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忙跪倒,高力士却道:“小声些。”

“臣,沙州司马李扬接旨。”李扬轻声的叩拜呼道。

高力士站起了说道:“圣上口谕,沙州司马李子仁,自二十年中进士以来,先赴饶乐后至郁督军山,转封春州复进沙州,其功可嘉。今河中之地局势扑朔迷离,辩不清真伪,以至朕之失聪。朕知卿忠心,特许密报之,凡大小事务皆直呈内侍省。”

“李司马你可曾听清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扬心中猛的被一股激荡之情充实,以头重重叩地而呼道。

高力士甚是满意,点头说道:“你的忠心,本将军自会转呈圣上的,好好做事,莫负了皇恩。”

“谢将军”李扬青着额头起身,侧立于下首躬身施礼道谢。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复旨了。”高力士笑而说道。

李扬忙前行一步道:“送将军。”

高力士忽停住站住,转了身道:“京兆不能久待,一些事情李司马要避避闲才好,比如公主府的那位。李司马,你好自为之。告辞了。”说罢不理已是有些呆住的李扬,诡异的笑笑用手将其拍醒,“留步,不劳相送。”大步推门出去。

“扬谢过点醒之恩。”李扬心情沉重的朝高力士的背影高声说道。

就见高力士大笑三声,转过洞门不见了身影。

“老爷,馆首仍在那处等候。”李苍头仿佛没见到高力士的来去,见李扬仍是看着洞门,便出言提醒。

李扬点头,去见了馆首。

馆首之事也不甚大,不过是前些日子毒死了人,查来查去找到了会馆,将这馆内作厨娘妇人拿了收入女监,过堂数次已是招认投毒,本想是毒死自家的畜生郎君,没想到却是误中了副车,将来此陪自家夫君的闲汉毒死。今早长安县又来了差役说要调查,硬是要封门以待后事,馆首陪了好话拿出了钱帛方才暂时了事,思过之后也不知这般光景要等到何时才是个头,于是便想到了李扬身上,求李扬给予授手。

李扬沉默了一会,知长安县本就极大,这些个问事、直白哪能忙的过来,于是便各自雇了些帮手充当爪牙,平时穿公服却无俸禄,办事除了上面交待的就全凭自己喜好而定,一家老小也指这勒索过往商贾,对犯家吃取豪夺养活。这事已是不能再明的暗事,各州县的长官皆知,都为睁一眼闭一眼而为之。想必那群抓牙见会馆甚是有油水,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此处。有心不管但见馆首这二日来驱前跟后,必恭必敬,而自己又写了手迹,再不济也不能让这河西二字蒙了尘,于是想了下便点头说道:“本官姑且试试,望馆首不必报多大的盼头。”

馆首见李扬答应了,便心花怒发,接连的作揖谢道:“谢司马救命之恩,谢司马。”

“不必了,好好做事去吧。”李扬止住了馆首的道谢,轻笑道,“本官需出去一日,午时便不必准备饭了。”

出了会馆,李扬领了刘一与李苍头自去了杨宅,拜过了岳父与岳母二位大人,将小荷与瑶儿的近况又是说了一次,中间也提了朵儿的事,这让岳母大人陪了不少的眼泪,直叫嚷着明日起程到云州看老姐姐与女儿去。岳父也没有办法,想拉着李扬问些沙州的事情,或是谈论些庙堂之事都没能得逞,好在李扬也不急于离去,便将妻子的唠叼忍耐了下来。对此李扬只好对岳父大人笑笑,继续陪着岳母说着话。

看日上当天,李扬忙告辞,与岳父相约午后下了公可去会馆寻他,就谢绝了岳母的挽留。岳母也知午时不可留独婿的规矩,便又哭了几声不再坚持了。

出了杨宅,李扬思了一下,是该去看看宋之宁这位老友了,也不知薛嵩如今怎么样了,是否也在长安,先约出来再说,一起去西市吃花酒去。

想罢寻了路人问清右武卫府所在,早早下了马,让刘一带了自己的名刺去问寻守门的持戟士。

这左右武卫皆是翊卫,又称熊渠,都为四品孙、职事五品子孙、三品曾孙、若勋官三品有封者及国公之子充之,见有人上前,沉脸将大戟一摆喝道:“何人闯府!”

刘一忙拱手道:“小的为沙州司马执衣,特持贴拜会宋司阶。”

“哦”卫士听罢脸色好些,接过名刺喝道,“等着。”便往里传去。

不一会,里面冷脸出来一人正是宋之宁,与守门卫士敬礼后,下了阶大笑着迎向李扬道:“贤弟可是来了,这几年可是让我好是想念。”

“宋兄也是好大威风,见着一面可当真是难。”李扬与宋之宁把臂说道。

“哪里,这行伍之间可是不能整日松懈。不说这些了,贤弟此次来长安可是有事?”

李扬笑着回道:“小弟回了次云州,这便是与沙州而去。”

“怪不得怎么未见有抵报传出消息。不管这些了,走,去寻了薛家哥哥一同快活快活。”

“薛大哥也在?”李扬惊问。

宋之宁呵呵笑道:“四月间就回长安了,如今是因受了父亲薛大使的牵连,又被剥了正九品下的戍主官位,正在家中汾阳县伯宅里等候兵部铨选,看是补亲卫还是别的。”

听到此消息,李扬大喜,忙让宋之宁带着去见薛嵩。

见了薛嵩后又是一番欣喜,三个把了肩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如何,一同出了门朝西市走去。

进了市门寻了一座胡楼,进二层临窗而坐,点了诸多肉食打五斤雍城秦酒上来。博士一一摆上又道:“几位哥儿,可是要听小曲儿?新到了寻火小娘几位,个个都是黄莺如世的好嗓子,又偏偏生了付好像貌,再加上那柔若无骨的小腰,定让这位哥儿满意。”

“好,就凭你这张巧嘴,那便叫上来瞧瞧,如是不好,我等可不给算钱!”

“得勒,稍候”博士喜盈盈的回道,心知这抽头又不少,便朝下边唤道,“下面的妈妈听好,甲字间里有客——”

随着一声娇笑,帘一挑,鱼贯而过几娘子,当先一位婆子涂着厚厚的铅粉,一张口二颗涂黑的门牙露了出来:“哟,这三位公子可是生的俊俏,真是喜煞了小娘子们。来,过来瞧瞧,看看哪位小娘中了眼,便留下陪着。”

薛嵩升的高大,身材又极是魁梧,但脸庞却是白如玉,当真与宋之宁那白面郎君有的一拼。至于李扬与二人相比实是差的远了些,不过只是顺眼而已。三人知道这是婆子在调笑自己,也不着恼,互相看了看,齐齐指了当中一位娇小遮面的小娘,道:“就是她了。”

“真是会挑人,一眼就将这班小娘里最好的指了出来。曹姬,你过来,好好侍候着几位公子。”婆子轻轻的将那小娘往前一推,掩了嘴笑道。

“是,妈妈。”曹姬从后面的老奴手里取了琵琶,抱与怀里,朝三人万福道,“谢公子赏脸。”

“好了好了,我们都走吧,让公子们尽心的乐着。”婆子如赶鸡鸭一般将蓁的小娘赶了出去,正逢博士又揽了一桌客人,叫了过去,不多时就听那边婆子夸张的笑道:“公子可真好挑,一眼就将这最好的小娘挑出。”

这让李扬三人大笑不已,宋之宁止了笑说道:“你我三人是中了劫道的大羊祜。”

薛嵩轻拍了案几笑着接口回道:“还是呆呆傻傻的。”

那小娘听罢也是低了头,用小手捂了嘴偷笑不已。

“好吧,小娘子,你除了面纱可好?让我等看看这最好的有多好?”李扬见这小娘细眉弯弯似月似钩,心知这出来卖笑的哪一个也是出众之人,那婆子说的也未必是假,于是试着问道。

薛嵩二人也急是点了头。

“嗯,即是公子说了,那奴婢就冲撞了。不过妈妈在进来之前就说了,如是真颜相对,那品貌之资可是要加价的。”小娘极是熟练的说道,其音婉转,又配又娇柔之态,更惹人浮想连连。

三人一愣,宋之宁从怀里掏出一吊钱放于桌上道:“这些够否?”

“不需那么多,听曲全计只需二十文即可。”小娘见钱已是放了桌上,便扭头用手取了发髻上的挂钩,等回过头来,一张俏面顿显露出来。

宋之宁拍案直呼:“妙,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摘自三国,曹植,洛神赋)子建所述之洛神也不过如此。这屈屈二十文当真是少了。敢问小娘子,你可是会喝些什么曲儿。”

这粟特小娘子姿色上乘,加之又在衣料上选色与之相配,更显艳丽。听宋之宁赞了自己,羞脸扭首低道:“谢公子赞。奴婢会的不多,与公子相比真是差的远已。”目光在三人脸上流转而过,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勾去,又道,“即是公子说了感甄赋的句子,那奴婢就以这赋唱一曲吧。”

“好极,好极。”三人拍案而选。

“当!”一声清脆的琵琶声响起,小娘皱了眉,朝三人笑笑,将左一弦调了半转,露了玉齿一笑。素手轻拔,铮铮之声而飞扬于天地间。轻启樱口唱道:“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详见洛神赋)”唱罢,右手拔了半圈,覆在弦上以止余音。

“献丑了。”轻轻跪坐朝前躬身说道。

闻余声深沉其中的三人齐拱手赞道:“真及大家之作。”

“公子过谦了,奴婢只是初学而已。”曹姬小有得意的轻笑道,“即是公子们开心,那奴婢就更献一曲《景云河清歌》,只当是附送了。”说罢,轻轻而弹,曲清调平,如涓涓流水,入耳沁进心肺。

自酒楼里出来,三人仍是有些沉浸在音律里。宋之宁叹声不断,连连摇头,“真是可惜,真是可惜。这酒肆行乐之地竟也藏有国手。”

“那你为何不出授手,将她赎出。带回家中,日可调情,夜为**,何乐而不为。”薛嵩没好气的说道。

宋之宁又是朝这楼里看了一眼,笑道:“此事休提,家中大人哪能应允,还不打断我的腿。”

“唉!看来只能是辜负那胡娘的一片心意了。”李扬取笑道,“依小弟之见,即是二人皆是有意,不妨赎出作个外室,等哪一日修成了正果,或是家中大人发了善心,那便收入房里当个小妾也未尝不可。”

“莫要提了,要知道在云州之时的小妾们都皆是或送或许了人家,如在这满是耳目之地乱来,那为兄还不如不要的好,省的到时又痛心割爱。”

薛嵩恼道:“真是罗嗦,等欢好快活了便是,哪有这么多的说道。”

“谁人像你这般,家里早已现刑部都官吕朗中的女公子吕涟夕定了亲,而你却是躲着不见。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那吕小娘子可是要人有人,要貌有貌,为何你竟是畏她如虎?”宋之宁知薛嵩的一些事,便说出来取笑道。

薛嵩梗了脖子道:“你晓得什么?你见我哪里躲着她了,前几日我还去了吕宅。”

“哈哈”难得见薛嵩如此的着急,宋之宁大笑起来,李扬记得在突厥牙帐之时也曾听吕郎中说过一句,只是时间久远,有些忘记了,现在想起,还真是有这么一回事情,不由的跟着笑起。

“不与你们胡说了。”薛嵩恼道,“你们自已耍去,我要回去了,不然又得让父亲责骂。”

“莫不是恼了我等吧。”宋之宁问道。

“哪里的话,是这几日有些人盯我家很紧。父亲交待,少惹事多在家中静坐,等圣意下来再说。”

李扬知可能是与薛楚玉被谪有关,所以便笑笑拱手道:“那就不留薛兄了。”

当下与薛嵩分手,李扬小声暗问:“宋兄,小弟也知的不多,这薛大使究竟是为何被却了大使之职,而贬成了将军。”

“此事太过麻烦,一时也说不清楚,明里是薛伯父改军制,其实暗地里是几位相公在争权夺利,反正少知道少掺和的为好。”宋之宁伏耳交待,又是回头看了一眼酒楼,叹道,“其实及时行乐也未尝是坏事。”

李扬不语,自是想着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好了,贤弟,为兄也应回卫府了,下午还需当差,你若有时间便去寻我。”宋之宁也要告辞而去。

李扬拱手别过,回会馆时绕行长寿坊去拜会了长安县令。上次与大门艺遇袭时,与长安县令见过一面,当下看着也有几分熟络,互相寒碜了几句,便有说有笑的谈论了起来。在话里李扬稍稍提了一个会馆之事,那长安县令轻轻笑着便应下了,将主事此案的六县尉之一西部尉叫来,呵斥了几句并言道,这些泼才闲汉甘当爪牙皆为利来,你下去交待他们,凡雇用品行不端者全部开缺了。

将此事做好,李扬告辞回了会馆,与馆首相说。馆首自是感恩戴德,连连拜谢。等李扬进了房里,馆首随后跟进,取出一只金簪子捧于李扬之前道:“小的无以为报,这个小玩意是小的内子送于李司马娘子的,算结个姐妹的礼物。李司马可千万莫要推托了。”

李扬不肯收,见推让不得只得怒道:“还不收回去,你是否想让本官被定个受人财之罪吗!”这才让馆首吓的收了回去,只不过那眼中有了一丝的决断。

送走了馆首,李扬见时辰尚早,午时也饮了些酒,便合衣躺下想睡一会。

这时外面却是乱哄哄的吵闹了起来,隐隐间听到有人在呼自己的名字,便起了身推开了门问道:“何事吵闹?”

“可是李司马?”有一瘦小的人尖声叫道,看模样面色腊黄像是病态,这声音也是沙哑,只是一双眼睛灵动无比。

李扬见是那人被刘一所阻,便挥手让他过来问道:“本官正是,你为何要寻本官。”

那人见李扬站在阶上,嘻笑道:“李司马,有贵人让小的与你捎一句话。”

“说”

那人又道:“此话不能传六耳。”

“你当本官是三岁的孩童,要说便说,无话本官还须看书。”李扬见此人眼睛乱转,不似个忠厚之人,便心里烦躁有心赶了去。

那人听后却是嘿嘿直笑道:“李司马倒是好大的官威呀,贵人说了幽州、云州之行,李司马还欠着些东西呢。”

“请进来说。”李扬心里一跳,忙侧身相让,又对刘一道,“你看好洞门,任何人不得放入。”

进了房里,李扬关上门,直盯着那人问道:“说,你是什么人,你与那贵人是何关系,她又是哪一位?与我捎的什么话,你从实说来。”

那人径直坐下,低头不语,半响转了声音,字字泣泪的骂道:“李司马,你好狠的心,你这个该死的负心之人!”

李扬听罢顿时如被重锤当头击中,心里空白一片,只知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