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若瑶醒时雪缎窗棂刚刚染上幽蓝的晨曦。

屋中烛火跳跃,朦胧中瞧见床前红艳艳的描金绣百子锦帐,若瑶瞬间有些恍惚,她在哪儿?

“这儿是武安郡王府,不是你们西宁候府,一举一动都得照规矩来,甭把心思用歪了,伺候好主子才是做奴婢的本份!”

帐子外尖锐而严厉的呵斥声让若瑶骤然回神,她已经成亲了,这里是武安郡王府的松风院,不是她的墨砚阁。

赵凌不在**,若瑶猛地坐起来,成亲第一天新妇就起晚了,这不是凭白给人送话柄吗?她心中暗恼值夜的花影不早些叫她,又奇怪怎么睡的这么沉,连赵凌起床都不知道。

清凉的空气从帐子缝中钻进来,若瑶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才惊觉她当被子盖的黑貂大氅不知去向,身上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中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迦南香。

昨夜她是跟赵凌睡在一条被子里的?若瑶脸颊发烫,低头瞧见中衣还整齐地穿在身上,才暗中松了口气

她刚要揭开帐子下床,就听见如意满是委屈地辩解道:“青柏姐姐看来是误会了,我……”

“谁跟你姐姐妹妹的?让小丫鬟带着你在府里认认路,去莲心院把夫人的早膳领回来,别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王府不养闲人!”

主母陪嫁的丫鬟要比别的丫鬟地位高些,按常理这会只有花影等人吩咐青柏做事的份儿,怎么反过来倒让她训斥?

昨天莫氏来的时候,青柏在跟前伺候了一会儿,若瑶知道她是赵凌的贴身侍婢,当时只感觉这个眉眼出众的丫鬟是个泼辣的,没想到竟跋扈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成亲后,第一个扫她脸面的竟是个小丫鬟!

若瑶冷笑着坐直身子,透过帐子缝往外瞧。屋中影影绰绰的站了五六个人,挨床最近的就是花影,挨次是春喜、美玉和金豆子,对面站着青柏和几个原来伺候赵凌的丫鬟。

众人都穿着王府公中发下来的鹦哥绿杭绸长棉比甲,唯独站在青柏跟前的如意穿了件桃红掐柳黄牙子的旋袄,衣裳又薄又瘦,胸脯高耸。细窄的松花色百褶湘裙下丰臀娇翘,坠马髻上钗环玲珑,异常的妖娆。

如意听青柏打发她做小丫鬟的事情,登时红了眼圈,哽咽道:“我们陪姑娘初来乍到,不知怎么得罪了姐姐?还请姐姐说明白,你骂的不明不白的,叫我日后怎么改呢?我一个奴婢被姐姐骂倒无所谓,可姐姐不能不顾着我们姑娘的面子!”

如意一大早打扮成这样出现在赵凌面前,想做什么众人心知肚明。若瑶原本冷笑如意心思未免动得太早,听了这话,倒多瞧了她几眼,好一个煽风点火,挑拨事非的东西!

听如意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青柏冷哼一声,杏核眼中满是鄙夷,目光挨个从西宁候府陪嫁来的几个丫鬟脸上扫过。“是谁丢了夫人的脸面,夫人自然清楚,咱们府里的人也各个清楚。”

花影胀红了脸下意识地低下头;美玉脸色发青,脖颈地挺的笔直;春喜一脸木然,金豆子却是气哼哼地攥紧小拳头,一副自家人被人欺负了的表情。她怀里的江宝儿可能感觉到不舒服,不安地转头小脑袋,‘呜呜’地低吼。

赵凌从净房出来,跟在他身后的高个丫鬟瞧见屋里的场面,忙笑道:“都站着做什么?快伺候六爷更衣

!”

她容貌身材跟青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没有青柏那股子凌厉,嘴角上一颗胭脂红痣又给她出众的长相中添了几分妩媚,若瑶一看便知她是青柏的同胞姐姐青松。

屋中没拢炭火,窗外的寒气透进来,若瑶坐在帐子里冻得鼻子尖冰凉,可赵凌却没感觉到冷似的,只穿着细白棉绫布中衣,墨丝般的长发沾着些水珠随意地披在肩头。

瞧见赵凌身上的中衣雪白簇新,却不是她亲手缝的那件。若瑶不知怎么竟有种淡淡的失望,忽又觉得自已可笑,她不主动把衣服拿出来,难道赵凌这种人会按风俗,张嘴跟她‘乞衣’吗?

赵凌看都没看屋中众人一眼,便面无表情地伸开双臂,等着丫鬟们替他更衣。若瑶躲在帐子中细细打量着侧对着她的赵凌,他鼻线高挺,侧脸的线条完美像一位艺术大师精心琢磨出来似的,饱满流畅没有一丝缺憾。

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身在微散的衣襟下隐约显露,宽肩窄腰,螳形鹤势,俊美的如同一尊雕像。锁骨和突起的喉结正好形成一个标准的倒三角形,纠纠英武之气布满全身。

这个要跟她过一辈子的男人果然俊美不凡,难怪如意这么心急。帐子中的迦南香好像越来越重,鼻端满是赵凌的味道,若瑶双颊发烫,挪开眼睛不敢再盯着赵凌瞧。

如意款步上前,眼眸含笑地给赵凌施礼,“奴婢如意给将军请安!”

“嗯!”赵凌鼻子中冷哼了一声,瞧也没瞧笑靥似春花的如意,眼角却像不经意似地扫向了描金绣百子的大红床帐,瞥见帐子微微敞开的一条缝隙,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翘。

捕捉到赵凌唇边稍纵即逝的笑容,如意满心惊喜,忙上前要替赵凌系中衣,却被青松不着痕迹地挡住。

如意满眼嫉恨地看着青松熟练地替赵凌系好中衣,咬着嘴唇不肯后退,青柏伸手把她扯开,立起眉毛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毛手毛脚的上前伺候六爷?”

如意脸色紫胀,含着一泡地撇了赵凌一眼。谁知赵凌微闭着眼站在那里,像没听见一般,任由青柏大声呵斥她

王府的下人们捂着嘴低声偷笑,花影等人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若瑶心口微滞,原本淡然看戏的心情忽地烟消云散,如意虽然居心叵测,也轮不到青柏来教训!赵凌就这样纵容青柏打她的脸?

“她不是东西,是我陪嫁过来的一等丫鬟而已!”

众人闻声转头,若瑶正伸手慢慢揭开帐子,玉白的手指拢着大红描金的百子锦帐,柔若无骨,若象牙雕刻的一般细腻光滑。一抹霞光正好笼在她脸上,娇嫩的肌肤看上去像是半透明似的,莹润美玉。精致的五官仿佛带着光芒,侧身随意地坐在床沿上,就已经让人感觉到风情万种,美的惊心动魄。

这样美人晨起的画面,应该是慵懒娇憨的,可若瑶墨棕似的眸子却清冷若水晶,凛冽地从众人脸上划过。

赵凌脸上表情未变,听见若瑶着意加重了‘而已’两字,他心中微笑,这个女人居然有生气护短的时候?

“夫人!”瞧见若瑶替她说话,如意立刻像个饱受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扑到若瑶脚边,哭道:“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请夫人责罚!”

若瑶强忍住一掌掴过去的冲动,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让她责罚?明目张胆地挑拨她与赵凌的待婢起冲突,是她好欺负还是这个女人蠢到底了?

如意哭的很有技巧,悲悲切切的声音中满含委屈,却并不撕心裂肺地惹人厌烦,反倒有种满腹心事欲说还休的娇媚婉转。艳蓝绣橘红色凌霄花的帕子不时沾一下眼角,虽然哭的满脸泪水,却没毁掉精致的妆容。眼神哀怨,大颗泪水汇聚在尖削的下颌处,梨花带雨般无助。

若瑶静静地瞧着如意,暗叹以色侍人也是个技术活,不知她练了多久,才有这种悲中生媚的本事!

若瑶抬头看看了视若无睹的赵凌,暗中奇怪冷面神的脾气今天好的离谱,同时又替如意惋惜,这样用心谋划吸引眼球的好戏没人捧场,可惜了她精湛的演技。

见若瑶毫无反应,如意转身又朝青柏哭道:“我一时疏忽,逾了王府的规矩,若哪里行错了,还请姐姐教导!”

“回头自然有教引嬷嬷教导你们规矩……”青柏扬起下颌,满脸不屑地瞥了地上的如意一眼

。暗中被青松拽了一把,她后面的话才极不情愿地咽回肚子。

瞧见若瑶起床,花影连忙过去把一件弹墨红绫小袄替她披在身上,暗中也拽了拽若瑶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受如意的挑拨当着赵凌的面斥责青柏等人。

赵凌扫了花影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花影飞快地垂下头,下颌几乎贴到胸口,低声回道:“奴婢叫花影。”

赵凌似乎对花影异常感兴趣,“这名字和你很相配,有什么来历?”语声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如春风拂过柳枝,含了淡淡的笑意。

屋中十几双眼睛顿时落在花影身上,好奇的居多,青松是疑惑,青柏却是不屑,唯有泪眼朦胧的如意,眼底是深深的怨毒。

花影头垂得更低,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话。带着春桃去莲心院领早膳的竹香一脚踏进来,瞧见屋里的场面,立刻猜出几分。

她狠狠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花影,走到赵凌跟前施礼,高声回道:“‘风定竹香细,日高花影垂’,我们姑娘说奴婢们的名字就是从前人这两句诗中来的。姑爷有什么话不如问我们姑娘,奴婢们只知道干活伺候主子,不懂什么诗文来历。”

若瑶扫了竹香一眼,暗中摇头,这丫头虽然低眉敛袖表情十分恭敬,行礼的姿势也行标准,可脖颈脊背却挺的笔直,心底对赵凌的不满恨不得刻在脸上,这副模样早晚要吃大亏。

赵凌抬眼打量了竹香几眼,没再说话,若瑶忙吩咐竹香和花影伺候她进净房洗漱。

热水注进铜盆的响声也没盖住里间莺莺燕燕们的娇啼,听见青柏不时地呵斥从西宁候府来的丫鬟,若瑶心里忽然像塞了团棉花似地,闷闷的透不过气。没有宝哥哥也养不出爆晴雯,看长寿、长喜等人的举止,赵凌决不是驭下无方的人。青柏敢这样放肆,难道是赵凌指使的?

夫妻一体,她丢脸对赵凌有什么好处?

若瑶满心疑惑,可眼下没功夫细琢磨。等她穿戴整齐进了专门用膳的西次间,青柏等人已不知去向。

赵凌端坐在桌前,看样子是在等她一起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