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守望(二)

“蔷薇……”流光有些不满的轻叫,她不能这般轻易就拒绝自己的好意。

蔷薇慢慢走出来,语调淡漠:“除非有一天慕容家的冤情被洗清,云皇亲自下旨重开慕容府,否则,我永远都不会从正门走进那里。”

目光对上流光:“要走正门,就要堂堂正正的走!”

流光眉峰猝然收紧,眸光幽暗,却也知道,有些时候,谁也无法奈何这个女子的坚持。

无奈的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伸手将蔷薇搂进怀中,轻轻吻上她的发顶。

陆霖云的焚化仪式定在回到岚歌后的第二天,那一天,己经晴了有近半月的岚歌忽然又飘飘扬扬的洒下一场大雪。

自云皇始,朝云方武百官整整齐齐的排了两列,陆霖云安详的躺在由松柏檀木搭成的焚化台上,由云皇亲手,点燃了火焰。

烈焰在早己浇了助火之物的树枝上冲天而起,纷纷扬扬的大雪飞蛾扑火一般疯狂的向着焰火扑来,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一场葬礼,蔷薇并没有去,她与陆霖云的告别,早在陆霖云当着她的面,一颗一颗解开脖颈上的纽扣,然后笑着对她说:“如果是你,应该会懂”的时候,就己经宣告完毕。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徒增伤感。

她只是听说,云皇命人将陆霖云的骨灰埋在正对他书房门口的地方,然后又亲手在骨灰之上,种植了一棵云杉。

从流光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蔷薇胸中涌起一些很复杂的感情,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守望云皇,是陆霖云一生的梦想,如今在死后,还能这样陪在云皇身边,她本该为她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胸中却会这样酸涩的难受?

她不知道该说云皇善良还是残忍,也许只是因为从未经历,所以根本无法想像,这样的守望,有多苦!

正月二十三,己经在冰窖中停棂近一个月的三皇子御流觞遗体终于择定日子,起棺出殡。

云皇下旨允其葬入皇陵,百官纷纷上表称颂云皇仁厚大度,蔷薇却有些不屑一顾,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你自以为的恩典,难道真的就是别人想要的么?

也许小麟子的心里,只不过希望能够安安静静的躺在娘亲的身边,仅此而已。

华丽的墓室,精美的封土,奢侈的陪葬,所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做给活着的人看,而死去的人心里想着什么,有谁能真正了解?

入葬的前一天晚上,蔷薇求流光带着她再去看一眼小麟子,流光允了。

当蔷薇拿出一个金黄色长命锁的项圈小心的戴在小麟子的脖子上时,流光看着上面的字,微微疑惑的念道:“御流麟……这是什么?”

蔷薇心中突地的一痛,这几个字写的并不好看,却是她费了许多力气,亲手一笔一划的刻上去。

依稀记得那次带着小麟子出宫祭拜母亲,在车中笑意宴宴,一点一点和他解释:“你是朝云皇族,自然是姓御的,皇家子孙按辈分排下来,这一辈轮到流字,你母亲又给你取了单一个麟字,所以你的名字是:御、流、麟!”

小麟子仰着一张天真的面孔一字字的重复,然后雀跃万分,喜笑颜开的告诉她:真好听呢!

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斯人却杳杳远去踪迹难寻。

强压下心中的酸涩悲苦,淡声说道:“这是小麟子真正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流光疑惑重复。

蔷薇淡笑:“名字是一个人最初的咒,你们带了他来,然后又轻易的舍了他去,甚至连名字都是强加给他,根本不曾问过他的意愿。墓碑上的字,我无能为力,可是,难道连他最贴身的东西上,都不能有他真正的名字么?”

流光默然,只是安静的看着蔷薇的举动,一语不发。

短短几日之间,先后送走了三个人,也许她与这三个人哪一个交往都不算太多,可是每一个人对蔷薇而言,都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意义。

这些日子以来,蔷薇表现的很平静,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这三个人的离去而伤怀。

虽然流光知道这种平静未必是种好事,可是大乱方靡,要做的善后事务太多,他早出晚归,除了每日忙完回来到蔷薇房中看一眼她的睡颜之外,竟连面都很少见到,就连蔷薇想来见小麟子,都是请厉玄传话给他,他才安排了时间带她过来。

他知道他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认真的解决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可是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看着身前望着棺椁默默站立的纤弱背影,流光伸出手去揉了揉额头,就快了,这是最后一件事情,处理完小麟子的丧事,他就可以腾出时间来,好好的陪陪蔷薇。

误会,伤害,曾经说得出口与说不出口的话,除了那唯一的一件事情之外,他不想再隐瞒蔷薇任何事情。

他会好好的面对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疼惜她,包容她,宠爱她,让她以后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不快乐。

流光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眼中流转出一抹温暖,一抹期待。

年华流转,苦尽甘来,他与蔷薇之间经历了这么多,总该到了一帆风顺的时候了吧?

几天,只要再有几天,他就可以处理完手中全部的事情,然后和皇兄告假,专心的陪伴蔷薇。

可是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如果他早知道这几天之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的话,恐怕就是有天大的工作,也一定会立刻抛掉,绝不再耽搁。

只是可叹芸芸人生,又有几个人,可以早知道?

入夜,蔷薇房间的门被人小心翼翼的推开,流光慢慢走近床边,看着蔷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谥的睡颜。

上苑之变之后,群臣中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前些日子云皇与靖王之间的不睦都是做给反贼看的假相,果然,几乎是从上苑一回来,靖王就立刻官复原职,甚至更得重用。

天家无情,皇室子弟能有如云皇与靖王感情如此密切的兄弟,实在也可以算得上是异数。

流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很忙,他与云皇将计就计,力求将朝中心怀不轨者一网打尽,可是大变之后的安抚人心,平衡权力,委实是件很费心力的事情,即使惊才绝艳如他,也不得不日日夙兴夜寐,小心处理。

如此的忙乱背后,就是连想见蔷薇一面,和她说上两句话,都成了一种奢望。

每日清早他出门的时候,蔷薇还没有醒,而等到夜晚他归来,蔷薇又早己安眠。

蔷薇的易困易累从前些日子就一直如此,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流光有些疑惑,但日日如此,反而成了种习惯。

一日之间,韩书仪,司马翎,陆霖云先后在蔷薇眼前丧命,再加上小麟子的葬礼。死亡本就是最耗费心力的事情,更遑论这些人对于蔷薇而言,都有着不可替代的特殊意义,经逢此事,无论是谁,恐怕都难免心力交瘁,睡的多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掐指算算,除了那天带她去看小麟子,他好像至少己经有四五天,连句话都没有和她说了。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蔷薇的被角掖了掖,流光知道蔷薇睡觉一向很轻,所以他的动作刻意做的重了一点,他心底里隐隐的希望蔷薇可以因为他的动作而被惊醒,即使这样会扰了她的好眠,可是哪怕迷迷糊糊的跟他抱怨几声也好。

他实在很想听她的声音,打从心底里渴望,这么多天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回来还能看到她好好的睡在靖王府中的**,他只怕都要以为她己经走了。

想到走这个字,流光的心头就忍不住一跳,然而随即目光闪动,透出一股子带着点疯狂之意的执拧。

他早就不只一次的说过,蔷薇不能走,除了他的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他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因为他甚至己经准备好了好几种绑住她的方法,那些方法也许很过分,很无赖,甚至不择手段,可是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再过分的事情,他也做的出来!

就算蔷薇会因此而恨他,那也要在他的身边恨他。

从再次遇到蔷薇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对这个女子放手,就算还恨着她怨着她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一毫要放手的念头,到了如今云开雾散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手指情不自禁的捏紧了被角,甚至将蔷薇压在身下的被子者都抽的动了一动。

这样大的动作让流光立刻由自己的执念中惊醒,下意识的松了手,生怕惊醒蔷薇,然而急切转过去的目光里却又带着种期待,希望自己真的惊醒了她。

然而蔷薇睡的很安稳,连长长的睫毛都没有动一动。

流光有些懊恼,又有些为自己幼稚的想法而觉得好笑,俯下身子,在蔷薇额间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如来时一般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带好房门,又悄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的蔷薇依然闭着眼睛,仿佛睡的很安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似乎打算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就这样睡到天亮……

突然间,蔷薇的眼睛没有丝毫预兆,猛的张开,眸光清灵透澈,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她缓缓的坐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转头看了看滴漏,计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间轻声叫道:“冥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