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端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客气而疏离的婉拒了父皇留他在宫中暂住一宿的提议,趁着宫门未关,他出宫回府。

漫天的星光温柔的映照着归路。他驰马踏过寂寥的长街,心情无端的低落。

那个微带着歉意、想要跟他修复疏离的父子关系的老年男子,真是父皇?印象中的父皇,有漆黑的头发与眉毛,是刚毅而自信的成熟男人。可是现在,他的头发已经斑白,眼神亦开始混浊。这让他微微的觉得不适应。他记得父皇今年不过五十二岁。他实在不应该老得这么快的。

只是,对这个亲口赐死母亲的男人,他做不到投注更多的关心。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对亲情失望,所以,在遇刺被救之后,他选择了隐姓埋名的拜入救命恩人门下,决意斩却一切旧事。若不是因为小斜,他这一世,或者都不会再与那个被他称之为“父皇”的男人,有着任何联系。

小斜。

想到小斜,明端的心柔软的颤动了起来。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他遇劫的那一日。听着马车外的厮喊声一点一点的低下去,身上腿上,鲜血淋漓,却不见相熟的侍卫来问他的安危。那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必然无幸。

沉静的坐在马车里,那时的他其实一点也不怕死。心伤母亲之死,却无法对害死母亲的人做出报复——害死母亲的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因为对所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所以对七岁的他来说,死也许亦是一种解拖。

而他,没有死成。

马车的帘子xian开,lou出的,却是一张小小的苹果脸,半月形的大眼睛。那时候的她只有四岁,可是她已经是一个懂得关心人的好孩子。一看到他半身染血的样子,她马上大喊:“大师兄,快来啊,这里还有个活人,快来救命!”

他还记得,她胖乎乎的小手,温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拭去他脸上的污血,小心翼翼的安慰:“不要怕。等大师兄来了,治好了你就不会痛了。你要是痛就哭吧,小斜不会笑你的。”

他还记得,师父替他包扎时,她在旁边跳着脚的喊:“大师兄,我也要帮哥哥敷药!我也要救哥哥!”

是她,还有师父,他们对他毫不保留的关怀关切,温暖了他苍冷激愤的一颗心。伤还未好,他便决心留在他们身边。只是……或是想留在他们身边的心太急切,所以,算错了一步,她成了他的师姑。

明端手上的缰绳一紧,马行骤急,向着端王府驰去。

纵然这时回去,小斜已到了入睡的时候,他未必能够见到她。可是,跟她在同一个院子里,知道她就住在隔壁……那,亦可以带给他无尽的安慰。

每次不开心的时候,他都盼能离她近点,再近点。有她在,哪怕只是跟她吵吵闹闹,或是她沉默无声,他心中都感觉安慰。

他飞马回到府里,疾步向他与她所居的松院走去。

待进了松院,他却又刻意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生怕惊扰了她的休息。

她确是已经歇下了,窗户中没有半丝光,一片漆黑。

他静静的在院中站了好一会,才抬脚走进东头自己的房间里。

有些情怀历乱,他也无心点灯,凭借着对房间的熟悉,他径自走进里间,往**一坐……**有人!

“谁?”他一下子跳起来。

这时,他才听到黑暗中传来**人的抱怨声。

“云舸哥哥,好痛……”

“小斜?”他一惊,指尖轻弹,一缕满含着火性的真元送出,红烛倏然亮起。烛光中,他看到小斜坐在床边,苦着脸在揉着手臂。

“对不起。”他抢上一步,刚想去替她揉揉手臂,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一下子就炸开了:“小斜,你半夜三更在男子房间里来干什么?”还好她是来他的房间!若是她是去月璇光的房间,或是宁镇航……明端一想到这个可能,火气直冲头顶!

她被他的态度吓得身子往后一缩,然后脸上堆出讨好的笑容:“云舸哥哥,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我也不知道居然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顶多吃过晚饭便会回来。”

看到她的样子,他的心马上又软了。下午他的态度只怕就把她吓到了吧,现在又对她摆脸色,她会害怕的。用新的身份跟她结识以来,他还没对她板过脸呢。

“找我什么事?”他强迫自己的脸上绽出笑容来。

她呆了呆。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听老乌说了他的身世以后,她不自禁的对他生出份怜惜之意,所以就过来这边,想等他回来陪他谈笑一阵,让他开怀。没成想他一直没见回来,她倒等得睡着了。

“没事吗?”他轻轻的笑。“没事我送你回房去睡。”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她总觉得他今天的笑容好勉强:“云舸哥哥,你不开心?”

他微怔,然后失笑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啊,我很开心。”

是真的,看到她对他关切,他突然觉得开心到了十分,原来的悒郁情绪一下子都消散了。

可她不信。“云舸哥哥,你要是不开心就说出来。我可以逗你开心的……嗯,也可以陪你喝酒的……”

他让她逗得笑了起来:“真的吗?小斜想怎么逗云舸哥哥开心?”

“讲笑话好不好?”她侧着头可爱的说。

他笑了。记得小时候,听笑话是她的待遇。他同她讲了那么多笑话,还没听她讲过一次呢。“好,讲个笑话来我听吧。”

她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嗯,就讲一个金鱼的笑话吧。话说从前有个池塘,某天有人遗下一尾金鱼。池中一鱼见了急忙走避,还告诉同类说:‘刚才凫游而来的,定是一个大官!你看它身上的文彩何其显亮,仪容何其威严!而且,它的双目突出似作怒色……我们还是赶快回避吧!’于是就躲在一旁,不敢动弹。可金鱼仍在水藻间游动并不离去。不多时,来了一只螃蟹,举螯钳住金鱼的尾巴。金鱼竭力挣扎,仓皇逃走了。那鱼见了大为惶惑,不解道:‘不想这么一个威严显赫的大官,竟然害怕这等横行不法的小妖?’嗯,好笑吧?”她说到最后,自己反倒先咯咯的笑了起来。

可是,明端没有笑。

烛光下,她看到他的唇紧紧抿起,眼神复杂深黯。烛光在他的黑眸中跳动,仿佛灼热而危险的花火。

她的笑话……有什么不对么?

小斜惶惑的回忆了一遍。没有不对啊。幼时每次听,她都笑得咯咯咯的呢。

“云舸哥哥,你不喜欢听这个笑话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下一刻,明端猝然出手,一下子将她拥进怀里。

“喜欢听。”他的声音,微带喑哑的在她的头顶上响起,声音中有着太多难明的情绪。“小斜的笑话讲得很好。这是我生平听过最好听的笑话,真的。”

昔年,是他讲给她听。

原来他与她之间,不知不觉已存下了这么多的印记。原来她还将他儿时讲给她听的笑话,如此牢牢的记在心里。

一时间,前情旧事,欢喜悲伤,此起彼伏的充斥在胸臆中,萦回不去。

可随之出现的问题是——如何向小斜解释他那忘情的一抱?他的原计划,可是慢慢的和她日久生情。她才和那宁镇航有了“肌肤之亲”,对于感情,想必会是有些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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