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的云层越压越低。往日里耀眼的红日早被乌云所掩盖,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远处不断闪烁的雷电,带来逐渐清晰的雷声,提醒着长安城内的民众,一场暴雨就要来临。

李泰在骑在马上,感受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氛,目光扫过身边快步疾行的人群,再看看笔直的朱雀大街尽头的皇城,沉声对着领先一个马头的太子说道:“大哥,眼看要下雨了,我们未必能够赶到皇宫啊。”

说话间,几滴雨滴滴落在黄土地上,溅点尘埃。

太子伸手在半空之中,接住一滴雨滴,看着手心中的湿润,沉声回道:“落雨了,不忙着走,找个地方躲躲雨。”

抬头间扫视过身边的铺面,几步之遥一座三层小楼落入这兄弟二人的眼中。“刘伶居”墨字牌匾高高挂在门额之上,门口的小二一身浅褐色短打装扮。雪白的毛巾半搭在肩头,站立在酒楼门前招呼着客人。

“就这里吧。正好也午时了,随便吃点东西,顺便避避雨。”

太子招呼着李泰下马,兄弟二人在护卫的围拥下走进了酒楼。

“客官,您楼上请。”

店小二一双精明的眼神,看出了这一群人的不凡,急忙招呼着他们向楼上单间走去。

刘伶居的一楼人群喧杂,或是小户商贾,或是低级官吏,三三两两的围坐在方桌周围,一壶浊酒,几样小菜,或是高声阔论,或是低头私语,偶有结账的客人,柜台后边的掌柜将算盘打的噼叭作响,整个一个市井风情。

若是依照李泰的想法,这种市井风情也是一道艳丽的景色,但太子自持身份,肯定不会和这些人坐在一起,李泰也就没有废话,跟随着太子来到了楼上。

二楼如何,李泰没有细看,径直跟在太子身后来到了三楼。

三楼是按照春、夏、秋、冬,分成了四个单间,春、夏、冬三个单间看起来人都已经有人了。掩着的门外站着伺候客人的小二,只有秋字号单间还空着。依照太子的想法,身份尊贵的他应该坐在最好的春字号单间里。撵出春字号单间里的客人这种事情太子能够做出来,李泰却不能接受。

李泰劝解了几句,太子李承乾带着三分不愿的坐在了秋字号单间之中。隔着木板依稀能听到隔壁春字号里面的声音。

看着太子李承乾一副不愉的神情,李泰心中感觉好笑,正想在劝解几句,小二小心的走进单间:“两位客官,您们想吃点什么?”

众多侍卫被安置在二楼用餐,三楼的秋字号单间中只是李泰和李承乾兄弟二人,文宣和小林子站在各自主人的身后,虽然衣着也算华丽,但他们站立的位置,一看就是小厮。阅人无数的小二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四弟,你点吧,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顺口的,随便来点填饱肚子就好了。”太子李承乾笑着对李泰说着,连看都不看一旁躬身肃立的小二。

李泰第一次来这家“刘伶居”的酒楼,不知道酒楼主人的身份,也无仇无怨的,自然不能说出十道八道宫廷菜肴来难为他。所以对着小二温和的一笑:“四凉四热,挑你们店里拿手的招牌菜上就行了,还有,好酒烫上一壶。”

小二应声而去,李泰对太子笑道:“大哥,这市井之间估计也没什么太好的菜肴,将就点得了,我们还要赶时间去探望母后。”

李泰怕骄傲奢华的太子李承乾在酒菜上纠缠,先打了一针预防针。

不清楚太子是否明白了李泰的用意,但还是笑着说道:“四弟说的有理,探望母后要紧。”

酒菜很快被小二端了上来,一壶烫好的荥阳土窖春也放在了方桌之上,随后小二小道:“客官酒菜齐了,您二位慢用。小人就在门外伺候着,有事您喊一句就成。”

太子根本就当做小二不存在,李泰只好笑着点点头,示意小二可以离去了。

听见单间的们咿呀一声被关上,太子李承乾端起了酒盏,还没等他说话,随着一道炸雷响起,急促的雨滴敲打在窗棂之上,转瞬间这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变味了,噼啪的声音越发的清脆了。

太子李承乾的酒樽举在了半空中,仿佛雕像一样停住,侧耳倾听着这不像是落雨的声音。

李泰眉头轻皱,小声的自言自语:“不太对,好像不是落雨了。”

李泰的轻声提醒,让太子的神色一变,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口同声的惊呼:“冰雹?”

太子李承乾急忙放下酒樽,李泰也匆忙的起身,二人来到了窗前,伸手推开窗棂,低头向着被雨水打湿的黄土地上看去。

随着劈啪声,蚕豆大小的冰雹不断的砸在微微有些湿润的地面。一粒粒奶白色的冰珠,像是小精灵一眼不断欢快的跳动。李泰顾不得空中冰珠砸在手臂上的刺痛,低声叹息:“可怜的百姓啊!”

太子心中明了李泰是为什么叹息,神色沉重的说道:“父皇应该知道这场天灾的,户部这下有的忙了。”

看着还在不断落下的冰雹,李泰心中为务农为生的百姓担心。这才早春四月,正是万物生发的时节,地里的庄稼嫩苗刚刚出土,或者是刚刚播种完毕。这一顿冰雹下来,不说带来的寒气会影响出苗,单单蚕豆大小的冰雹砸在刚刚拱出地面的幼苗上,庄稼减产是一定的,是否会绝产还不好说。

李泰顺手从窗沿上沾起一粒奶白色蚕豆大小的冰雹,对着太子说道:“大哥,这么大的冰雹落下来,别说是庄稼,就是小猫小狗没有躲避都可能被砸死,若是一个不小心。砸在人头上,最少也是一头包,或者还会出人命也未尝可知。”

太子李承乾点点头:“四弟说的有理,这赈灾补耕的事情,回去后我会监督户部。”

李泰点点都,没有多说。话已经点给太子李承乾了,怎么做就看他的了。李泰自身是尊贵的亲王不错,但只是身份显赫,从河南赈灾之后就没有实职,不能过多的干涉朝政。在李世民面前可以多说,在太子李承乾眼前就要少说了。

索性这冰雹来得快。去的也快,片刻间冰雹又转化成雨滴,电闪雷鸣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将地面上的冰珠冲到道路两旁的阴沟之内,大多数冰珠都随着雨水融化,却也有小部分因为雨水的润湿,慢慢的在重力的作用下抱成大团。

见到天气由冰雹转变成暴雨,李泰才轻轻的缓了一口气,拉着太子李承乾坐好。

有这场冰雹,太子李承乾也失去了高谈阔论的兴致,兄弟二人静静的吃着饭菜,偶尔举杯邀请对方喝酒,没人能提起兴致谈论。

李泰二人没有兴致,但隔壁春字号里喝酒嬉戏的声音却是越来越高,只听得李承乾连连皱眉,几次欲张嘴呵斥,却被李泰的眼神阻止。

李泰不想在长孙皇后患病的时间惹出麻烦,连续阻止着太子的怒火。一顿午饭也吃的索然无味。饭后各自捧着一盏香茶,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雨势,暖手的作用大于茶水本身的诱惑。

一场夹杂着冰雹的急雨来得快,停的也快,眼看着这雨势就已经逐渐变小。

两人等着雨停,以便赶到皇宫去探望长孙皇后,却不想忽然间从隔壁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勾引起了太子李承乾压抑的怒火。

“是李恪!”在李泰心中刚刚反应过来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的时候,太子李承乾已经一个箭步窜出了单间,等李泰追出门外时,正好看见太子一脚踹开了春字号单间,李泰也只好无奈的跟在身后。

春字号单间里大约有十人左右,过半李泰都认识,为首的李恪是李泰十分熟悉的不说,他身边的人也都是朝廷上的权贵之子。

太子和李泰有不认识的,却不代表他们不认识太子和李泰,太子的踹门而入先是让他们一愣,随后却纷纷躬身施礼。

李泰一一颌首还礼的过程中注意到,酒桌之上最惹人注意的不是吴王李恪。而是他身边的一位淡妆丽人。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晶莹嫩白的肤色。轻施铅粉,烈焰红唇。

李泰的眼中只是一个侧影,却也能看到唇红齿白,明妍夺目。修长的脖颈,元宝耳廓,头上的青丝梳成飞天髻,上边cha着几支金翠钗钿,微微低头,引得环钗作响。让李泰心中轻叹,好一个人间绝色,艳丽佳人。

再看身边的太子李承乾,两眼都已经看直了,刚刚踹门而入的气势却已经不见了。

“大哥,您这是何意呢?”

李恪施礼之后,冲着太子微微一笑,语声淡淡,却将太子架在了半空之中。

太子是一时愤怒,不管不顾的踹开了房门,但有这个人间绝色的缓冲,让太子心头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一些,加上眼前的众多权贵之子,他对自己的行为解释不是,不解释还不是。

深深的看了妍丽佳人一眼,又忿忿的瞪了李恪一眼,太子李承乾大袖一挥,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一时间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好像太子来就是为了踹门来的,踹完了就走。

李泰满脸苦笑,对着李恪点头示意,又对众人拱拱手,也转身离开。

一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就这么落幕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单间,李泰和李承乾站在窗前,看着逐渐淅沥的雨滴,李泰正想着这么说才能更好的劝解李承乾,却发现李承乾的脸上浮起一种让人摸不着头尾的笑容,有些诡异,又有些高深莫测,完全没有刚刚怒发冲冠的样子。

李泰随意的用肩膀触碰一下太子的肩头,说道:“大哥,在想什么呢?这么笑的如此……。”

李泰还真没办法为太子的笑容做一个定义,太子展颜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青雀,你们发现刚刚那个小女子十分的诱人吗?看样子不像是他李恪府里的人,反倒像是哪家青楼的粉头。”

“想什么呢?”李泰急忙低声警告道:“大哥,别胡闹,母后正病着呢,若是惹出麻烦,父皇饶不了你的。”

“没事,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太子不在乎的摆摆手,又指着室外说道:“看,雨停了,我们走吧。”

雨停了,小林子抢先招呼着店小二结账。太子和李泰两人迈步下楼,太子还不忘回头带着深意的冲着李恪所在的春字号单间看了一眼,嘴角的笑容让李泰为他担心不已。

想要劝几句,但太子不是个能听劝的人,加上李泰又不想掺和到这场磨刀石和钢刀之间的争斗中,话到嘴边却被他咽了下去。

从李泰将孙思邈请来为长孙皇后治病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孙思邈的妙手回春下,经过药物和饮食双重调理,长孙皇后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开始好转了起来,咳嗽的症状已经减轻了,哮喘也不那么严重了,可以说已经从生死线上被拉回来了。

此时李泰眼中的长孙皇后脸上又了点点的红晕,这种红晕不是曾经那种苍白面容下的病态红晕,而是一个健康人该有的肤色。虽然这很轻微,又不明显,却也在仔细的观察下,被李泰发现了。

李泰坐在床头,抓着长孙皇后的素手,打量了长孙皇后半晌,长孙皇后也就这么带着淡淡的微笑,回视着李泰的目光。

许久,身边的小兕子有些吃味的嘟囔起来:“四哥,我也要看母后,你抱我。”

由于长孙皇后怕虽未的“病气”过给小兕子,李世民偷偷发下话来不让她探视,所以只有李泰来的时候,胆大包天的李泰才敢将小兕子带到长孙皇后面前。

别人担心长孙皇后的“病气”过给年纪幼小的小兕子,李泰可没有这个担心,来自后世的李泰可没听说过气管炎或者哮喘会传染的说法。唐朝分不请气管炎和肺结核,李泰心中却是明镜一般。

所以李泰没有忌讳的什么病气不病气的,每次他来到长孙皇后面前都不忍心看小兕子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神,所以该带上她的时候,就带上她。李世民是看在李泰割股奉亲的情分上不忍心责骂他,长孙皇后是因为想见自己的女儿而装作不在乎,至于别人的白眼,那就轮到李泰不在乎了。

李泰抱起小兕子放在长孙皇后的床边。小兕子趴在床边,张着肥嘟嘟,白嫩嫩的小手,像触碰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小心的用一个手指,慢慢的轻点长孙皇后刚刚略微有些红润的脸颊。

小兕子孩子样的动作惹得李泰轻笑不已,俯身扶着小兕子,让她嫩白的双手轻抚长孙皇后。小兕子像一个受惊的小鹿一样,不断的试探着轻抚长孙皇后。

见到没人责怪她,长孙皇后又是一脸的鼓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向前一扑,趴在长孙皇后的身上,小手死死的搂着长孙皇后的脖颈,嘴里不依不饶的嘟囔着:“母后,小兕子想你了。他,他们不让,不让我来找母后。我想母后了。”

小兕子从一出生到现在,一直是在这时候身边,自从长孙皇后的病情渐渐加重,大家就有意无意的将她带离长孙皇后的身边,即便是能看见长孙皇后,这搂搂抱抱的亲昵动作也逐渐的减少。在小兕子幼小的心中难免有一种长孙皇后已经不喜欢她的感觉。

长孙皇后对爬在她身上哭泣的小兕子也有些为难,即想抱抱她,又怕所谓的“病气”过给小兕子。

李泰看到长孙皇后为难的眼神,在一帮笑着说:“母后,没事的,我问过孙思邈,他说您的病不会‘过人’的。小孩子偶尔在你身边待上几个时辰也没有关系的,换成成人,就是总待在你身边也没事。”

感觉长孙皇后还不太相信,李泰又说道:“母后,你看婉儿和你身边的侍女,这些天一直在你身边,不也没事吗?”

长孙皇后想了想,感觉李泰说的有道理,事实也的确是如此,才算放心的将小兕子抱在怀中,小声的安慰着。

年纪幼小,心情又激动,加上又感觉到母亲的味道,小兕子很快趴在长孙皇后身上睡着了。李泰拿起一边的薄被,轻轻的给小兕子盖上,又用丝帕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长孙皇后看着李泰轻揉的动作,欣慰的一笑:“青雀,这几天怎么不常看到你了呢?”

在李泰割股奉亲之前,心中的担忧长孙皇后的病情,李泰经常是一大早就早早的来了,很晚才会离宫,但经历了割股奉亲,怕长孙皇后看出他身上带伤,也就能躲就躲,隔个一两天才会进宫一次,即便是进宫也是匆匆来,匆匆去。

李泰不清楚长孙皇后是否知道了事情的缘由,不知道长孙皇后是在试探还是得到了确切消息。他心中虽然有些慌乱,脸色却十分镇静:“母后,孩儿看你身边人不少了。就偷回懒,如果您想我,那孩儿就天天来。”

长孙皇后怜惜的轻拍怀中小兕子的后背,叹息着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过想瞒过母后却是很难的哦。”

看了一眼有些不自然的李泰,又轻轻说道:“算了,既然你们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问了,不过也不用躲着我,该来看母后还是要来的。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好了。”

听着长孙皇后若有所指的话,李泰心中越发的感觉长孙皇后知道事情的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