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最先皱起眉头的,不是宋敬涛,而是坐在一旁的宋敬云。他抬眼看了看这个在吴**方有着传奇般惊艳的人物,心中惊起寸寸波澜。然后他站起来,转身便走。

几乎是同时间,周太急也站了起来,他不解的看了看自己大哥的眼神,心想你让我退下干嘛,这又不是中军帐,你又不是将军!但他一句话没说,还是退了出来,因为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大哥的话,这是一种很没道理的道理。

屋子里再没了其他人,只有一老一少两个互称叔侄的家伙。

同时,花厅也陷入了久远的沉默。

好半响,王梓丞才缓缓开口:“祖父的意思,三叔应该很清楚。”

祖父,自然指的是王老尚书。王老尚书什么意思?方才便已说过,无论是国之柱石还是老当益壮,死后依然是子孙厌烦的枯骨一把。这便是老尚书要表达的意思:知进,亦知退。

宋敬涛笑了笑,温言道:“宋家的意思,朝廷应该也很清楚。”

宋家的意思更为明显,明港和渭城两件事儿,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

王梓丞皱起眉头,道:“可是侄儿不明白。”

“我宋家是吴国的宋家,也可以是朝廷的宋家,但当家的人,必然要是,也只能是宋家人。”宋敬涛端起茶碗,用青瓷盖子微微拂过水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声音很沉很稳:“也就是,我的儿子。”

王梓丞不习惯喝茶,所以他的茶如今依然还剩半盏,已然渐渐变凉,就像他现在的语气一般,充满了萧瑟的味道:“可您知道,朝中有很多人盯着宋家,他们不想宋家如此风光,且会依然如此风光。”

“所以他们会想尽办法将宋家割裂,让您和老太爷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分崩离析,甚至他们可以不去刺杀谁谁也依然能轻而易举的让宋家内斗,一手推波助澜,一手遥控渭城......三叔,到那个时候,您想过没有,宋家又该怎么办?”

“您真的以为,就算您的儿子不死,他就能接过宋家大旗吗?武陵和兰明是何样人等?就算子阳子刚他们,恐怕也非等闲之辈。更不要说京都还有一个武安在窥探渭城......三叔,风雨欲来,非一伞可遮天下啊。”

王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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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知道自己说的全是废话,因为对面的这个男人,不会想不到这些。甚至,他会比自己想的更深,更远,更有见解。但除了说这些,王梓丞并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所以他紧紧皱起眉头,停了好久,才说出一个可能比较新颖但依然显得白痴的话题。

“祖父说过,天下之大,莫大于皇权!三叔,有皇权当头,您难道还不低头吗?”

一直带着微笑沉默听他说话的宋敬涛忽然笑了,然后很快接上话茬,问道:“如何低头?”

王梓丞张张嘴,半响才如同叹息般道:“壮士断腕,壁虎断尾,祖父说,请三叔舍得!”

舍得舍得,自然是有舍才有得。舍去家业,图得平安,这便是舍得。

宋敬涛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以拆分宋家,将我的兄弟和侄子独立出家族体系之外,分领宋家海路甚至是陆路生意。这样的宋家,等同一跳滔滔大江散成数条温顺的溪流,再不会对吴国造成任何威胁。”

“我也可以默许朝廷的介入,使户部工部相关人员把持住宋家商路要点,使宋家脖颈,套上朝廷项圈,成为朝廷手中的一条招财家犬,如此所谓的尾大不掉也就成了笑谈。”

“我可以做的手段很多,但问题是......”

宋敬涛盯着王梓丞,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的,我手握宋家,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宋家选择无数条路去走,也可以一声令下让吴国去掉最大的威胁,赢得滔天的财富。我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太多太多,但一切的一切,终归要回到最初的那个原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家是宋家的宋家,并不是朝廷豢养的家畜,更不是所谓的满门忠烈一腔热血。说白了,宋家,是一群商人。既然是商人,那自然要逐利,若是没有利益,甚至是伤害了自己的利益,那我凭什么去做。不要说什么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为臣之道,宋家有哪一个人在朝廷从仕?既无臣,何来为臣?

王梓丞忽然觉得自己嘴里有些干涩,所以他抓起了那盏凉茶,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饮上一口,而是再轻轻的放下,道:“可三叔不要忘了,武安兰陵子阳子刚,都在京都。”

宋敬涛的语气始终不温不火,带着月照白沙滩般的平稳,轻轻道:“我只是想告诉朝廷,宋家无论怎样,起码还是忠的。”

“凭三叔方才的话,您认为满朝文武,还有谁认为您是忠的。”

“我不管别人怎样认为,只管自己怎样去做。”宋敬涛微微眯了眯眼,道:“将那几个孩子留在京都,一是为了替今是清出一个成长空间,二是告诉京都的那些人,宋家不想有撕破脸皮的一天。”

王梓丞愣了愣,摇头叹道:“三叔是真的很疼爱您的那个儿子啊......我忽然很想见一见,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宋敬涛笑了,但这笑声中,却隐含着冰冷的意味:“我不知道你身上带着什么,以至于能将你从松山直接扔到渭城。是三省六部里那些老大人的亲笔信,还是几位王爷的便笺,甚至是圣上的密旨,我都不管,但我必须要说,昨日的事,京都让我很生气。”

昨日的事?

昨日天高云淡,昨日月朗星稀,昨日有客立于夕照湖,昨日有一箭南来,帮助某个京都来客成功逃脱......这就是昨日的事,所以宋敬涛很不开心。

这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王梓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不知道是谁派来的。”

宋敬涛摆摆手,道:“我不想知道那人是谁派来的,我只知道他来自京都,那便够了。我可以容忍那些京都的大老爷们暗中提高商税严卡海关,我也可以忍受六部两院向宋家安插谍探,但,你需要告诉京都的那些人,不要再在这件事上撩拨我,否则我真的会发怒。”

王梓丞点头。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道:“三叔,我来渭城所为何事,你很清楚。我......不会留手。”

宋敬涛淡淡笑了一声,道:“做你想做的吧。”

王梓丞起身,对着宋敬涛长揖及地,然后转身离去。

半盏凉茶依旧在桌上。

宋敬涛端起自己的茶,那茶水,却还是温的。

他摇了摇头,叹道:“年轻人啊......”

你的茶已凉,而我的茶,尚温,这般养气功夫,你一个年轻人,又懂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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