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绝密档案(二)

娘亲拉着她的手走进高大空旷到几乎让人望而生畏的神殿,指着里面一尊两人多高,黑袍银甲,面目英俊却神情呆板的塑像对她说:“你看清楚,这个人就是你外公,这座沙堡,就是你外公和他四十万兄弟的埋骨之地,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就要想办法查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还你外公,还我慕容家一个清白!”

娘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凄厉,使得原本就由于常年操劳和身体不好而显得发黄的面色更加的枯槁不堪,然而眼中的那份不甘与愤恨,却执着的近乎疯狂。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那尊人像,说实话,那尊人像雕的并不是不好,用料皆是上等,雕工也很不错,但一眼看过去,却让人觉得塑像就是塑像,扑面一股子泥塑木胎的味道,远不如洛王楚言书房中那寥寥几笔的画像传神。

然而无论怎么样,那天夜里娘亲成功的把冠军堡这个名字种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无论天气怎样恶劣,都一定会想办法来这里看一看。

也就是这种习惯,让她巧遇了当年入质赤焰途中因迷路而被困沙堡的流光,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们一行人。

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如果要想查清当年的那件事情,还慕容家一个清白,首先,就必须读懂这座城堡。

她不停的来,每一次都觉得这座荒无人烟,孤零零矗立在大漠中的城堡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每一次,她都猜不出来这座城堡究竟要对她说些什么。

她拼命的收集和这座城堡有关的一切,为什么要建它,开工的日期,设计者,施工者,用了多少人力,多少时日,完工的日期,住在里面的是些什么人,为什么会荒废,那些口口声声在里面见到鬼的人,见到究竟是些什么样的鬼?

冠军堡在赤焰从来都不是秘密,它是一个荣誉,甚至是一面锦旗,就是由冠军堡之役开始,赤焰和朝云,开始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一个蒸蒸日上,日益强大,一个穷途末路,逐渐衰微。

赤焰每个人都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谈论它,那些曾经参与建造了冠军堡的民夫,更是如此。可就是这样一个如此有名的地方,任凭蔷薇用尽了所有的方法,竟然都无法打听到它的设计者是谁。

后来从当年一个民夫小头目的口中,蔷薇无意中了解到,那座冠军堡打地基的方法很奇怪,有些地方挖的很深,还用最大的铜柱铁锁加固,而有的地方却连动也不动,并且严禁挖掘,根本不符合一般建房子打地基的规律。

那个小头目识一点字,又对建筑很感兴趣,曾经自己钻研过一点,因此对那种不合常规的做法印象很深,他回忆着说道,当冠军堡全部地基完工的时候,他感觉那整个工程,就仿佛一个有着无数触须的爪子,将方圆数十里的地面牢牢的扣在手里,哪怕遇到修罗沙海中最狂暴最肆虐的风沙,也绝不会动摇一点。

整个施工过程中,工地的气氛都极其压抑,那个设计者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所有指令都由军方高级人员传达,并且严禁询问讨论。而最为奇特的事情是,那里号称是坑杀朝云四十万精兵的原址,可是在规模如此庞大的挖掘过程中,从到头尾,竟没有挖出过任何一具尸骨。

这段叙述让蔷薇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却也因此深刻的体会到,冠军堡里隐藏的秘密,恐怕远比她想像的还要多,她更加频繁的去冠军堡查探,也更加用心的去寻查冠军堡设计者的身份,可令她惊奇的是,这样一件本应人人皆知的事情,竟仿佛是赤焰的顶级机密,似乎只有焰皇那个级别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

这个神秘的设计者,一直是蔷薇心头去不掉的一根刺,此时突然在楚煜给她的卷轴中凭空跳出来,蔷薇心头的疑团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成倍增加。

匠神诸葛轩辕以制器闻名风林大陆,建筑并不是最擅长的,他认为自己的建筑技艺还没有达到最好的程度,所以从不轻易出手,留下的遗迹也少。所谓物以稀为贵,哪个城镇如果能有一座匠神留下的建筑,哪怕仅仅是指点过一花一木的位置,也足以让那个地方为之自豪。可是冠军堡这样庞大的一件匠神遗物,不仅没有被拿出来炫耀,反而全力掩藏,讳莫如深,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座过分庞大的沙堡底下,又到底埋藏了些什么?

揉了揉想的发痛的额头,蔷薇走到一边,背靠着一根柱子滑坐在地上。

如果早一点知道这件事情,她还可以想办法找到诸葛轩辕,求也好逼也好,哪怕是用下作的手段也无所谓,只要能撬开诸葛轩辕的嘴,亲耳听到冠军堡的秘密。

可是如今呢?匠神己于两年前仙逝,就算知道了他就是冠军堡的缔造者,又能有什么用?难道她还能把诸葛轩辕的尸骨从地下挖出来,再逼他开口?

将卷轴扔到一边,蔷薇面上苦笑一片,她早就该想到的,赤焰近年来所有的档案都在帝国档案馆中存档,只有这份风林历一千五百三十三年的档案被人整体抽离。只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这份档案的重要性。

而以七皇子楚煜的谨慎小心,怎么可能轻易将如此重要的情报外泄?若不是明知匠神己死,这份档案就算拿到了也没有用,他又怎么会主动提出要给她?

就算他对自己再好,终究也是赤焰的皇子,未来的焰皇。她对他再重要,又怎么能重得过万里如画江山?

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

蔷薇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月光从门外倾泻而入,将那人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地上,纵然来人背对月光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只从那挺拔的身姿与雍容的气度,蔷薇就己经轻易明了那人的身份。

局促的站起身来,蔷薇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曾经心无隔阂,曾经肌肤相映,曾经如此靠近如此亲密……

曾经,也仅仅只是曾经。

流光在门口站了许久,似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来,终于,他慢慢的撩起袍摆,抬起的步履似有千斤重,落地之时,却又悄无声息。

气氛压抑的让蔷薇觉得胸腔都快要爆炸,却连一个突破口都找不到。

流光虽然进了门,但也仅仅是靠近了那么一步。

站在门口,看着在月光下肌肤莹润,面色却苍白的不像话的蔷薇,流光轻轻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语气温和平静,远不是蔷薇想像中被人欺骗的愤怒,只是不知为什么,这平静反而越发让人觉得由骨子里渗出凉意来。

不自觉的咬紧嘴唇,蔷薇用力摇了摇头。

她能说什么?说是莲华强迫她?可事实远非如此,流光在档案馆叫她公主的时候,莲华并不在场,她明明可以否认,明明可以告诉流光她不是。

可是她没有这么做,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她骗了流光,这是事实。

流光静静的看着她,本就常常浮着一层雾气的眸子里迷蒙之色更为浓重,让人越发连一丝丝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又站了一会儿,他才静静的第二次开了口:“我来找你拿回一件东西。”

蔷薇一怔,先是张大了眸子看着流光,她向来身无长物,如今又是阶下之囚,身上有什么东西能是流光要的?

然而心念一转,立时明白。

低下头强忍着己经泛上眼框的泪水,慢慢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碧绿通透的翠玉手串。

他们成亲之前的那个夜里,流光把这串手串作为聘礼给她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这是他和莲华之间的羁绊,如今她己不是莲华,哪里还有资格戴着?

想要把手串递给流光,又想到那样一来难免会有肌肤接触,于是上前一步,轻轻将手串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月光下手串上块块姿态各异的翡翠反射着莹润的色泽,凌乱的堆成一堆,光芒流转中愈见得深邃通幽。

流光在蔷薇退回原位之后伸手从桌上拿过,却忽然看到桌上还有另一件东西,水水的粉红色,锦缎面儿,绣着碧绿色的缠枝莲纹,下面缀着明黄色的流苏,却是个精致的荷包。

蔷薇随着流光的视线望过去,面色立时慌乱起来,伸手想要去拿,却被流光先一步捏在手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与底面同色的丝线绣着两行娟秀的小字,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流光一字一字慢慢念出,声音在夜色中如水般清凉,山溪过涧,淙淙流过心头,添一分热度便是清心除烦,但少了这一分热度,却是冰凉彻骨。

气氛蓦然陷入极致的沉寂。

流光将那荷包拿在手中看了许久许久,才轻轻放在原位。

再抬起头来看着蔷薇的时候,眸中雾气忽然全数退去,毫不掩饰毫不遮蔽,清晰的让蔷薇的心仿佛被用力的提到了嗓子眼。

那双一向神采飞扬,一向成竹在胸的眸子里,此时悲伤流溢,苍凉一派。让蔷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是流光?

流光眼神痛苦的望着蔷薇,喉结轻轻的上下滚动,似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终于,他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的对蔷薇说道:“我曾对你放下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