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金秋瓜果飘香,也是螃蟹正肥的时节。

虽然西夏入侵,但战乱离京城有数千里地,并没影响百姓们舂新米做糕饼、采桂花酿酒,准备过中秋节的兴致。

豪门士族间宴请不断,宫中节礼更是早早地赏出来了,比往年还厚了几分。一片祥和喜乐中青阳郡主府却爆出了一个大丑闻。

青阳郡主的独子徐贺平因为不满母亲训教妻子吴氏,竟在青阳郡主府惯例的赏蟹宴上,当着满堂宾客忤逆青阳郡主,母子俩当场翻脸。青阳郡主脸面上过不去,怒骂着要不认徐贺平这个儿子。

众人正纷纷劝解,谁知徐贺平竟跟魔障了似的,一个头磕在地上,领着吴氏就出京不知去向了。青阳郡主气晕过去,醒过来就进宫找她亲哥——当今皇上,求他派兵把徐贺平抓回来按忤逆重罪关进大牢。

正巧皇上的爱女,十六岁的燕国公主也在场。她替徐贺平说了几句好话,竟被气疯了的青阳郡主抽了几嘴巴。

燕国公主又羞又怒,回到寝宫就闭门不出。谁都不见,只一个劲要死要活的闹,还出言不逊。不但徐贵妃,连皇上和太后都吃了闭门羹。太后一怒之下封了她的宫门,令她诵经思过,没有懿旨谁也不能探视。

郑雨岚绘声绘色的描绘这个传遍京城的大笑话,若瑶却越听越疑惑

。传闻中徐贺平柔弱无能,吴氏也是温和的大家闺秀,这两口子怎么就跟青阳郡主闹翻了?向来老成的青阳郡主还到宫里去撒泼,最后被大后罚回府中闭门思过?

不过这事儿跟她却什么关系,陪着郑雨岚叹息几声也就过去了。用过晚膳,若瑶早早就歇下了,明天是西宁候寿诞,她还要早起。

半夜里下了场细雨,可八月十五一大早却艳阳高照。晴空湛蓝,桂树飘香,沉寂多年的西宁候府突然热闹了起来。

正门、仪门一路都大开着。门上披红挂彩,守门的家丁都穿着簇新的葛布夹衣,腰板挺直地站在门外。临时雇来的女使与行当人在府内穿梭来往,一片热闹景象。

天还未大亮若瑶姐弟几人就起来梳洗,用过早饭后说笑着进了候夫人日常起居的燕熹堂。

刚进院子就瞧见林若英站在正房檐下逗弄鹦鹉,十姑娘长房庶女林若华正捧着一盒瓜籽站在边上伺候着。候夫人房里的四个丫鬟站在檐下,虽都穿戴一新,可各个都白着脸没一丝喜气。

丹红和秀平娘子还有平时跟在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们都垂手立在台阶下,眼观鼻鼻观口,大气也不敢出。

林若英瞥见若瑶姐弟,冷哼一声继续逗弄鹦鹉。林若华飞快地瞄了她们一眼就低下头,将手中的瓜籽盒子举高了些方便林若英取用,微微蹲了身子算是行礼。

除了鹦鹉嗑瓜籽的嘎巴声,就是枯叶偶尔被风吹动的沙沙声。满院子十几个人,鸦雀无声处处透着诡异。

隔着帘子,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东阁皱起眉头,不悦地道:“大喜的日子,这唱的是哪一出?”

“七哥!今唱哪出戏你打听出来了?”林东敬大步蹿进来,往东阁身边一站生生比他高了半头。

“前面没开锣,后院先唱起来了!”冷哼了一声,东阁抬起下颌示意东敬往院里瞧。

二夫人拐进院门,瞧见燕熹堂的阵势,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指着东阁道:“你们几个先去听涛阁给老候爷磕头

!六少爷在那儿伺候呢,你们看看有没有搭上手的地方!”

嫡长孙不按规矩先来给候夫人请安,反倒去西宁候跟前伺候,这是要在宾客们跟前露脸阿!难怪燕熹堂有这阵势!

若瑶弯起嘴角,暗叹大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武仁家的事还没消停,她又在这些小事上犯候夫人忌讳。同时也感叹二夫人眼目灵通,府里稍有点风吹草动,她都听得见!

东阁三人一走,几个丫鬟婆子也跟上去。周围空出一块地方,把若瑶姐妹几人露出来。

二夫人抬眼往正房看,眼角却瞄着若瑶道:“一大早的,老夫人又为什么事生气?难道还是因为外头的闲话?”

武仁家的抬回去半夜就没了,府中下人们虽然感觉大夫人狠毒了些,但听说是查出厨房亏空才罚武仁家的,也没人敢多嘴议论。

大夫人隔天就把春柳配给了武仁,又给了他些烧埋银子。武仁连闹都没闹一下,还逢人就说大夫人仁厚。

府里压伏下了,可转眼外面就有传言,说大夫人手狠手辣无辜打死家奴,又说是她故意在老候爷的好日子给老候爷添晦气,惹得老候爷大发雷霆,候夫人也把大夫人叫去骂了一顿。

旁人不知道这话是谁传出去的,若瑶却心知肚明。

武仁家的出事当晚,二夫人就派翠玉又给她送来一朵珠花,还嘱咐她别再弄丢了。话中警告的意思颇重,说明二夫人已经起了疑心。这会又拿这事来敲打她?

若瑶抬手扶着鬓边二夫人新送的珠花,笑道:“外头传了什么侄女不知道。只是觉得厨房新换了管事的之后,饭菜可口多了!”

“是吗?原来我们四姑娘还是个嘴刁的!”二夫人笑道,瞥见若瑶鬓边戴的珠花,心中又松了几分,也许武仁家的事情只是巧合,并不是四丫头设下圈套挑拨自已与大房的关系!

细想若瑶果然没在大夫人面前多说什么,更没有提二房一句。都是姚氏那个恶妇多疑,才生出这场事非,二夫人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听不出若瑶跟二夫人话中的隐义,林若兰上前施礼,“给二伯母请安

!”

上前一把搀住林若兰,二夫人伸手摸着她消瘦的脸颊,红了眼圈道:“苦命的傻丫头,这都是命!你也别怨你二伯,他也是个没本事的,当不得家…他的话但凡有些份量,也不至于…”

林若兰触动心事,眼泪唰地一下掉出来,“二伯母……这都是我的命……”

老候爷寿诞,这俩人在候夫人院里抱头痛哭算怎么回事?

若瑶虽然恼恨二夫人借林若兰的不幸在候夫火头上浇油,给大夫人上眼药,也感叹林若兰太过老实,毫无算计。

抬头看了看天色,若瑶略有些担心地问二夫人道:“祖母有事吩咐大伯母,是不是忘了时辰?会不会有女眷要到了?”

“可不是?瞧我一见大姑娘就忘了别的事。”二夫人忙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转脸朝若瑶笑道:“我娘家兄嫂也说要来的,你们可别偷懒躲清净,要帮衬着招呼客人!”

猜到姜家会派人来贺寿,却没想到二夫人的兄嫂会亲自来。难道姜家真的要提亲?

原本散了的希望又隐隐涌出来,若瑶心口呯呯直跳,攥住手中的帕子,向二夫人施礼道:“侄女自不会躲懒!”

“那就好!”二夫人笑的别有深意。

“候夫人请二夫人和各位姑娘们进来!”候夫人贴身的大丫鬟玉秋挑起帘子,俯身朝院里众人施礼。

二夫人收回目光,只朝着若瑶点了点头,便往正房走。刚上台阶,一直站在檐下的林若英却冷哼一声,竟抢在二夫人前面站到了大红云锦帘子下,回头狠狠地瞪了林若华一眼。

林若华忙放下手中的瓜籽盒,从小丫鬟手中接过帘子挑得更高些,林若英才昂着头进了正房。

“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任凭林若华撑着帘子,二夫人进了门却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林若华面色发白仍挑着帘子站在那里,周围的丫鬟仆妇们都站着瞧热闹,无一人上前接手。站在二夫人身后的林若兰咬了咬嘴唇又轻轻往后挪了半步,不忍瞧林若华眼眶里含着的那包眼泪

若瑶知道林若兰不想拿庶出的堂妹当丫鬟使,又怕对她好些,让林若英知道日后加倍为难她。

她上前一步,站在林若华跟前,低声道:“把帘子放下!”

林若华抬头瞧了瞧若瑶,轻声回道:“四姐姐进去吧!我是妹妹挑帘子也是应当的!”

“把帘子放下!”若瑶加重了口气,转脸看着玉秋道:“你给我挑帘子!”

声音极高,别说近前的几个听得清楚,连站在阶下的秀平娘子和丹红也听见了。十几双眼睛瞬间都盯在若瑶身上。玉秋是候夫人看重的人,平日大夫人都给她几分脸面,林若瑶是不是疯了,敢当着众人落玉秋面子?

林若兰暗中扯了扯若瑶的袖子,却被她轻轻甩开。

给主子们挑帘子虽说是奴婢份内的活计,可连二夫人都不敢这样随意使唤她,却被不得脸的四姑娘当众吆喝?

玉秋心中虽怒却没露面脸上,脚下略有迟疑,立刻被若瑶眼光直直地逼视。

若瑶眸光淡漠若冰湖,玉秋忽地想起武仁家的,心底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忙上前接了林若华的手,挑起帘子硬扯出一丝笑容道:“请几位小位进屋!”

示意众人先行,若瑶进门的瞬间却突然低声道:“祖父奉旨办寿不知招了多少人嫉妒,无数眼睛日夜盯着府里。嫡女欺压庶女的事,察院御史知道一定会小题大做。玉秋姐姐救了咱们候府的脸面,若得了祖母的赏,还望姐姐能记得我的好!”

玉秋一怔想起昨晚西宁候竟主动到燕熹堂陪候夫人用晚膳,被候夫人冷嘲热讽的也没向以前那样发脾气。俩人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可一大早候夫人就传下话,谁丢了候府的脸面,就要谁的性命!

她脸色变了几变,放下帘子的瞬间突然朝若瑶笑了笑,亦压低声音道:“多谢四姑娘救奴婢一命!”

聪明人果然不用说太多!

若瑶弯起一抹淡笑,闪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