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月楼雕梁画栋灯火通明夜夜笙歌,已是渭城无人不晓的风月盛景,神州四国亦是人人心向往之。只可惜那不过两层高的楼子院巷深的厉害,就算荷包里银票再鼓,腰上的二两骨头却也受不了曲径通幽绵山柔海的折腾。今夜月上中天,眠月楼间有箜篌绕梁,间或夹杂着海外葡萄美酒的甜腻,有吴侬软语的姑娘媚眼如丝,隔着琥珀光般的酒水在夜色里荡起勾人心魄的欢声笑语来,不由得让人心猿又意马,暗赞一声风月无边。

前楼是这个样,楼后的各处院子却别有洞天。

此处较之前面要安静许多,没有络绎不绝的恩客,也没有互拍肩膀嘿嘿傻笑的损友。院子里时不时响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琴音,仿佛女子低低的呢喃,又随即飘荡开去。若是登高一览,此处的灯火也是星星点点,玲珑而美不胜收。

美的是景色,更美的,则是心情。渭城宋氏大掌柜裘兴董今夜心情便是十分爽朗美好,尤其是当他看见呈现在眼前的那片花海时,整张脸都要变成一朵开的灿烂的海棠花了。可惜渭城的桃花落的早,否则大掌柜脸上的神情颜色,必然会更像红艳艳的朵朵桃花,让人叹上一声惟妙惟肖。大掌柜如此开心,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回头望了望来时路,却发现领他来着的那个年轻人已经不知何时悄悄退下。裘兴董更开心了些,心想这年轻人果然不愧为三爷指定的瓷器采办,为人处世确实极为老道。单从几日前他和那些民商游刃有余的提价压价上便可看出这小子非凡的行商天赋。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懂得将回扣银两三七分账,并让自己拿了大头,随着狠狠赚上了一笔。这样能力突出且极会办事的年轻人,如今可不多见了。所以他也就和这个年轻人走的近了些,没想到这小子给自己最大的惊喜,竟然是眠月楼中的一场雪月风花。

最是一夜风流绝色。

花丛老手的裘兴董裘大掌柜非常懂得如何鉴花品花,奈何随着年纪增大,近知天命的岁数,如何还能像那丈八蛇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样不知节制。相对于信手拈来的庸脂俗粉来说,他更为钟情那些吃不到摸不着的顶层花魁。这渭城虽大,却没有他未曾上过手的风尘女子,就算那眠月楼半年一换的花魁,还不是照样时时在的**承欢?所以大掌柜闲来无事总是觉得寂寞无比,深夜中更是哀叹英雄虽未迟暮,但长枪已然生锈。奈何这渭城的风月沙场,实在没有自己所未曾执戈挥洒的阵地壁垒了。

但......除却一人。

那人出身风尘,备受整个渭城所有男人的青睐,但却始终只称第二不称第一,让渭城章台巷里一连三个年头都惨无桂冠。这女人风头大的实在不能再大,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尝到滋味儿。原因很简单,听说那女人之所以出名靠的还是宋三公子,听说这女的曾让太守公子都吃了闷声大亏......这样的女人,他裘兴董如何能碰,如何敢碰。

这女人便是那绵延姑娘。

可实在没有想到,那新被选定的宋家瓷器运营采办窦健竟是此中老手,竟是连绵延姑娘都认识,都请的动。一番觥筹交错后,竟一路带着他来到了眠月楼后巷,绕过一圈圈房屋和花坛,眼前竟是如此惊艳震撼。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香气沿着裘大掌柜的手脚直直攀升到鼻子上,再由鼻子到达他新头嫩肉,直让他这半老的身子骨都酥软微麻起来。

这里......住的就是绵延姑娘吗?

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他看见百花丛中的小茅屋门口,亮起了一盏微黄的灯笼。有素手纤纤执灯而立,轻纱在春夜柔风中轻轻荡起,一袭白色长裙轻盈站在茅屋竹门前,似乎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那袭白色便看到了愣在花丛外的裘大掌柜,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的微微退了一步,然后轻轻施了一礼。

宛如仙子。

裘兴董一直认为,真正绝色的女人不需要通词曲,也不需要懂琴箫,更不用莲步轻移跳一支翩若惊鸿的舞蹈。若真是倾城绝色,只需站在那里不动,一颦一笑就足够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了。他是一个半老的家伙,但他的审美却并没有老,反而随着他愈加增长的年纪而变得更为透彻中肯。就像现在,随意的一瞥,对面那人是如何惊鸿照影便再不需多加修辞润色。可怜他一把年纪惯见风浪的渭城宋家大掌柜,此时此刻却犹如一个初涉人事的少年郎一般脸颊通红,痴了似的一步步往前挪去。

那裙裾之下,是如何的无限风光啊。

他很想知道。

绵延蒙蒙像是被他的样子吓住了,远远的喊了一声“我去补补妆......”便消失在茅屋中。裘兴董心中一荡,更是难耐激情。那女子说的是我,而非妾身,贱婢,奴家等等风流常见称谓。这就像一朵长在雪山云顶的芙蓉一般,正清唱劝君多采撷。

或许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吧,裘大掌柜的脸色更加通红了,微微咳了一声,大掌柜笑道:“绵延姑娘天生丽质,是不用补妆的。若要补,在下略通点勾勒眉黛的功夫,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话并没有说完。

他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但话却没有说完。

因为耳畔传来了呼呼风声。

继而是脖颈的一记重击,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整个人就已经无力的瘫倒在地,昏厥过去。春梦如水,可惜他的春梦还没有见到水,就已经沉睡不醒。

绵延蒙蒙手持着微黄的灯笼。呼的吹灭了灯罩内的蜡烛,向着门后的一人轻声道:“等我用药迷昏了他就是,何必你亲自出手。”

门后的人终于在月光下终于露出脸来,竟是宋家风头正盛的宋今是宋七少爷。

狗剩拍了拍手,将裘大掌柜的身子拉进房内,随手往地上一摔,道:“看他不爽,想揍他了。”

绵延蒙蒙掩嘴微笑,问道:“公子怎么会看他不爽?”

狗剩头也不抬,一边在裘掌柜的身上翻来找去,一边随口道:“我说过,除了我,你再见别的客人,我会很不开心。”

绵延蒙蒙愣了一下,展颜笑道:“公子记性可真清楚,那小女子就多谢公子错爱了。”

狗剩还是没有抬头,只轻声笑了笑以为回应,所以他自然也没有看到绵延蒙蒙脸上匆遽闪现的一抹红霞。

猛然,他皱起眉头,像是摸到了什么,而后哈的笑出声,伸手从裘大掌柜的怀里掏出了一方印鉴。将印鉴反过来,隐隐约约可看见“执渭城印”四个反刻的字眼,上面还有红泥印子,不过显然是不经常用,摸起来虽然圆润,但依旧可以看见棱处的锐角。狗剩哈了一口气,将印鉴盖在手心,一揭开便出现了一个两寸见方的印痕。

狗剩取出一摞白纸,将印鉴在红泥上轻轻一点,啪啪啪挨个盖了一遍。

“到手了,窦健办事,果然靠谱。”

说完这句话,他才像刚刚想起什么一样,转头朝着绵延蒙蒙笑道:“感谢绵延姑娘,姑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