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康觉得保存尸体的说法,在露天藏区里未免太不合常规。不过,古代人的观念是在不断地进化中,一会儿一个变化,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暂且不去想这个问题了,狄康认为既然找到了尸体,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还是尽早离开葬狗坡的好。

两人边说话,边往回走,狄康发现树上的眼睛越走越多,看上去不能说叫人生畏,但觉得奇怪。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虽然在进坡前都吃饱喝足了,可这又是惊,又是吓地折腾了这么长时间,肚子早就开始抗议。再加上他们各人身后都背着尸骨,此时,已经是筋疲力尽,饥渴难耐。

狄康招呼何晓筝别再往前走了,他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瓶水,递给何晓筝一瓶,自己靠在身边的树上,昂头喝了几口。狄康朝树上看了看,心里咯噔一声,这棵树分明是他刚才砍断树枝,察看树液的那棵树。

这绝不是巧合,狄康立刻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在原地兜圈子。何晓筝毕竟是个不信邪的人,又拉着狄康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二十分钟,他们依然回到原地。何晓筝累得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子,一屁股坐在树根上。这时候,她也说不出是害怕,还是紧张。

狄康说:“这葬狗坡确实不同寻常,不符合情理的地方太多,要是这样走下去,咱们不是累死,就是饿死在这鬼地方。”狄康每说一句话,都要朝四周看上几眼,在手电光亮之外,一片漆黑,这种黑不是那种失明的黑暗,而是像裹着一层浓烟密雾。狄康每看一眼,手心里便会多出一些冷汗来。他好像想起什么,又对何晓筝说:“难道这里就是人们常说的失魂眼?”

“失魂眼?”何晓筝轻轻嘀咕一句,所谓失魂眼,就是在一个地方绕圈子。有的失魂眼在天亮以后,会不攻自破,自然找到出路。而有的失魂眼则很难走出去,只能活活困死。何晓筝想了想,又说:“失魂眼其实就是本能的圆周运动,没什么可怕的。我是法医,我最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人的两条腿的长短和力量是有差别的,这样迈出的步距也会有差别,比如左腿迈的步子距离长,右腿迈的距离短,积累走下来,肯定是一个大大的圆圈。我想,我们可能是迷路了,也就是说,我们眼睛和大脑,失去修正功能,或者给你的修正信号是假的,是混乱的,你感觉你在按照直线走,其实我们是在按照本能走,走出来必然是圆圈。”

狄康巡视了一下四周,说:“这不是本能圆周运动,这是有人用参照物搞的鬼。”

“搞鬼?”

“给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可知桃花岛的黄药师?”

“我是看‘射雕’长大的。”

“这个人就善于利用参照物搞鬼,他能用些树枝和石头,摆一个阵,其实也不算什么阵,就是隔一段距离,总是似有意,似无意地弄个记号出来。不明真相的人一旦走进去,就会很自然地去留意这些记号,就会被这些记号,引入偏离正确方向的歧途。所以,无论怎么走,都转不出来。我们古代的风水术士,就是掌握了这个简单的科学秘密,在建造帝王的陵墓的时候,人为地布置一些地面标志物,让人很容易在此迷路,我们现在的处境,其实也是这个道理。有时候,科学和灵异一样有趣。”

何晓筝听得不耐烦了,对狄康说道:“你啰里啰唆地讲了这么多,究竟想说是什么在搞鬼?”

“我想说是树上的这些眼睛在搞鬼……”

“树上的眼睛?”

“你说这些眼睛下面,画的三道横线,是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萨满画下的,三道横线代表三界。萨满教将宇宙分上、中、下三界,上层为天堂,众神所居,又分七层,最权威的神灵居最上层;中界是人和动植物所在;下界是阴间,也分若干层,分别为祖灵、一般亡灵和大小鬼魂所住。人类夹在中间,受着神灵福佑和鬼魂作祟的影响。只有巫师萨满能通达上下两界,疏通三界之事。”

“那为什么画眼睛?”

“萨满崇拜多神,觉得万物有灵。行人在过山路的时候,都要在树上画山神像,祈求平安。”

“我觉得不是祈求平安这么简单,我刚才留意了四周,这林子格局奇特,虽然没有路径,但林子树木排列斜曲,基本都是两排成一角,中间折成一个大弯,转折来,转折去,犹如迷宫一般。树上的这些眼睛,不论在空间感、方向感,还是时间感上,都会让你产生错觉,让你的眼睛和大脑丧失修正功能。就像驴子拉磨,不停地转圈。如果这些眼睛,真的是萨满留下的,那么这个萨满就是个善战军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是法医,我是警察,我们心里都清楚,这葬狗坡根本不是什么失魂眼,而是天阵、地阵、人阵,三阵之一的地阵……”

“地阵?”

狄康刚想解释,林子里却突然传来雪鸮发出几声怪笑,等狄康去看雪鸮时,它已经飞出树林,不见踪影。这种怪笑声音,不止狄康与何晓筝听到,还有一个人,他是谭彪。

雪鸮飞出葬狗坡的时候,谭彪正从水下出来,看不出岸上有什么异样,但谭彪还是觉得岸上有些不对劲,他转身对身后冒上来的几个人摆摆手,暗示先不要上岸。

四处一片漆黑,谭彪忽听草丛中,有无数叶子的摩擦声传来,这种摩擦发出的“嗖嗖”声,听得人后脖子冒凉气,亦真亦幻,是一种最刺激人脑神经的响动。谭彪小心翼翼上前一步,想扒开草丛看个明白,没想到刚一落脚,便传来“嘎吱”一声惨叫,谭彪急忙往后一闪身,再低头去看脚下时,原来是只老鼠。谭彪翻开草丛,顺势一看,又是一惊,一群老鼠在草下嗖嗖乱窜……

谭彪越看心中越觉得不安稳,朝水面挥了挥手,暗示水下人先上岸。谭彪走到林子深处,对车里说:“龙叔,葬狗坡里可能死人了,岸上到处都是老鼠。这些老鼠不闻到死人的味道,是不出来的。”谭彪说完,用余光盯着车里。车里的人镇定自若地对谭彪说:“水下的货还有多长时间能运走?”

“还有几件,这几天就干净了。龙叔,王二说来的时候,看见狄康的车,停在葬狗坡那……”龙叔在车里,一直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睁开过,像具木乃伊,稍时,只微微叹了口气说:“离开这儿,别惹警察。”

“您……”

“坡上的格局阵势,可比水下简单多了。他是狄中秋的儿子,中国有句俗话,叫“虎父无犬子”,走吧。”

谭彪点头,抬眼偷窥了一下龙叔的表情,开车和龙叔一起离开红丹河。雪鸮在谭彪的车顶上,旋了一个圈,便朝祭祀台方向飞去。

萧错听到雪鸮的叫声,立刻伸出胳膊,露出一个带纹饰臂鞲,这是北方少数民族猎鹰、养鹰之物,追其年代,已在辽金时期。

萧错一声口哨,雪鸮便低飞下来,双爪一松,掉下一样东西,“咣当”落地,随后它便安安稳稳地落在了萧错的臂鞲上。萧错随着落地声音看去,蓦地心中一凛,原来是个人脚。

看上去像是个孩子的,已经被啃食得露出白骨。萧错立刻明白,葬狗坡里有弃尸。他从包里找出袋子,想捡起骨头,转念又想,还是让何晓筝与狄康捡起比较合适,自己尽量少惹官司,于是,不去动它。他转眼看了看狗神,低着头暗自祈祷,他很清楚,这三更半夜的进坡,掉进坑的机会很大。随后转身,带着雪鸮进了葬狗坡。

待萧错进坡,谭彪离岸后,红丹河边又来一个女人,她带着水肺潜入水底。水下杂草丛生,女人小心避开潜游,游到一堆水草后,她朝头顶看去,发现有一个石壁管道。于是,她尽力往上浮出,待四周渐渐没水,她便脱掉脚蹼,见那壁上裂开一缝,便张臂上攀,触手所感,石壁之岩奇大,凛冽之气透人骨髓。穿过缝隙,便能见到壁后是间石殿,墙上钉了一盏命灯如豆,形状恍惚,女人哪知其中厉害,见有石殿,便奋力攀爬而入,待看殿中情形,更是觉得诧异莫名,少时,便惊呆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