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对着李泰耳语:“殿下。您现在怪我,但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还会谢谢我呢。”

看着对着他颌首微笑孙思邈,李泰低头看下被雪白的布条缠的紧紧的胳膊,淡淡的血丝透过布条,李泰心道:“我还谢谢你?割我的肉,放我的血,我还要说声谢谢,真拿我当傻子耍呢?”

心中抱怨不停的李泰,还因为要求助于孙思邈为长孙皇后治病,不过是横了孙思邈一眼,没有将这份抱怨宣之于口。

孙思邈没有在这个时候解释,而是对着李世民行礼:“陛下,这药引还需要处理一下,草民先告退了。”

看着李世民点头同意,孙思邈在内侍的带领下,躬身退出侧殿。孙思邈离开之后,丽质抱着小兕子,身后跟随着豫章,又回到了侧殿。

进殿之后直接围在李泰身边,看着李泰微笑的面孔。丽质悲戚戚的半跪在李泰面前,扶着李泰的膝盖,眼眸中含着泪花:“四哥,疼吗?”

李泰有手背拂去丽质眼角的泪水,笑道:“不疼,只是凉凉的。”

李泰说的是实话,不知道是孙思邈为他敷的金创药比较有效,还是没有到疼的时候,手臂上的感觉只是像他说的一样,有些微微的发凉,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丽质还以为李泰是为了安她的心,说谎骗她,幽怨的看着李泰。

小兕子还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丽质带她走了一圈,回来李泰胳膊上就缠上了白布,侧着小脑袋疑惑的看着李泰,伸出肥嘟嘟的小手,试图抚摸一下李泰的手臂。

丽质怕小兕子没没轻没重的弄痛了李泰,急忙一把拉住小兕子的小手,轻声的哄着她。

太子李承乾和小九李治也围在了李泰身边,特别是太子李承乾,望着李泰手上的手臂,心中升起了几分激动。

豫章站在最外侧,始终直视着李泰的胳膊,目光中充满了怜惜和担忧。

最后是李世民起身走到李泰身前,看着这个让他骄傲的儿子,欣慰的打量了李泰片刻。才对着身边的众多子女,沉声说道:“好了,别围在青雀身边,趁着现在还没感觉到疼痛,让他休息一下。等到疼起来的时候,他想休息也休息不了了。”

李世民将众人撵出了侧殿,深深的看了李泰一眼,最后一个走了出去。还不忘帮李泰给门带上。

李泰独自一人斜kao在金丝楠漆金凭几上,打量着还有些渗血的上臂,心中胡思乱想着。

孙思邈为肯为长孙皇后治病,这是在李泰的意料之中的,他做出这些努力,也不过是尽量的消除孙思邈心中的怨愤而已。但是孙思邈口中的将来还会谢谢他,这就让李泰无法理解了。

换做任何人,被人陷害在手臂上放血割肉,恐怕都会满心怨恨,这谢谢一说又从何说起呢?

他不认为孙思邈是在信口开河,无的放矢。这么说一定有其用意所在,不过是他一时没有向明白罢了。

李泰正在为孙思邈的用意冥思苦想的时候,侧殿大门无声的打开,孙思邈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喝了。对你的伤口有好处。”

孙思邈将药汤放在李泰身边的案几上,一撩衣摆,隔着案几,坐在了李泰的对面。

李泰看着童颜鹤发,不停的捋着下颌银须的孙思邈,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孙思邈一指案几上的汤药,似笑非笑的说道:“殿下说的是这碗汤药?这当然是为了殿下手臂上的伤口了。”

“别装糊涂,我问的什么你心中清楚的。”

面对李泰的质问,孙思邈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你不也是在装糊涂吗?”

李泰轻蔑的瞥了孙思邈一眼,问道:“那好,孙先生,本王问你,这药引真的有用吗?”

“说有用,就有用,说没用,也没用。”孙思邈笑着解释道:“殿下,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不欺骗与你。说没用,是因为这药引对长孙皇后的病症无用,说有用,是因为这药引对人心有用。”

“这太医院众多太医都医治不了的病症,如果草民来到以后就药到病除,那些太医又岂可善罢甘休?与其等他们来诘问草民,还不如弄点他们看不明白,对长孙皇后又无害的东西当做药引,也安了他们的心。”

孙思邈瞄了一眼神色不善的李泰,微微一笑:“别说旁人,就是对殿下和陛下来说。这药引不也安了你们的心吗?所以……。”

“孙先生果真的医术无双啊,这用药一道不仅仅是能够治疗病人,竟然还能够安抚病患家属的心神。佩服啊,小王佩服的是五体投地。”李泰讽刺了孙思邈一句,话音一转,又说道:“孙先生,你的故弄玄虚的本事到是很高啊。”

“殿下夸奖了。”孙思邈又是一捋银须,说道:“殿下,您不就是对这‘奉亲肉’耿耿于怀吗?老夫也不瞒你,这三样药引除了‘无根水’之外,这‘奉亲肉’和‘龙须灰’都是没用的东西。‘龙须灰’是为了安陛下的心,这‘奉亲肉’却是为了殿下好的。”

李泰在心里轻蔑的一笑,说道:“我看不是为了我好,而是你为了出气吧。”

“我不否认。”孙思邈淡淡一笑,说道:“我不否认有抱怨的情绪在内,但为了殿下好却是真的。经此一事,殿下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眼中必然会宠爱有加,殿下是不是更应该谢谢我呢?”

“我谢你个屁!装神弄鬼,无中生有,感情你说的轻巧,又不是疼在你身上,你当然说的轻巧。”

李泰的粗话让孙思邈莞尔一笑:“殿下稍安勿躁。你仔细品味一下,就知道草民不是在骗你了。”

“品味?我品味什么?本王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少在这里花言巧语的糊弄我。”李泰冷哼一声,揭穿了孙思邈的心思:“要依照本王来说,你的根本出发点根本不是什么为了本王好。你先是糊弄了众太医不会对你起嫉妒之心。然后,你报复了本王从千里之外的蜀中将你押解回来的怨恨。最后,你是在做给无关之人看的,你害怕有下一个李泰,再做出押解你回来为人治病的事情,所以就想出这么一个血淋淋的杀鸡儆猴的办法,警告那些权贵之人。”

李泰嘴角一撇,冷冷的说道:“孙思邈。孙老头,你这一举三得之计,本王猜测的可对?”

孙思邈颌首笑道:“久闻殿下自幼就聪慧过人,果然名不虚传,草民这点小心思都被殿下猜中了。不过,这殿下割股奉亲之后,得到的好处也同样不小啊,殿下还是该谢谢草民的。”

“我谢你个屁。”李泰瞪了孙思邈一眼,忿忿的说道:“本王还不需要这些小手段邀宠。你的这层考虑也不过是怕本王再母后痊愈后找你麻烦,根本不是真心为了本王好的,现在就是一句四得了,你当我不知道?”

孙思邈冲着李泰抱拳行礼:“殿下聪慧,草民佩服的五体投地。”

“少废话。”李泰没好气的低喝一声,说道:“这事我不怪你,但是你要实话告诉我,母后的病情如何?你有几成把握根治?”

孙思邈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的说道:“殿下,皇后娘娘的病草民根治不了,不过让皇后娘娘恢复往日的情形还是能做到的。殿下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的这种气疾根本无法根治,只能是控制病情,减缓病症,尽量的调理。草民能让皇后娘娘拖离危险,却无力根治,还望殿下明察。”

孙思邈说的是实话,长孙皇后是哮喘加气管炎。根据李泰的了解,这哮喘在一千四百年后的现代都很难根治,也就是维持着不再发病而已。所以他对孙思邈的话也是深以为然的。

轻叹了一声,李泰说道:“孙老头,你说的我明白,本王要求也不高,既然你无力根治,那么治愈母后就好。只要母后无事,本王不仅不会在事后找你的麻烦,而且还会在心中念你的这份情。”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我恨不得掐死你。”李泰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侧头看着手臂,小声的嘀咕一句:“好像开始有点疼了。”

孙思邈伸手将案几上的汤药推到李泰眼前:“殿下。这碗药是草民精心配制的,喝了之后能缓解疼痛。”

李泰低头看着黄褐色的药汁,嘀咕道:“这么神?喝了就不疼了?”

孙思邈哈哈一笑:“殿下,哪有那种灵丹妙药,这碗药不过是缓解疼痛,减轻痛苦而已。该疼还是疼的。”

李泰端起药碗,瞄了孙思邈一眼:“这药里你没下毒吧。”

孙思邈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殿下聪慧,明察秋毫。这碗药的确下毒了,毒名‘一步倒’,顾名思义,喝下去以后,走一步就倒了。”

“哦?那我要试试!”

李泰一扬脖,将一碗汤药尽数咽下腹中,完事还意犹未尽的抿抿嘴,叹息一声:“唉……,好久没有喝到这么苦的药汁了。太怀念了。”

李泰的做作让孙思邈先是一愣,随后也想起了魏王年幼时候病弱不堪的传言,只能无奈的苦笑一声。

李泰喝完药汁,等了片刻,挑衅的冲着孙思邈一撇嘴:“你不是说一步倒吗?本王这么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你个‘庸医’。”

孙思邈听出了李泰是在开玩笑,缓解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跟着一笑:“殿下说对了,草民本就是庸医一名。”

李泰和孙思邈说笑了几句之后,找不到共同话题的两人开始相对无言起来。无奈的李泰只好绞尽脑汁的想着后世的医学常识,用来当做两人之间的话题。

却不想孙思邈对这些后世司空见惯的医学常识十分感兴趣,拉着李泰,让他不断的讲述。讲得李泰是口干舌燥,反而孙思邈听的是津津有味,或是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或是皱眉思索不停。

过了一阵子,走来一个小内侍,通知孙思邈,药已经煎好,李世民通知他去正殿为长孙皇后用药。

得到召唤的孙思邈意犹未尽的叹息一声,却不得不跟在小内侍身后前往正殿。担心长孙皇后病情的李泰,将衣袖放下,仔细的整理一番,借以掩饰手臂上的伤口,也跟在孙思邈身后来到了正殿。

立政殿的正殿中比李泰离开的时候,除了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之外,又多了几人。这些人李泰也都认识,是后宫有头有脸,有着一定身份的妃嫔在杨妃的带领下,前来探视长孙皇后的病情。

不管这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面上都是一副悲伤戚戚的神色。李泰在后宫中见多了带着假面具演戏的情况,也不管这些人的悲伤是真是假,对她们行礼之后,站在长孙皇后的床边。

或许这些妃嫔已经知道李泰割股奉亲的事情,看向李泰的神色中带着点点的古怪,以及一些钦佩,无意中扫向长孙皇后的目光中也带着羡慕与嫉妒。

大殿中虽然安静,但过多的人数仍然引起李世民心中的不快,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你们也探望过了,都回去吧。”

李世民发话了,这些妃嫔当然要离开,纷纷向着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礼,身份高一些的妃嫔还不忘对着长孙皇后说上几句类似于“安心养病”之类,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等这些妃嫔都离开之后,丽质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句:“假仁假义,装腔作势。”

声音虽小,但附近的众人听的都是清清楚楚,李世民也对她们消耗长孙皇后的心神有些反感,加上这后宫之中暗中的争夺李世民心中也是十分清楚,他没有对已经出嫁的丽质说什么。反倒是躺在病**的长孙皇后责怪的看了一眼丽质。

孙思邈坐在长孙皇后的床边,先是为长孙皇后再次诊脉,才让宫女伺候着长孙皇后将三剂汤药依次喝下。

这个时候李泰才注意到李世民颌下漆黑的胡须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看不到一点胡渣的下巴。突然之间的改变让李泰有点不太适应,看着李世民光滑的下颌,李泰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

换做别人有如此失礼的举动,就算是太子李承乾,恐怕都免不了一顿责骂,但李泰却是不同,李世民瞪了一眼李泰,装作没有看见李泰的轻笑。其实李世民对忽然间失去了胡须也感觉不习惯,习惯性的捋须动作变成了抚摸下颌。

每剂汤药之间相隔差不多一刻钟左右,三剂汤药喝完,也过了小半个时辰。李泰的注意力从李世民脸上转到了长孙皇后身上,见到长孙皇后的神色没什么好转,轻声嘀咕着:“母后还是老样子啊,没看见有什么好转啊。”

孙思邈不满的瞥了一眼李泰,低声道:“这是汤药,不是仙丹,不可能吃下去就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治病救人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绝非立竿见影的,需要时间慢慢调理。”

“我明白。”李泰背着李世民,偷偷的瞪了孙思邈一眼,表面上摆出一副虚心的样子:“是小王心急了,孙老先生勿怪。”

李泰瞪孙思邈的小动作背着李世民,却让躺在病**的长孙皇后看的轻轻楚楚,莞尔一笑之后,招手示意李泰坐在床边。

李泰不敢坐在床边,怕不小心碰到伤口,让长孙皇后担心,正好孙思邈起身去李世民身边回报病情,李泰就顺势坐在月牙凳上,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握着神志长孙皇后冰凉的素手,口中安慰道:“母后,您别担心,刚刚我问过孙老先生,他说有十成的把握医治好您的病,所以您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安心养病就好。”

长孙皇后想好开口说话,却被李泰阻止,只好用力握紧玉手,微微一笑,冲着李泰点点头,

李泰将话说的十分满,李世民却不知道这个十成把握是真是假,急忙低声的询问孙思邈。孙思邈这个时候也不谦虚了,笑着应承着,让李世民不要担心。

听到孙思邈十分肯定的回答,李世民的一颗提着的心,重于落地了。李承乾等人面上也lou出的喜色。

长孙皇后对自己的病情反倒是不那么在意,只是示意李泰做近一点,想要看看仔细的看看李泰。

无奈的李泰只能是坐在床边,不想这从月牙凳上起身的动作,抻到了手臂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李泰脸色一白,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长孙皇后见状急忙问道:“青雀,咳……,你……。”

李泰连忙阻止长孙皇后说话,眼角的余光看向阎婉。阎婉微微的摇头,向他示意长孙皇后病不知道“割肉奉亲”的事情。

李泰这才笑道:“母后,孩儿没事,不过是在昨天骑马不小心抻到筋了,没事的,揉揉就好了。”说着作势虚揉着左臂。

长孙皇后何等精明之人,李泰的演技又不高深,他向阎婉询问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在李泰连续解释没事的情况下,虽然没有相信李泰的谎言,但却没有深究。只是闭上眼睛一脸笑容的微微点头。在药效以及李泰的轻声劝慰中浅浅的睡去。

李泰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让长孙皇后知道“割股奉亲”的事情,最好是永远不知道才好呢。因为这件事情,引起长孙皇后的自责和忧心是李泰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