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下著滂沱大雨,树木被强风撼动,天上闪电雷鸣大作,一声接著一声轰然作响,像恶魔们在彼此召唤。

路人-被雨声惊醒,她眯著眼看见雨水斜洒进屋子里,窗前的地上全湿了,她甚至能感到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她掀开毯子缓缓地坐起身,等待那股晕眩感退去,打算下床去关上窗户。

这时房门被打开,有个高大的人影走进来,先看了眼坐在床边的她,接著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

「你来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就像甜甜的糖浆一样,在黑暗中充满魅惑力。

康向誉转身来到她面前,扭亮床头灯,发现她的毯子已湿了一半,而她脸上和肩膀也是湿的,连忙取来乾毛巾替她擦拭,并在衣柜里找出了件棉衫递给她。

不知是想像还是太过敏感,路人-觉得他递给她衣服後,伸回手前似乎触碰了下她的头发;很轻,很快地一碰即离开。

「你自己可以换上吗?」见她红著脸地轻点头後,他又说:「这个房间太湿凉,不适合生病的你继续睡在这里,我回主屋去拿件雨衣过来,然後带你到主屋的客房去住。」

「好……」捏著棉衫,路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某种气氛的改变,她仰起头直勾勾地望著他。

她微启的唇仿佛是一种邀请,康向誉怔愣地无法阻止自己不去亲近。直到他的脸感觉到她吐出的气息时,他猛然惊醒,快速的直起身子,语气粗鲁地抛下一句:「我去拿雨衣。」接著便逃也似的跑出门外。

路人-睁大眼,困惑地望著他的背影,片刻之後,她才觉得有股被拒绝的羞恼。

咬咬下唇,她伸手解开睡衣上的扣子,然後费力地换上那件棉衫,心中思绪翻腾。

她知道,她真是有点动心了。

☆☆☆

康向誉将路人-送到客房安顿好後,便回到自己房间。

房间里有些闷热,他将窗子打开一道缝,让带著湿气的冷空气吹进来,然後他脱去上衣躺在**,但仍觉得心跳得飞快,有些头昏眼花。

心理与生理的冲击四面八方地向他合拢,康向誉咬著牙,强迫自己抗拒那股力量,却无能为力。

每当他与某个女人的友谊想更进一步的发展,接近爱情边缘时,就会受到这样的折磨。可是这一次的恐慌较以往来得快,他喜欢路人-,但还没有爱上她,起码到目前为止是如此。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他俩认识得还不够久,还感觉不到那种强烈的情感。可是他也感觉到她对他的确是特别的——这就足以触发他心中所有的焦虑。除非他永不再见到路人-,并把那股特殊的情绪置於脑後,否则这压力将不会消失。

不过他更明白,他永远也做不到。

☆☆☆

连著几天一会儿刮风下雨、一会儿又阳光普照,生病的人最怕这种-冷-热的天气了,身体刚适应温暖的气温,转眼问风雨又大肆来袭,或是保暖的衣物刚紧裹上身,艳阳却又照得人汗流浃背。

不过,气候的突兀变化,恰可用来形容路人-的紊乱心情,因为康向誉就如同天气般对她-冷-热。

当他望著她的时候,她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意,而她每每试著以笑容鼓励他时,他随即就换了脸色,僵硬地转身离开。

他的行为令她困惑至极,更无从猜测他的真正心意,他对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意?她迷惘了。

赤著脚踩在客房地毯上,路人-伸了个懒腰,然後摸摸额头探试温度,她知道自己的病已好得差不多,正打算去洗个澡时,她听见内线电话响起。

接听前,她偷偷盼望能听到康向誉的声音,结果却是罗川,他告诉她有一通外线电话。

路人-猜想,应是母亲或是妹妹打来的。果不其然,当她按下外线电话的键接听时,便听到妹妹路人-的声音。

「-,我这两天会去找你帮个忙,你有没有乖乖保养自己的脸皮?」

「不行啦,我前两天病了,现在丑得跟鬼一样。」她的脸色因生病而苍白得可怕。

「啊,你又病了!」路人-在电话那端嚷著,「喂,才出门几天你就又病了,你去的是什么鬼地方呀,我看你还是收拾行李快回家吧。」

大姊什么都好,但就是吹不得风、淋不得雨,所以母亲和小妹也都赞成她的意见,不希望大姊常出远门。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过,你的忙我暂时帮不上,所以你还是找-帮忙好了。」

「-不行啦,她又在武馆里摔得鼻青脸肿,整张脸肿得此猪头还要惨。」路人-苦恼地说:「何况这次是替孕妇装专柜拍新一季的型录,-那种娇柔的气质不适合啦。」

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这样吧,你多扑点粉,腮红刷厚点,有点因怀孕而生的娇弱感也不错。」

「-,虽然我和-每次都象徵性的收你一点点费用,但你不能老是贪图省钱,就找自家姊妹跨刀替业主当模特儿。」路人-的口气转为埋怨,「上次你骗我是替药商拍头痛药的海报,结果我在药妆店看到的,却是我笑得像傻蛋一样捧著便秘药的海报,那件事我都还没和你算帐呢!」一想起店里的药师们偷偷地对她指指点点,她就觉得难堪。

「呵呵呵……」路人-不住地乾笑,她不敢告诉姊姊,她手边还有个案子是促进和谐的男性用药,也正想找姊妹们充当模特儿拍海报。

「你真找不到合适……嗯,是便宜的模特儿了?」路人-太了解自己妹妹贪便宜的个性。

「一时间真的找不到,而广告社那边又催得急,逼我快点把拍好的照片交给美工部门,我已经定投无路了,亲爱的-,求求你——」路人-拉长尾音,睁著眼说瞎话,「你就可怜、可怜我,再帮我一次吧!」模特儿多得是,但要省钱又肯全力配合的人选嘛,当然还是找自家姊妹方便。

反正那种三流的广告社也从不挑剔她找来的模特儿,只要照片效果好就好了。

「室内还是室外?」路人-动摇地问。

「室内。因为最近一直下雨,我可不想让你病情加重,所以要请你的雇主帮个忙,借个有大片墙壁的地方让我们拍照。」

「好吧。」路人-叹了口气,以为难的语气说:「但我得先问过我雇主的意思,他答应才成,所以你最好先做另找他人的心理准备。」虽然依康向誉的为人来说,他不至於那么不大方,可是谁知道呢?

「-,这你就甭担心,嘿嘿!」路人-小狐狸似地怪笑两声,「我刚在电话里已经问过康先生,他很大方的说没问题喔。」-

这丫头,动作还真是快!路人-不禁哀叹。

☆☆☆

罗川手上抱著一堆邮件走回办公室,看见康向誉坐在桌前发呆,连文件掉了几张在地上都忘了拾起来。他砰地一声将邮件放到桌上时,康向誉才回过神来望了他一眼。

「六份早报、两份英文报塞在信箱里,还是被雨淋湿了,几本周刊和外国邮报包了胶纸,所以还好,但厚点的几本物料杂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箱满了塞不进去,邮差老李就这么扔在地上,看来除了再加大信箱外,我们还是不该省邮资,得打个电话去改成挂号收信……咦,不对,这上面明明是挂号邮件的戳记,怎么邮差老李还乱扔,啧,真是可恶,看我晚上下去揍他一顿才怪!」邮差老李是罗川远房表哥,两人熟稔得很。

他抬眼看了看在桌面上翻找文件的康向誉,淡淡地说:「你正在找的文件,掉在你脚边。」

「喔,谢了。」康向誉弯腰拾了起来。

「还有,康老大,你的魂掉在楼上客房里,记得也去捡回来。」罗川拿著纸巾将杂志上的水分吸乾,懊恼地一页页分开沾黏成一团的纸张。

康向誉皱紧眉心,不愿作出任何回应。

「要不是上回去朱律师那里时,遇到那个突发状况,不然你这会儿何必苦恼?」罗川说话时一个分神,失手将湿掉的纸扯破,气得他用脚勾来垃圾桶把湿掉的杂志全扔进去。「康老大,你还是再上朱律师那里一趟,将该办的事情快办一办吧。」

「我刚接到电话,说事情要再缓一缓。」康向誉闷闷地说。

「啧,又要缓一缓?」罗川拿著纸笔将需要再补买一份的刊物名称记录下来,以便再次传真订单。「别说我没提醒你,距离何嬷嬷销假回来的日子,可是越来越近了。」

瞥了他一眼,康向誉不语地思考著。他曾经和死神擦身而过,从此一切都改变了,大难不死,如今每一天都是个恩赐,每一分钟都该珍惜。他深吸了口气,心中下了个决定。

☆☆☆

拉开冰箱门,路人-忍不住嘟嚷一声:「真是蝗虫过境!」才过没几天,冰箱内的食物就已所剩不多。

路人耶不知道的是,罗川因贪恋她的厨艺,每天都是吃完晚餐才下班回家,所以冰箱内的食物才会以极快的速度减少。

她挽起袖子将食材取出,心里纳闷著,罗川和康向誉身上并没有多余的赘肉,但依他们那种食量,吃下去的食物是跑哪儿去了?洗洗切切的动作没有停歇,路人-的思维也没有停止,她想著的是,她到底该怎么办?当她矜持地保持不动声色,康向誉就用那双似说著话的眼睛望著她;当她眨眨眼笑著迎视他,他就面容一整地转身离开。

让她不表现出心意也不是,表现出心意更不是,一颗心七上八下,教她日夜寝食难安。

唉,她还能如何呢?一切就交给时间吧。

☆☆☆

康向誉走进厨房,接过路人-手里已盛好菜肴的盘子,「你有访客。」

路人-仰头望著他,在被他眼里的流光吸进去的前一秒才回过神。「呃,我有访客?」她眨眨眼,突然想起路人-说过要来的事情。「那大概是我的妹妹。」

她转身从墙上的纸巾架怞出纸巾擦乾手,准备到客厅去见妹妹。

「应该不是。」

康向誉将菜盘放在厨房桌上,然後拉住她的手肘,在她疑惑地望向他时,伸掌抚住她的额探试著温度。「你的烧退了,但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唔……」本来没有,但看到你就又有了。

「除了体力还有点不济,大致上都好得差不多了。」她尽力维持声调的平稳。

他抚著她额头的掌已放下,但握住她手肘的手指却没松开,「。」这是他第一次当她面唤她的名,「累了就去休息。」

「嗯。」她轻轻应了声,困惑地不知该出现什么样的神情才好。她担心若是流露出一丝丝情感,他又会立刻转身离开,所以她竭力表现淡漠,冀望他留下来,就算只有几分钟、几秒钟,和她多说几句话也好。

凝视著他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睛,不确定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急忙找了个话题,「对了,食材都用完了,午饭後我会开车到镇上去采购,但我实在没有把握不会走错路,所以你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去?」

「你的体力足以开车到镇上去购物了吗?」康向誉看著她因病削尖了的下巴,无法不担忧。

「可以的!」路人-忽然紧咬住下唇,因为她发觉到自己的口气显得太过兴奋,轻呼出一口气後,她淡淡地又说:「可以的,我几乎完全痊愈了。」

若在以往,她会感到自己是在委曲求全,但现在她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康向誉沉默不语,似乎内心正在抉择著什么,最後他终於开口说:「下午我需要等几通工作上的电话,所以傍晚再去购物好吗?若是来不及煮晚餐,我们就在镇上的餐厅用餐。」

他明白他不该有与她独处的机会,但他就是阻止不了自己。

「好的,等你们的工作结束後再去购物。」她心里满是遏止不住的雀跃。

悄悄地吸吐几口气,她投给他一抹冷淡而有礼的微笑,「我该到客厅去见访客了。」

轻轻挣开她所依恋的掌心,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厨房。

她的淡漠、她的疏离、她的眼睛不再对他闪现光芒,在在令康向誉感到异常难受。他僵著一张脸,端起桌上的菜盘,心情不佳地走进餐室。

☆☆☆

路人-见到端坐在沙发上的访客时,不由得感到诧异。「冠菁,是你来找我?」

她们家三姊妹和大姑姑的女儿黄冠菁,向来说不上有多热络,她怎么会特意到这交通不算便利的地方来探望她呢?而且还打扮得这般艳光四射。

「-表姊,妈妈要我代她向你问声好,这是你爱吃的蜜饯,送给你。」黄冠菁笑得甜蜜蜜地自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将礼盒递过去。

「呃,谢谢。」

她什么时候爱吃这种蜜饯了,自己怎么都不知道呢?路人-接过礼盒,两人一同落坐在沙发上。

「坤表姊,在这里工作忙不忙、累不累?」黄冠菁弯著唇角直对著路人-笑,眼神却不时飘往厨房的方向。

路人——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她明白了大姑姑为什么坚持一定要她暂代何嬷嬷的工作,也明白了黄冠菁来访的真正目的,更明白了她在康家工作,是个多么适合黄冠菁来访的藉口。

她微笑地回答:「工作上一切还好,多谢关心。」

「妈妈本来是要我来帮何嬷嬷的忙,但你也知道的,从小妈妈就疼我,舍不得让我进厨房弄粗了手,所以我的厨艺实在不精……」黄冠菁暗自纳闷,康向誉怎么进了厨房就没再出来呢?

「我了解。」路人-点点头。

挥刀剁断猪大骨,也是需要点蛮劲的,更别说厨房里那些油腻洗刷的工作了。

「可是妈妈和我也都担心,让-表姊来代何嬷嬷的工作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妈妈要我常来探望-表姊。」黄冠菁转回视线看向路人-,不过却是直盯著她膝上那盒蜜饯。

「冠菁,我们俩又不是外人,你有话就直说。」路人-先是笑叹了口气,然後便挑明著讲:「是大姑姑中意的,还是你自己中意的?」她打开蜜饯礼盒,递给她。

「嘘!」黄冠菁将食指搁在唇上,示意路人-音量放低点。「都有一点。妈妈和我有一次来探访何嬷嬷时发现的,康先生样貌,学历、环境都不差,所以罗!」她顺手拈了一颗蜜饯放进自己嘴里。

「喔。」路人-同意她的话,他的条件的确不差。

「只不过得有点耐心,等他把麻烦事处理好。」怞出桌上的面纸,将核吐在面纸上後,黄冠菁又挑了另一种口味的蜜饯放进嘴里。

「什么麻烦事?」路人-好奇心大起,只差没竖著耳朵等待下文了。

黄冠菁扬高一道柳眉,「-表姊,难道你也……」

「呃……」路人-一时语塞,讷讷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吗?只有天知道。

黄冠菁话倒是说得很大方,「是也没关系,公平竞争嘛。」她顿了一顿,接著说:「只是,如此一来我就不能将情报泄漏给你知道了。」

路人-突然将蜜饯礼盒的盒盖盖上。

「啊,这样就不给吃了?-表姊,你真小气耶!」黄冠菁嘟著嘴,眼睛死盯著蜜饯礼盒不放。

路人-失笑,站起身说:「你真正想见的人现在正在吃午饭,走吧,就当是我邀请你,一起吃饭去吧。」

她笑著又说:「尽量替你制造机会,这不也是大姑姑安排我暂代何嬷嬷工作的主要目的吗?」

但她坏心地想,就算黄冠菁没被康向誉和罗川的吃相给吓坏,上了桌,她恐怕也抢不到什么饭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