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姨娘依次行礼,请完安面容枯槁的张姨娘转身出门,剩下三位姨娘却都没有告辞的意思,反倒站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若瑶聊起家常话来。

知道这几个人是想等着见赵凌一面,若瑶也不撵人

。虽然没经历过,可这几位妾室久旱盼甘霖的心情,她还是能理解的。

请几位姨娘坐下,吩咐美玉上茶,若瑶便自顾自地重新梳妆。不是她故作清高,实在是跟这几位没什么话可说。

主母不开口,几位妾室也不好闲聊,室内一时寂静,只听见钗环偶撞的脆响。

看着若瑶身上只有正室才能穿的大红,金姨娘羡慕不已,顿时感觉自已身上簇新的浅水红金银双绣五彩芙蓉窄袖锦袄黯然失色。她不自在地瞥开眼睛,正看见秋姨娘愁眉苦脸地闷头坐着,竹青色圆领素面褙子更显得脸色腊黄,眼圈乌黑好像一宿没睡似的。

金姨娘又心情大好,秋氏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想讨六爷欢心,真是白日做梦!

她抬眼看见桌子上未收拾起来的字画笑道:“昨天六爷不小心摔了王爷赏的盆景,王爷知道了非但没怪罪,反倒派人安慰夫人,今天又赏了字画给夫人,可见夫人是得王爷看重的。”

正房刚刚发生的事情,金姨娘就听到了风声?看来自已屋里的耳朵还挺多!

若瑶抬眸从童子捧桃的铜镜中看了金姨娘一眼,笑道:“哪里是我得父王看重,是六爷在父王面前有脸面,父王爱屋及乌罢了!”

金姨娘马上接了话,满脸得意地道:“王爷就是宅心仁厚,前些日子我们怡亲王府给王爷送来一筐苹果,王爷还特意叫人给我送了一盘子,个顶个都这么大!”

寒冬腊月苹果可是稀罕物,一个妾室得了王爷指名道姓的赏更是脸上有光。金姨娘说着,双手已经扣成圆圈比划着给若瑶看。

若瑶微笑不语,坐在下首一直好奇地看着若瑶梳妆的玲珑却撇了撇嘴。不过得了几个苹果,金姨娘最少说了两百遍,还说不厌?

竹香白了一眼浑身没二两重的金姨娘,冷笑道:“姨娘好大的脸面,竟然得了王爷的赏。不过这字画是王爷送给我们家候爷的,我们候爷也要回礼的,亲戚间人情往来而已。至于别的东西是赏是敬您可弄清楚了,甭传到外面惹人笑话!”

妾室是下人,夫家给妾室娘家人东西叫赏,反过来,妾室娘家往夫家送东西,叫敬

怡亲王是武安郡晚辈,相互往来跟金氏这个姨娘可扯不上关点关系。纵然武安郡王给怡亲王妃一点薄面,稍抬举金姨娘几分,也改变不了金姨娘是妾的事实。

竹香这番讽刺再露骨不过,若瑶垂眸淡笑,秀平娘子还真有本事,这才几天,竹香也跟着学得牙尖嘴利了!

玲珑眼珠子转了几转便掩口笑道:“我出身商户人家,有些规矩都不太懂。前些日子我还纳闷,为什么我娘家给府里送年礼叫敬,怡亲王府给府里送年礼叫送,原来是这么回事!”

金姨娘脸色一刹红一刹白,手里的帕子差点绞烂,却也无话可说。她虽然口口声声‘我们怡亲王府’,可毕竟只是个妾,怡亲王妃虽然看重她,可也从没拿她当正经亲戚待!她恶狠狠地瞪着玲珑,可玲珑话一说完已站起身走到妆台前,伺候若瑶梳妆去了,根本不理会她。

虽然玲珑插不上手,可她这番举动却让竹香等人很满意。美玉故意挑了朵绢花放在玲珑手边,暗示她拿给若瑶。玲珑心领神会,冲美玉甜甜地一笑,双手将那朵绢花捧到若瑶面前。

细绢堆的重瓣牡丹花,由内及外淡淡的鹅黄晕染成亮丽的胭脂红,花心用几根金丝挑着米粒大的碎晶石。只有巴掌大,即鲜研可爱又不张扬,正配她的妆容与衣裳。若瑶暗赞美玉眼光独到,便微笑着命玲珑替她簪上。

玲珑受宠若惊,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把绢花戴在若瑶头上,生怕掉下来似的,还特意压了压,由衷赞道:“夫人真好看,跟仙女下凡似的。”

若瑶回眸淡笑,“你长大了也是个美人!”虽然知道要摆出主母的架子,不能跟妾室说笑,可看着玲珑的憨态,若瑶实在没办法摆出一副冷脸。

“可我太胖了!我总想吃东西,管不住自已的嘴!”玲珑又惊又喜,伸手捏了捏自已的脸颊担忧地道。“六爷不会让厨房断了我的点心吧?”

若瑶哑然失笑,“不会的!六爷不会小气到克扣你点心的地步!”

玲珑拍了拍胸口,瞬间释然,娇憨的模样逗得众人抿嘴偷笑。

看着玲珑讨若瑶欢心,金姨娘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抬眼瞧了瞧几案上的珐琅钟漏又娇声笑道:“原来都这个时辰了

!”

窗外红日高悬,就算不看钟漏,众人也知道时辰不早了。

竹香倒没听出金姨娘这话有什么不妥,美玉却深深地瞧了金姨娘一眼,暗中咬了咬嘴唇。赵凌成亲第二天就去了大营,今天是送若瑶回门的日子,他也迟迟不见踪影。府中上下兴许都在笑话若瑶不得赵凌喜爱,金姨娘这个腔调,摆明了是在挑衅。

若瑶虽然也恼赵凌言而无信,可脸上却平静无波。她从妆台前站起身,款步走到主位坐下,笑道:“金姨娘若有事就先回去,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金姨娘一甩帕子,咬牙赔上笑脸,连声说没事。她嫁给赵凌几年了,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就这么回去,她收拾装扮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岂不白费了!

“怎么没看到玉姐儿?”抿了口茶,若瑶看着神色不安的秋姨娘笑问道。

若瑶话音未落,秋姨娘已见了鬼似地跳了起来,“啪”的一声脆响,手中的茶杯滑脱,满地碎片。

看到众人惊愕的眼神,秋姨娘才惊觉失态,“玉姐儿……姐儿……病了……”

若瑶眉头微蹙,她并没有说什么重话,怎地就把秋姨娘吓成这个样子?放下茶杯,若瑶语气温和地道:“什么时候病的?请了大夫没有?”

秋姨娘神情更加慌乱,语无伦次地道:“请了……不用……旧疾……照老方子,吃点药就行!”

若瑶诧异,扫了秀平娘子一眼,秀平娘子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秋姨娘,若瑶淡然道:“虽然没什么大碍,也要小心照顾着,马上过年了,莫要染了病气。”

秋姨娘暗中松了口气,连声应诺。正说话间,有小丫鬟进来,说是长喜有话回禀。若瑶忙命他进来。

“爷想给候爷准备些野味,昨儿个亲自进山去了。怕夫人着急,特意命小的先来回禀一声,爷随后就到,请夫人莫急。”隔着楠木樱花屏风,长喜字句清晰。

赵凌为了讨好岳家长辈,大冷天的竟然亲自进山狩猎?

刚成亲,夫人就得了六爷的欢心,那……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金姨娘狠命地揪着帕子,心里忽阵阵发虚

。秋姨娘愣怔地抬起头瞧了若瑶一眼,面色惨白。只有玲珑满眼羡慕,可对野味的兴趣明显多过赵凌。

难为他有心了!若瑶点头微笑,转脸吩咐竹香赏长喜。

长喜在西宁候府见过竹香几面,一见竹香立刻满脸含笑,双手接过竹香递过来的上等红封,压低声音道:“多谢姐姐赏!姐姐喜欢什么野味,只要说一声,小的再跟爷进山时一定给姐姐弄来。”

跟整日板着脸的长寿不同,长喜人如其名,黑胖的脸上天天挂着笑,可竹香最看不惯的就是他这副油腔滑调的模样,当下瞪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一甩帘子进了屋。

出了院门,长喜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地道:“好好个姑娘怎么这么大脾气,特意赔上笑脸跟她说话倒招来白眼,真是没天理。”

“活该!”同来的长寿冷哼一声,手按长剑转身就走。

长喜紧走几步追上他,笑道:“怎么就活该了,夫人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哪天得了空兄弟请你喝酒。种事儿要是多几回这,兄弟我就发财了!”

长寿抬手把长喜的胳膊从肩膀上扒拉下来,停下脚步冷声道:“你别得意忘形,爷吩咐你的事儿,你办好了?误了正事儿,你有几个条命够赔?”

“你放心!爷都亲自出马了,我怎么敢怠慢,保管万无一失。再说了,徐三爷也是我敬重的汉子,他媳妇被人劫持……”被长寿一把捂住嘴,长喜也知道自已口无遮拦,差点坏了事,忙警惕地四下瞧了几眼。

四下无人,长喜暗中松了口气,再不敢多嘴,跟着长寿大步向外院走。

直到俩人的身影拐出了二门,秀平娘子才从不远处花墙外的雪堆后站起身。

雪地里不知是谁掉了帕子,她刚弯腰去捡,就听见这么几句话。纵然没头没尾,也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她站在风口醒了醒神,转身出了松风院,朝后院角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