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看见赵凌的马车有什么稀奇的?大过年的,就是冷面神也要出去拜客访友阿!可听见花影蚊子般说出看见马车的地方,若瑶不知怎么忽然心生失落。满堂娇……京中最有名的青楼,赵凌居然去那儿?

“兴许是有应酬……”若瑶语声微滞,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才发觉茶已冷的刺骨,含在嘴里更是发苦。

“姑娘当心身子!”花影一把接过冷茶,转身倒掉,眼里已含了一包眼泪。

“夫人!长喜带了六爷的口信……”春喜挑帘子进来,见状竟愣住了,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口信?逛青楼还给她带口信?若瑶猛地坐直身子,口中的残茶益发的苦,唇角却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窗外梅香盈动,偶尔有零星爆竹清脆的声音传进来,益发显得屋中沉谧如井。隔着屏风听完长喜带来的口信,若瑶唇角的弧度更大。只是那笑容如一块纯美的水晶,虽然剔透却不带半点温度。

此情此景,花影在一旁伺候着只觉得心酸,低头快步进了东侧间,照若瑶的吩咐去收拾东西。出门看见长喜嬉皮笑脸的模样,花影就觉得刺眼,脸上的平静再也挣不住了,眉眼间已隐隐有了怒气。

将整理好的包袱交到长喜手里,花影转身就往屋里走。以前她还觉得长喜脾气好,容易说话,现在看来却是奴随主性,六爷薄情,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姐姐留步。”长喜带着一脸讨好似的笑容,凑到花影跟前,左右瞧了几眼见附近没人,才鬼祟地问道:“竹香妹子的伤可好些了?这有些伤药,用酒化开……”

“竹香虽是奴婢可还有夫人照看,不劳您费心!”看长喜从怀里掏了半晌,才掏出一个不足两寸高的粗瓷瓶子。高低不平的瓶口还豁了一块,用块烂污的蓝粗布塞着口。打眼一瞧像是破烂堆里捡来的,花影突然冷下脸,‘哼’了一声扭身就走。

竹香受伤这么长时间了,他才来送药,早做什么去了?更何况竹香伤的那么重,他就是送药也送些管用的,弄这种跑江湖的假药来送空头人情,当竹香是傻子吗?别治不好伤,倒加重了!

越想越气,花影挑起房门外悬着的软红洒金锦帘子,突然回头瞪了长喜一眼。“您是侍卫副统领,竹香不过是个卖死契的奴婢,她可高攀不起您这位哥哥!往后您进内院也放尊重些,满嘴姐姐妹妹的混叫,凭白折损奴婢们的阳寿!”说完摔帘子进屋,瞧也不瞧长喜。

门帘子晃了半晌,长喜还满脸惊讶杵在原地没回过神来。直到松风院看门的婆子客气地上来撵人,他才尴尬地把伤药收进怀里,回头瞧了同行的张小山一眼,“我咋得罪她了?”

张小山一脸茫然地摇头,花影姑娘他这些日子也见过几回,待人极温柔和气的,怎么这会像吃了呛药似的?不过这也怪副统领,难怪花影姑娘生气,好好的打听竹香姑娘的伤做什么,大过年的多晦气

这话张小山只敢在肚子里转,不敢说出来。自从听说竹香姑娘挨打了,副统领就跟丢了魂似的。死皮赖脸地跟张道爷求来伤药,结果却送不到竹香姑娘跟前,还挨了顿骂,估计正满肚子气呢,他才不会没眼色的触这个霉头。

出了王府大门,长喜越想越不自在,掂量着手里的包袱,拿不准似地问身边的张小山,“我是不是把将军的口信都带到了?”私事儿办不成了,再把将军的‘公事’耽误了,他这条小命可留不到开春!

张小山肯定地点头,“将军说‘这几天要在满堂娇听曲儿,不回府’,副统领原话都跟夫人回了,一个字儿没漏。”

“我说将军在‘满堂娇’了?”长喜还有些发懵,“夫人莫非不知道‘满堂娇’是什么地方?”说完又连连摇头,“京城头号窑*子,夫人咋可能不知道?”

张小山抓抓脑袋,也觉着有些不对劲。记着他小时候有一次他爹进城,被酒楼老板娘缠着喝了几杯酒,他娘知道后就闹着要跳井、上吊,还回娘家叫来舅舅们把爹打了一顿,惹的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爹在炕上躺了半个月,娘还不给做饭,一天就给爹两个硬的跟石头似的冷饼子填肚子……

将军说在满堂娇呆几宿,夫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那么笑吟吟地吩咐丫鬟给将军准备换洗衣物?

“俺今天才明白啥叫大家闺秀,俺将来娶媳妇也要找夫人那样的,俺逛窑*子她…她…都不急眼……”想起他给若瑶磕头谢恩时,她那一脸温和的笑意,张小山脸突然红到耳朵根,脚底下发软,连舌头都开始不利索。

“把你这熊话咽回去!让将军听见非扒了你的皮!”长喜心烦气燥,抬脚把神游天外的张小山踢了个跟头。暗骂自已糊涂油蒙心了,明知见不到竹香,还主动接下这个两头不讨好的差事。早知道这样,不如让春喜替他传话、捎东西了!

长喜满腹郁闷地进了满堂娇,刚到赵凌长包的雅间门外,就看见长寿双手环胸盯着他,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听见包间里熟悉悦耳的琵琶声和箫声,长喜拍了拍心口,得意地朝长寿扮了个鬼脸,有张道爷和满堂娇的头牌清倌窈娘在,他这条小命保住了!六爷怒起来,也只有这两位能劝住!

“进来!”赵凌冷眼瞧见长喜在门外探头探脑,心里有些纳罕,长喜跟了他多年,也算身经百战了,怎么传个口信回来,就变得鬼鬼祟祟的,那个女人都说什么了?

长喜一激灵,进门就像举护身符似地把手里的包袱举在头顶,“夫人让小人把将军的换洗衣物带来了,还说一时准备不周全,万一缺什么再让小人回去拿

!还说……”

“还说什么?”赵凌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咬紧牙关才没把长喜手里的包裹顺窗户扔出去。

“夫人说翠宝斋的珠宝花样新鲜,价钱也公道,六爷要送人的话,不妨去瞧瞧。珠市口福源祥绸缎庄是候府大姑娘的本钱,六爷要是给人买绸缎记着照顾亲戚生意……”长喜闭着眼把若瑶的原话复述一遍。耳畔听见酒杯被捏碎的声音,还有张希不厚道的笑声,长喜忍不住朝门外看了两眼,心中哀嚎,长寿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要是被爷一脚踹死,你可得给我收尸阿!

“夫人没说本钱出货阿?”张希一口酒喷出来,眯着桃花眼差点笑岔气。

赵凌瞪了张希一眼,把手里的碎瓷片子扔到地上,铁青着脸问道:“她在做什么?”

“夫人在看庄子上的帐,安排开春种地的事儿!还吩咐管事儿的寻门路给林七少爷找大儒批注过的四经;给府里各房的少主子们准备吃食玩意;还让丫鬟婆子们分班出去逛庙会;还让人给她的奶娘送些新鲜样的点心;还打发人给定襄伯的妹子送东西……还有……”虽说是如实回话,可长喜感觉自已说一句,赵凌的脸色就阴下来几分,他后背就开始冒冷风,舌头也开始不利落。

“还有什么?”话一出口,赵凌就发觉自已有些气极败坏,那女人不过是料理日常琐碎事儿,他怒什么?

长喜求救似地看了张希一眼,见他扬着下巴笑得一脸奸诈,长喜忽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夫人还问张小山是不是好利索了,赏了他一锭银子,让他买些补品补身子。还赏了小人一锭银子,让小人跟兄弟们买酒喝。”

好!很好!真是太好了!松风院的新主母真称职,婆家娘家、远近亲戚、奴才下人,连他身边的侍卫,她都想到了,唯独……

目光落在长喜手中的包袱上,赵凌似乎瞧见若瑶给他收拾衣裳时的淡漠表情……有道是关心则乱,那个女人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他的行踪?

要是姜二郎到满堂娇取乐,她还会这副模样吗?

赵凌暗怒自已竟然冒出这么个念头,越看长喜手里那个驼色棋窗格子纹包袱越不顺眼

。猛抬脚踢在包袱上,雪白簇新的云绸中衣落了一地,里面居然还夹着几十个打赏用的织锦荷包并十余块方便题诗写词的素色丝帕……

张希捂着嘴差点憋死过去,长喜也是一脸便秘状,夫人这事儿办的……

“滚出去!”赵凌怒喝,一拳砸在桌子上。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知道欢场买笑的伎俩?替他想的可真周到!

看着抱头鼠窜的长喜,赵凌也知道自已迁怒了。这些年的磨砺,他养气的功夫纵然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也不会把心绪挂在脸上。没想到连连被那个女人激怒,竟到了控制不住的程度?

赵凌只觉得嗓子里冒烟,恨恨地去端酒杯,却端了个空,才想起来酒杯早被他捏碎了!

“六爷息怒,容奴说句僭越的话,您用错法子了!”坐在一旁的窈娘见状,放下怀中的琵琶,含笑倒了杯酒递到赵凌跟前,又俯身将地上杂乱的各色物品捡起来。

赵凌脸色已冷漠如常,眉头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你说什么?”

窈娘将包袱系好,轻声笑道:“攻城掠地两军阵前的时候,是请将不如激将!对待夫人那样的世家闺秀,六爷怎么也用激将法?夫人冰雪聪明,肯定也是心高气傲的。听闻六爷在满堂娇,夫人就算心里不舒服,面上也要摆出不在意的模样。太后赐婚的贵女,怎能不顾着身份,落下善妒的名声?可夫人也大方的过了,越是这样儿越说明夫人在意!说句不恰当的话儿,这就叫欲盖弥彰!”

说着瞥着坐在一旁的张希,看他两眼只盯着手中那管紫竹箫,根本不瞧她,窈娘幽幽叹了口气,“六爷虽然熟读兵书,可女人的心思哪是兵书能解释清楚的?有些女人在意荣华富贵,在意名分地位,可有些却是有情饮水饱。不在乎是不是四海飘荡,不在乎是不是饥渴不定,在意的只是男人心里有没有她。要是觉着男人心里有她,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皱一下。要是觉着男人心里没她,金山银山堆到她面前,她瞧都不瞧一眼!毫无道理可言,只有情份二字罢了!”

赵凌眸色微深,瞧了窈娘一眼,虽没说什么,可手指却轻轻叩击着桌面,像是在琢磨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