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为什么祥记会有取栗郎的暗标,你们事前知道我要去那?”狗剩背对着一河清水,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逡巡而过,不时还舔着脸朝路过的那些紫色不错的小娘子投去一个贼兮兮的表情和眼神,任谁看都只会觉得这家伙真的是个长得不错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登徒子,而绝对没有人会想到,此时狗剩正是与近乎神州第一谍探系统钧城主事人交谈。而且,谁能想到这个手拿骰子的吊儿郎当的少年,会是人人谈之色变的谍子呢?

少年再次拿着两只骰子的时候双手便有些不自然了,七少爷电光火石夺骰时留下的痛感犹在,让少年心中骇然之情尚未全部消退,此时听得少爷问话,少年便答道:“兄弟们自然没有猜到少爷会去祥记。在那里留有暗标只是因为祥记与钧城副指挥使之间纠葛颇深,是以需遣人手多加观察。少爷所见暗标,实在巧合。”

狗剩点点头,忽然问道:“钧城每一处都在取栗郎观察范围之内?”

少年嘿了一声,答道:“不至于那么夸张,但是凡要害处,必有足迹。例如巡城兵马司正副指挥使,钧城提刑司,讼狱衙门,以及市令堂等地,则耳目遍布。”

“连亲王府呢?”狗剩重复了一个之前便提到过的问题。少年的表情有些凝重,想了想才缓缓摇头,狗剩以为连亲王府并无布置,却听到少年很快应道:“我并不知晓,先前便向少爷说过,连亲王府那种地方,就算布了谍子,也绝不会轻易动用。您应该知道,王侯府邸,尤其是手握实权的王侯,安插谍探极为不易,所以那些谍子藏的自然也极深,不到万不得已,即便老死其间,取栗郎也不会贸然发令驱动。而且,如此等地方的谍探档案,一般都是由总头亲自把持,我的资格还太低,不足以触摸到这等隐秘......”说到这,少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狗剩,然后才笑道:“少爷如今身领家主之职,主宰取栗郎,您自然是有资格的。少爷若是想知晓,大可发一手令,我千里加急递往总头处,调取存档便可。”

狗剩摆了摆手,道:“算了吧,没那个必要。”

少年神色一松,看着狗剩的目光便更加敬服了,他以及他手下的若干兄弟对七少爷印象并不多,最怕的便是这位七少爷初掌大权少年心性,任凭喜好不加考虑便鲁莽行事。如此一来,取栗郎十余年辛苦营造的实力恐怕会朝夕崩盘,弹指覆灭。好在这位新任的主人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横加干涉的主儿,他也能松了口气。

狗剩出神的想了会儿,然后才道:“第二个问题。取栗郎如今有多少人,势力影响范围有多大?”

少年毫不迟疑道:“有多少人我知道的并不确切,毕竟有些暗谍是绝密存档,除了总头和家主之外,再无他人有权知晓。就目前我所知道的而言,取栗郎共九百四十二人,势力范围影响整个神州......”说到这儿,少年忽然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七少爷脸上腾起的惊讶神色,心中不禁小小得意了会儿,才继续笑着说:“少爷肯定不信吧?我初入取栗郎的时候也是不信,不过等少爷日后足迹踏遍神州,自然知道我没有骗你啦。取栗郎有个前辈曾开玩笑说,身为取栗郎郎君,无论在哪里拉屎,都有人跑来送纸,此诚不我欺也!”

狗剩深吸一口气,显然被“整个神州”四个字给震撼的不轻,良久之后才慢慢道:“内部如何编制?”

“取栗郎设职位四阶,总头、大头、中头、小头,总头总领取栗郎所有郎君,不分地域不分国别,有且只有一人担任。大头分四人任职,领晔、燕、吴、睢四国,中头就多了去了,较为关键的一城一池都会设有中头,嘿嘿,小人不才,如今职务便是取栗郎钧城中头。至于小头嘛......除以上三阶外,所有取栗郎,都是小头。”说到这,少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钧城地位极为特殊紧要,所以城中取栗郎也是除了吴国京都和曾经的渭城之外最多的,共两百零二人,分布钧城城池与周边!”少年说到“曾经”二字时,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七少爷,当看到少爷脸上并没有其他神色的时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嬉笑道:“可以说,钧城这地儿,除了官府之外,就数咱们取栗郎最为厉害了。而且,有时西晔朝廷办不到的事儿,咱们取栗郎也可以办到。”

狗剩道:“西晔朝廷不知道取栗郎的存在?”

少年嘿了一声,道:“若是不知道的话,那西晔岂不是昏聩到亡国的程度了!咱们取栗郎虽然在各处行事都比较低调,但作为谍探,西晔同行们的嗅觉也是很灵敏的。只不过是抓不到,无可奈何而已。”

狗剩嗯了一声,心中了然。宋家豢养的谍探组织自然身份龙蛇混杂极难分辨,就算是分辨出来,单凭官府力量,恐怕也只能干瞪眼。否则宋敬涛又怎么会说出“就算不该是你的东西,也只能是你的”这种话来呢。

见得七少爷略微出神,少年挠了挠头,有点犹豫的小声道:“少爷,家里出了事儿,兄弟们都是知道的,如今家里基业尽毁,几位爷也都东南两迁,少爷您......您难道不去?”

狗剩愣了一下,反问道:“去哪?”

“去找家里的爷们啊!”少年比狗剩还要愣,傻傻的道:“少爷待在西晔总不是个办法吧!”

狗剩轻笑一声,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如今宋家东南两迁人心思变,原先生意财路十去七八,正是动荡之时,他这个新任家主若不趁势收拢宋家各处势力,接管家族,恐怕很容易被居心叵测的叔伯兄弟趁虚而入。狗剩对着那少年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让少年有点不着头脑,暗道难不成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可道理上没错啊!他却不知道狗剩的笑只是单纯的感激,如今能够和他推心置腹的人,并不多,很显然,这个年纪轻轻的取栗郎钧城中头很中狗剩的意。微微想了想,狗剩道:“我在应天学宫还有些事,总是要先办完的。”

少年哦了一声,忽而笑道:“少爷就没什么吩咐的?”

狗剩嘴角微微翘起,这个钧城的小中头,倒还是个心思灵巧的家伙。吩咐......吩咐什么呢,自然是吩咐取栗郎盯紧睢国和南海,以防生变,不过狗剩完全没有这种心思,一来是他不怕有人造反抢势,二来是他知道大伯四伯和五伯都不会那么笨。不过既然提到了吩咐,狗剩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向少年道:“帮我看紧曾家院子,特别是那个瞎眼的男孩儿。”

少年皱眉头,沉吟片刻道:“少爷,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价值,且已经引起王府注意,继续盯下去,既没什么意义,反而容易暴露!”

狗剩摇头,固执道:“盯着就是了,一旦那个男孩儿出现任何问题,马上派人来应天学宫告诉我!”

少年不再多嘴,而是点头应下。

狗剩皱了皱眉,忽然又道:“你再办件事,替我查查一首词。”

少年嗯了一声,狗剩便将飞鼠林那位爷说过的那首词向少年说了说,少年皱着眉想了想,嘿嘿笑道:“咱对这个还真不怎么在行,组织里有专工词道的人物,回头我加急将这首词递过去,让人给查查。”

狗剩点点头,眼望着落日从城墙一隅散出万千光辉,透过河岸杨柳斑驳洒落桥上以及身下清水上,情不自禁的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手掌,直腰眯眼,站了好半响。

少年不明白少爷怎么突然好像发癔症一样摆了个这么奇怪的造型,不过也不敢出言惊扰,只是手中拨弄着两只骰子,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地。少爷的问题只问了两个,还差一个,他是万万不敢走到的,只好安静等待。

过了很久,少爷才睁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少年看不懂的失落和怅然,然后笑着对他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少年“啊?!”了一声,下意识道:“小人叫皮猴,您叫我猴子就行了。”

狗剩哑然失笑,嘿然道:“你这个名字倒是方便好记。”

皮猴挠了挠头,笑容灿烂:“取栗郎都是没名字的,就算之前有,进了取栗郎也得改。小人是孤儿,自小被取栗郎养大,倒是一直叫皮猴。”

狗剩明白,谍子一般都是没名字,有名字也是假名的,毕竟有些人还带着一家老小,总是要提防身后人报复,提防一家老小的安危。当然,这个规矩,只有孤儿不用遵守。

沉默片刻,狗剩摇了摇手道:“走吧,必要时我会联系你们。”

皮猴扭头就走,毫不拖拉,仿佛从来没和狗剩说过一句话,甚至从来没有见过狗剩似的。这种干脆利落的作风是每个谍子必备的素质,不过狗剩一瞬间却好奇想到,谍子这种职业,当真是最不惜离别的吧?

不过也应该是最惜离别的,因为往往一转身之间,便会成为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