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生死之战(三)

难道只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地位卑微,身份尴尬,而如今时移事易,他己经成了朝云堂堂的靖王爷,位高权尊,所以她就等不急来巴结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死有余辜!

自己不过是演场戏逗弄一下她,想来,还是便宜了她!

虽然这么想着,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没来由的憋闷,情不自禁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茶杯猛的一跳。

“主子?”厉玄刚好传了令和岳陵一道走进大厅,被流光的动作吓了一跳。

流光一怔,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们,却是面沉如水,只淡淡问道:“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等王爷一声令下!”岳陵性子直,流光只一问,立刻将刚才看到流光不妥的举动忘了个干净,大步上前,双手一拱说道:“这些天可把弟兄们给憋坏了,王爷,您可一定要让弟兄们杀个过瘾。三十年前他们怎么杀了我们的父兄长辈,今天我们就怎么杀回来!”

流光冷冷的瞪了岳陵一眼,岳陵立刻缩了缩脖子,一句话都不敢再说,生怕流光又说把他关到天牢里去,不让他上阵杀敌。

轻轻咳了一下,流光自己也有些为方才的失态懊恼。他很清楚,身为此次战役的主帅,无论心中有多少不安忐忑,也一丝半点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应该安定淡然,应该胸有成竹,可以谨慎到苛刻,却绝不能慌乱,至于其他任何有可能影响到军心的行为,更是一星半点儿都不应该有。

可是方才……

没有为楚煜的兵临城下,轮番攻击乱了阵脚,没有为寡众悬殊,情势恶劣而忧心,甚至没有为陆霖修的迟迟不到而焦躁,却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压不下心中的火气。

这种失态,让他怎么能原谅自己?

这样的不堪大用,又让他怎么去辅佐哥哥云皇流夜?

心下翻腾乱成一片,面上却是丝毫不漏,淡淡对岳陵说道:“等一下用到你们的时候,自然任你们尽情冲杀,只有一条,无论你们冲杀到哪里,冲杀的多么尽兴,只要收兵的金声一响,你们所有人,只要还没死,就必须在半柱香之内全数退回城中,能做到吗?”

“这……”岳陵微微一愣,有些犹疑,要是手下将士正冲杀到兴头上,哪里是说退就能退回来的?他带领的蔷薇军是流光的亲军,本来上阵的机会就少,这一次难得有机会可以与数十年来的死敌作战,却又出了这么个限制,于是模棱两可的说道:“这个,属下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流光截口打断岳陵的话:“做得到要做到,做不到也要做到。如果有一个活着的人在规定时间内退不回来,我就军法处置,先斩了你这个统领,听清楚没有?”

流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色俱厉,竟然让人有种雷霆威压的感觉,岳陵几乎是下意识的单膝下跪,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道:“属下明白,金声一响,半柱香内,一定全数退回!”

“很好,记得你现在说过的话。”流光轻轻挥手:“集合所有人,立刻赶往情势最急的南门,等候命令。”

“是!”岳陵含胸俯首拜下,然后起身大步出门去完成流光下达的命令。

此时,城楼之上。

陆明持谴了人去向流光报告暂时停战的军情,自己心下却是一片焦急。

守城的将士己经戮战一昼夜,早己累的筋疲力尽,全凭着一口气撑着,此时楚煜突然停止进攻,这些将士立时泄了那股劲,除了必须的巡逻防范之外,其他人都就地或坐或卧,靠着城墙喘息休憩。

按说大战之中终于能够得到休息应该是好事,陆明持却知道,这种休息不仅不好,反而会要命。这就好比一个人在长跑,如果一直跑着直到终点也就罢了,可如果半途突然停下来休息,哪怕只休息几分钟,当他再次起来跑的时候,不仅不会觉得体力得到补充,反而会比刚才跑着的时候还要累!

因为当你休息的时候,你的身体得到了信号,以为任务己经完成,之前一直被压制着的疲劳和负累就会从你身体看不到的地方通通涌现出来,将你仅剩的体力消耗殆尽。

赤焰琳琅联军数量三倍于朝云,一直都是轮流攻城有张有弛,此时全体休息,等会再攻上来的时候,一定是集全部力量,做最后一击,而反观己方,陆明持只怕等下再战的时候,这些将士们的战力,连方才的一半都没有。

己消敌涨,这位带了一辈子兵的老将,此时竟也觉得头大如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就在陆明持一边观望敌情,一边拼命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城下赤焰琳琅联军中骤然响起一阵激昂的鼓声,陆明持身体一震,猛的凝目向城下望去,只见对方己经结成整齐的军阵,云梯冲车全数齐备,跃跃欲试!

陆明持狠狠一拳砸在城墙垛口上,目眦尽裂,狂吼一声:“守城!”

经过方才那一会休息,朝云军士只觉浑身酥软,原本能射出五百步的箭,此时连三百步都射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底下潮水一样的赤焰琳琅联军不断的涌向城墙,云梯一架一架的钩上垛口,冲车也在众人的掩护下一步步逼近城门边。

所幸此时生死攸关,就算方才的休息使得战力打了折扣,可此时困兽一般的境况,也最大限度的逼出了每个人身体里最后一点潜力,朝云守军拼死顽抗,滚石,擂木,热汤,流水介一样的浇下去,箭羽更是毫不吝惜,拼命的朝下攒射,偶尔有一两个赤焰军兵冲上城墙,就近身相博,哪怕是同归于尽,也绝不失守。

战况惨烈至极,火光喊杀冲天,映红了整个漆黑的天幕,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在黑夜中一下接着一下,沉闷的犹如某种古老歌谣节奏,而鲜血罂粟一般绽放在每一块城砖上,在松明子火把的烟气中,被无限放大成红色的汪洋大海。

陆明持一刀砍翻一个刚刚爬上城墙的赤焰士兵,却猛的听到楼下的城门传来“咔喇”一声巨响,紧接着,那原本沉闷的撞门声,也突兀的改变了音调,夹杂着撕扯嘈杂的摩擦声。

几步扑到内侧城楼向下望去,只见原本坚实的大门此时己经开始向内凹陷,三重巨大的门栓有两根己然从中断裂,露出尖锐的木茬。

情不自禁的摇晃了一下身形,陆明持只觉眼前一阵昏暗……

旭日,危矣!!!

皇宫中秘道的出口在北门外一座小山峰里,洞口隐蔽,树木丛生。小时候莲华偷溜出宫的时候曾经带着蔷薇从这里走过,后来年纪大了,出宫也没有以前那么受限制,早己许久不用,想不到今天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钻出洞口辩了辩方向,蔷薇不急着下山,却绕着山坡,往南面草场的方向跑去。

此地民风淳朴,向来少有偷盗抢劫的事情发生,因此有一种特别的马匹放养的习俗。

也就是说,此地山民养马,除了在家里留一两匹备急用的马匹之外,如果有多余的马匹,并不是养在家里,而是在马身上烙上代表自己家的印子,然后放到山里,任其自由游荡,觅食休养,如果要用的时候,就拿上套马索,用一种特制的马哨呼唤,套住之后配上鞍子即可。

有时一时捉不到自己家的马,又实在急于使用,也常常捉了别人家的马先来用,用完了再原样放回山林即可。

此时蔷薇所要做的,就是去找一匹放养的马。

跑到南边草场马匹经常出没的地方,蔷薇随手从地上掐下一片草叶子,放进嘴里,吹出一种清利悠长的音调。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匹马小步朝这边跑来,出来仓促,自然没有鞍鞯笼头,但蔷薇也顾不了这么多,翻身上马,双手抱紧马脖子,一夹马腹,轻喝一声:“驾!”

那马儿立刻四蹄飞腾,顺着蔷薇的指引奔驰而去。

所幸常年生活在这里,马术并不差,即使是光马,也可以骑的稳稳当当,不过饶是如此,等到傍晚时分到了冠军堡的时候,蔷薇还是有种全身都几乎散了架的感觉,动作极其不雅的从马上爬下来,蔷薇用力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拍拍马让它自由活动,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巍峨雄壮的苍苍沙堡。

在旭日这十余年来,蔷薇并没有少来这里,莲华虽然有时会罚她罚的很狠,但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主子,至少,她每个月会给自己放三天假。

这三天假,只要没有其他事情,她一定是在这座沙堡中度过。

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座沙堡想要开口跟她说话,因为某种原因所以说不出来,而只要她找到了那个原因,找到了让沙堡开口的关键,那么娘亲交待给她的那件事情,就一定会迎刃而解。

所以她不断的来这里,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的丈量这座巨大的城堡,她想,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找到让这个城堡开口的秘密,告诉她三十年前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那个神殿中的秘室,就是她一次探索时无意中发现的。

站在冠军堡正门前抬头上望,堡门上三个鲜红的大字依然狰狞又充满血腥气,蔷薇深深吸了口沙漠中略略呛人的空气,忽然觉得胸口某个地方丝丝抽痛,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