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放个屁!说话!”海峰看着我。

半天,我缓缓摇了摇头:“海峰,晚了……我现在没办法脱离出来……现在,我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今晚的宁州,我是必须要去的。”

“你——你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不回头了,是不是?”海峰又一把揪住我的衣领,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两眼血红,似乎要吃了我。

“不是我不想回头,而是我无法回头。”我艰难地说:“海峰,有些事,现在我无法和你说,你只需要知道,我有很大的难处……我知道,我混黑社会,给父母,给海珠,给你,给你的父母,都带来了耻辱,也带来了不安因素,可是,现在,我不混黑社会,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不安因素……这条船,上去容易下来难,一时半刻,我是下不来的……

“但是,海峰,我给你说,我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会恪守自己做人的最后底线……假如,假如……你要是觉得现在的我是个人渣,配不上海珠,你……你可以让海珠离开我……假如……你要是觉得自己不能说服海珠,我……我也可以主动离开海珠……假如,你要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你也可以和我绝交。”

“你——”海峰瞪眼看着我,半天,突然叹了口气,松开我的衣领,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我默默地摸出一颗烟,正要点着,被海峰一把抢了过去,将烟含在自己嘴里。

我摸出打火机,给海峰点着,海峰狠狠吸了两口,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我又点着一颗烟,默默地吸起来。

周围很静,带着咸味的海风阵阵掠过,我看看远处,那位钓鱼翁还在稳坐钓鱼台,侧面的背影也是那么寂寞孤独。

“我鄙视你!”半晌,海峰喃喃地说。

“我也鄙视我自己!”我说。

“我唾弃你!”

“我也唾弃我自己!”

“我恨你!”

“我更恨自己!”

“你让我很失望!”

“我知道,我对自己也很失望!”

“你……你是个混蛋。”海峰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我……我的确是个混蛋。”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不问你原因了,但是,你必须恪守自己刚才的话,不准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海峰又说。

“嗯,我坚守自己的底线!”

“你必须要对得住海珠,保护好海珠!”海峰说。

“我用我的生命去保护海珠!”我说。

海峰摇摇晃晃站起来,恨恨而又无奈还有些酸楚的目光看看我:“易克,站起来——”

我站起来,站在海峰面前。

海峰紧紧咬住牙根看着我,我沉默地看着海峰。

海峰又慢慢举起了拳头——

我没有动。

海峰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了我的左腮。

我承受着,身体稍微晃动了下。

“你必须给我保护好自己,好好地活着……不仅是为了你自己。”海峰的声音哽住了,眼圈又有些发红,倏地转过身,接着,大步走向车子,打开车门进去,接着发动车子,离去。

我孤零零自己站在海边的岩石上,转身看着悬崖下深不可测的大海,心中悲意阵阵,那一刻,我真想跳进大海里去。

可是,我知道,就是跳进去也没用,也无法洗清我的罪孽,我已经是一个身背污点的人了。

还有,我会游泳,跳进去也淹不死。

我伫立在海边,在秋天的海风里,站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我长长叹息了一声,走下悬崖。

看着远处悬崖上那独钓秋风里的钓鱼翁,我缓缓走了过去。

果然是老李。

老李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看着我,笑了:“小易,你来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坐在他的身边。

“昨天,你说的那些话,我回去后,想了很久。”老李说。

“什么话?”我心不在焉地说着,看着大海。

“就是你说的施恩不图报的话啊。”老李说。

我的心一动:“哦……”

“虽然我一时脑子里还没有完全想通,但是,我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老李手握鱼竿,看着大海:“当然,改造一个人的思想,不是那么容易,毕竟,一个人几十年养成的思维定势,是很难一下子就完全改变的。”

我说:“改变不改变,有什么意义吗?重要吗?”

“对于我来说,或许不重要……可是……”老李话说到半截,不说了。

我明白他没说出的话的意思,也知道,老李或许以为我不知道。

毕竟,知道秋桐为了报恩而要嫁给他儿子的人,除了他们家人和秋桐,除了那个空气里的亦客,就只有我了。

我不指望老李能一下子改变自己的思想,这需要过程。

同时,即使老李改变了自己的思维定势,还有一块更难啃下的石头——老李夫人,孩子他妈。

我扭头看着老李:“您一定是一个饱经人间沧桑和世间疾苦的人,对于人生,对于人情,对于事故,对于情感,你一定是深有体会的……有些事,其实未必是您自己想不通,而是您无法冲出自己被禁锢的环境,无法突破自己面临的现实。”

老李看着我,宽厚地笑了下:“年轻人,你很有思想……你想的很多……似乎,你能看穿我的大脑。”

我说:“您太高看我了,我对您一无所知,对您周围的环境也同样一无所知……我现在只知道,您是一位钓鱼翁……还知道,您是钓翁之意不在鱼,也不在于山水,到底在于什么,我就不知了。”

老李依旧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我,但是,我倏地扑捉住他眼神里迅疾而逝的一缕锐利。

我此时突然意识到,在我面前的这位钓鱼翁,曾经是叱咤警坛阅案无数的一位老公安,从他手里,不知有多少计谋多端狡猾奸诈的罪犯栽倒在他手下,他打交道的那些人,不乏精明精干之士,像我这样的,在他面前给他玩心眼,无异于自不量力自投罗网。

这样想着,我心里不由一惊一竦,不敢多说话了,我怕被他看出什么。

老李笑着:“你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和我年轻时的性格很相似,我很喜欢你……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的当年……哎……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啊……”

老李不由感慨地叹了口气。

我谨慎地说:“岁月有多稠啊?”

“呵呵……很稠很稠哦……”老李笑了下,看着我:“小易,我送你一句话,不知你愿意听不?”

“老前辈请指教,我洗耳恭听!”我说。

“假如你要想做大事,成大事,那么,任何时候,都不要让人看出你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不要把自己的聪明刻意表现出来。”老李说:“当然,在我面前,你可以表现,我看出来是没什么的……毕竟,以我的阅历和经历,能逃得过我的眼睛的人,不多。”

“晚辈愿闻其详!”我的心一跳。

果然,老李温和宽厚的外表下,有着一双犀利的眼睛,他实在是一个不可轻视不可忽视的高手。他是从官场里厮杀了多年的,他既懂得阴谋,也懂得阳谋。

当然,对于我,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我对他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他既不需要给我施阳谋,也不需要施阴谋。相反,我倒是他寂寞二线生活中一个不错的一个忘年交。

老李放下手里的鱼竿,掏出烟,递给我一只,自己也放进嘴里一只。

我忙摸出打火机先给他点着,然后再给自己点着。

老李吸了两口,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其实,像你的秉性,我目前所了解的秉性,你倒是很适合混官场……当然,说这个不现实,现在进官场的都是大学生,都必须要通过考试进,你没有大学学历,是很难考得过那些学生的。”

老李似乎认定我这个打工仔是不可能上过大学的。

听老李这么一说,我心里突然有些轻松,看来老李也不是万能的,他也有看不出的东西来。

“嗯……”我点点头:“我只适合混职场,对官场那些东西,我不懂,也不敢兴趣。”

“其实,官场和职场的很多东西往往是相通的,并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要说不同,那就是官场比职场厮杀更残酷,更阴险。”老李说:“不管职场也好,官场也好,要想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那就必须要做到一点:要比别人聪明,但是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点点头:“嗯……您说的对,所以,我没有您聪明,就让您知道了。”

“呵呵……”老李笑起来:“我们之间……是一对往年交……我们之间无所谓谁更加聪明的……是不是?”

我也笑起来:“是!”

老李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自古以来,凡是成大事者,除了要懂得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各种微妙的学问、深谙往来应酬之道、以便以一个深受欢迎的面孔出现在别人面前、赢得主动进攻的机会和条件之外,还要深知什么会威胁你的前途和机会,使得你功败垂成……

“做任何事,千万不要一开始就宣称:我要证明什么给你看。这等于是说:我比你聪明,我要让你改变看法。这实在是个挑战,无疑会引起对方以及周围其他人的反感在这种状态下,想改变对方观点根本不可能。所以,为什么要弄巧成拙?为什么要麻烦自己呢?”

我认真地看着老李,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