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几句封常清后,又与同屋中手足无措的其它伤者说道:“好好养伤,莫要多想旁事。”便退出了出来,沉重的心情之下再无探巡的想法,脸色难看之极的与众人拱手了道,“本官知诸位难些,但还是竭尽人事好好的善待这些有功之人。”说罢带了亲随便转回都护府来寻了盖嘉运,并言道,“盖方镇,你可知军中之详事?”

早已有人回报知了李扬去了军中的盖嘉运笑着道:“本使自知,但有些事情太难!”

“难也得做!不然岂能对的起你我的良心!方镇,莫要忘了沙场之上还有着数千的烈魂在看着我等!”这话说的便是有些重了,盖嘉运眉头一挑,仍是平静而道,“非是本使不愿,实是上报的文牒一去皇城便沉无音信了。李司马,大抵朝中也是无钱吧!”

无钱!想及洛阳宫的辉煌,去岁咸直公主与寿王的喜礼之奢华,这哪里是无钱!李扬愤恼,沉声而道:“一纸数万钱,万命不如纸!今朝人心去,明日谁守边!可恨闺中人,犹望长安月!士用命保天下之平安,全身死亦不能归乡,化为一捧土或荒骨任鸟虫相啃,这是谁之错!天!岂能如此!”

“李司马!”盖嘉运自座上起身大喝道,“你岂能如此评说!朝中自有分寸,远日不说,莫要忘了去岁洛阳珪宴之间,圣上命洛阳三百里内,州县各率音乐集于五凤楼下,一决高下。怀州刺史以车载乐工数百,皆衣文绣,牵之牛皆饰为虎豹犀象之状。鲁山县令元德秀惟遣乐工数人,连袂仅歌谓之于为。陛下观毕叹曰:“怀州百姓,怎能堪受!”便立解怀州刺史为散,而赞德秀性介洁质朴,从此可知,陛下实为千古之明君!李司马,你所知实为半解,岂能如此。本使念你为义愤也为军士之好,便不追究此事了。如是无事便自退下!”

“方镇!不管如何,请为军中之士做主!”李扬深深施礼道,“本是能活之人却是死去,本是不残之人却是伤痛之极。方镇,军中之士可是日后并肩的生死兄弟!”

“哎,莫要说了,本使都是知道的。你也莫要着急,正这般下去恕本使直言,李司马如被除了秘书省秘书郎一职,你可是回京无望了!”盖嘉运言下之意是,如今你好在原职不动又加了一职,如是去了原职其实就是遭谪了,又提醒道,“如本使记的不差,开元二十年,李司马便被谪过一次春州吧。”

李扬怔住,任流南县令之时自己就曾想过是否与咸直公主有关,也是有过要辞官不做的,但又压下了此念头,不为其它只为自己的妻妾。好在不日便起赴了寿昌,这才免了尴尬。此次来北庭,谁不知这又是一次变相的被谪呢。

见李扬无语,盖嘉运又道:“李司马,轻言有罪莫让旁人抓了把柄。本使知是你出于公心,也是激于一时心中之气愤,可是话有可说也有可不说,这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罢坐于了座上,翻看案上的公文。

“盖方镇,下官谢了。但下官还是要上言,就算触怒了天颜也无悔了!”李扬拱手而道,“请方镇莫要怪了下官。”

“你!哎,本使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盖嘉运无力的摆手,只道,“看来本使之言是白讲了,你真是糊涂!”

李扬想到战时那惨烈以及在军中所见,只感一腔热血冲于胸间,想要脱口再说,却见盖都护却是将头别在了一边,于是只得施礼告退了下去。

见李扬已退,盖嘉运唉了一声,心中烦极,一把将案上之物扫于地上,背身而立,一拳捣在山河地理图上。

李扬愤而回宅中,将茉莉唤过,轻抚俏脸道:“娘子,明日为夫便公开你的身份于圣上龙案,日后你若是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照抚你的几位阿姊,为夫再感激不尽。”

“阿郎说些什么胡话,莫不是又想及了什么坏事?”茉莉不明白为何李扬说了这些话,于是笑着问道。

李扬轻轻的将她抱着,笑道:“无事,只不过觉得你身为一国的公主却委身于我,真是让你受委屈了。听话,如有可能请将公婆与阿姊孩儿接至康国,算是为夫请你了。”

茉莉紧张了起来,小手紧紧相扣于李扬的腰间,急声说道:“阿郎,怎么了,你快说呀!”

“好了,与你戏耍呢。娘子,为夫想吃你亲手烤制的羊肉。”李扬轻笑,吻了茉莉的耳珠,茉莉最是受不了,便红了脸推开他逃了。

等茉利将一盘切好的烤肉端来时,李扬已是写好了表章悄悄的藏于袖间。

长安,已回兴庆宫的唐皇李隆基坐于龙案之后,瞧着几本表奏还有一包血腥的的东西,翻看头一本,此本为北庭都护府录事参军事所上的密奏,上写这段时间以来北庭诸官的动向,当看至司马李扬时,李隆基大怒,冷笑数声道:“看来果真有了怨意!”又取了二本,是都护盖嘉运所书,上面却是就事论事,不褒不贬但却是重在说了李扬与北庭这些日子来对本职是极为上心的,李隆基暗道,“尽是偏袒之言。”随意丢在一边,就连下面此次大胜于突骑施所列的功臣都未瞧上一眼;再取一本却是李扬之表,看了数行拍的一声合起扔于案外骂道,“好个不知进退的东西!拿下去,全都扔出去!”

一旁侍立的高力士忙是过来说道:“陛下息怒,息怒,这若是气坏了身子,这天下可怎么得了。陛下,是哪个将你气成如此的样子,将他召回长安不就行了吗?”眼角瞧了地上已翻开的字,上面分明写着子仁稽首,这心里便是暗自埋怨:“好个李子仁,李县男哟,你这官是越作越回去了,混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讨上之意么?”见圣上坐下平气,自己便过来收拾着,将向本表奏收好,又探手去拿那血污之包时便听李隆基道,“将那本呈上来。”

从高力士手中接过,早年多曾接触了血淋淋之事的李隆基也是心凛不已,用玉签挑开一角,鼻间猛的闻得浓浓的血胜之味,便皱了眉道:“将它挑开。”

高力士忙是过来弊了呼吸展开,悄然看着李隆基脸色。

“念!”

“遵旨!”高力士轻声念道:“臣北庭都护府司马......臣心急似焚......”

“大声些!”

“敌围攻三日,二千军户死伤殆尽,余不得二百,天地惨象,神鬼顿哭。臣等大唐儿郎犹死不能报陛下之恩,臣稽首。大唐开元二十四年正月。”念罢,高力士心中已是激荡,但面上仍是平静而道:“陛下!”

“将军,朕问你。臣子精忠好还是庸忠好!”李隆基半响问道。

高力士道:“老奴不敢妄言。”

“三郎怨你无罪。讲。”李隆基眼光直直的盯着已放在面前的功劳簿,那血染的颜色已是快将封面之字掩没了,瞧着粘连于一起的纸张,他心中也沉重了起来。

高力士自知自己看似辉煌是拜这陛下所赐,也知近日里陛下自寿王喜礼之后便是无端的发怒,可知是有人恼了他,想了想这怒恼之事应是出在那玉奴身上。心道,这个李扬真是该死,杨太真已是你妾,陛下不好说什么,可是出了一位可与之相比的杨玉却不献上,而是偏让武惠妃看到了许与了寿王,这可真是让陛下生足了气。

“哼!力士,你也与朕二心么?”李隆基冷哼着,直把高力士吓的跪倒于地叫道:“陛下,是老奴实是不敢乱言。要知道老奴是残货哪能人言呢?”

“不是说了恕你无罪么,讲”

“老奴遵旨,老奴斗胆,要说精忠与庸忠这二者的好歹,其实是要看对陛下是真忠还是假忠了?如是真忠于陛下,精与庸都是忠,若是假忠,精与庸便是奸。但有时忠也能误国,奸也能救世,这便看陛下如何善用了。陛下,老奴便是真忠中的庸人。”高力士背冒冷汗的回道。

李隆基眼光一闪,笑了道:“哦,将军请起。依你看,这李子仁是真忠还是假忠?”

方才还是怒起如今又是笑着,谁也不知这陛下心中想的是什么。高力士自恃陪王伴驾时日已久,但陛下的心事有时自己知道仅仅只是略懂而已,听李隆基唤了李扬的字,对此高力士其实早以有过对策,于是小心的说道:“陛下,李县男此人才高自傲,又识的陛下的眼色,确实是真忠,但年少不免差了些,有时办起事来好是毛燥,这就让人有些误解了。陛下,这几年来观察李县男,还不知吗?”

李隆基点头道:“将军说的好。传裴耀卿、张九龄、李林甫、李尚隐来见朕。”

“遵旨。”高力士忙下去安排,不时四人上殿施礼相问陛下何事?

“你们都看看,这北庭大胜,如何抚慰商议的主意,再则北庭都护府司马李子仁上表请讨钱粮,你们都议议。将军,将子仁的表章拿于他等看。”

四人看过,互相看了一眼,新任户部尚书、东京留守李尚隐而道:“陛下,此时正为万物复苏之际,库中存余皆是不多,收支大抵相当,加之去岁所免州县甚多,这便拿不出多少来了。要照往年的赏赐,恐怕难以支付了。”而心里却道,天下土地兼并日烈,百姓已不是像十几年那般好过了。

“李尚书说的极是,但有功之臣不可不赏,战死将士之抚恤不能不发。依臣之见,不若先借百官之俸来应事,等秋后各地押了贡奉再补了亏空便是。”李林甫有些低着头说道。

这话却是让张九龄听了皱眉不已,忙道:“不可,陛下不可,这寅吃卯粮之计万万使不得,如是这般下去岂是个办法?”

李隆基恼道:“这般不行那般不成,这钱粮从何而来。裴卿!你心中是否已有盘算。”问的却是淡然而立的裴耀卿。

裴耀卿施礼道,铮铮的声道:“即是陛下问及,那臣便说了,唯有动左藏的内库救之!”

“裴相公!你胡说什么?”高力士着急之下顾不得违大制,忙是说道。

“大胆!”李隆基眼中历色一闪,喝声道,“将这阉,将高力士拉下去!交内侍省严惩!”闭了眼不再瞧了四人。

裴耀卿看了一眼被拉下去的高力士,眼中感激之极,他岂能不知方才高力士的用意,但他这人就是如此,不管什么事自身唯正而已,自是不会去刻意来求什么解辨,淡淡而笑手捧李扬的表章道:“陛下,应早做决断!军心之事万万不可慢怠,臣恳请陛下酌情处置。”

“裴相公,此事重大,可否我等几人再商议二日呈于陛下。”李林甫心中转了数个念头,瞧过李隆基脸色不佳,便是说道。

“那你等退下商议吧。”李隆基睁了眼扫了一眼,便咳声说道。

四人施礼退下,李隆基怒道:“一个个都是精忠,却也死忠的很!来人,快去内侍府请将军过来。”

不过一刻高力士委委屈屈的进来跪倒叩头道:“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平身吧。将军,你随朕多年这心便是软了。哎,扶朕回宫吧。”

“遵旨”高力士爬起忙过来扶了李隆基起来。

“将那本功劳薄让人整理出来,不得少了一人之名!”

高力士面无表情而道:“遵旨”

至长庆殿,梅妃率宫中女官迎出将李隆基接入殿中,乖巧之极的过来揉着额头问道:“陛下,可是要妾身舞一曲?”

“罢了,只有来你这边才能使孤心中宽慰些。爱妃,这世上如你这般的人不多了,要是人人都与爱妃一样,这天下就太平了。”李隆基反手将梅妃搂过,笑着道,“今日朕便是不走了。”

梅妃大喜,心中欢喜异常,便小声的哼着自已家乡闽地的小曲。

“好听的很,爱妃大声些。”李隆基听着倒是温软侬语甚是悦耳动听。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恃爱如欲进,含羞未肯前。口朱发艳歌,玉指弄娇弦。朝日照绮钱,光风动纨素。巧笑蒨两犀,美目扬双蛾。(摘自子夜歌)”

“子夜歌么?爱妃,你可是怨了孤?孤是知道的,这段日子是有些勤事你这边便是来的少了。孤答应你,日后多往爱妃这里走走。”李隆基岂能不知这才气高人的江美人心中所想,心道是有些冷落她了,便有些怜惜而道。

梅妃却是笑着流了泪出来:“陛下,国事为重,切莫将心放于妾身这里。来,陛下,妾身前年种下的一株梅花,今日开了满枝,这也是我大唐的吉兆,不妨看看。”

“好!”李隆基大笑,挽了梅妃之手相并而出,回头正瞧到了那江忘秋,眼中便闪过一丝烦恶,但还是说道,“你也跟着吧。”至殿下一角果然有一树梅花而怒放,印着青砖的森严,宛如一只只精灵欲挣脱这世俗而飞天,让人瞧着清雅之极。

“好,真美!”李隆基心情大畅,转而观之不禁赞道。

梅妃听后这心中又是欢愉,这喜上了红颜,便更显人比花娇美艳不可方物。

李隆基抬头正瞧了,但眼前又似浮现了几女之容颜,心道,这宫中也就唯有江美人与之一比了,但若真的相比起来,还真是各有千秋不分平色,不由的心情一暗,皱了眉头。

“陛下,天寒之极,恐冻着了龙体。”忘秋察言观色,只当是李隆基受了冷气,便立刻讨着欢笑而道。

“哼!”李隆基冷哼一声,径直走过她的面,伸手将梅妃的手握住笑道:“回殿,与朕舞上一曲。”

这边梅妃讨着李隆基的欢心,而另一处殿中武惠妃脸色却是冰冷的很,狠声问着跪着的宫女:“可是看真楚了,是去了长庆殿中。”

“回娘娘,陛下是去了江美人那边。还传了口谕寝与长庆殿。”宫女如实而道。

武惠妃跌坐于床,无力的挥手道:“你等下去!”而后便将手中的丝巾撕成了一条一条。

“娘娘,咸直公主与驸马求见。”寺人进来禀报。

武惠妃早已端正了颜面,露了喜气道:“快请进来。”

“母妃!”咸直公主快步进来挽了武惠妃的胳脯轻摇着唤道。

而驸马都尉杨洄却是落了好几步,进来施礼道:“臣与娘娘见礼了。”

“不必多礼,都是皇家之人。赐坐。”武惠妃轻淡之极的吩咐下去,便是拉着咸直公主上上下下的端看,“可是丰润了几分,想必是出了这宫中心宽的很。”

咸直公主脸上泛了红,自知自己的事,这哪里是丰润其实是腹中早已安了李扬的胎,不过岂能说出,忙是撒娇的唤着不停,将武惠妃哄的开怀不已。

一边的杨洄装了笑颜陪着。

“皇姐,是皇姐来了么?”殿外太华公主欢快的叫着。

武惠妃的脸色闪过厌恶之极,咸直公主早已知道为什么,可她却不信自己的妹妹是王皇后附了身之说,平日里与妹妹也是合的来,便道:“母妃,儿去寻妹妹玩去!”

走了咸直公主,武惠妃这才转眼瞧了杨洄道:“说吧,那个逆子又谈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