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姑爷刚下车就被营里的校尉接走了,还假惺惺的送醒酒汤过来,做奴婢的照顾好主子是本分,她摆那副忠臣烈女脸给谁看?什么东西!”冷言冷语地把送醒酒汤的青松打发走,竹香愤愤不平地嘟囔起来,转身把那碗熬得极浓的醒酒汤倒进净桶,还不解气,照着净桶又狠狠地‘呸’了一声。

“她也是一片好心,怕姑爷军务繁忙冷落了咱们姑娘,惹姑娘难受,才特意多说了几句,你别多心!”花影偷眼往屏风后瞧了一眼,连忙扯住竹香,示意她不要胡说惹若瑶伤心。

屏风后的若瑶恍若未闻,她身体舒展地泡在宽大的浴桶中,氤氲的水气中夹着浴桶本身的樟木香扑鼻而来,她头靠在桶沿上,眼底却冷冷一片。

军务繁忙!当真……繁忙吗?

她跟赵凌回来时街上已然宵禁,有武安郡王府的腰牌倒也无人敢拦,马车到王府时,已有大管事赵富带着一群家丁在门外迎候多时

赵凌下车时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长寿和长喜一左一右地搀着他,刚踏上台阶,忽然有十几名身穿铁甲的兵士纵马从街角飞驰而来。一名校尉打扮的冲上来回禀说长阳大营出事了,请赵凌立即过去处理。

虽然那校尉未说明出了什么事儿,可看他急的满头大汗,就知道非同小可。赵凌醉的口齿不清,最后还是她做主吩咐长寿和长喜送赵凌连夜出城去长阳大营。

赵富嚷着赵凌身子要紧,百般阻拦,却被她一句‘国事为重’挡了回去。

不管长阳大营出了什么事儿,赵凌去看一眼都是应该的,可他却面上装醉,暗中示意她出面吩咐长寿等人送他出城,鬼鬼祟祟,仿佛见不得人似地!

赵富的所作所为也透着古怪,敢拦着主子办正事儿不说,还先知先觉似地早预备下马匹人手。赵凌的马车刚拐出街口,七八名王府护院就策马追了上去,美其名曰护送赵凌,可那感觉总让人不舒服。以长寿和长喜的身手,再加跟校尉带来的十几名兵士,哪用得着王府下人随行护送?

更让人不解地是青松,她来送醒酒汤虽然有故作殷勤的嫌疑,言语间倒像是要打听什么!

寻常的一件事儿,被他们这一闹竟显得异常诡异,若瑶揉了揉额头,忍不住苦笑,赵凌的所作所为倒透着股子对她的信任,可这份信任未免沉重了些!

竹香把火鼎中的炭火拨的通红,又往浴桶里加了些热水,“夜里寒气大,姑娘洗洗出来吧,别受了风寒!”

若瑶起身迈出浴桶,竹香忙拿宽大的布巾迎上来,眼角瞥见若瑶的左腿,她顿时惊叫起来,“姑娘的腿怎么伤成这样?”

在马车上被赵凌摔了一下,若瑶浑身都散了架似地疼,竹香这一叫她才感觉腿上的疼痛跟身上其他地方的疼有些不同,低头瞧了瞧,若瑶也暗自吃惊。

她左腿膝盖外侧有铜钱大小一处暗紫,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重重打过似地,用手轻轻一碰就针扎似地疼。稍用力按下去,整条腿突然间竟没了知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一旁倒下去

“我起身时你就用力点这里!”若瑶心底忽地冰冷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外间,找了个拜垫跪好,吩咐竹香在她起身时,拿拂尘的竹柄敲打她腿受伤地方。

竹香不明所以,虽然照做,手上却不敢用力,可只轻轻一戳就瞧见刚刚起身的若瑶朝她倒了过来。竹香惊叫一声,忙扔掉拂尘全力扶住若瑶。

瞧见竹香扑过来的方位,若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口中安慰吓懵了的竹香,心底却满是苦意,赵凌为了演码逼真还真是用尽手段!

打发竹香和花影下去歇着,若瑶却怎么也睡不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雕花的床顶,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是赵凌森冷地对她说‘守好本份,我就不会为难你!’一会又是赵凌笑容温和地替她笼上手串,一会是赵凌暗中出手袭击她,一会是赵凌挺身护着她……

发觉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全是赵凌的影子,若瑶恨恨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可越是这样赵凌的影像越清晰,若瑶索性围着被子坐起来,盯着床着明暗不定的炭火出神。

“姑娘一夜没睡?是不是身上疼的厉害?”伺候若瑶起床的竹香瞧见她明晃晃的两个黑眼圈,马上吩咐春喜去大厨房要俩个煮鸡蛋给若瑶敷脸。

“想着明日又能回娘家,高兴的睡不着!”若瑶淡笑地摇头,看看天色不早,便吩咐竹香手脚快些,她还要去给周王妃请安呢!

“老奴过来替王妃传句话,天冷,时气又不好,府里的晚辈就不必早晚给王妃请安了。”梳洗整齐,正要出门的时候,宫嬷嬷却进来替周王妃传话。

原本以为要在庆春居门外跪个十天半月,没想到才三天周王妃就觉不住气了!这样也好,虽然不能逼迫周王妃见她,总归不会落下不孝的名声。除了对董氏这种人略施小惩外,她也不想连累各房妯娌跟她一样跪在庆春居门外请安,没必要吸引仇恨!

若瑶心中暗笑,却故意为难地道:“母妃病中还这么体贴晚辈,着实让我心生感激!可长辈生病,我们做晚辈的,哪能不闻不问……”

生怕若瑶执意去请安,宫嬷嬷忙道:“六夫人真不用过去请安了!孝心不在这一时,保养好身子,把心思多放在六爷身上,早点给府里开枝散叶才是真孝心

!”

若瑶满面含羞地点头,宫嬷嬷暗中松了口气,脸上稍微软和了几分,“王妃还让老奴给六夫人带句话,您刚来王府,难免对府里的规矩生疏,万一行错了惹旁人笑话,所以特意派老奴过来,从明天开始把府里的规矩细细教给夫人带来的丫鬟仆妇……”

若瑶眉头微挑,“那就有劳嬷嬷了,我也正有这个想法。本想去求大嫂,可大年下的,大嫂诸事缠身,我又不好打扰,难得母妃在病中还记诖着晚辈……”说着语声哽咽,忙吩咐竹香拿过大毛披风替她穿好,疾步走到门外朝庆春居的方向磕头道谢。

送走宫嬷嬷,花影担忧地道:“跟过来的这几个人,姑娘得空还是提点几句……”

“有什么可怕的!任他王府规矩多如牛毛,不外乎一个忠字,咱们没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怕了他们不成?”竹香恨恨地打断花影,眼角挑衅似地盯着端早膳进来的如意。

如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故意挺着脖子装没听见,招呼美玉跟她一起把若瑶的早膳摆进西次间。

若瑶刚放下饭碗,几位姨娘已进来给她请安。若瑶含笑受了众人的礼,吩咐上茶,金姨娘接过茶便大惊小怪地叫道:“夫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不是六爷连着几宿没回来,夫人担心了?”

似乎没听出金姨娘话中的嘲讽,若瑶淡然地笑道:“我既然嫁给六爷,自然一心一意替他着想。营中诸事不断,六爷忙的脚不沾地,我自然是心疼的!”

金姨娘落了个没趣,讪讪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听玉姐儿声音清脆地道:“不知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他答应……”话未说完,已被秋姨娘一把捂住了嘴。生怕玉姐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地,一脸紧张地看着若瑶。

若瑶暗中皱了皱眉毛,抬手把玉姐叫到身边,笑着问道:“你父亲答应你什么了?”

玉姐揪着衣角,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秋姨娘,低下头抿着嘴不吭声。

“我知道,一定是玉姐跟父亲讨了好吃的!”若瑶笑道,眼睛却盯着秋姨娘。

秋姨娘脸色煞白,“小孩子不懂事,难免……”

金姨娘一撇嘴,冷笑道:“讨了什么好东西?说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

秋姨娘神色益发不安,额角细汗淋漓。玉姐突然道:“父亲派长喜跟我说,如果我管您叫母亲,父亲就进山给我抓一对雪兔养……要是我不乖就不给我抓了!”说完满眼期待地看着若瑶,低声道:“我现在就叫您母亲,父亲会给我抓雪兔吧?”

若瑶满心诧异,为了让玉姐儿称呼她为母亲,赵凌竟然诱惑玉姐儿?赵凌居然做出这种事儿?

看见玉姐眼中泪花闪动,若瑶忙笑道:“玉姐这么乖,六爷一定会守信用的。要是他忘了,母亲就派人去集市上给你买两只先养着,好不好?”

“好!”玉姐儿破涕为笑,拍着手抬头看着若瑶道:“母亲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很喜欢玉姐儿?”

玉姐仰着头,从若瑶的角度看过去,她纤细的眉毛纠成好看的尖角,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粉扑扑的脸蛋更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小女孩的体香扑鼻而来,若瑶伸手揉着她细软的头发,笑道:“玉姐儿长的漂亮又聪明乖巧,我当然喜欢!”

“呛啷”一声脆响,秋姨娘手中的茶杯又滑到地上。“玉姐儿,别把病气过给夫人…你…该吃药了!”她慌乱地把玉姐掩在身后,草草给若瑶施了一礼,便向见了鬼似地逃出正房。

若瑶眉头紧皱,她不过夸了玉姐儿几句,秋姨娘怎么就吓成这样?

抬头见秀平娘子有话想说遮遮掩掩地模样,若瑶便把屋里人都打发了出去,“你打听出什么了?”

“前天晚上,青松去了秋姨娘屋里,也不知说了什么,第二天秋姨娘就开始反常。”抬头扫了若瑶一眼,见她面容平静,似乎没听懂的样子,秀平娘子接着道:“照老奴猜测,恐怕是跟玉姐儿有关,兴许秋姨娘怕夫人把玉姐养在身边!”

她怎么可能把玉姐儿养在身边?

且不说她做不出这种断人家母子亲情的事儿,就是从礼法规矩上讲也不可能!把玉姐养在身边,日后就要寄在她名下,占了嫡长女的名份,对她有什么好外?对她将来的子女有什么好处?

若瑶暗骂秋姨娘糊涂,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懂,凭白被人挑唆的疑神疑鬼

。幸好还没闹出什么事儿来,要不然她除了狐媚子,又要多一顶妒妇的帽子。若瑶抬眼看见秀平娘子一脸得意的模样,心中更气,明明是打听出来的事情,偏说成是自已的猜测,卖弄才能不就是为了多讨份赏钱吗?果然是个贪得无厌的!

站了半天,见若瑶也没有打赏的意思,秀平娘子嘴角塌了下来。刚要告退,却听若瑶冷声道:“除了这件事儿,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秀平娘子一哆嗦,连声说没有。

“你可想好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求你们有多能干,但是忠心是一定的!否则……”若瑶瞥了秀平娘子一眼,随手拿起桌上的核桃钳子,细细地打量着,又顺手拿起来个核桃,“喀嚓”一声夹碎……

“否则,林秀平、青红、青红媳妇、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没说要对林秀平一家如何,可若瑶每念一个名字,就应声“喀嚓”一声夹烂个核桃。静谧的室内,核桃皮的破裂声听起来就像骨头被一根根打断似的。

秀平娘子心胆俱裂,不由自主地跪下去。林四是没有什么大本事,可那也要看对谁,他们一家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弄死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奴婢听见长喜……说什么……六爷亲自出面救什么徐三爷的夫人的话…没头没尾的话…奴婢也不敢贸然跟夫人回!奴婢没敢对旁边人讲,只是跟我当家的念了一句,想着能不能帮上六爷的忙……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往外面传话!”秀平娘子磕头如捣蒜。

虽然秀平娘子话里还有邀功的成份,却也没撒谎,若瑶冷眼盯了她片刻,“这件事儿再多一个人知道,你就小心了!这些核桃你拿回去,慢慢品滋味!以后要是我再发现你往外面传话……你好字为之!”

秀平娘子战战兢兢地从桌子把碎核桃收起来,一出房门竟感觉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道似地,两腿发软‘扑通’一声摔到台阶下。幸好冬天穿的厚实,没摔破皮,可也疼得她呲牙咧嘴,怀里的碎核桃撒了一地。

院里扫雪的小丫鬟们见状忙上前搀扶,如意却暗中捂住嘴偷笑,捏了捏袖子里若瑶赏的赤金累丝蝴蝶步摇,得意地回了自已屋。