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庭月笑了起来,指着狗剩道:“我可没你这强健筋骨,还是省了吧。”徐庭月顿了顿,似乎刚想起什么,眉头微皱,轻声对狗剩道:“那齐莱辰和陈轩华对你似乎有不利想法,今夜熙熙攘攘,你要时刻提防,最好不要与我分开。”狗剩奇道:“不要与你分开,你莫不是深藏不露的江湖好手?”徐庭月嘿然一笑,道:“江湖好手算不上,但起码我在学宫的日子比你长,他们再怎么肆无忌惮,总要顾忌学宫教习追查的。”徐庭月欲言又止,笑着停住了话头。然而狗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中微微一暖,笑道:“放心吧,我虽然是一个杂役,但学宫也不至于不闻不问,总不能让我死于非命吧。”

徐庭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带着狗剩往北边走。一路上无论是石铺长道还是幽径小路,两侧都被挂上了灯笼,一眼望去竟是如同天际星河遥遥无边,徐庭月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但她还是忍不住心旷神怡,扭头看了看狗剩的神色,发现狗剩露出了稍许惊讶的表情,于是笑道:“怎么?看花了眼吗。”

狗剩点点头:“是啊,没见过学宫有这般风景。”

徐庭月道:“日后有的是机会看。”狗剩忽然想起徐庭月说过的话,忍不住便问道:“你要带我去看什么?”

徐庭月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道:“这个倒不能提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东西整个学宫知道的人也绝对不多。”狗剩愈加好奇,心想能有什么东西是如此神秘的呢?只是徐庭月不说,他也不好问,好在此时尚早,不会耽误大事,所以就随着徐庭月走了。不过越走狗剩心中越是惊讶,因为从方向看来,徐庭月这是将他带到了北院,一直往北走的话就会到北山的,而倚北山而建的,还有一处林园,那就是渌水亭。难不成徐庭月是要带自己去渌水亭?

正这般想着,徐庭月却已经说道:“小混蛋,你在学宫那么长时间,总听过渌水亭吧。”

狗剩心中一提,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道:“是,当然听过,姜老先生住的地方嘛。”

徐庭月笑道:“没错,就是那。渌水亭来源太久,已不可考,就是我在学宫待了这两年,也只是见了一面。具体是如何的曲折回廊美不胜收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知道渌水湖实在是一大盛景。哈,你平日里看,那湖只是一座平静翠绿的样子,但一到中秋,就大不一样了。中秋的时候学子们多醉心别处,反而不会跑到渌水亭这等冷清的地方来,不过我却来过,也是偶然之间发现了这一不同之处。”

狗剩越来越好奇了,于是问道:“什么不同?”

徐庭月眨了眨眼睛,道:“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等你见到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狗剩叹了口气,心想今日的徐庭月怎么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已经把自己的好奇心完全吊了出来,实在是不知道那写词的姜老先生住处到底有怎样的神奇不同处。学宫虽然大,但好在他们二人都是年纪轻轻,脚力不慢,不需多时就已经能看到北山的葱茏山影了。此时渌水亭就在不远处,转过一处竹林就能看见,徐庭月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狗剩道:“到了。”

狗剩眯起眼,伸长脖子往那里看了看。整个渌水亭此时一片黑暗,并没有什么灯光。这在千万灯笼争辉夺目的学宫里实在是一大异样。狗剩笑了笑,心想这位姜老先生倒是睡的早,也不点灯......还没等想说点什么,徐庭月已经拉着他快步走向竹林。绕过竹林,整个渌水湖正铺在脚下,清秋凉风从湖面吹来,狗剩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好生舒爽,这里可真是个洞天福地。

徐庭月走到一方巨石上。这方石头濒临湖面,距离水面大约有一尺距离,徐庭月需要蹲下身子手指才能够到水面。狗剩也走到石头上,看着徐庭月艰难的撩起一指清水,笑道:“你大半夜的把我拉到这儿,不会就是想让我看湖水吧。”

徐庭月瞪了狗剩一眼,不满道:“看湖水又怎么了,你又没什么事儿。”

狗剩心中失笑。敢情这位公子哥还真就把自己当成了那百无聊赖的闲汉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在西山之上受二更老头相助破开河山砚之后,二更老头可是交给了自己很多任务。

其一,就是挂灯笼。这个老头说不急,等月上中天不晚,所以狗剩下山之后也没有回到厨房,而是在看到取栗郎标志后先来了紫云殿。其二,就是找到董承运,替老头说一声互不相欠。其三,就是找到那位小秦姑娘的墓地......狗剩记得清清楚楚,怎能说闲来无事。所以看到徐庭月只是撩水,便有些不耐烦了,叫道:“到底要看什么,你若是再不说,我可就走了啊。”

徐庭月不知发现了什么,猛的对狗剩竖起手指在嘴边,低低的“嘘”了一声,朝狗剩翻了个白眼,忽而又十分欢喜道:“你看!”

其实不用徐庭月多嘴,狗剩已经看到了湖水中起的淡淡变化。狗剩蓦然皱紧眉头,有些发愣。

此时的湖水,和刚才并无两样,但若是认真看,就会发现在并无两样之间,湖水露出了一丝令人称奇的变化。此时的湖水从深处忽然透出了一丝幽蓝色,这股蓝色很淡很薄,但十分清晰,从水底慢慢的升腾上来,等到跃至水面,才发现那并不是湖水本身的颜色,好像......好像是浸染了蓝色的光线。这让狗剩大为惊讶,甚至有些失神,心道这是什么东西,怎的如此怪异。他愣了片刻,然而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整个湖面已经淡蓝一片,好似传说中天山仙人早就的五彩神池,格外梦幻。此时月光如洗,悠悠洒落下来,落在水面,和水底泛出的淡蓝色交相辉映,动人无比。狗剩看得呆了,好久才缓缓扭过头,看着徐庭月,吃吃道:“这是......这是......”

徐庭月得意的嘿了一声,道:“如何?能不能称得上一大盛景。”

狗剩点头,紧接着眉头蹙起,问道:“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徐庭月摇头叹道:“不知道。我只是去年意外的发现了这个怪异现象,也没有对他人说,奇怪的是只要不是八月十五,任何一个月圆之夜这湖水都一成不变,好像这本来就是上天为中秋备好的礼物一样。不过我猜,似乎这水底有什么东西。”

狗剩皱紧眉头,片刻后笑道:“也许吧,说不定有什么宝藏之类的东西。”

徐庭月啊了一声,惊道:“真的啊,那你下去把它们捞出来吧,捞出来的东西咱们五五平分。”

狗剩嘿的一笑,道:“你倒是做的好一手生意,五五平分,你怎么不说若我捞了上来你拱手相让呢。”徐庭月哈哈大笑,道:“美死你。”如此插科打诨,惊讶之心稍退。狗剩心中疑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但狗剩看得出徐庭月是真的只在乎美景如何,而并没有往深处想这番诡异景象是如何而来的。片刻沉默,二人相偎坐在石头上,清秋风来的虽然凉爽,但毕竟是夜晚,吹的久了,也有些寒意。狗剩见徐庭月身子有些微颤,便将自己套在外面的灰色长衫脱下披到了徐庭月身上,徐庭月安然接受,想了片刻,忽然问道:“兴尽悲来,觉盈虚之有数。小混蛋,有很多人都不喜欢中秋,说它太伤感,你觉得呢。”

狗剩愣住,心想这是什么节奏,自己正沉浸在疑惑中无法自拔,而这小子却念了句古文......想了片刻,狗剩才挠头道:“我还真没想过,吃都吃不饱了,想这有什么用。”

徐庭月皱了皱眉,不过很快舒展开来,问道:“小混蛋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离开学宫呢。”

狗剩顾左右而言其他:“想过啊,当然是要走的,日后还要结婚生子成家立业,哪能在学宫待一辈子。”徐庭月听了便笑,道:“那你准备要去哪里。”狗剩笑道:“没谱,日后再说。”徐庭月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可曾想过做什么呢?”

狗剩愣住了,片刻才回味过来,情不自禁打量了一下这家伙,心想这家伙今日表现有些迥异啊,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狗剩咬了咬唇上死皮,想了想笑道:“这个还真不怎么想过。你问这个干嘛?”

徐庭月手上还有一丝未干的水迹,她举起手看着天上明月,有些失神道:“你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想来日后不管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的。可你有无想过,若是能进庙堂经营,以你的能力,加上有贵人相助的话,很容易就能拼出一番事业,成就千古名声。”

狗剩眉头微皱,沉吟片刻道:“没想过。”同时他的心中微微一提。关于徐庭月的身份和背景他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二人毕竟是萍水相逢的书友,不问出身由来,这份情谊难能可贵,没必要还要让取栗郎四处查探揪出一个或大或小或尊或卑的身份出来。但此夜此时,听到徐庭月说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狗剩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心想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把老子招做幕僚还是要老子做劳什子官?看来你小子的身份也是不俗,起码不会低于那个耀武扬威的陈轩华吧。

想到这儿,狗剩嘿然笑了一声。

徐庭月侧头发了会儿呆,他从狗剩的笑声中听出了些内心独白,于是轻声道:“我来学宫两年,过完中秋,便要回去了。”

狗剩愣住。

明月在天,四面寂静无声,徐庭月望着漫天星辉,想了想才道:“家中有书信递来,要我过完中秋便回家,此夜,是我在学宫的最后一次中秋了。”狗剩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徐庭月笑了一声,道:“知道你想问什么,无外乎我是谁,从哪来罢了。”狗剩嘴角微笑,点了点头。

徐庭月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会儿,才慢慢道:“我......来自南吴。”

狗剩愣住,不动声色。

徐庭月看着满湖的淡蓝色和湖面上像是薄纱般的月光,喃喃道:“我家在吴国京都,我父亲......是吴国内阁大学士,徐中明!”

狗剩大惊,啊了一声,看着徐庭月茫然无语。徐庭月似乎早就料到了狗剩这般的表现,失笑一声,道:“怎么,吓着了?”

狗剩倒不是被吓着了,而是没想到一国内阁学士的公子竟然会来到应天学宫求学,这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不过想了想也便释然,那吴国国公世子都能暗中跑来应天,内阁公子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看这样子,自己的身份似乎也没有泄露,所有狗剩心中略微松了一松,想了想,说道:“那你刚才的话是何意思,想让我随你一起去吴国投身在徐大学士门下?”

徐庭月直起身,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然后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有这个想法。”停了停,徐庭月又道:“你也知道吴国如今屯兵土阳关的事情,神州国战,已是千钧一发不得不发,我父身为内阁学士,责任重大,但......如今国内重武轻文之风气愈演愈烈,父亲在朝堂地位每况愈下,而上官铎将军却扶摇直上。我想......”

“想让我帮你父亲幕僚参谋,以我,来添你父亲一大助臂。”狗剩笑眯眯的插口。

徐庭月也笑了起来,道:“听起来很天真对不对。”

狗剩叹道:“非但天真,简直是天方夜谭。”

徐庭月未置可否,却话锋一转道:“我父亲与我说过,他担心的不是国战日近朝廷各方吃紧,而是担心因战争缘故,朝堂上文武官员比例会大大失衡,天知道如今陛下对武将宠信到了什么地步。父亲说过,以武开扫山河,以文平定四海,但当今陛下,却已经不再讲求这个平衡了。我父亲怕日后国战结束,单以吴国而言,将要变成了武将的天下。父亲说,那样的国家,只能称之为——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