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

李世民带着疑问的口气。重复着这个名字。

“对,就是在民间被称为‘神医’的孙思邈。”李泰在一旁补充着。

李世民缓缓的点点头:“我对这个人有印象,曾经请他来做太医,却被他拒绝了。”

李世民的话中带有几分不满。李泰不知道这份不满来自何处,是因为孙思邈曾经拒绝过李世民的招揽,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在后世,李泰听多了这位“药王”孙思邈的传说,无形中比李世民多了一份信任和期待。

担心李世民拒绝孙思邈,而耽误了长孙皇后的病情,李泰不得不硬着头皮轻声劝说:“父皇,其实你我都清楚,母后的病情……,很不乐观。”

李泰用了“不乐观”这个词,虽然隐晦,却点破了李世民心中的担心,让李世民陷入了沉默。

李世民的性子在越是紧急的时刻,脸色越是平静。但李泰却注意到李世民死死握着得双拳上暴起的青筋。

立政殿大门前的石阶上,父子二人并排站立,就这么无言沉默。抬头平视,远处的小山上,点点欣欣向荣的绿色却缓解不了李泰和李世民心中的担忧。

过来许久。李世民好像才缓过神来,叹息一声:“那就让孙思邈来为你母后诊治一下吧。或者……。”

李世民微微摇摇头,背负双手,挥舞之间,赭黄色绣着盘龙的大袖带着点点的风声,转生走回大殿。

李世民同意让孙思邈为长孙皇后诊治,这让李泰心中稍稍安稳一些。急于和时间赛跑的李泰,冲着殿内招招手。本意是想叫阎婉出来嘱咐一番,却被眼尖的李治看见,拉着小兕子跟随在阎婉身后来到了李泰身前。

李治年纪较小,一脸的戚容,眼眶中饱含着泪水。小兕子嫩白的小脸上却挂满晶莹的泪水,仰着头,直直的看着李泰。

低下身子,轻轻为小兕子拂去脸上的泪花:“小兕子,别怕,四哥请了一位名医,一定会治好母后的病的,以后还要让母后带你去哥哥的王府中玩呢。”

小兕子似懂非懂的脑袋点的像小鸡叨米,牵着她的李治忍不住说道:“四哥,母后……。”

李泰瞪向这个小九,严厉的眼神让李治不敢说话,低下了头。

轻轻叹息一声,李泰拉过李治:“你要记得,在宫中,母后的孩子中,你是最大的了。既然如此,你就要承担起你自己的责任,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别让母后在病中再为你们操心,明白吗?”

李治抬起头:“四哥放心,稚奴知道怎么做。”

“那就好。”虽然口中应承着,但看着李治一脸担忧,李泰也不仅为之心痛:“稚奴,你照顾好弟弟妹妹就好。母后的病情有四哥呢。”

时间紧迫,顾不得多说,李泰松开拉着小九的手,郑重其事的对阎婉躬身一礼。

阎婉不知李泰是为何,急忙侧身闪到一边:“殿下,您……。”

“没什么!”直起身来的李泰,凝视着阎婉:“母后就拜托你了。”

不需要多说,阎婉清楚李泰话中的含义,同样对李泰还了一礼:“殿下放心,宫里面有我在。”

得到阎婉的肯定答复,李泰轻轻的抚摸一下小兕子的双垂髻,迈步离开了立政殿。

得到李世民同意孙思邈为长孙皇后诊治的允许,李泰顾不得在宫中不许骑马的禁令。出了虔化门,解开拉车的马匹,在侍卫的目瞪口呆中奔马出了皇宫。

从皇宫到李泰在延康坊的魏王府,中间需要穿过皇城的承天门大街,需要经过三省六部众多的官衙所在。时值正午,正好是官衙散衙的时候,虽然长孙皇后病重的消息被严禁传播,但在皇城中众多神通广大的官员心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见到李泰孤身一人,没有带有任何侍卫,一脸的严肃的在皇城中纵马狂奔,不知道长孙皇后病重的低级官员,心中暗骂李泰受宠疏狂。知道消息的高官却是一脸的震惊。

恰巧,李泰的老师、尚书令吏部尚书房玄龄,将作监大匠阎立德二人结伴从官衙出来,听到在皇城中刺耳的马蹄声,抬头望去,发现是李泰在策马疾驰。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不由的震惊戚然,站立在当场。

李泰神色坚毅的趴伏在马背上,身体随着马匹的起伏而摆动,见到自己的老师和丈人站立在官衙之间,不自觉的勒马放缓了速度。

随着马蹄叩击地面的嗒嗒声,李泰来到了二人面前,没等李泰下马行礼,房玄龄急声问道:“殿下,宫中可是……?”

低头看着抓着马缰的房玄龄和一脸急切的阎立德,李泰跳下马来,对二人行礼说道:“还好。宫中一切如常。”

房玄龄仔细的看着李泰的神色,虽然面色严峻,却没有那抹悲恸,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

没想,也没有必要和二人解释自己纵马狂奔的理由,李泰对阎立德说道:“丈人,婉儿在宫中伺候母后,你们不用担心。我还有事要回府一趟,改天再和二位尊长诉说详情。”

这个时候能让李泰离开长孙皇后身边,不顾规矩的在皇城中纵马急行,那就一定是大事了。这点二人还是能想明白的,见李泰不愿细说,二人也不便追问,异口同声的说道:“殿下,你的事情紧急,您自去忙吧,不够用管我们。”

李泰也顾不得客套,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李泰越走越远,房玄龄小声的嘀咕一声:“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乱子啊。”

李泰一路疾驰,顾不得快马惊动了百姓,回到了越王府门前。门房早早的就看到了远处而来李泰孤身一人的狂奔,急忙上前要为李泰牵马。

没等门房的殷勤,甚至都没等身下马匹停稳,李泰就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抢在门房啰嗦之前,大声的喊道:“文昊呢?让他来见我。”

文昊从二门小跑的来到李泰身前,见到李泰急切的样子,心中一惊:“殿下,莫不是……?”

“胡说什么呢?”李泰低声呵斥了文昊一句,问道:“孙思邈可还在府中。”

“在。正由侍卫看顾在府中的‘栖梅院’。”

“那好。”李泰看了文宣一眼,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将孙思邈请到正厅。另外让陈柱现在来见我,我就在这里等他。快,越快越好。”

文宣见李泰吩咐的紧急,也不多问缘由,转身就去办事。

陈柱来的很快,一身粗布短打,满头的汗水,一副刚刚在练功的样子。

见到李泰上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陈柱,见过越王殿下。”

李泰伸手扶起陈柱,问道:“陈柱,你跟我几年了?”

陈柱见李泰问的蹊跷,又是一脸的郑重,急忙回到:“回殿下,属下跟殿下已经三年有余了。”

“本王有一件事情需要求你。”

李泰说的极其郑重严肃,让陈柱有些慌神,急忙道:“殿下,您别说‘求’字,这几年在府中,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还好吃好喝的养着我们,在我们身上花钱如流水。陈柱虽然是粗人,但也知道谁是真心对我好。殿下,你别说求。只要你吩咐,属下一定会赴汤蹈火,就是砍了属下的脑袋,属下都是照样满脸笑容。”

“你有这份心就好。”李泰费劲的从口中挤出一句话:“下面要你受委屈了,不过这份情谊,我会记在心中的。”

“殿下,您尽管吩咐。”

李泰刚要详细的为陈柱解释,文宣已经快步来到面前,附耳禀告:“殿下,孙思邈已经请到正厅了,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李泰点点头,一卷大袖,对着还在单膝跪地的陈柱说道:“时间来不及和你细说了,一会你机灵着点就好。”

陈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脸疑惑却坦然的跟在李泰身后来到了魏王府的正厅之中。

正厅中。孙思邈跪坐在客位上,静静的品着侍女送上来的香茶,不时的还沾起案几上切好的水果,放在嘴中,细细的品嚼着,一副安然,随遇而安的神色。

见到李泰迈步进来,假装着看不见,对李泰表示着心中的怨愤。

李泰清楚,因为他的吩咐,孙思邈被人在蜀中寻到,被押解着,一路奔波来到长安,心中有着怨气是难免不了的。但李泰没时间慢慢的消解着孙思邈的怨气,只能是用非常之法。

上前一步,李泰隔着金丝楠案几对着孙思邈就是落地以揖,诚恳的说道:“孙先生,您也清楚,小王请你前来,是为了诊治以为病人,还望孙先生施以援手。”

孙思邈耷拉着眼皮,冷哼一声:“这就是你请医生的方法?什么大病能用得上不远千里将我这个庸医押解到长安呢?”

李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是落地一揖:“孙先生,您心中有怨气,小王理解。”

“孙先生,请您来的小王的主意,也怪小王没有吩咐清楚,要对您以礼相待。”起身的李泰用手一指身边的陈柱,低声道:“有小王的错,也有这个混人的错,是小王没说清楚,也是他误解了小王的意思,所以,今天,小王为您出气。”

虽然不清楚李泰想要做什么,但孙思邈也能感觉到李泰再为他挖坑,等着他往里跳,急忙说道:“且慢。”

注视着李泰诚恳的眼神,孙思邈一捋下颌的银髯,问道:“殿下这是何意?这位将军和老夫素未相识,老夫被押解到长安,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没等李泰解释,面似忠厚,心中剔透的陈柱明白了,李泰叫他来就是让他背黑锅的,心中毫无怨言的上前一步,憨声道:“孙先生,在蜀中找到你的人是我曾经的同袍,这一路押解您也是我的主意。所以孙先生要怪就怪我吧,和我家殿下没关系。”

趁着孙思邈愕然的时候,李泰大声喊道:“来人啊,将陈柱押下去,重打八十军棍。”

门口的侍卫没想到李泰忽然间会来这一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脚步虽然迈向陈柱,眼神却盯着李泰,等待李泰的改变主意。

陈柱咧嘴一笑,反身向着近来的两个侍卫走去,口中说着:“属下领罚。”

分不清是两个侍卫架着陈柱,还是陈柱拉扯着两个侍卫,就这么走出了正厅。

李泰心中不愿如此,却不得不这么做。为了消解孙思邈的怨气,他不得不违心的作出此事。

也许是李泰心中过于对长孙皇后重视,患得患失的生怕孙思邈在诊治过程中应付了事,所以才摆出这样的苦肉计。目的就是给孙思邈一个台阶,表示对他的重视,以便在接下来的为长孙皇后的诊治中不出差错。

孙思邈却没想到李泰忽然间来了这么一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微微的张嘴,愣愣的目光在李泰和走出门外的陈柱之间来回游动。

陈柱来到门外,左右看看,在大厅前面的青石地面上一爬,回身对两个还不明所以的侍卫咧嘴一笑:“好了,就这里吧,早打完早痛快。”

两个侍卫相视一眼,接过文宣早已准备好的小杖,低声说道:“陈哥,真打啊?”

陈柱瞪了他们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当然真打了,你们当殿下的命令是什么?不仅要真打,还要狠狠的打。我跟你们说,厅里的老头是个郎中,还是个比较有名的郎中,真伤假伤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可别手下留情,狠狠的打,让老头说不出话来,我的打才不算白挨,殿下的苦心才不算白费。”

“那我们可就打了。”

陈柱一咬牙,狠狠的道:“打,用力打,我这顿军棍是为殿下挨的,哥哥我心甘情愿。”

陈柱这话说的是心里话,李泰这几年对陈柱没有将他看成下属,却是当成了朋友,心中剔透的陈柱早已感觉到这点。别看洪平是魏王府中的侍卫统领,若说是谈及李泰的信任,陈柱却在洪平之上。这点陈柱是心知肚明。

当兵吃粮的讲究的就是吃谁的粮为谁卖命,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候,就该陈柱站出来。何况他和李泰之间还有这份情谊呢。

“一,二,三,……,三十八,三十九,……。”

一棍棍打下去,文宣站在陈柱的头顶,高声的数着数。

陈柱在文宣脚下撕心裂肺的大声惨叫着,嘴里不断的高呼:“殿下,属下知错了。”

其实来说,以陈柱的体格,加上在军中多年,对这军棍打在身上如何,他心中有数,虽然不会伤筋动骨,这皮开肉绽的皮肉之伤疼是真疼,但对于他来说却也是能够忍住喊叫的。但是做戏做全套,为了达到李泰的目的,陈柱有意识的配合着。

李泰知道这是陈柱故意的做作,心中除了不忍之外,还有着不断的心痛。眼睛望向孙思邈,刚刚还有些傻愣愣的孙思邈却又开始满脸的不在意。稳坐在案几之后,既不看他眼前站立的李泰,也好像没有听到厅外陈柱的惨叫,自顾自的喝着手中的香茶。这让李泰在无奈之余,心中升起了愤慨。

陈柱挨打,这出苦肉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为了让孙思邈消气的权宜之计,给孙思邈一个借口,也给他一个台阶。

别看这八十军棍是打在陈柱身上,其实又何尝不是打在李泰的脸上呢?

孙思邈表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不为之所动的神色,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虽然没有想到李泰会在他面前使出苦肉计,但这苦肉计一使出来,年老成精的孙思邈心中立刻明白了,李泰请他前来诊治的病人绝对的非同寻常。

早年间拒绝李世民邀请他进太医院,就是因为他不想趟进长安富贵之中的这趟浑水。而李泰此时变相的逼迫其实让他在心中叫苦不迭。

不到一刻钟,这八十军棍已经打完了,陈柱的惨叫声也已经停止。在陈柱的示意下,两个侍卫架起陈柱来到了大厅之中。陈柱这次却实打实的由两位侍卫架着才能回来。

不管是谁,八十军棍下去,再好的体格也同样撑不住了。

满头汗水的陈柱,像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滴答的汗珠随着鬓角掉落在地上,没有受伤的地方,也已经被汗水湿透。整个后背到臀下,全是血淋淋的一片。

没有对李泰行礼,陈柱直接被侍卫架到孙思邈面前。

用肩头蹭了一下嘴角的汗珠,陈柱有气无力的说道:“孙先生,我……。”

孙思邈抬手止住了陈柱的话语,打量着陈柱背后的伤势。一眼就看出来,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这八十军棍也是实打实的打在了陈柱的身上。

无奈的苦笑一声,孙思邈口中连续报出了十几样草药名之后,低声说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清热去毒,消肿止痛,配合着金疮药,这伤能好的快点。”

陈柱连忙点头,小声笑道:“谢谢孙先生成全。”

“下去吧。好好养伤。”

孙思邈摆手反客为主的打发了陈柱下去,抬头死死的盯着李泰,半响之后才缓缓的说道。

“殿下,您认为这出苦肉计就能逼着老夫尽心诊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