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这会眸子淡然的扫过皇后。她已然看透了皇后的想法不觉为皇后觉得悲哀。这后宫的女子,争宠夺爱,果真是上演的步步惊心!

但是显然,绛雪并不上当。

这也让皇后更加清楚,如果绛雪是她的敌人,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敌人!

皇后的脸色不由得又白了几分。

涟漪看着失魂落魄跟在元皇和绛雪身后一步一步走着的皇后,蓦然发现,皇后对于元皇,其实并非是一个皇后对待一国之君的敬重和畏惧,而是出自一个普通女人对于自己丈夫的爱慕和在意。

正因为将他当做夫君而不是皇上,在面对绛雪的出现,皇后的痛大多都表现在心底。

面上,没有丝毫嫉妒流露出来!她真正害怕的不是丢掉这金光闪闪的皇后位子,而是失去那个伴随了她十几年的男人。

但是这一点,元皇未必明白!

在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元皇眼中,纵使这十几年与皇后相敬如冰相互扶持走到现在,他看她的感觉,始终是作为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只不过,她的身份是皇后,而已。

一刻钟后,无忧和安欣欣率先过来,无忧戴了一个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面颊,一来就自然地坐在皇后身边嘘寒问暖,仿佛前几日那个在昏迷的时候拉着涟漪的手不肯松开的人不是他一般。

无忧不想给涟漪惹任何麻烦,所以现在,放下自己心中最大的牵绊才是对涟漪最好的。

安欣欣脸色不比皇后好看到哪里去,请安之后乖乖地坐在无忧身边,一句话都不说,沉默的样子看起来孤独无助。

元君离是和端木桑和端木或一起来的。

众人落座,元皇左拥右抱,一边是年轻貌美的绛雪,另一边是表情麻木的皇后。

涟漪和元君离坐在元皇的左手边,无忧和安欣欣坐在对面,端木桑和端木或则是坐在元皇对面。一桌子人,却是说话者聊聊。

吃进肚里的饭菜,自然也是索然无味。

绛雪见此,尴尬的笑笑,起身要给众人抚琴,也顺便摆脱了这尴尬的局面。

涟漪看到坐在那里的端木或长舒了口气,似乎也是被刚才的气氛压抑的不轻,而端木桑则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涟漪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问涟漪,那天怎么就把他一个人给扔地上不管了呢!

他为了陪在她身边,心甘情愿被她打晕了,她倒好,跟元君离走了以后根本不管他。害他一个人谁在冰凉的地上,直到最后自己醒了。

唉,以前是光知道元君离腹黑冷酷,谁曾想,却是被夏涟漪还如此丢弃了一次。

尽管端木桑表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是心底,难免不觉得无奈。

涟漪却是无所谓的笑了笑,要留下来是他端木桑自己的主意,她可什么都没说过,心甘情愿被打晕的人也是他。端木桑不是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的个性吗?现在不能坦然接受那天被她扔在那里的结果吗?

面对涟漪眼神中传递出的随意冷淡,端木桑未曾有情绪起伏的眼神微微闪过一丝波澜。

他是不是太在乎夏涟漪对他的态度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何必要给她一个那样的眼神呢?他是一个被封印了感情的人,师傅说过,为了挽救他的性命,只有封印他的感情。

那时,他年纪尚小,不懂得何为感情,何为男女情爱。只是看到自己最敬重的师傅不也是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吗?所以,那时的他并不觉得封印了感情有何不好。

况且,他是为了保命。

性命保住了,才能继续活下去,才能自由自在的呼吸这人世间的空气,这样不好吗?

但是如今,他怎么觉得自己被封印的感情,有些不对劲呢?难道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封印失效了?可是,若封印失效,他的身体该出现问题才是,起码他的功力都会不再!可现在他的一切都跟之前一样,唯独不同的就是,他心中有了除了师父之外,在意的人。

元皇看向身侧强颜欢笑的皇后,起身的时候,有些出乎意料的牵过了皇后的手。

这双手,与绛雪的不同,虽然绛雪年纪轻轻,却是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那双手红红的,手心都是茧子,手背也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所以绛雪的衣服袖子都比较长,可以遮住她那双粗糙红肿的小手。

但是皇后的不同,她是典型的世家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进宫之后更是荣宠六宫,一双手保养得当,水嫩如少女。

元皇握着皇后的手,再想起绛雪那双有些粗糙的手,一贯是强硬冰封的内心,也会因为那明明是冰清玉洁的少女,却拥有一双那般难看的手而难过。

觉察到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皇后抬起头来,就看到元皇看向绛雪的眼神那般轻柔,那般怜惜,甚至,隐隐的,还有一丝让皇后疑惑的愧疚。

皇后一愣,不明白,为何会从元皇眼中看到愧疚。

难道元皇对于绛雪的感情,最初就是由这愧疚而起的。

这边厢,元皇拉着皇后走到了湖边,看似是在欣赏湖心风光。而涟漪也被元君离拉起来去看另一边的山茶花。

无忧看向涟漪的背影,眸光深沉,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之下,晕染出一圈淡淡的阴影,一如他此刻心中对于涟漪的感情,不管日光多盛,他心底始终要保持冷静,痛苦的收起自己的情愫,将这份爱情掩埋在光天化日之下!

强迫自己在感情中,一步一步的退缩回到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阴影当中,逐渐在这阴影中枯萎而死。

失去了阳光照耀的植物,根本没有机会盛开!

他的爱情,就如此!

端木或和端木桑继续坐在那里,端木或这人平日里给人的感觉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有时候还是神神叨叨,糊里糊涂的。

但正如涟漪所想,以上那些不过是端木或伪装给外人看的,端木或的真实性子,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总之,是介乎于正义和邪恶之间的一类人。

而端木桑为人,却让端木或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看不透。

“那什么宫主的事情现在已经解决的七七八八了,如元君离的作风,是绝对不会放过那人的。铲草除根是迟早的事情。明天就是宋太后的寿辰,他是不会来捣乱了,可是宋太后手下的爪牙,势必跳出来搅局。我至今还没想通,他们会抓着你我的什么把柄,若真是丢失库银的事情倒还好说,起码我们还有心理准备,但就怕他们……”

端木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距离宋太后的寿辰越近,这其中的变数越多。

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宋太后最近的平静有些不太对劲。端木或隐隐觉得,宋太后那一伙人,手里头应该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杀手锏。

端木桑神情安然,看似是从刚才被涟漪漠视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这洛城真正能影响大哥的还能有几件事情?漓心与夏罂的事情,若夏罂想闹出什么风浪,那也是一年半载之后的事情,至于漓江,据说铁手已经陪在她身边了,一来安慰她,二来保护她,你也不用担心宋太后会对漓江不好。再就是北辽那边,北辽大王的手段你也见识过几次,是个跟元君离不相上下的硬汉,岂会轻易被宋太后牵制。所以,大哥若有疑虑,那问题还是出在今天来的这些人身上!”

端木桑说完,视线众人身上一一划过。

端木或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点头称是。

“对对对!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就绕在这里面了!其实我的担忧,正是来自这些人!”

端木或先是将视线移到元皇和皇后身上。

“元皇突然来访,一开始我们也心犯嘀咕,以为他是有新的任务交代元君离,因为不放心传话的人,所以才亲自来了,但是现在看来,元皇似乎是为了绛雪来的。

这绛雪据说是元皇故友的女儿,我也查过她的底细,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子,不曾与人结缘,也不曾与可疑之人有过多亲密的接触,早些年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重病后,这才将绛雪父亲与元皇交好的事情告诉绛雪,还亲笔休书一封与元皇,这才有了元皇的出现。”

端木或说着,视线落在无忧和安欣欣身上。

“安欣欣是京都第一世家安家的小女儿,在安家并不怎么受宠,但是因为安子柔被元君离休弃了,安欣欣就成了安家联姻最大的希望,可安欣欣没脑子的被无忧利用了,现在回不去安家不说,还让安家落得个被众多世家围追堵截的下场。安欣欣没那么深的城府,至于无忧,他五年前被毁容的事情至今是谜,他这五年来何去何从,如何成为无忧城城主的过程,都是耐人费解,如果说可疑,无忧最为可疑。”

端木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结论。

端木桑不动声色的笑笑,“你怎么不怀疑涟漪和元君离呢?是怕他们吗?”端木桑的话让端木或听了很不爽,不觉抽抽嘴角,低声道,

“我若是怀疑他们俩的话,我就直接把洛城双手奉上好了,还做这么多分析做什么?谁不知道这天下惹了谁都不能惹元君离。而夏涟漪是唯一能收服元君离的女人,她的功力不知道比元君离深了多少!这两位,打死我都不敢惹。”

端木或说的是真心话。要不是这次有求于元君离,他真是不愿意跟元君离相处这么长时间,元君离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之中能把人玩死,他以前没少吃亏,现在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上了。

瞧见端木或那张苦瓜脸,端木桑悠然品茶,神情闲适。

“可是你该知道,这洛城根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药,就算你双手奉上,元君离也未必会要。”

端木或这时候摇摇头,一脸悲戚,

“不瞒你说啊兄弟,三年前元君离就已经从我手里头夺走了洛城,你是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狠绝多腹黑,丫的最黑的就是,夺走了以后还一脸我欠了他多少银子的模样,转身就把洛城的城印甩给我了。说是闲来没事抢着玩玩,让我以后做好准备,若是再被他抢走一次,下次就不是玩玩这么简单了。

当时我是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三伏天愣是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热乎地方。小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元君离这人狡诈多变,那时我才看明白,他是天底下最不能遇上的一个敌人!他抢走了洛城,之后又轻松地甩给我,不是为了让我难堪,让我惧怕他什么,而是教会我如何守住江山,如何做一个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城主!

他是一个公平守信的人,答应了老爹要帮我守住洛城,他自然不会失信。”

端木或说的有些多,一时忘了自家老爹和端木桑母子之间的恩怨纠葛。

端木或抬手拍拍端木桑的肩膀,沉声道,“我知道自家老子对你和你母亲不厚道,但我是真的将你当兄弟看,或许刚开始的时候还想着让你帮我做这做那,但是现在,我就是把你看做是我的兄弟,想跟你说说话,聊聊天,就像寻常百姓家的兄弟一样,没有隔阂,没有仇恨。”

端木或说到这里,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端木桑趁他刚刚喝下的功夫,一拳捶在端木或的胸前,端木或淬不及防的将酒吐出来一半,胸前的衣服上一片水印。

端木桑则是保持他一贯的优雅从容,但笑不语。

若不是元皇还在,端木或真就跳脚了。

“啧啧,没想到你小子还会这一招?你可别说元君离的腹黑阴险啊,大哥我这脑子招架不住的。”端木或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彼此眼底具是星辉闪烁。

于他们俩之间,或许,这是第一次放下彼此心中存在了多年的包袱,如普通兄弟一般把酒言欢。

湖心亭中,元皇眸子深深的凝视在前方不远处抚琴的绛雪。远远看着,一身绯色长裙的绛雪宛若仙子下凡,气质出众,容貌秀丽,哪怕是在骄阳如火之下,她的五官和气质,也是挑不出一丝瑕疵。

除了那双有些红肿的双手。

皇后能感觉到元皇有话对她说,她静静的站在元皇身侧,曾经,这是专属于她这一国皇后的待遇。而今,这位置,除了尴尬,还有一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元皇久久不开口,皇后不觉低声说道,

“皇上,绛雪的琴声悠扬美妙,一看便是自小练习,勤学苦练才有的如此成就。”

元皇转身眸子紧紧盯着皇后,脸上的表情严肃深沉,这表情皇后并不陌生,但是在面对她的时候表现出来,于她,却是第一次看到。

“皇后,下次无需再用你在宫里头对付其他妃嫔的方法来试探或是激怒绛雪。这一次你也看到了,绛雪并不是肤浅善妒、贪慕虚荣的女子,也许她有时候说话比较直接,但她懂的分清利用和试探。她跟宫里头其他女人不一样,你那一套不准再用在她的身上!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元皇的话说的极重。皇后此刻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力量还能支撑着站在这里。

她眼底心底全是元皇留下的每一个痕迹。

然后,此刻的伤害却将往昔的柔情信任系数覆盖。

“皇上的意思是,绛雪对您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而臣妾……臣妾则是您后宫诸多嫔妃当中的一个,是吗?”

皇后在问出这话之前,一直都坚信,自己的存在,对于元皇来说绝对是特殊的。却原来,一直都是她自欺欺人。

元皇毫不犹豫的点头,“对。她是特殊的。而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难道你认为是你的手段单纯?还是你的心单纯?”

“皇上!如果臣妾的心足够单纯,那如何能在后宫生存?皇上要看到的不该是臣妾这么多年对皇上的心未曾变过这一点吗?”

“皇后,朕最初见到的你,就是被纪家调教出来的完美女子!朕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放纵荒唐的岁月,当朕在夏镇卞家里出事之后幡然醒悟,朕遇到的便是那时的你。

你是京都所有未婚男子眼中的第一才女,有貌有才,艳绝天下。但是这么多年,朕只有在看到绛雪的时候,才会觉得朕心中属于感情的那一段,为之所动。这便是朕在这般年纪能做出这件事情的原因,朕对绛雪,有一种说不清的悸动和在乎。是朕主动走近她的,她对朕,并非你想象的那般主动迎合。

你知道吗?她为何要拉着你一起与朕吃饭,她也是为了将事情闹大,到时候,你利用你在朝中的势力将她赶走。到时候,她离开的就顺理成章!你知道她要如何才能做到,既要让朕相信她是安心留在朕身边的,还要趁着朕不注意的时候策划一切,能顺利离开朕的身边!

皇后,朕也是今天才看透她的心思。但是朕却不想成全她。或许,这对你来说是残忍的,朕也承认,你付出的,你对朕的情,绝对要比任何女人都无私,但是朕的心,真的是动了……不顾一切的为了她,去追寻这久违的感情。”

元皇最后的话,彻底打乱了皇后的心。

心若死了,就不会痛了,心若麻木了,就不会有感觉了,可偏偏她现在深爱着他,就无法不痛,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而皇后又如何能猜到,这场折磨当中,元皇才是主动的那一个,那个叫做绛雪的女子,竟是抵触元皇的宠爱的。

皇后身子剧烈的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身子无力地靠在栏杆上,眼底满是痛苦挣扎,眼圈红红的,却倔强的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她此刻像是秋风中无力飘摇的落叶,叶片发黄,萧瑟冷风,无亲的将她吹落在地上,而她曾经深深眷恋的树干,此刻,却是面无表情的屹立在那里。

“皇上……是在提醒臣妾,不要再跟绛雪接触,就算绛雪对臣妾说了什么,臣妾也不能对她使用任何手段,是吗?皇上!”

皇后的语气,最后似乎是含着控诉的感觉在其中。

元皇沉默的阖上眸子,这便是默认了。

皇后的心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这一刻她才懂,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是将这个男人看作是自己的夫君,而不是元国那高高在上掌握一切生杀大权的国君。

她对他付出的感情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眷恋和爱慕,而不是敬畏和讨好!

正因为如此,现在这一刻,她的痛才蔓延的如此深。

她到宁愿,这一辈子她都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宁愿她都一直当自己对元皇是作为皇后对他的尊敬!

在不合适的位置,付出了普通人的情感,这份折磨,像是收紧的荆棘,一瞬缠住了皇后的咽喉和身体。让她哭不出声,喊不出声,像是失去了一切挣扎付出的能力。连一个木偶都不如!

下一刻,当元皇已经转身朝绛雪那边走去,就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

紧跟着便是远处宫女太监大呼小叫的声音。

“不好了!皇后娘娘跳湖了!”

正准备往回走的涟漪和元君离听到这般呼喊,具是一惊,回身就看到无忧疯了一般的朝湖心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