向后溃退败逃。

流光并不穷追猛打,而是指挥大军保持队形,稳定而有序的向前进攻。

欲速而不达,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稳扎稳打,宁可稍微慢一点,也绝不能让对方抓住错误。

流光临走之前布下的第三道防线是依序布下的三道土垒,每两道之间相隔一里路,就像是银环蛇身上的环状花纹,一道咬合着一道,每道前面都有陷阱,路障,每道之后,亦有不同杀招。

何平大军退守土垒之后,流光面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这三道土垒是他亲自留下方法,再由领兵之人按图布置,每道土垒之后的机关工事是什么,他胸中一清二楚,拿他留下的防御来对付他,讽刺之余,又实在是有点好笑。

轻而易举的过了前两道防线之后,临湘军几乎己全部龟缩到最后一道防线之后,眼看着峰顶的行宫遥遥在望,流光却反而命令队伍停止进攻,原地待命!

“怎么了?”蔷薇转头轻问,他们几乎己在可以望见林木白雪掩映之间的行宫高处建筑,激烈的喊杀声也隐隐可闻,可在这种时候,流光居然停了下来。

唇边微微绽出一抹苦笑,流光轻声问道:“你可知道我在第三道防线后面布置了什么?”

“什么?”蔷薇知道流光并不是真的要自己猜测,因此配合的仰头询问。

“火油!”流光唇瓣开合,轻轻吐出两个字,却是让蔷薇一愣,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坚守旭日城待援的时候,流光曾经用过一次火油,那一次,数十丈长,丈余宽的火墙硬生生将楚煜的二十余万大军挡在旭日城外,使得戚绍的队伍能够顺利回城。

虽然当时的焰火滔天的情景蔷薇未能亲见,可是当她回到旭日城的时候,城外焦黑的灼烧痕迹历历在目,有些烧焦的尸体还来不及处理,在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流光,你怎么能在这里用火,这里……”蔷薇伸手指向大观峰漫山遍野的林木,满是不可置信。

大观峰并不算高,但是林木繁茂,风景秀美,山顶一汪天然池水经人工改造之后,更是美不胜收,加之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行宫建在这里,也是合情合理。

可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使得这里有了一个致使的弱点,那就是一旦敌人使用火攻,就必将漫山燎原,无人可以幸免。

这种可能性,当初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考虑到,只是这里只不过是猎宫,一年到头也不过是祭天冬猎的时候会住个十余天左右,而且此地被临湘,岚歌,北营几大驻兵地夹在中间,谁也不相信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攻到这里来。

流光唇边苦笑更甚,轻声说道:“这里是最后一道防线,布置的时间最为充裕,我命人伐光周围树木,在四周挖掘防火沟,沟外架强弓硬弩,这道土垒其实很容易攻破,可是一旦大军进入土垒之后,防火沟外的人立刻就会用火箭引发火油,到时候进去的人,恐怕连一个都出不来。我当时只是想着这里己经是护卫皇兄的最后一道防线,务必要打下敌军的锋锐,让他们由骨子里恐惧,发寒,好能多坚持一点时间,谁知道……”

眼眸微眯,不由为自己下山时将防御做的太过完善而有些后悔起来。

“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过去了么?能不能像刚才一样绕过去?”

流光神色无奈,缓缓摇头:“这里己经极为靠近行宫,是上山的唯一一条道路,周围的峭壁悬崖千尺万丈,实非人力所及?”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听流光如此说,蔷薇心中也不由焦急起来,前面的行宫之中就是云皇,如今天己近黄昏,从昨夜司马翎叛变发动攻势开始,云皇他们最少己经坚持了一天一夜,就算武备再丰富,面对着人数远多于自己的叛军,也总有用完的时候。

流光眉头紧紧皱起,拼命的思索着对策,真的要强攻这道关卡,也不是做不到,可是,难道这道关卡,真的只能用人命来填满?

“靖王……靖王……”山下忽然传来一个粗犷有力的声音,还离的老远,就开始大声呼喝。

蔷薇只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流光听到这声音,却是精神猛的一震,调转马头,拍马就向山上迎去。

山下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着朝云将军服侍,然而却衣衫狼狈的高大老者快速前进,两边的蔷薇军士兵看到这个老者,有认识的,脸上都不由露出诧异的神色,然而靖王没有下令阻拦,也就都站在一边,任由他在士兵的护卫下急速前奔。

“靖王,老夫无用,被奸人所趁,叫大伙儿受累了!”甫到流光马前,那老者便一下单膝跪倒,神色中满是羞愤。

“程将军快请起!”流光翻身下马,一把扶起了满面风烟之色,发须都几乎乱成一团的老将军。

蔷薇也跟着跳下马背,只见流光扶着程迟疑惑问道:“程将军怎么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流光从蔷薇军驻营出发之时才请陆明持派人前去解救程迟,从驻营到临湘百余里路,至少要两个时辰,从临湘赶到上苑,亦是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就算解救程迟不费任何力气,这一来一回,程迟到达此地的时候,也得半夜时分,可是现在才不过黄昏,程迟竟然就己经赶到了此地。

旁边一个士兵出声答道:“回靖王,属下等奉陆帅命令前去临湘营救程将军,哪知才走到半路,就看到程将军率十余名亲兵迎头奔来,后面还有追兵追赶,属下与程将军合兵一处,程将军听闻叛军己然攻到上苑,心急如焚,急令一部分人马留下解决追兵,自己却是马不停蹄,直奔这里而来!”

“靖王,老夫,老夫来迟了!”程迟头重重一低,满是不甘:“竟然己经让何平这个小人,攻上了大观峰!”

“老将军何出此言!”流光伸手重重一掌拍在程迟肩上,诚恳说道:“老将军来的正好,本王这里,正有用得上你的时候!”

“用得上我?”程迟猛然抬头,目光灼灼,慨然说道:“靖王有所趋使,老夫无不从命,管他攻山拔寨,老夫都愿做头兵,请靖王下令吧!”

“老将军说笑了!”流光安抚的一笑:“老将军多年镇守临湘,是我国之重器,岂能让老将军做这等亲身犯险之事?”

“那靖王的意思是……”程迟一脸疑惑。

流光一手把住程迟的胳膊,一手指着山上叛军的方向,感慨说道:“老将军,临湘军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如今虽然做了些错事,可说到底,仍是我们的袍泽兄弟。为将之人,对手下士兵,感情如子如女,如今子女虽然犯了错,我们又岂能一概诛杀,丝毫不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靖王……”程迟眸中骤然泛泪,这些话,正是他想要对流光说的,可是如今,流光居然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程将军,你对临湘军如此,本王相信,临湘军对将军的感情亦是如此。方才本王己经调查清楚,叛乱之人只有副将何平和他手下少数几人而已,其余之人都不过是受人蛊惑,不明真相。方才本王试图劝解,却被逆贼何平阴谋打乱。本王与临湘军接触不多,说的话份量也轻,可是本王想,以老将军在临湘军中的威望,如果能够振臂一呼,这些儿郎们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