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上身是大红色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袄,下面配着蹙金牡丹彩蝶戏花罗裙。衣裳是京中最流行的款式,不论质地还是剪裁、刺绣都十分精致。阳光下金丝绣线闪闪发光,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穿如此贵重漂亮的衣裳。

可这种张扬富丽的衣裳并不适合表情淡漠的若瑶,她整个人都淹没在衣裳的华彩里,连身段都比平常臃肿。

抬眼瞧着跟着她穿同样衣裳的林若英,若瑶眸中闪过一抹冷笑,大夫人真想把她们俩凑成一对姐妹花?

跟妆容精致若桃花的林若英不同,若瑶莹透的肌肤被厚重的铅粉彻底掩盖,妩媚的飞霞妆配上她那双淡漠的眼睛,显得不伦不类。天生卷曲的长发盘成灵蛇髻,不但不服贴还有些歪扭,再插满式样陈旧的红宝石头面,冷眼一瞧就像个乡下土财主家的丫头。

林若英高兴之余又满眼鄙夷,东施效颦!庙里养大的果然没见识!

她扬起下颌对若瑶道:“我路上要丫鬟伺候,姐姐坐后面那辆车!”

候府一共备了两辆马车,前面一辆是主子们出门坐的翠盖珠缨的彩绘四驾车,后面一辆是普通的黑漆两驾车,是给跟主子出门的丫鬟仆妇们坐的。

让她坐下人的马车去青阳郡主府?

抬眸瞧着林若英,若瑶轻轻笑了笑,点头应着脚下却没挪地方。

“这都什么时辰了?再磨蹭就去晚了!林若瑶你快着点。”看着阳奉阴违的若瑶,林若英大怒,连姐姐都省了,直接喊她名字。

“好!”暗中扯住怒气冲冲的竹香,若瑶轻声慢语地应了一声,脚下还是没动。

“你……”

靠住竹香肩头,若瑶面色难堪地喘息道:“我有点头晕,心口也疼的厉害……”

“姑娘又犯了心疼病?”被若瑶暗中捏了一把,竹香顿时会意。忙替若瑶抚心口,又转脸对林若英急道:“我们姑娘最近一直不舒服,八成去不成了,要不五姑娘自已去?”

心疼病本是大夫人当初阻拦别人邀请若瑶的借口,可谁知姚家派人来议亲时,她竟突然晕倒,还真被大夫诊断出有心疾

。请医吃药的折腾了一年,打乱了母亲的计划不说。今天这节骨眼上还要犯病?

林若英恨不得下车打若瑶两巴掌,想起大夫人方才的嘱咐,她又强忍了下来,冷笑道:“身子弱就是不长出门的缘故,去花会转转就好了。快上来,这车宽敞躺下歇会就好了!”

上了马车,若瑶招手叫竹香道:“我心口疼的厉害,你上来给我揉一会。”

若瑶名正言顺地躺在车里,一路让竹香揉着心口,倒把林若英和她的丫鬟紫衣挤到角落里。看着林若英有苦说不出一张粉脸憋的紫胀,竹香暗自痛快。

到了青阳郡主府,林家姐妹下车的时候,刚好又有几位姑娘的马车到了。

林若英立刻换过一副表情,浅笑吟吟语声清脆地跟众位姑娘问好。气度端庄举止优雅,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先前那副阴狠恼怒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竹香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撇嘴道:“今儿才见识了,什么叫人前一样人后一样。”

轻笑着瞄了竹香一眼,若瑶也没说什么。

来赏花的姑娘她一个也不认得,自然也不会主动上前问好。

若瑶四下打量的工夫,就有青阳郡主府的管事嬷嬷过来行礼,指引她入内。

青阳郡主府的花会有个特别的规矩,参加花会的姑娘不能带自家丫鬟入园。看到其它姑娘都单身跟着引路嬷嬷进了园子,若瑶也嘱咐了竹香几句,半垂了头跟了引路的嬷嬷往枕菊阁走。

几个年纪稍大的姑娘都静静地往前走,几个稍年轻些的姑娘却有意无意地落在后面,围在若瑶周围,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上下打量完若瑶,穿绯色窄袖儒裙的瘦高个姑娘刻薄道:“艳名动京城的林四姑娘,也不过如此!忒俗气,还以为是哪个乡下暴发户家里的丫头呢!”

“刘婉姐姐,你快看!她的头发是棕褐色的还是弯曲的,她真有胡人血统?”一个团脸的小姑娘扯着身边年纪略大些的尖脸姑娘好奇地议论

“武清儿妹妹,我听说她的眼睛还是棕褐色的?”尖脸姑娘点头回着。

若瑶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疑惑,这些贵女都是严格教养大的,平日都按着规矩接人待物。就算是心里看轻她,按常理也不会肆无忌惮地评论出来。

眼角瞥到略有得色的林若英,再看看暗中与她眉来眼去的绯衣女子,若瑶弯起嘴角在心中轻笑了几声,林若英的手段倒比大夫人高出一筹!

一个穿着淡紫绣玉兰花禙子的姑娘笑道:“江雪姐姐,她怎么冷冰冰的?到青阳郡主府赏花,怎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被称做江雪的绯衣姑娘马上冷笑道:“哼!庙里养大的,哪有人教导她礼仪?”

紫衣姑娘追问道:“不是说她身子不好吗?怎么也来参加花会?”

“也就是你沈秋月良善才会信这种话!什么身子不好,还不是怕在人前露丑不敢见人的托辞?”江雪撇撇嘴,不想搭理貌似精明实则愚蠢的沈秋月。

没听出江雪的暗讽,沈秋月摇头道:“不是的!是真的病入膏肓了。本来跟姚家订下的亲事,姚家都退了!林五姐姐是不是阿?”

众家姑娘越说越离谱,前面领头的管事嬷嬷捂着嘴干咳了几声。转头打量了几眼面容平静的若瑶,又有意无意地瞟了林若英一眼。

林若英立刻咽下嘴边的话,看着沈秋月笑容柔美地转了话题,“沈姐姐消息一向最灵通,你打听出来这次花会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没有?”

沈秋月面露得色,“这回不是顾九姑娘主持花会了?改颜六主持了!”

被她这一说,众人的注意力立时从若瑶身上转到花会。

刘婉疑惑地道:“颜六比我还小呢,一个黄毛丫头能担此大任?别弄出笑话来!”

江雪皱了皱眉头,“青阳郡主不是一向把顾九当自家姑娘的吗?怎么换人了?是身子不好?”

“顾九是不是身子不好我不知道

!”沈秋月落后两步,躲开身边的引路嬷嬷,故做神秘地笑道:“可我却知道,这次花会郡主还请了别人!不能与我们同席的……”

‘别人’这俩字咬的格外清楚,‘不能同席’这几个字也说的分外暧昧,几位姑娘登时脸颊绯红,只有武清儿一脸疑惑地扯着刘婉细问。被刘婉凑近耳朵嘀咕了几句,她的小团脸也一直红到脖子上。

众人的心思顿时都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纷纷装出不经意的模样整理着发鬓和衣衫,谁也没注意林若英眼中突然绽放的光彩。

若瑶神情依旧,脑子里却在仔细琢磨刚听来的几句话。

青阳郡主无女却最喜欢跟各府千金来往,平日里宴请不断。顾九是右丞顾青山的老来女,母亲是荣国公嫡女与青阳郡主是手帕交,郡主府一应闺阁宴请都是顾九主持。什么样的神秘客人能让青阳郡主换下顾九?

颜六应该就是林若梅要嫁的那个颜家的姑娘,从未听过颜家与青阳郡主府有瓜葛,居然让她代替顾九姑娘主持花会?难道颜家在朝中的地位已经超过顾家了?

知道今日的花会暗藏古怪,现在看来这份古怪已经出乎她当初的预计。若瑶暗叹不能把金豆子带来。若她在,凭着她貌似憨傻又人畜无害的笑容,不出半个时辰一定能打听回来无数消息。

“各位姐姐妹妹安座!承郡主错爱命颜宁主持金菊花会,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姐妹海涵。”

枕菊阁中,容貌清秀穿着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裙的颜六姑娘,笑意盈眸地从主位起身招呼着众家姑娘。

她身后明亮的阳光倾泄而下,晨露未消的满园菊花金光点点,几只留恋韵光的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细风拂动枝影吐香。

初秋美景衬得面容尚未完全长开的颜宁一派天真烂漫,浑如璞玉。众家姑娘略一诧异,轻视的眼神便收敛许多。

互相谦让着都不落座,只等着她这个主人招呼。

眼光扫过众人,颜宁的目光落在若瑶脸上,嘴角忽地弯起一个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