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仿佛浸透了浓墨,黑沉沉的,看不到一丝星光,无边的黑暗带着无限的杀机,死死地笼罩在方圆不到三里的高地。半夜时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春雨开始从低低的云层的缝隙中洒落下来,裹挟着依旧寒意凛凛的山风,落在人的身上竟是异常地冰冷。

一支一万五千人左右的赵军骑兵,沿着熟悉的山间小路,冒着冰冷的夜雨,宛如一只只灵敏的狸猫穿梭在茂密的山林中,一万五千人的骑士都身穿黑色武士服,连身下的战马也全部都是黑色,只是在左臂上扎着一条白色布条用作和秦军的区别。在这样浓黑的夜色里宛如一只只山间的幽灵,敏捷地向高地上的秦军营帐摸去。

此时的秦军大营,在不大的高地上整齐地排布着,本应高高飘扬在营帐上的旗帜这时却散乱地丢在营地四处,漆黑的营地中看不到一丝人影的走动,偌大的高地似乎笼罩在一种无形的阴郁中,死寂而窒息。

负责这次最大规模袭扰任务的赵军主帅乃是秦军旧将李良,李良本为秦国都尉将军,属于军中的中等将领,自从降赵之后倒也颇受赵王礼遇,只是眼看赵国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起来,尤其是听到蒙恬和王贲亲自领军来攻邯郸的消息,心中总是有一丝暗暗的懊悔。

由于一向仰慕王贲等这些秦军名将的威名,李良这时虽然发觉秦军营地中的种种颓丧的败军之相,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让随行的副将陈谦极为不满。

陈谦乃是陈余的族弟,追随陈余和张耳拥立赵歇为赵王,自认功劳虽然比不上陈余和张耳,但是却远远高过李良这样的秦军降将。如今受张耳暗中秘嘱监视李良的一切言行。这才无奈屈居李良之下。

这时看到李良踌躇不前,不觉冷冷地闷哼道:“将军,秦军刚经历数次惨败虽然实力不可小视,但是士气低落,正是我们再立功勋的时候!”

李良沉吟着看了一眼夜色中依旧一片死寂秦军营地,冷冷地点头道:“王贲乃是武成侯王翦之子,自幼追随王翦平定天下,胸中谋略绝非普通将领可比!”

陈谦不屑地冷笑道:“什么武成侯,王翦死掉多时了,你还这样念念不忘。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良闻言,心中一阵大怒。转身看到后面静静而行的众赵军士兵,这才竭力将怒火压制了下去,勉强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大家小心前进,秦弩厉害,大家小心提防!”

陈谦看李良竟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更是大怒。不由一勒缰绳,冷冷地喝道:“李良,赵王待你不薄,你不会是又想再次降秦了?”

李良被他这话气得浑身一颤,厉声喝道:“陈谦,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李良自归赵王以来,数次出生入死,若非看在国尉的面上,便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这时。另外一名郎中将看到两员主将在阵前如此争吵,不觉小心地劝道:“两位将军,大敌当前,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啊!”

李良闻言心中一凛,急忙回头向高地上的秦军阵营望去。却发觉营地中依旧一片死寂,心中登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同时,一种非常突兀的不祥的预感却忽然浮现在心中,挥之不去。

转眼瞥到陈谦那冷冷的笑容,李良暗暗把心一横。向跟在身后的那名中郎将低喝道:“赵合。前方必定有王贲的伏兵,我们立刻回师武安。我担心蒙恬正在绕路向武安赶去!”

他话音未落,便听陈谦冷笑道:“李良,想不到你果然贪生怕死,赵王还把你敬为上宾!”

李良本是秦军的高级将领,巨鹿大战之时,通过蒯通和徐公的游说,出于权衡利害,这才随大流归附了混乱新兴的力量…赵国。

后来,张启以十万秦军大破项羽,赵王为首的复兴起来的北方诸侯在这急转直下的情况下还没有来得及继续积蓄力量。好在随后张启的作战重心都在项羽的楚军方面,借着秦军南下攻楚的机会赵王才勉强找到了了喘息的机会。

这时的李良后悔也没用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了赵王的大将军,地位上仅次于陈余的国尉。虽然赵国的形式不容乐观,但是好在赵王赵歇还算恭谨谦让,令李良一时难起离去之心。

今天在这种大战将临的情况下几次三番被陈谦这样的下级顶撞嘲讽,心中的怒气使他有些微微地失去理智。

看着一脸不屑的陈谦,李良双眉一挑,冷冷地向身后的副将吩咐道:“赵迁随我带一万人从地势险要的北坡主攻,陈谦带领五千人从地势平缓的南坡佯攻,半个时辰后,无论成败立刻原路回撤,全速回师武安!”

陈谦这时虽然奉命监视李良,但是终究属于下级,在这种军令之下也不敢违拗,只是冷哼一声,带着五千人转身离去。

望着漆黑的夜色,李良暗自苦笑一声,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他不愿看到的,若是当真同陈余交恶,赵王那里便难混了许多,可是面对陈谦的怀疑,自己若不做辩解,在这一万五千名将士面前威信扫地,只怕损失的便不是简单的声誉了!

只是,眼下强敌就在眼前,已经不容他再做多想,只好低喝一声,带头向黑暗中冲去。

半夜时分,李良带着一万骑兵从地形险要的北坡悄悄向笼罩在沉沉夜色中的秦营摸去,这时,雨忽然下得大了起来,密集的雨声遮挡住了马蹄的脚步声,这让李良总算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冰冷的春雨打在身上,在山风的吹袭下,令人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李良一边带头策马向前走去,一边小心地凝神倾听秦军的动静,在一片死寂的夜色中,出去大雨的哗哗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异样的响动。

李良擦了一把额上那冰冷的雨水,身上的战甲已经淋得湿透了,分外地沉重,几乎使他的行动极为不便,视线也大受影响。作为秦将,是极少穿戴重型战甲的,李良在归赵后,为了在习惯上融入到赵人中去,这才勉强穿用这种极为影响行动的战甲。这时正要吩咐随身的亲兵上来为自己取下这些累赘的东西。

只听一声惨哼陡然传来,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阵比天上的夜雨还要密集数倍的箭雨如狂风暴雨一般向正在艰难跋涉的赵军席卷而来。

李良在那闷哼传来的瞬间便猛地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大声喝道:“通通卧倒,小心秦弩!”

话音未落,当先而行的数百人便在战马惨嘶声中滚落下马,伤亡不计其数,由于劲弩的射程大约可达五百米,这时的赵军在如蝗的箭雨中却看不到秦军的一点影子。

这时,李良已经意识到自己这次的袭扰已经完全在王贲的预料之中了,正要命令余下的赵军立刻调头回撤,却不妨眼前忽然再次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惨呼,原来路边竟不知何时布满了捕猎用兽夹,先前赵军骑在马上并未发现,加上马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秦弩射翻,失去战马的赵军被想也没有想到的捕兽夹夹得惨号四起,惶恐失措。

余下的人完好而没有受伤的,这时已经不到三成,一万人的精兵,竟然在还没有看到敌人影子的情况下损失过半,这令李良更加地不安起来。

而此时,在高地的南坡,五千负责佯攻的赵军,在距离高地上的秦军不到一般距离时,只听战马纷纷惨嘶一声,原本平坦的地面忽然现出无数陷阱,将正在放足狂奔的赵军骑兵登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而作为这支赵军的统帅,陈谦的战马更是首当其冲地落在了一人深的陷阱之内,战马被这忽然出现的情况摔断脖颈,当场毙命。陈谦在战马翻滚的瞬间虽然意识到了危险的猝然出现,却已经来不及防范,被战马狠狠地摔在五十多米以外,当时便昏死了过去。

这时,还没等在陷阱中的赵军回过神来,无数弩箭裹挟着冰冷的夜雨向已经反应过来,剩余不到半数正在挣扎的赵军袭来,只是短短不到小半个时辰,五千负责佯攻的赵军便在秦军的弩箭下全军覆没。

凄冷的春雨中,在营地的最高处,王贲正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冷冷地凝望着漆黑的夜色,倾听着夜空中低沉的喊杀声。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名秦军骑士快马来到王贲身前朗声道:“将军,南坡赵军已经悉数全歼,只余下北坡五千余赵军,正在借助地形顽抗。”

王贲心中一喜,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道:“命令大军立刻全歼所有赵军,战斗结束后,立刻向武安进发!”

那名秦军战士,闻言继续抱拳道:“将军,大军弩箭已经不多,若是进攻武安,只怕…”

王贲闻言,想了想,这才点头道:“本将军明白了,你下去吧。”

那名骑士闻言郑重地抱拳一礼,这才转身向下面的战场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