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热闹至极,倒是不为旁的。正月里紫禁城冰雪覆盖,除了满树缤纷不畏严寒的冬梅,便是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可看的了。于是妃嫔们为图喜庆,便相邀长春gong赏梅。

金沛姿许久没有见过这样乐融融的闹景了,想着除夕年宴匆匆庆年,不过是走了个过场。反而是妃嫔们好久没有这样静下来说说体己话了,想着皇后必然是喜欢的,便更加精心的筹办起来。还刻意请娘家帮衬着寻来了好些花圃里没有的梅品。

锦澜与薛贵宁也是灵巧尽心,忙碌足足三日的功夫,便将长春gong里里外外布置的十分精致。庑廊下,正殿里,庭院后处处是梅,步步是景。凛然的冬风掠过,处处都能嗅到沁心的梅花香气。着实叫人舒坦。

舒嫔跟在娴妃身后,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使了。“品字梅是黄金眉宇京城小梅,磨山小梅,江梅或粉或红的煞是好看,尤其是福寿梅与芳流阁。重瓣的宫粉梅臣妾最爱绿枝宫粉和玉露宫粉,绿萼梅的话,自然要数金钱绿萼与台阁绿萼最有看透头。

还有玉牒梅丽的紫蒂白照水,朱砂梅里的银边飞朱砂,长春gong里都能瞧着,这可真真儿是有趣极了。”

其其格扑哧一笑,两颊生粉,掩唇道:“绮珊妹妹懂得就是多,我却不知道什么是什么。只晓得花香醉人,五色缤纷,到底是好看的。”

“是啊,这梅香浮动,如同置身百花园中,怎么能不让人陶醉。能醉人醉心,已经不算是辜负了。”金沛姿含笑道:“许多品种,我从前也不认识,正好凑在皇后娘娘这里长长见识呢。”

两人眉开眼笑的对视一眼,便又各自向身边的梅花瞧去。

高凌曦停在了一株徽州檀香梅边,伸手折了一枝梅花握在掌心。映入眼里的是浓浓的笑意。

碧澜忙道:“娘娘喜欢这白梅么,奴婢瞧着颜色似乎清淡了些。不如红梅抢眼,也不如绿梅新奇。”

“白梅自有白梅的好,本宫就是喜欢它冰雪林中卓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高凌曦淡淡的笑着,旋即回首,瞧见身后万千风姿的各色宫嫔,真真儿与这满宫的梅花一般,各有千秋。不由令人眼花缭乱。

盼语临她近些,听了这话,倒也是觉得心里有些乱。自打和亲王与皇后的误会解除了,纯妃又被禁锢在慈宁宫里侍疾,相伴太后而隔绝于六宫之外。日子到底是肃静下来了,可肃静下来的,不仅仅是日子与心境,还有皇上的恩宠。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何以入宫这些年,与皇上的恩宠越发的淡了下来。从前在府上的点点滴滴,一直被她珍藏在心底深处,从不曾忘怀。正因为如此,往昔的温存与今日的凉薄自然形成鲜明的对比,叫她心里满是苦楚,却说不出来。

兰昕远远的稳坐在侧,看着洋洋洒洒走进来的宫嫔,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索澜见皇后面色欢愉,少不得凑趣儿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一宫的梅花,许多都是皇上着意从行宫里移植过来的。还有些许盆栽鲜梅,也是皇上吩咐花圃的花匠精心挑选修剪的。再搬进长春gong之前,皇上还刻意去瞧了好几回呢,真真儿是把咱们长春gong的事儿搁在心里。”

“难为皇上这样有心了。”兰昕轻轻一笑,明眸皓齿不输从前。那种恬淡安静却随着岁月慢慢的沉积下来,让人看了格外的舒心,气度高华。只是心里的缺失似乎从来都不曾减退,兰昕知道皇上最在意什么,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兰昕心神恍惚之间,一众宫嫔已经慢慢的停在了身前。“平身吧。”笑意微微,脸上的颜色不禁贪春浓醉:“外头冷,你们也赏花了许久。赶紧坐下喝一盏热茶,驱驱寒。”

高凌曦笑吟吟道:“臣妾方才听锦澜说起,皇后娘娘今日备下的茶,乃是以梅花上的雪水所泡。致不说,且必然香凛沁人,臣妾已经巴巴的惦记了好一会儿呢。”

“快,看茶。”兰昕也是陶醉,见贵妃一身绯红蜜粉,不由赞道:“贵妃气色颇好,若桃李鲜艳。要比枝上的梅花好看,让本宫心醉。”

微微垂下头去,高凌曦面露赧色:“皇后娘娘过誉了,臣妾着实已经不年轻了。哪里比得上妹妹们娇艳。臣妾瞧着,怡嫔倒是面红如霞,身子恢复的极好。”

柏絮妤原本只是浅笑抿唇,不想慧贵妃忽然提及了自己,微微惊讶的抬起头来。“慧贵妃娘娘过誉了,臣妾愧不敢当。”

略微瞥了她一眼,盼语冷冷一笑,却没有做声。

“你还年轻,养好身子最是要紧。本宫瞧着,气色是好了一些。只不过又是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小心调养最为要紧,总得精心着些。”兰昕知道柏氏心里定然不舒坦,少不得关怀几句。

这些话一出口,柏絮妤心里的恨便慢慢的涌了上来。脸上却只是明快一笑:“许是臣妾福薄,未能留住那个可怜的孩子。皇上既然已经处置了始作俑者,臣妾也总算是安心了不少。多谢皇后娘娘叮咛。”

按照皇上的说法,是曹秦川在药里做了手脚,无关曹旭延之事。柏絮妤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摆明是皇上一心息事宁人,巴巴的将这坏事推到死人身上。是为了保全皇后还是曹旭延,难道她还不会分辨么?

柏絮妤淡淡的笑着,品着沁人的茶香,却仿佛从心口一直冷到脚底,身子都僵硬的不行了。

“妹妹怎么会是没有福气的。”秀贵人也曾经滑胎,滑胎之后皇上待她再不像从前那样温存。可怡嫔却不同,三日里,皇上总会有一日去瞧她,旁人根本羡慕不来。相当于是说,怡嫔落胎之后,恩宠反而更胜,这可真就是同人不同命了。

何况,怡嫔比自己入宫晚些,更不是府上就伺候在侧的旧人。可如今已然成了嫔位,掌一宫之事,倒不像自己,还是微末不入流的小小贵人。秀贵人越是想,心里越是凉了半截,喝着梅花落雪的茗茶,更觉得百般滋味儿都涌上了心头,越发的难受至极。“有皇上的疼惜,妹妹便是最有福气的了。”

这话有些刺耳,很多人都听不下去。娴妃从前不爱吃这样的干醋,可如今脸上竟然也有几分不明朗。兰昕看着神色各异的宫嫔,终究还是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这满宫的女子,有谁不盼望着皇上圣驾垂注,可终究还是如同冷枝上的香花,终究还是要落败的。

“永琪和永珹都好么?”想起阿哥所里的两个孩子,兰昕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本宫原是想让奶娘抱来长春gong,和你们一同赏花。谁知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路滑倒也罢了,这样来来去去的,怕吹风着寒就不好了。”

其其格喜笑颜开:“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臣妾日前去瞧,永琪又长胖了不少呢。虽说天冷,贪睡,可吃的竟也不少。白白嫩嫩的,看着可爱。倒是嘉妃奶娘的四阿哥贪高,显得瘦了一些。姐姐可得叮嘱伺候的人,精心着补养些。”

金沛姿连连点头:“多谢妹妹提醒,稍后去阿哥所的时候,我便让乳娘们多尽尽心。”

这两人说的正得意,却是薛贵宁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欢喜道:“皇后娘娘,皇上的御辇已经停在了长春gong门外。”

妃嫔们不免**起来,闻得皇上竟也来赏梅,个个脸上笑意吟吟,不是抚弄自己的衣饰,便是整理自己的着装。生怕皇上来时,不显眼不突出,让皇上瞧不清楚自己似的。

倒是皇后贵妃与几位妃主比较淡然,只浅浅的笑着,终究没有过多的表情。

“随本宫迎驾。”兰昕慢慢的站起身子,就着索澜的手缓缓从殿上走下来。

妃嫔们跟着起身,依照位分次序,随着皇后迎了出去。正殿之外的庑廊下,一盆盆醉人的红梅竞相绽放,看着叫人心里暖洋洋的。而皇上一行人匆匆而来,才真正的吸引了女眷们全部的视线,谁又能顾及到梅花的凛寒之姿。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福。”

声音或是绵软或是亲昵,或是情意缱绻或是温婉动人,迎着飒飒凉风,似乎震动了半个紫禁城。

弘历快步走上前来,径直扶起了皇后。“快起来,天寒地冻的,怎么迎了出来。看伤了身子,随朕进去说话。”简短的一席话,弘历说的很是轻缓。偏偏是这轻缓的声音,最足以动人心弦。

“是。“兰昕随着弘历起身,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皇上不是说,今儿外官要入朝议事么,怎的这样早便下朝了?臣妾还以为,皇上晚些时候才能过来。”

“朕由着他们往乾清宫喝茶,便忙里偷闲过来瞧一瞧你。”弘历才坐稳,便递了个眼色给李玉。“朕给你带来了个小玩意儿,权当是解解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